天下事越是心虚胆怯,怕人知道,越发生意外不顺的情形。联星要到南苑去访问同志,又怕侦探窥破他的行径,所以才假扮乔装,变成一个卖糖的老头儿,自以为无论何人也休想看出他的真相来了,何况身后边还有小伶保着险,当然更无意外之虞。哪知一出门,就撞上了一个对头,在后面死乞白赖地非要买糖不可。假如这个人要是素不相识的人,在联星还不至十分害怕,偏偏这个人从前同联星本有仇隙,如今在提督衙门又当着一份侦探的差使,联星此番回来,髽髻赵已经对他说过。他提心吊胆的生怕遇着了他,以后便有些摆脱不开,一切事全不好办了。却没料到才一出门,偏偏就同他撞在一处,这在联星的心里,得要怎样难过!有心紧行几步,赶紧躲开他吧,岂不更露了马脚?敷衍他吧,自己虽换了面目,却换不了口音。他同这个人曾在少林会中共事二年,彼此的口音全都非常熟悉,倘然一开口,立刻就能被他认着,再想逃都逃不开了。不开口吧,拉着糖筐子问价钱,却怎样的答复他呢?联星也是急中生智便装聋装哑,只朝着他打手势,白瞪着两眼,仿佛一个字也听不见。那个人却故意地逗弄,问了这一块,又问那一块,闹得联星心中非常急躁,却又不敢开口,只耐着性儿,对他装哑巴。后来还是小伶给解了围,他从后面假装着紧跑几步,故意提高了嗓子,喊道:“这个卖糖的哑巴老头子真可恨!我们买你十块糖,统共才一毛二分钱,你为什么拿着两毛钱就走?连那八分也拐去了!这个说得下去吗?快回来!咱们得算算账。”

一把揪住联星,一面却朝着那个人,假装才看见,说:“这不是黑二哥吗?你怎么走到这里?请家里坐喝茶。这个老头子不公道,快别买他的糖啦!”

那个人也忙着招呼,说:“赵老弟,许久没见,你们老爷子在家吗?”

小伶说:“才出门去了,你不家里坐吗?”

那个人因为小伶一打岔,不好意思再同卖糖的捣乱,便说一声再见,匆匆地去了。小伶却仍然拉着联星,说:“你多收了钱,得随我到家里,重新算账。你就是不吐钱,也得给我们糖啊!”

拉拉扯扯,一直把联星拉回家中。进了大门,又把门关上,方才说:“大叔,真险啊!怎么这样凑巧,一出门就单单撞上他呢!我看今天日子不好,别去冒这险了!”

联星也唉声叹气,仍随他走回屋中。髽髻赵见他爷儿两个又跑回来,也很诧异地迎着问道:“有什么岔头儿吗?怎么又回来啦?”

联星一壁将面罩取下来,一壁跺脚道:“大哥,你看我们真真倒霉!只怕大清朝的江山社稷也完全无望了。昨天咱弟兄还谈到他,就害怕得了不得,哪知今天一出门,他恰恰从门前经过。我还紧走几步,怕他看出形即,哪知他在后面追着我,死乞白赖的,非要买糖不可。看神气简直是故意同我捣乱,问了这一块,又问那一块,幸亏我一死地装哑巴!你无论怎样逼迫我说话,我总是打手势,瞎哦哦,多亏老侄机警,算是替我解了围。要不然,这头一次出门,就怕要掉在网里。大哥你看险不险呢!”

原来联星遇着的并不是什么大人物,就是前十几回本书所说的那个黑巨鹰。黑巨鹰自从在天津唱新戏被警察厅使出人来大打了一顿,打完又办了一个押解回籍交地方官严加管束的罪名,把他送回北京。他自从到京后,所有亲戚朋友全知他平素品行及在外边闯的祸,谁还敢亲近他?他赊借无门,眼看着就要挨了大饿,后来实在无法,托人在某小班中,谋了一个乌师的职任,每天夜间,提着胡琴到小班中拉几出戏,得上三两块钱赏,对付着可以生活。这样干了一个多月,也倒觉着清闲自在,自以为可以在此终老了,哪知活该他时来运转,应当高升一步。这一天夜间,有一点多钟了,忽然来了一帮客,不但喝茶,还要听唱,茶壶先生只得去寻黑巨鹰,叫他快来拉戏。黑巨鹰已经睡着了,硬把他捶醒,叫他赶紧去。黑巨鹰满肚皮的不耐烦,无奈饭碗所关,怎敢说一个不字!只得硬着头皮取下了壁上的胡琴,匆匆忙忙地随着茶壶赶到。才一进屋子,看见在座的人,他掉头又跑出去了。茶壶看他这种样子,诧异地一把手把他揪回来,说:“你跑的是什么?叫你干什么来啦?”

黑巨鹰才一转脸,在座的一个客人,早立起身来,大声叫道:“原来是黑二弟,你怎么落到这般田地啦!”

黑巨鹰满面羞惭地说:“原来是文大哥!小弟还拿什么脸见人?这也是为生计所迫,实在无可如何,不然就得大口地挨饿。我也曾访过大哥两次,总是见不着。假如要见着大哥,无论奈何,也不至叫我落到这种样子。我今天实在是羞愧难当,所以才想躲避。大哥千万不要怪我啊!”

那个姓文的,便是前文所说同管天下伙吃伙骗的文伯泉。他现在已经钻进提督衙门,充了一名高等侦探,每月有二百块钱的薪水,专门给官府当走狗。什么革命党、社会党、宗社党,他是概而不论,一律减价出卖。有时候高了兴,还插圈弄套,栽赃诬陷,什么伤天害理的勾当全能做得出来。他逛班子也不是为取乐,是要在娼寮侦探一些消息,寻几个形迹可疑的人,好敲几个钱花,或是送到官府里,擎功受赏。他这次到小班来,仍然抱的是这种宗旨,却不料无意中遇着了黑巨鹰。他一见老黑立刻心中起了一种感触,感触着什么事呢?原来此时他们侦探队中,正缺少几名能在下等社会奔跑的走狗,黑巨鹰恰恰合于此种资格,而且他又在穷困无聊之时,若能提拔他一下子,他当然死心塌地地给他们下力。想到这里,便表示出一种极惋惜、极关切的样子,先让他坐下,说:“老弟,你只管请坐。我们是老朋友,你就是落到沿街讨饭,我们也不能小看你。”

又给两旁的客人引见,说这位是那马登云马二哥,现充提督衙门箭手;这位是高福延高三弟,现在警察厅侦缉队中当队员,全同我是换帖弟兄,算起来都真是通谱一盟不必拘泥。黑巨鹰这时才扭扭捏捏地坐下,文伯泉又问道:“老弟,你是打算在这里终老,托着一柄胡琴就了此一生呢?还是别有打算呢?好在哥哥不是外人,你只管披肝沥胆地对我说。”

黑巨鹰被他这样一问,早已羞得满脸绯红,迟迟顿顿地答道:“大哥!你怎么问到这个呢?小弟要不是为生活所迫,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这样不知自爱。您如果有安置我的法子,就是牵马坠镫,我也乐意去。我想大哥也决不能看着我在龟窝里混一辈子,难道我真那样下流吗?”

文伯泉很高兴地说:“贤弟总算有志之士,目前倒有一个机会,不过能否成功,我还没有十分把握。”

黑巨鹰不等他说完,便插嘴道:“有大哥为力,决无不能成巩理。就请您告诉我是什么事吧!”

文伯泉道:“不过是一点小事。我们北衙门里边,还缺少几位探腿。什么叫探腿呢?就是专给我们侦探跑腿,每月的钱很有限,顶多不过三十元。可是将来很有希望,如果有成绩,有功劳,一步一步地向上提升,过一年半载,就许同我一样,不知你肯干不肯干?”

黑巨鹰道:“好极了!我愿意干!我一定愿意干!就请大哥即刻把我带去到差,晚一步就怕被人夺去了。”

伯泉哈哈大笑道:“你忙的是什么呢?明天午后两点,你到提督衙门侦探处去寻我。我领你去见一见处长,这事就算妥当了。”

黑巨鹰又深深请安谢了。

这时候天已快到三点,班子里的毛伙们,也盼望客走净了,他们好关门休息。偏偏这三个人同黑巨鹰越谈越高兴,总不肯走。他们本不是逛家,无论坐到什么时候,也休想花一个钱,如今又耽误了人家睡觉,大家恨得在屋外乱骂。好容易马登云说了一句:“咱们走吧!”

那两个才立起身来,慢慢地踱出屋外。黑巨鹰把三人送出大门,又回身进来。毛伙之中有一个新来的,不知深浅高低,便骂了一句:“什么东西!一个钱不花,充的哪门子有鼻子有眼的兔儿爷呢!”

哪知他这几句还不曾说完,热辣辣的脸上早挨了一巴掌,紧接着就听黑巨鹰骂道:“混账!浑蛋!瞎了眼睛!你也不看看三位是什么人物,回头把你送到北衙门,先打二百军棍,再罚五个月苦力,看你还骂人不骂人!”

大家见黑巨鹰这样,不约而同地嚷道:“反了!反了!你也是我们一伙的人,怎么倒向着客人打自己,这还了得吗?”

黑巨鹰听毛伙把他认作自己,那气儿益发按捺不住,索性大声骂道:“你们是什么东西?一群虾兵蟹将,穿黑挂甲的臭货!也配跟我论自己,先拿镜子照照,再张你们的龟嘴还不迟呢!”

他自顾这样一骂,哪知更犯了众怒,大家不约而同地一齐上手,说:“你也不用骂我们是龟,我们先把你的龟盖捶碎了再说。”

黑巨鹰虽然练过五虎棍,会几招儿把式,但是也敌不过十来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大家你一拳我一脚,早把他打倒在地上。又有两个小伙子,扯着他的腿,非要劈他不成。此时黑巨鹰也撑不住了,又是哭,又是喊,又是央告,胡同口外的警察闻声而至,大家方才住了手。警察问他们因为什么打架,黑巨鹰便说自己是北衙的侦探,因为来这班子里采访案件,他们不放我进门,因此口角打起架来。那些毛伙说:“老总别听他胡说!他是我这班子里拉胡琴的乌师,便敢假充侦探。方才他口出不逊,骂我们大家是龟。请老总想一想,我们是龟,他又是什么呢?大家实在忍不过,这才教训他。”

警察哈哈大笑:“你们这一群乌先生,闹了个翻江搅海,真真可笑!那小子拉胡琴不是一天了,怎么今天又升了侦探?探什么呢?莫不是你们这窝里出了凤凰,用他来探蛋吗?再不然是你们的翠姑娘嫁了提督大堂,念他平日拉胡琴教戏之功,特特提升他做侦探,也是有的。”

巡警信口开河的一阵取笑,黑巨鹰虽然气得直鼓肚子,却又不敢同巡警翻脸,因为眼前还得用他保护,再把他招恼了,岂不更要吃苦?只得耐着气儿,来一个溜之大吉,从地上爬起来,连大气儿也没敢出,胡琴也不要了,一瘸一点地回下处睡觉。

第二天午后,去寻文伯泉,领他见了见处长,居然相中了,每月批二十五元的薪水,暂充下级侦探。从此黑巨鹰扬眉吐气,在小班里很逞了几次威风。毛伙晓得他果真升了侦探,当然也存一点戒心,大家凑了几个钱,托人疏通,给他贺喜。他把钱收下,这才心平气和。这时候严缉联星的公事,已经由总统府发下,如提督衙门、警察厅、执法处、京兆尹公署,全都接到了。各堂官当然秘密交派,叫属下侦探注意联星的行踪。其余的衙门倒还不十分上紧,唯独警察厅与提督衙门,一处是有侦缉队,一处是有侦探处,那些当侦探的,一个个摩拳擦掌,全想夺这个头功。尤其是黑巨鹰,他从前同联星认识,又因为联星在少林会中曾当着众人把他打倒过几次,因此怀恨在心,老想得着机会报复报复。此次严拿联星的公事传到他耳中,当然特别高兴,便在处长面前夸下海口,说自己对于缉捕联星的事,确有十分把握。处长自然是欢喜,便着实奖励了他几句,并给他下了一张手谕,到了紧急之时,可以持此手谕,招呼警察同队兵临时帮他的忙。他有了这手谕,益发如虎附翼,更专心致志地要使此事在自己手中可以完全成功,于是开始了缉捕联星的工作。黑巨鹰自奉了命令,他便一个人不辞辛苦,终日跑遍了内外九城,想捉拿联星。他从髽髻赵门前经过,忽然灵机一动,心说联星同髽髻赵是把兄弟,说不定就匿藏在他家中,我倒不可不特别注意。哪知他心里正在想,赵家的大门已经开了,他立刻凝眸注视,哪里有联星的影儿?原来是一个老迈龙钟的卖糖老头子。他总觉着有些奇怪,怎么卖糖的会从他家出来?这其中或有一点线索,我不免加意地试探一番。因此他便借着买糖为由,故意同那老头子捣乱,意思是想从他口中套出几句话来。偏偏遇着了哑巴,而且还是聋子,空费了半天劲,何曾发生一毫效果!他心里正急着,小伶却跑过来,说了这一套,自己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只好点头告别。小伶二反投唐,又把联星拉回家去,也不敢再出门了。

黑巨鹰一个人回了侦探局,思前想后,总有些委决不下,又后悔在赵家门口不俞轻一走,当时要探一个水落石出,也不枉遇着这种机会。我明天午后,仍然得探一探,这次再探,却不可离他的门口太近了,他们要有秘密举动,一定防人看见。至于我,尤其在他们严防之列。我必须寻一个影身的地方,能看见他们,他们却看不见我,才能够得着真相。第二天他早早就起来,一个人跑到髽髻赵住宅的左近,调查了一番。无意中却见他胡同口外,有一座小清茶馆,并且临街还有两间小楼,他看了,不觉大喜过望。在左近吃过早饭,便钻进小茶馆里边,一直上楼,在紧靠楼窗的一副座头上坐下。茶博士过来,问他喝什么茶,黑巨鹰说喝香片,茶博士给他沏上来,笑嘻嘻地说:“二爷今天来得正好,我们这茶馆里今天约有子弟八角鼓,唱单弦的、说快书的,玩意儿好得很呢!”

黑巨鹰也乘势说:“好!好!我今天很有工夫,大可在这里消遣一天了。”

又过了一会儿,果然陆陆续续地又来不少茶座儿,看神气全是为听唱来的。黑巨鹰的座头上,又添了两位,一位像是从乡间来的富翁,因为他身上穿的衣服,虽然华丽,却不合时,并且顶上还戴着一条发辫;那一个却带着几分流氓气,穿的衣服很不规则,看神气像是个市井无赖。两人并不是一伙,一个坐在左边,一个坐在右边。黑巨鹰坐的是正面,彼此也不打招呼,个人喝个人的茶。少时八角鼓上场了,先唱了一回《五圣朝天》,又紧接着唱《胡迪骂阎》,大家凝神静气地听唱,黑巨鹰却直着两眼向楼窗外观看。此时天有一点多了,忽见胡同口里走出两个人来,正是昨天那卖糖的哑巴老头子,后面跟定的却是赵家小伶。黑巨鹰看见这两人,仿佛得着宝贝一般,立刻眼也睁大了,精神也提起来了,倏地立起身来掏了一把铜子放在桌上,只说了一句“收茶钱!”

便立刻要下楼。哪知他走了没有两步,那同坐的乡下老戆忽然跳起来大声喊道:“别放他走!他是小绺!”

说罢抢行几步,把黑巨鹰一把拖住,说:“你走不了!”

看神气大有拼命之势。黑巨鹰正急着要下楼,去侦探案情,却凭空出了这样的阻力,真是他做梦也梦不到的事。由力一推,将老戆推到地上,他还破口骂道:“混账东西!你耽误了老爷的公事,把你送提督衙门。”

一壁说,一壁还抢着要下楼。各茶座儿,有许多抱不平的,一齐把他巍,不放他走。乡下人也爬起来,仍然要同他拼命,茶博士也过来,说:“您先慢一点走,这事关系我们买卖家的名誉。您到底是拿他的没拿他的?总得有一个交代。”

黑巨鹰骂道:“岂有此理!凭我是什么身份,至于当小绺窃取他的皮夹?你们不要浑着心啦!”

说完这话,他便将随身带的一个小铜符号掏出来给大家看,大家一见这符号,全直着眼不敢再说什么了。乡下人还想动武,却被茶博士一把揪住,说:“你瞎了眼啦!这位是提督衙门的大侦探。你硬敢诬人家是小绺,提防着半年徒刑吧!”

黑巨鹰冷笑道:“你丢了皮夹,只能问你对面坐的那人,怎么问我呢?”

一句话提醒了乡下人,急急寻找对坐的那个流氓,哪里还有一点影儿。大家此时也明白过来,说:“同你对坐的那人,果然像一个小绺。有人看见他神色仓皇地跑下楼去,那皮夹一定是被他绺走了,你就赶快地去追,不要再迟延了。”

乡下人听大家这样说,赶紧跑下楼去追赶小绺。黑巨鹰也迫不及待地随着下楼去侦探那个卖糖的哑巴老人,哪里还有一点影儿?他心中大为失望,怎么今天偏遇着这样意外缠腿的事!明明可以成功的案子,却被他给耽误了。我此时却往哪里去探呢?罢!罢!一不做二不休,我既告了奋勇,就不能从此罢手。他如果与联星有什么关系,一定要到南苑去,我不妨也走一遭,倒看看他俩是否到那里去。

他想到这里,便雇了一辆人力车,拉到永定门外小铁路的站台上,想搭南苑的车,实地去调查一番。哪知来到站台,南苑的小火车才开过了,他又觉着格外扫兴。但是已经到了这里,岂能再折回去?好在这辆人力车走得飞快,他便包定了这部车子,拉他南苑来回,讲好了一块二毛钱,无论等到什么时候,也不加价…车的放开腿一气把他拉到南苑,他下了车,自己倒很犯踌躇,既不好到营盘去探案,却又不能离营盘很远,还得寻一个影身地方,而又能望得见营盘前的人,那才好呢!他心里游移着,忽见离营盘不远,有一行松柏树,树底下有一个摆烟卷摊子的用几块木板支了一间小屋,屋外边花花绿绿,贴了不少的烟卷牌子。他便借着买烟卷为由,凑近屋前,要买一盒强盗牌烟卷。卖烟卷的主人钻出屋外,两个人一对眼光,不觉哈哈大笑起来,黑巨鹰脱口问道:“你不是高三哥吗?放着好好的差事不当,为何跑到这里来受清风?”

那人也笑道:“黑爷,你问我吗?我还要问你呢!你不在北京提督衙门,为什么老远地跑到南苑来?”

黑巨鹰笑了笑,说:“咱们是贼遇着翻子(按:北京人呼捕快为翻子),谁也别问谁啦!”

高三把他让到屋里,亲手给他斟茶,说:“你先喝一杯,暖和暖和,咱们再各诉衷肠。”

黑巨鹰一边喝茶,一边问道:“三哥,你决不能无缘无故地到这里来,大概总是奉了上峰之命,可否对兄弟我细细地说一说。”

高三道:“我向来做事不瞒人,何况咱们做的是一件事。虽说不同衙门,到底吃饭性质是一样的,我又何必瞒你呢?实对你说,我这次到南苑来做买卖,直接是受了吴总监的委派,间接是受了项总统的指使,所负的任务非常重大。”

他说到这里,忽然拉开木槅子的门,向外探头窥看,只有拉黑巨鹰那个车夫远远地立着,他立刻掏出两毛钱来,招呼车夫道:“你拉的这位先生,得在我屋里坐一刻呢!这里有两毛钱,你先拿去,从这里向东走,有一座小茶馆,带卖包子、面条,你先去点心点心,回来再等座儿不迟。”

拉车的接过钱去,意思还有点游移不定,高三笑道:“你不用害怕座儿跑了,没有人给你车钱,回头朝我这烟卷摊子要人,没有人朝我要钱,还不成吗?”

拉车的这才放了心,欢欢喜喜地拿着钱去吃饭。高三回过头来,对黑巨鹰道:“老弟,你不要太大意,要叫拉车的扫着一点风声,咱们的事就要根本破坏了。你知道现在总统府对于宗社党非常注意,也不知是从哪方面得着消息,说宗社党最激烈分子,第一个是联星,此人现在吉林,与南苑的禁卫军有密切关系,他们时常通信,总统当面交派吴总监,叫侦探禁卫军消息同联星的行踪。又吩咐冯军统,叫随时注意下级军官的行动。我们总监奉了这种面谕,即日在署中开了一次会议,特派了三名得力侦探,先探一探这案中的线索,三个人职务不同,一个是专探联星的,一个是探锡龄的,一个是探禁卫军的。我负的便是探禁卫军的责任。请你想,这南苑中大海茫茫,有一两万禁卫军,叫我从哪里探起?因此才想了这个做小生意的方法,索性把我这个身子长久寄放在南苑中,终日同他们耳鬓厮磨,或者还能得到一点真确消息。却没料到在这里遇着你,我想你决不能无缘无故地跑到这里来,多半也为的是联星这一案,并且我看你的神气,颇露一种得意之色,也是有了什么线索,你不要自己独霸这种功劳啊!有什么秘密,不妨告诉我一两句,我一定帮你的忙,将来头功是你的,我只求沾着一点边儿,能得三头二百块的,也不枉白费了一场气力。”

他说到这里,又顺手拿过两枚蜜柑来,亲自剥了皮,只手递给黑巨鹰,以表示特别优待之意,嘴里还说:“老弟先吃两块,润一润喉咙。”

这时黑巨鹰心中盘算,我得的这一点线索,是对他说好呢,还是不对他说呢?要这样轻易地告诉他,我费了两三天工夫却被他分去一半功劳,实在有点不合算;要不对他说呢?自己觉着于良心又有点说不过去,况且一个人办案,总没有两个人得手,有他给帮帮忙,或者大功可以成就,也是说不定的。踌躇了半刻,最后还是决定向他宣布,因此将碰见哑巴卖糖的事,详细对高三说了,高三拍手道:“真是英雄所见大略相同,方才我也看见那个哑巴了,他一直向营里跑,看门的拦他,他指手画脚地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后来有一个年轻的跟过来,也不知替他说了些什么,居然看门的放他们进去了。我看这个人也有点蹊跷,无怪老弟你注意,咱们倒要看一个水落石出。我想联星这一案,多半还要在哑巴身上破呢!无论如何,多少总要有一点关系,你不要心急。太急了,他们一有预备,咱们就无法下手了。”

黑巨鹰道:“目前就得三哥出头,因为我同那少年是熟人,昨天已经同我撞着了,今天我再露面他一定认我有意侦探他,说不定就许要影起来。”

高三道:“老弟你说得很是。回头他们出来时候,我自有法子侦察,你就看住了我的摊子,在小屋里隔着窗户向外看,我无论有什么举动,你千万不要管,这是机密勾当,稍一不慎重,就难免耽误事。”

黑巨鹰连声答应,两个人直着眼睛向营门观看,不大工夫,那个卖糖的哑巴老头子果然又出来了,他身后跟着的便是赵家小伶,还有一个军官也跟在后面。高三认得那个军官便是案内重要嫌疑犯锡龄,黑巨鹰却不认得。高三此时胸中已有成算,外面却镇定着,一点神气不露,等那两个人走出营门,他便对黑巨鹰说:“老弟,你在这里候一候,我跟他们几步,去去就来。”

说罢便匆匆出了屋门。他一直到东边小茶馆去寻那个拉车的,拉车的才吃饱了,正端着一碗茶在慢慢地喝,高三说:“你拉的那个座儿,今天不回去了。这时候天已不早,晚火车早开过啦。你赶紧拉我进城吧,再迟一刻,就赶不上城门啦!”

拉车的一听这话,心里很着慌,说:“好!好!你老就请坐上吧!我这车是讲好的价钱,来回一块二毛钱,那位先生还没有给钱啦,你老可不能少给一个啊!”

高三笑道:“你别废话,快点走吧!”

拉车的绰起车把来,如风驰电掣一般一直跑回北京。

高三只在前门洞下车,开付了车钱,他一人站在墙根下,一动也不动,知道哑巴回来,决不能飞过前门。自己在这里老候,决然不能错过。前门洞两个值岗的警察,全认得高三,知道他是本厅的高等侦探,一律朝着他举手行礼,高三却向他们使眼色,又乘人少之时,凑过去同他们附耳谈了几句,两个警察点点头,说这法子很好,我们一定照办。高三又跑回墙根下立着,不大工夫,从城外跑进两辆车子,前面一辆是小伶,后面正是那个哑巴卖糖的。高三把前面车子放过去,一把手揪往后面的车子,大声喝道:“慢着走!”

拉车的不知是什么事情,吓得忙把车子停住,问道:“什么事呀?你老!”

高三不问青红皂白,将哑巴从车上拉下来,大声喝道:“你欠我的账不还,想跑到哪儿去啊!”

联星无意中遇着这意外的横逆,有意要发作,自己一想不好,只可仍装他的哑巴,指天画地,嘴里乱呵呵。高三却不听这一套,伸手便打他两个嘴巴,还不干不净地骂起来。联星到此时,已经忍无可忍,便大声骂道:“你是什么东西!我并不认得你,怎么会欠你的账呢?”

高三一听他说出话来,真是喜出望外,心说我居然能挤得哑巴说话,这个案子可不愁没有头绪啦!但是他面子上却依然不依不饶,说:“我只当你要装一辈子哑巴呢!原来也有说话的时候。实对你说,今天不还我那两百块钱,你休想动一动!”

说罢又揪住联星的衣领,不肯放手。此时两个警察一齐跑过来,问是怎么一回事,高三说:“他欠我二百块钱已经三年了,我连人也看不见。如今好容易遇着他了,岂能轻轻放过?”

联星说:“我们两个人并不认识,我怎能欠他钱呢?他简直是讹诈!”

高三瞪眼道:“什么叫讹诈?今天你不还钱,非同你打官司不可!”

联星道:“好!好!咱们就去打官司!谁也不能含糊!”

两个警察也赞成打官司,说:“本来你们的说话,谁也不足为凭,还是到官面去,总有个水落石出。”

内中一个警察又挺身自告奋勇,说:“我送你们上区!”

联星只得将车钱开付了,随他们一同走。其实到得区里,高三早跑到后边去见署长,署长是旗人,名叫恩纶,一见高三进来,忙让座,高三低声对他说了几句,恩纶哪敢怠慢,立刻备文把他两人送到警察厅。

其实这种案子,本用不着小题大做,在高三若直接着把联星拉到警厅,岂不直截了当,何必又转这个弯子呢?殊不知在官的人,心眼儿最多,这原是一种很机密由上面交下来的重案,假如要明目张胆地将他逮捕,恐怕众目昭彰,走漏了风声,说不定就许发生什么变故。再说此时高三,还不知被捕的人就是主犯联星,他以为这是联星的党羽,倘然被外间知道了,联星乘机遁逃,岂不更误了大事?因此他才做成索债的圈套,不只旁观的可以免去疑心,而且连被捕的,也有点莫名其妙,这正是他机警周密的地方。巡警同署长也很了解他的意思,所以一刻也不停留,立时用照例文章将他两人送到警厅。不用说,联星是押在司法科了,高三却跑到司法科长铁金声的屋中谈话,铁科长一见他的面,便哈哈大笑,说:“真有你的!又打起债务官司来了。你欺负人家是哑巴,硬想敲诈人家二百块,这事说得下去吗?”

高三也大笑起来,说:“你先不要栽赃,你知道这个哑巴是什么人?”

铁金声笑道:“他不过是一个卖糖的苦老头子,你难道还拿人家当强盗办吗?”

高三道:“虽然不是强盗,但是比强盗案情更重,是大总统亲口交派下来的。”

一句话点醒了铁金声,立刻站起来,凑到高三身旁低声问道:“这个人同联星有关系吗?”

高三道:“怎么没有关系?我跟了他三天五夜,好容易探访实了,这才下手逮捕,难得很呢!你回头好好地问一问吧!我这就去见总监,面禀一切,还有他一党的人,赶紧知会冯军统,急速捕拿,一迟延就不好办了。”

高三说罢,立刻去见吴必翔。必翔因为这个案子关系重大,每天总要坐候到夜间十二点方才回宅休息。候了三天两夜,还不曾候着一点消息,他心中正在焦躁,忽见值日的警察进来回话,说侦探高步青,即刻求见,吴必翔连说:“叫他进来!”

高三走入总监的办公室中,脱帽鞠躬,然后侍立在一旁。必翔问道:“你探的那个案子,可有点头绪吗?”

高三忙回道:“侦探来见总监,就是为报告这个案子。”

必翔听他这样说,脸上立刻有了笑容,又一面催他快说,高三道:“侦探为这件事,费了三四天工夫,知道联星早同唱莲花落的髽髻赵两人关系很深,因此在赵家左近昼夜侦察,查出这个哑巴形迹可疑。今天午后,他到南苑卖糖去,侦探便随他一同到南苑,后来见他同那个锡龄,一路出来,锡龄原是本案的嫌疑重犯,他两人既在一起,当然里面有些缘故。所以侦探随他回京,借讨债为由,拉他一同到区,所为遮掩外间的耳目,免得案中主犯闻风逃走。应当怎样审讯,还得请总监的示下!”

吴必翔道:“这件事只能责成司法科长亲自提讯,又得秘密地用和平手段,慢慢诓他的供,千万不可急躁,一急躁倒怕闹僵了。他硬挺着不招,你又有什么法子呢?”

必翔说到这里,立刻吩咐他的小厮鹿儿快把铁科长请来,鹿儿应声去了。铁金声随他走进来,必翔对待科长当然不能同对待侦探那种样子,连忙起身让座,把自己的意思对他说了,铁金声应了几个“是”,然后退出来,预备问案。高三又请示总监,还有什么吩咐没有,必翔道:“你下去,听一听供词,得着线索千万不可放松!”

高三答应一声退下去,暂且按下不提。再说铁金声回到司法科,便预备提讯那个哑巴,但是自己心里,也实在觉着为难,明明是一件债务的案子,如今原告却不出面,还要硬往联星身上去拉,这可怎样开口呢?但是上司的交派,又不能不办,如果彰明昭著地坐堂审讯,他要装起哑巴来,一死不肯开口,我又有什么法子呢?总监吩咐我,叫秘密和平,确是审讯此案的要着。看起来,倒是得遵照着去办。他想到这里,便把值勤的司法警察喊过两个来,这两人全是著名的干警,一个叫春明,一个叫武成宣。铁金声叫过他们来,先嘱咐了春明几句话,然后又告诉武成宣,叫他如此这般地去办,两人应声去了。春明先在小饭馆中,要了四样菜,一壶酒,馒头米饭,送到司法科管押处。自己陪着那个哑巴吃饭,斟酒布菜,极其殷勤,嘴里还说:“这是司法科铁老爷知道你负屈含冤,特别地优待你,给你叫来菜饭,先叫你吃饱了,然后再开庭审讯。你自管放开量地喝几杯吧,没要紧,回头问一问,就可以开释了。”

联星本是一个慨爽人,怎禁得这样奉承,不知不觉,便逗出他的话来,说:“承铁老爷这样优待我,我心里很是不安。不过我的冤屈,也实在是显而易见的。请老总想,我一个卖糖的穷老头子,怎能欠下他二百块钱,这不明明地讹诈吗?”

春明万没料到套出他这许多话来,又敷衍他几句,把一顿饭吃完了,便上去回话。

此时武成宣已经脱了制服,换了一身普通衣裳,开审的地方,就在一间小客厅里。春明把那化装的联星引进来,屋中只有铁金声一个人,是在外间,至于里间是否有人,却不知道。外间只设着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桌子上也没有硃盒笔架,只有一把茶壶,两个茶碗,另有一桶才打开的炮台香烟。铁金声很随便地坐在椅子上,一见春明领被告进来,他就满脸赔笑地招呼一声:“请坐!”

那卖糖的老头子,哪里肯坐,说:“老爷在上,我是一个做小生意的买卖人,怎敢同您对坐呢?”

铁金声哈哈大笑道:“岂有此理,你说你是做小生意的,我偏不承认你是做小生意的,况且由种种方面,还能证明你不是做小生意的。你不肯坐,难道还叫我站着陪你吗?”

这一席话,把个化装联星硬给木在那里了,急切间哪有适当答话。铁金声一看这情形,心中早已明白了八九,更表示出一种谦恭态度来,一定让他坐下。联星迫不得已,只好勉强坐了。铁金声又斟过一杯茶来,亲手送到联星面前,请他随便喝茶。一面又示意春明,叫他出去。春明急忙退出,铁金声张口也不审问债务,只问他贵姓,联星便随口答道:“姓邢。”

铁金声又问:“你住家在哪里?”

联星便随口答道:“住在北新桥一个朋友家里。”

铁金声又问:“你那朋友姓什么?”

联星答道:“姓赵。”

铁金声又赶进一步问道:“可是唱莲花落的髽髻赵吗?”

这一句是出其不意,真把联星吓了一跳,深悔方才说话太貌了,但是再想挽回,如何来得及呢?只好硬着头皮,应了一个“是”字。铁金声听他承认是住在髽髻赵家里,心中已有了八九分把握。索性将自己的座位向前挪近一步,低声说道:“邢先生,我有一件事同你商量,你千万不要多心。”

联星道:“铁老爷,有什么事吩咐,请你只管说,我哪有多心的道理呢!”

铁金声道:“常言说,识时务者呼为俊杰。人生在世上,总要知时达务,自然能够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就以你老哥说吧,原告是因为债务,将你拉进警厅,其实你不欠他钱,他自己也承认你不欠他钱,然而他要不把你拉进警厅,便是放弃了他的职务。他所得的罪过,比欠债不还还得加重一些,你想到这里自然就可以谅解他了。”

联星听这话简直摸不着头脑,忙问道:“铁老爷,你这话怎么讲呢?”

铁金声叹了一口气,说:“唉!你哪里晓得?你可知道北京城中现在窝藏着一名要犯,是项大总统亲口交派下来叫九城一体严拿,据说这个人犯的罪名是组织宗社党,勾结禁卫军,想要颠覆民国,重兴清室。我们奉了这道严令之后,昼夜侦察,内中有几个得力的侦探,异口同音,全说此人窝藏在髽髻赵家中。因为没有真实凭据,不敢进入赵家逮捕,约法上人民有居处自由,非依法是不能侵犯的,所以只能在赵家左近,侦察形迹,偏偏你老先生是从他家出来,而且有他的儿子常在后面跟随,这事已经就惹人注目。今天你两人又跑到南苑去,尤其令人可疑。因为做小生意,偌大一个北京,还容放不开,何必要往南苑跑呢?当时便有侦探,随你们一同到南苑,亲眼看见连长锡龄,送你两人出来。那个锡龄,也是案中的要犯,这样看起来,你老先生一定与本案有密要关系。现在既然来到这里,依我劝你,最好将此案的底细和盘托出,不但你本身得不着一点罪名,将来保案上还可以列你为头功。你要升宫可以得官,要发财可以得钱,这是多么快意的事情。我想你一定赞成我的话,你就实实在在地把详细对我说了吧!”

铁金声说完了这一套,笑吟吟地用眼盯住了他,只等他的下文怎样答复。哪知联星听完了,只微微一笑,问道:“铁老爷,你说了这半天,到底项大总统交谕的要犯是哪一位呢?难道他也没有一个姓名吗?”

铁金声被这一问,自己也觉着好笑,说:“你问这要犯的姓名吗?他乃是保皇派的要人,宗社党的领袖,从前在禁卫军中充当连长,后来跑到关东,组织秘密机关,同北京的禁卫军秘密通信,想要乘机起事,推倒民国的一位大人物。此人也是旗籍,姓联名星。差不多九城之中,没有不知道他的。料想你同他不是要好的朋友,便是切己的同事,此人现在哪里,还得求你指示一切呢!”

联星当时哈哈大笑,说:“铁老爷,你曾看见过这个联星吗?”

铁金声道:“可惜我不曾同他会过面。你身上可带着他的相片吗?如果要是有呢,请你赏给我,我也瞻仰瞻仰这位伟人!”

联星笑道:“相片我倒是不曾带得,不过我有拘神遣将的法子,你如果真想看他,我当时就能把他拘了来,立在你的面前,请你详详细细地看上一遍。”

铁金声听他这样说,心里还不大醒悟,认为他是闹着玩呢!说:“你果然有这大神通吗?你真能把联星拘了来,不但将功折罪,我回头去见总监,一定保你即刻升一个头等巡官。只怕你没有这种能力,不过拿我开心,那就不用说了。”

联星道:“铁老爷,你的心眼儿太多了!我既然说得到,必能做得到,怎能够拿你开心呢?”

铁金声笑道:“好的!戏法不变不灵,就请你变一回我看吧!”

铁金声的话尚未说完,只见对面坐的那个人,忽然把头向外一扭,回过手来,向自己脸上一摸,只一眨眼工夫,又一回头,铁金声不觉吃惊道:“啊呀!哪里去了?”

方才对面坐的不是一个老头子吗?怎么一转眼工夫忽然变成青年壮汉?那个老头儿上哪里去了?丢失了被告,这场官司可怎么问啊?铁金声还在游移着,忽见高三从外面慌张张闯进来,一把手拉住了联星,说:“我的联二爷,您敢情在这里呢!我早算定了,凭您这样大人物,决不肯藏头露尾叫我们没地方去请←然您这样光明坦白地发现在警察厅,这一来,不但我们当侦探的省了许多手脚,就连吴总监,早早圆了这案,省得担不是,也要感激不尽呢!”

要问联星怎样答复他,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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