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粪王是不大亲自写信的。

“我没有这许多工夫,”大粪王很看不起地说。“你看,格儿男爵又来向我借钱了。哼,钱可以白借的么?”

那位男爵只会花钱,不会赚钱。至于他大粪王呢,花一个钱出去——就要捞两个钱进来。大粪王说:这就是贵族和平民的分别。

虽然大粪王很看不起那些老贵族,可是帝都有些老贵族倒看得起大粪王,因为大粪王是格儿男爵的姐夫。有几位爵爷请大粪王去吃酒席的时候,还让大粪王坐太师椅哩。

不过跟大粪王顶要好的,还是呼呼帮里的人。

呼呼帮里的一个要人,叫做巴里巴吉——现在是帝国工业部副大臣,他就差不多天天跟大粪王见面的。这位副大臣是肥肥公司的一个股东,又是肥肥公司总顾问。原来大粪王初到帝都的时候,靠格儿男爵的介绍结识了许多人,这里面有一位五色子爵——倒是一位新人物,大粪王就由五色子爵介绍,跟巴里巴吉做了好朋友。

这位副大臣巴里巴古每天一看见大粪王,总是很亲热地握手,开头总是这么样说一句——“今天天气好。今天有什么事要商量的么?”这就谈起正经事来,大家商量着办法——看怎样才能够嫌更多的钱。要把公司扩大。要把货推销得更广。最好是全世界的人都只买肥肥公司一家的布。

公司的确是越开越大。做工的人到了一千多个。后来又加到三千个。可是还在那里扩充。于是肥肥公司有了八个分厂。

大粪王忙得很,简直忘记了老郡主,可是有一天,大粪王的一个秘书——叫做“伸手摸”的——拿一封格儿男爵的电报进来了:“老郡主于今晨无疾而终,请来料理后事。”

大粪王看了,这才记起自己有一个太太。大粪王叹了一口气:“唉!她倒还算是寿长的哩。”

“是啊,”伸手摸说,“她老人家总算是有福气的。”

大粪王点起一支雪茄烟,一面想了一想:“伸手摸,你去跑一趟吧。你带五千块钱到吃吃市去,办办老郡主的丧事。顺便还问问格儿男爵,看他还要不要向我借钱,我提的条件是不还价的。”

大粪王还想说几句什么,可是有一位客人来拜访他了。

“请他进来吧。”他吩咐。

那位客人就是金鸭经济学院的教授——鼎鼎大名的瓶博士。这是巴里巴吉特为介绍来替大粪王帮忙的。

金鸭人对于学者向来很尊敬。所以大粪王特别客气,早就站在房门口欢迎那位博士。一面赶紧叫人去要格隆冬来一同陪这位客人。

“我们觉得很光荣,”格隆冬说,“博士肯光临……”

谁知道那位经济学家更客气,对大粪王他们左鞠一个躬,右鞠一个躬。请他坐也不肯坐,嘴里称他们做“老板大人”。

“老板大人请坐,我才敢坐。请吧,请吧:请两位老板大人的尊臀摆在椅子上吧。”

于是两个人坐下了,那位博士才提到——“工业部副大臣巴里巴吉大人吩咐我来见老板大人。老板大人要是不嫌弃,我就尽我的能力报效老板大人。”

说了后恭恭敬敬站起来鞠一个躬。

大粪王和格隆冬表示很高兴。这两位老板大人是很仰慕博士的才能的。

那好得很,瓶博士本来就拟好了一个计划书,公司要怎样改良,怎样扩充,都写得周周到到。不过现在瓶博士还不能马上就把计划拿出来,先要谈清楚——看公司方面能够给他多少报酬。

格隆冬就告诉瓶博士:“公司里所聘请的顾问,都不支薪水,每个月只送两百块车马费。不过每年可以分一点红。”

“我们的顾问都是本公司的股东。”大粪王补了一句。

“啊呀!这就有点为难了,”瓶博士轻轻地说,好像自言自语一样,“遗憾得很,老板大人。这个价钱定得太低了一点,老板大人。”

“怎么样?”

“老板大人!”瓶博士又鞠一个躬。“我希望老板大人注意一下学术界的行情。现在经济学比哪一门都旺销些,行市总是涨。替经济学的刊物写一篇文章,所得的稿费——除纸笔等等成本以外,每一面可净得五元三角八分六。在金鸭经济学院授课,除去车钱等开支以外,每小时可净得三元八角四分四厘三。”

“哪里有这么好的赚头?”大粪王不大相信的样子。

“这是真的,老板大人,这是真的。老板大人可以托帝都商业征信所去调查。”

格隆冬递了一支纸烟给瓶博上,瓶博士赶紧站起米,万分感激地接过那支烟,一连鞠了五个躬。

格隆冬问:“那么——博士要多少报酬呢?”

“这就要看两位老板的意思——还是要零买呢,还是要整买。”

“什么零买整买?”

“啊,老板大人听禀,”瓶博士哈了哈腰,“如果老板大人要零买,我就还可以兜揽别的主顾。老板大人有什么吩咐,可以临时找我来:按照事情的大小议价。要是整买呢,我就整个儿献身给老板大人了:我就没有工夫教书写著作了。”

大粪王礁瞧格隆冬:“整买当然价钱要贵些。”

“贵是贵一点,老板大人,”瓶博士插嘴,“可是实际算起来——整买比零买划算些。还是请两位老板大人裁夺。”

格隆冬这就请瓶博士开一个价钱来看看——当然是整买的价钱,零买反正是临时议价,没有法子预算的。

这笔生意可费了许多唇舌,价钱谈不定当。

然而瓶博士做事向来很细心,很周到。瓶博士早就有了准备: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本账薄来了。

“老板大人,”他先鞠了一个躬,“要照您所开的价,我就要赔本了。老板大人,请您赏个脸,看看我的成本。”

说着就把那本账簿捧给大粪王和格隆冬看。这原来是瓶博士做学生时候的日用账。

“恭呈老板人人赐阅。这是我从前所投的资本,就是我学经济学所花的成本。老板大人请看看,哪,总数在这里,老板大人,照这投资的数目算来,现在开的价钱是再公道不过的:我只取了百分之八点六的纯利罢了。”

格隆冬真的翻了翻那本账簿。这可又发生了许多问题。

“瓶博士,”格隆冬指着账簿上,“这一项是你做衣服的开支,那不能算你的成本。”

“不然,不然,老板大人!这是做制服!进学校非做不可,所以也列在成本会计里面。”

“唔,就算是的吧。可是这一项呢?——你买一双麂皮鞋,为什么也开在里面?”

那位经济学博士就又解释给老板大人听:他的同学都穿很讲究的皮鞋,他也就不得不买一双好点的。要是他不学经济,不进学校,就用不着投这笔资了。

可是格隆冬又叫了起来:“这一项开支更没有道理了——请黑龟太太上馆子,二十八元三角四分!”

“哦,老板大人!”瓶博士陪着笑,“这也是有原因的。这位黑龟太太的丈夫——就是全世界闻名的黑龟教授。黑龟教授上课的时候,总不肯把他所研究的心得告诉我们,他只是说:‘这个问题我不多讲了,你们如果想要了解这个问题,可以在课外去问我。’同学只好在下了课之后去请教他,他就说:‘我拿学校里的钱,是卖上课的钱,你们现在在课外叫我卖给你们,那要另外算价钱。’同学只好出钱给他:按照问题大小而定价,二十块钱起码。老板大人,我就想个方法,去联络黑龟教授的太太。黑龟太太就叫黑龟教授讲给我听,不必另外出钱了。这样算起来,我只不过花了几个上馆子的钱,所花的成本比他们都少得多哩,老板大人。”

这么谈了好久,才说好了一个价钱。瓶博士认为可以同意,可以整个儿献身给老板大人了。

瓶博士想要立刻订个合同,不过格隆冬又提到了一件事:“合同慢一点签订吧。我们现在还想要先看看样品哩。”

当然,这很有理。这就议定——先把这位瓶博士试用三个月,看看货色。在试用期内,也按照刚才说了的价钱给报酬。

那位帝国的大学者非常满意,又鞠了许多躬。临走的时候还掏出一本书来:“这是我的博士论文,请两位老板大人指教。”

这博士论文的题目是——《论各种新旧记账法之优劣,及其与神秘的宇宙和生命的创造原理之关系》瓶博士有这么一个习惯:一写起论文来,题目总是很长的。

后来瓶博士在肥肥公司办了一个学术机关,那招牌也很长,叫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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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样才能够替老板大人赚更多的钱的研究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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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再讲当天的事情。

当天瓶博士跟大粪王谈好了一笔交易,就鞠躬告辞:“从今天起,两位老板大人就是我的主人了。”

大粪王和格隆冬要送瓶博士出去,瓶博士十分不敢当,不让他们出房门。于是退一步,鞠一个躬,退到房门口,又鞠一个躬,向后转,这才走掉。

格隆冬关了房门,坐到大粪王旁边:“我听伸手摸说,老郡主去世了。”

“唉,是的。”

然后大粪王把吩咐伸手摸的事告诉了格隆冬。

突然——房门又开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就鞠躬,等到那个人站直了,才看清了他的脸:就是那位大学者瓶博士。“老板大人!刚才两位老板大人讲的话,我都听见了,我真悲哀得很,不过我有一个意见要贡献给老板大人。”

“请坐下来谈吧。”

“不敢不敢!”瓶博士赶紧退了两步,“我的意思以为——花五千块钱替老郡主办丧事,这就太不上算了。五千块钱要是拿来投在生产事业里面,那就不是空投的。可是要拿去办丧事呢,这就没有利润而已连老本都捞不回来,老板大人,这种钱花得愈少愈好。”

瓶博士这就对大粪王讲到各种棺材的质地和价钱。最上算的是哪一号:又省钱,又好看。不过吃吃市只有一家寿器公司,卖得很贵,那么还不如到草泽去买,连运费算起来,还便宜三元四角五分二。瓶博士还讲到吃吃市各个教堂的坟地——哪一处最便宜,要是在教堂里行祭礼,又是哪一家教堂取费最廉。总而言之,什么都算得很周到。

“老板大人,照我这个预算,只要花:二千六百五十七元三角七分四就够了。而且这丧事还能办得很漂亮,不失老郡主的身份。”

大粪王就采纳了瓶博士的意见,一项一项地吩咐了伸手摸。伸手摸准备第二天就动身。

格隆冬还托伸手摸一件事:“你到了吃吃市,顺便去看看我舅舅,他好久没有信来,我很不放心。你还带三千块钱去——送给我舅舅做零用。他要是不肯收,你就悄悄地塞在他抽屉里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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