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索珠郎率领二千五百苗兵,内有四分之一的猓猡种,这些猓猡,都是冥不畏死,性极残忍的一个种类,战争本是残忍的事,自然越是残忍的人,越占便宜。他们一行人偷渡了十里铺的瘴林,黑夜里到达盘江,早已工程兵沿江砍下巨竹,连成竹筏,一到黑夜,便偷偷渡过盘江下游,这也因为李本深等依仗了十里铺的瘴林无人能过,才致在下游上毫不设备,如果李本深在这里驻一支人马,穆索珠郎纵有天大本领,也难飞渡到江西呢。等到珠郎人马一经西渡,十停中已成功了八停,便安安稳稳地传令,在羊岐山深山中休息一天,专等夜间取破铁索桥。

这座铁索桥究是一乘什么样的桥梁?要知并非真是一根铁索造成的。

相传古时通西南蛮夷之时,有人从江面上架上粗如人臂的铁索两根,分列江面,以为上下渡江之用,上首的可以由东往西,下首的可以自西至东,往来之人,各走一索,不至对面相值,因为铁索虽粗,宽不能由两人交错并行的。后来年深月久,这里已成了黔、滇往来孔道,自然不能再用铁索作交通器具,便又筑成一道大木桥,可是名义上还是以铁索二字相沿。

今日吴军守将线緎与巴养元二人,一守桥东,一守桥西,他们因有公鸡背在前面挡着,铁索桥也可算是后方了。万不料那天夜晚黄昏时,永宁州大路上清兵忽开始攻势,开而复合者数次,直到三更多天,忽然从羊岐山至光照河两面,传来一阵喊杀之声,线緎守住桥东,还不觉得怎样,唯有巴养元驻守桥西,闻声诧异,心想桥西一带,俱是我军自己防地,何来喊杀之声?这又是从哪路杀来的敌人呢?

正自猜疑,忽然帐下连珠价报到,说:“南自羊岐山,北自光照河,杀到数千苗兵,不知从哪里过江来的,来将好像也是苗人,异常勇猛,沿江一路卡上哨兵,俱被杀得精光,眼看就要抢到桥边了。”

巴养元一听,立时吓得直跳起来,忙着一面上马迎敌,一面通知桥东的线緎,叫他快作撤退的准备,因为铁索一经被占,线緎与李本深等都无法回到江西来了。

岂知说时迟,那时快,巴养元刚刚上马,只听南面沿江一带,如风卷残云似的杀下一伙苗兵,为首一将,生得虎头燕颌,十分英武,手提一柄宝剑,骑着一匹赤炭般的枣骝马,如闪电似的早飞到巴养元面前,巴养元正要廷枪跃马而出,来人已是一路驰骤,剑光到处,一片哭声,人头滚滚落地。巴养元大惊,灯火光下细看来人,却不像李国梁部下的战将,心中怀疑,正自犹移,猛见来将长啸一声,挥剑直取自己,巴养元见来势凶猛,不敢用枪去格,只将跨下一夹一提,那匹马倏的跃到来将左边,巴养元拧身向左,回马向来将便一枪刺去。

原来来将正是威镇滇南三十五猛的穆索珠郎,这时见巴养元枪到,怒吼一声,声如雷霆,接着猛挥右手宝剑,只听噔的一声,正砍在巴养元枪柄上,早已截成两节,巴养元“哎呀”一声,拨转马头便向西面飞逃。巴养元这一逃,守桥的众卒谁还肯咬着牙,耗在这儿等死?立即发一声喊,大家四散逃命,也有向桥西跑的,也有向桥东跑的,还有沿了盘江下游逃去的。珠郎知道巴养元一路已不足虑,便命部下扎驻桥西,不许放桥东一人过桥,自己单骑直奔桥东。

桥东吴将线緎闻警,深怕自己归路截断,忙也想匹马冲过桥来,与珠郎遇个正着。线緎使的一柄金背大砍刀,论此人武艺,马上功夫极好,昔年久随吴三桂征讨苗疆,削平桂王由榔,他颇有功勋,此时见迎面一员苗将,手执宝剑,匹马如飞而至,便想出其不意,给他当胸一刀。珠郎正是向前跑势,他这一刀,简直来不及去躲闪。

好个珠郎,见刀临切近,猛的向后一翻,立从马背上一个“云里翻倒”,翻出去两丈多远,双足刚一点地,马已向前,他人也紧跟着马后,一个箭步,窥定了线緎坐下马的前胸,平剑刺去,去势甚急,又轻又快,一下就到了线緎马前。线緎纵想趋避,哪来得及,只听哧的一声,珠郎宝剑下半身,早已刺入马腹。那马受了剧痛,悲嘶一声,前蹄一捣,立即人立而起,线緎不曾防备,竟被掀下马来,珠郎正待举剑向他剁去,但是线緎也非弱者,就从地上一个“黄龙摆尾”,一长身,抬手一横大砍刀,挡住珠郎的宝剑。

二人一往一来,在桥前杀了七八个回合,这一交手,彼此乘虚蹈隙,险恶万分,但是线緎究竟不是珠郎的对手,珠郎展开师传绝技,左手捏诀,右手运剑,一剑比一剑紧,线緎提着大砍刀,多半凭着蛮力,运展多时,本已有些不济,恰好珠郎故卖破绽,一剑击空,上身向前一探,线緎认为有机可乘,立即一翻手腕,大砍刀齐着珠郎肩背砍到,珠郎左手诀领着右手剑,倏的一个大旋身,眼看大砍刀已到肩上,珠郎猛一挫腰,大砍刀正从他头上过去时,珠郎又一拧腰,一探步,腾身踏进敌人洪门,口内喝声:“着!”宝剑盘头盖顶,起了个大圆花,哧的一声,正削在大砍刀上,刀柄虽因粗笨,未曾折断,可是线緎哎呀一声,左手五指齐落,大砍刀已握不住,铛啷一声响,丢了大砍刀,回头就向桥西跑去,珠郎焉容他逃去,一步蹿过桥去,打算生擒线緎,却已被部下救去,正在此时,眼望西北上喊声震地,知道馨儿杀到,便命部下将桥头严守,不许李本深等一人过桥,自己却徒步向光照河方面追了下去。

哪知珠郎刚刚走得一步,桥西巴养元与线緎重又聚集一起,桥东高起隆、夏国相又逃过桥来,众苗兵禁不住四将的一阵猛冲,竟被杀散,四将知此地大势已去,无险可守,夏国相主张不如烧去铁索桥,到底清军一时不能追赶,便是桥西得手的部队,究是少数,于是当即传令各兵士,放火焚桥,哪消片刻功夫,一座沟通盘江东西两岸的铁索桥,早已烧了个干净,等到珠郎知道,惶忙赶回,已经扑救不及,以至后面李国梁穆占等大军到此,竟已无法过桥。

线緎、巴养元、夏国相、高起隆四将,原分驻盘江东西两岸,以公鸡背与铁索桥造成犄角之势,嗣因敌人偷渡盘江,深入铁索桥后,南路被珠郎截断,北路又为馨儿从光照河赶来袭杀一阵,线、巴二将所部竟被珠郎主仆杀了个片甲无存,铁索桥便再守不住,同时高、夏二将本是守着公鸡背的,但早被清军南右一路的副将王天培,及参将饶国栋两路兵杀败,只得弃了公鸡背,原打算退守铁索桥,哪知到了桥头,才知后路已被清军杀入,铁索桥已不能再守,四将就向了一条僻径山路败逃去了。

幸而夏国相临走,将铁索桥焚毁,清大军不能全部过桥追击,只有珠郎、馨儿两路四千人沿江截杀,遂被四将逃脱,可是驻守公鸡背的主帅李本深,却因桥断,无处可奔,不得已自投清军请降。穆征南不能作主,一面暂将李本深寄押营中,一面申报安亲王岳乐,请示办法。于是公鸡背战役,总算告一段落。

公鸡背一役,论功行赏,当然以穆索珠郎与安馨二将为首功,但是珠郎一经回营交令,不料竟向李总兵自请处分。

李总兵诧异不解,笑说道:“穆索土司此番功在不朽,何言处分呢?”

珠郎正色回说:“我自得了铁索桥,因见北面沿江喊杀连天,深恐安馨力弱偾事,不该未守桥门,轻离而去,致被贼兵将大桥焚毁,大军到得江边,竟不能渡桥追击,致被贼人走脱,故此前来领罪。”

李总兵闻言又说:“虽说你未守桥门,致被焚毁,不能说没有过失,究竟功大过小,提不到什么处分,不必太自谦抑,请回营歇息歇息去吧!”说罢,亲自将珠郎送到大营外边。

珠郎觉得李总兵如此优待,实在令人感愧,尤其他有功则赏,有过则免,更令人不安,不由一时动了知己之感,便当夜召集全部苗兵。原来这一部人乃是请准了穆征南和李总兵,由猛连家乡调来的,也可说是珠郎的八千子弟兵呢。当时众苗兵齐集以后,珠郎便将自己一时疏忽,攻占了铁索桥,不曾好好防守,至被贼兵用火烧毁,上面总镇虽不肯加罪我们,我们毕竟是有罪的,所以如今我召集你们,将这情形对你们说明,我们从立时起,必须赶到盘江,在铁索桥原址上,先架上浮桥,以便大军可以进行追击,不至误了军机,如果一夜之间,能将浮桥筑成,不但我们算是将功折罪,究竟也保全了我们猛连人的名誉。

众苗一听,只哄应了一声,大家便一夜随了珠郎主仆,同到盘江沿岸,连夜用巨竹架起浮桥,等到天明,这一座大桥的工程,已由这四千苗兵全部建起。

次日黎明,馨儿首先向珠郎报告筑桥经过,并贺一夜成桥之喜。珠郎闻讯,高兴异常,忙单骑赶到辕门,请见李总兵。

李总兵接见让座毕,便开言道:“穆索土司怎这早起,可有何要公么?”

珠郎躬身笑答说:“因前晚铁索桥被贼焚毁,大军不能追击,职司深觉贻误戎机,万分惶恐。昨日回营,便传令各军士全体出动,搭建浮桥一座,以利军行,幸喜仰托将军福庇,此浮桥一夕竟成,如今已可通行,特来禀知将军知道。”

李将军一闻此言,不由连连夸奖,并说:“贵土司如能这样勤奋,为国家建立奇功,真不枉负此一身好本领了。”

当时李总兵也觉有了面子,一面留下珠郎,以备晚间在军中设筵,贺他的成功,就请龙天裕、沙起以及帐下汉满将弁作陪,一面自己去到征南行辕,面禀穆都统,并恳请穆都统专擢为穆索珠郎请功受赏,因此后来穆索珠郎居然得到一个世袭云骑尉的职俸,此是后话,暂且不提,可是穆索珠郎得了李将军这样一位好长官,自然就对他生了知己之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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