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秋九月,他和同级学生要跟学校教授到矿山里实习两个月。他此时真尝到了别离滋味。他在矿山工场寄宿所,每天晚上不写封信也要寄张明片给她。她天天也有信来——可怜只继续得一个星期——说些孩子话,叫他开心。

她信里说,他为什么把她的灵魂带了去,若不然,她为什么晚晚梦见她和他在矿山里相会。她信里又说,她情愿缠一块白头巾儿,到矿山工场里当选矿的女工去,得天天和他相见。她信里又说,他走了才两三天,她为他哭了好几次了。她信里又说,留级一年不要紧,他今年不实习也罢了,早些回来看她,安慰她才正经。她信里又说,她近来很想唱“来!我爱!”的歌引他哭。他哭了之后,她好替他揩眼泪。最后她还说她很望她能够快做他的儿子的母亲。并且问他同意不同意。

他每得她来的信,至少要重读十几遍。读了之后,不是哭就是笑。哭够了,笑够了,才得安睡。

可惜她对他的亲和力——在书信里表现的亲和力——像得了负的加速度,渐渐的弱下来了。

她离开了他一星期后寄给他的信:

韦先生!我不知道叫你什么,才能表示我的爱!所以我信里还是用平时对你的称呼。你答应我叫你亲爱的韦郎么?我也几回想写这可宝贵的称呼。但我到底还没有这个勇气。我也不明白什么缘故,其实写也不要紧,是不是?

韦先生!你不觉得?你在那边昨晚上没梦见么?昨晚我梦见睡在你胸怀里,你向我说了许多甜蜜蜜的话。我恨了,在你臂膀上捏了一下,你在那边不觉得臂痛么?

我在梦中不知不觉的把那晚上——下雨的那晚上,我们的生涯中最要紧的那晚上——骂你的话:“讨厌的韦先生!不行不行!怎的?没有那样随便!”说出来了。妈妈睡在我旁边,听见了,叫醒了我,骂我不要脸,不识羞。韦先生!你当真不回来么?那么我真不知到什么时候才得安睡……

她第二星期的信:

……我想告诉你,我又不能告诉你。不是我不愿告诉你,我实在不好意思告诉你。韦先生!我真不好意思。我写到这里,我还一面发热呢!我和你还有什么客气?对你说也不要紧——不单不要紧,实在应当告诉你的。这不好意思的事,你也得分担一半责任。——对你说了罢!可是我还觉得很羞人似的。怎么说法呢?怎么开口说呢?韦先生!我想到这件不好意思的事——别人或者要说丑事。不要说别人,恐怕妈妈也是这般想——不知是伤心,还是欢喜过度,我的眼泪就像自来水泉,流个不住。有时还要痛哭!——我此刻正在流泪。韦先生!你可知道?——一直哭到半夜。哭倦了才睡下去。前时我也对你说过,我很盼望我们俩的恋爱花能够早日结果。但我现在又觉得她(恋爱花)不结果也罢了!因为妈妈天天骂我不该吃怪酸的干梅子……

她这封信明明疑他没有能力负责任。并且微微的露出她有点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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