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九年的秋季里,天空中满布着愁云惨雾,好似上帝预知这大好神州,又将发生一种不幸的事情,故此先期布下这种悲剧的布景,好教我们有防患的准备似的。

我这故事的起点,在一所很小的密室里。这所密室,位置在全屋的中心,一切布置,非常精致,四边陈列着许多日本雕刻品,使人一望而知这屋主是很富于美术观念的。

在这许多陈列品中,有一座大理石琢成的女神像,那面貌的美丽,玉肌的莹洁,使人瞧了怪可爱的。再有一座用古铜盔甲堆砌而成的日本古甲士像,形式的高大,完全和真人相等,蓦地里见了,却很容易使人吃惊。

密室的主人翁,唤作马士骥,是一个退职的外交总长。他虽已退归林下,但是在政治舞台上,仍占有一部分的潜势力。他的年齿,约摸在五十左右。身躯肥胖得很,宛比一尊弥勒佛像,圆圆的面庞,满现着一派和蔼之色。从外表看来,谁也料不到他是一个心地龌龊的人物。

这时马士骥独坐在密室里的一只沙发上,不住拈着唇际的燕尾须,双眸呆望承尘,正自想得出神。原来近几月来,马士骥正和日本特派委员大刀川松井氏,磋商一种丧权辱国的密约。这项条约,虽已拟议了好久,直到现在,方始谈判妥洽,约定后天夜间九时半,由松井秘密赶到马士骥家中,准定十点钟,两方在密约上签字。

外界对于这一件事,虽已稍知消息,只是不能明白这密约,到底含的什么性质。因此国内许多爱国的人们,明知马士骥又将实施他的阴谋,可是总得不到充分的证据,却不能向他提起反抗来。

此时马士骥想到签字之后,自己又可得到一种很丰厚的报酬,不觉得意万分。圆圆的脸上,顿时满罩着一股满足的笑容。

当他笑意还不曾消减以前,陡见他那只柚木的写字台上,有一件可异的东西,直刺进他的眼帘,却是一个绯红色的小信封。

马士骥见了,煞是诧异,趁手把那小信封取了过来,拆开一看,只见里面一张绯红信笺上写道:

若果允将滦州诸矿开掘权,悉让于某国者,则若之祖冢,亦必有人一一掘而碎之,如某国人之开滦州诸矿然。当汝得此警告之日,而犹不将此条约废去者,则署诺之时,余必有术取此密约去,布诸天下,俾众咸知。余言必践,汝其凛诸。

祖国之魂

马士骥读完这信,心房渐渐震动起来,暗想:“这所密室,可算得全屋最深邃的地点,倘由外面入内,须经过八九重门户。平常无论人们不能轻易到此,就是张着翅膀的小鸟,一时也未必能飞将进来,那么这一封可怪的恐吓信,又怎么会到这室中来呢?不但如此,并且觉得这写信人的行动,也非常可惊。因为这密约的内容,从来不曾泄漏过,此人竟能够知道是关于滦州开矿的事情,岂非是不可思议?”

马士骥一壁乱想,不知不觉,伸手去按那桌上的唤人钟。一阵玲玲的大响,同时便有一个仆役应声进内。这个仆役,却是马士骥最亲信的心腹,除了他,余外的仆役们,是都不准踏进这密室一步的。

马士骥那时心中很怒,一手颤巍巍的捏着那张绯红信笺,冷笑道:“阿俊,今天有人到这室中来过没有?”

阿俊望了望马士骥的面色,很恭敬地答道:“不,没有……”

马士骥愈加暴怒,把那绯红信笺,向仆役一掷,狠狠啐道:“既没有人进这屋子,这东西是哪里来的?难道是长着翅膀飞进来的不成?”

马士骥才一说到“长着翅膀飞进来”这一句,心中又觉一愣,觉得如此机密的所在,那投书人竟能来去无阻,真好像飞将军从天而下啊!再一想投书的人,神通如此广大,难怪无知识的仆役,要被他瞒过,于是便斥退了阿俊。

阿俊去后,马士骥总觉忐忑不宁,暗忖:“那自称‘祖国之魂‘的,不知究竟是何等样人?万一到了签约的时候,他果真来实行信上的话,未免有些危险。如今非得先预筹一个抵制方法不可。”

他踌躇了一回,忽而哑然失笑道:“今天的事情,因为不曾防备,所以不知什么时候,被那人悄悄地掩了进来。”

仔细一想:“那人这种下劣的恫吓手段,只能取快一时,到底也未必就能如言实行,愁他做什么呢?到了签约的那天,倘真放心不下,不妨加意防备,看那人还有什么诡谋,可以施展出来。”

马士骥想到这里,眼瞧着那古甲士雄赳赳、气昂昂的立在一边,好像是正在保护着他,于是他的勇气,又恢复了许多,便不再把那恫吓信放在心上。

光阴好似飞机般的驶行着,匆匆已过了两天。

这一天清晨,马士骥又接到一封署名“祖国之魂”的信,却是从邮局里投递来的。信上略谓前次的警告,不蒙容纳,令人可恨!你既一定要实行你的事,我也一定要实行我的话了。

马士骥看了,只是嗤的一笑,并不十分介意。

当夜九点钟时,飞霞路上,远远地来了一辆精美的汽车,车前射出两条很强烈的灯光,光线由远而近,直向马士骥家射来。

一会儿,这汽车便驶进铁栅门。铁栅门里,本是一片小小的草场,中间有两条煤屑铺成的弧形短径,合拢来恰成一个圆圈。

这时汽车取道于左边的短径,缓缓停在石阶之前,车门开处,里边悄悄地走出一个人。那人身材很矮小,穿的是一身西装,唇上留着两撇仁丹式胡子,不问可知就是那松井了。

当他从右阶上拾级而升时,马士骥早已在那里恭候,于是一同进了密室。

二人坐定,谈话了一会,只听得宅前门楼上那座四面钟,铛铛的接连鸣报十下,马士骥遂八一正一副两份密约,取了出来,同松井仔细审读一遍。刚提起笔来,要在密约上正式签字,忽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抬眼向室中瞟了一周,面部歘的现出一种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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