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营疏尔的牢狱,全间部是用石头砌成,比铜墙铁壁还要坚固。但自从拿了遮阿里辅后,政府看改革党办这件事有似儿戏。说亚卑涅是改革党中一个极要紧的人,挺身出来救他的,只得遮阿里辅一个。又拿着一口洋枪,一张小刀子,就想去劫狱。这样迂拙,料改革党没甚么人材,没甚么死党,不过一犬吠形百犬吠声。不是以利合,就是为着名誉跟着风潮走的。看他不起。所以近来不大以改革党为意,看管亚卑涅也不像从前那样严密。

卡尔巴利他们纠集同志后,有扮作商人的,有扮做小工的,有扮做教士的,一个一个混进去营疏尔牢狱附近,见机行事。住了两三天,没甚眉目,好不纳闷。刚刚是时乃十一月下旬,节交冬令,风雪严寒,天阴月黑。他们知这些狱卒,一个月受七八块工钱。现在冷到这个田地,非去吃酒也去打睡,断未必肯彻宵看守,替他捱这些苦楚。决意是晚下手,马上通知各人,预备一切。到了三更时候,更刮起大风来。风声恕号,敲门凿壁也听不见。他们咸说孔明借得东风,我们也借了北风来。好不愉快。先派一人爬过监狱的墙头,进去打探消息。去了半点多钟工夫,不见他出来。各人以为他一定被人拿着,彷徨疑惑,好不担心。

正商量如何办法,忽树林里头走出一条大汉来。各人大吃一惊,想扑过去格杀他。卡尔巴利留神一看,原来就是他的哥哥营哈利,赶快上前问他来这里的缘由。他遂将卡尔巴利杀了三个刺客,这一晚官要拿人,他也逃走的事说了几句。又说:“近来听见喧传,这些奸党不日就要将亚卑涅正法。我为着国家的前途,朋友的交情,好不伤心。想去联合改革党去搭救他,又找不得改革党的行踪,所以单身冒险,也跑到这里来,略尽自己这点心事。我来了许久,觑见有人站着,不敢出来。后细听一会,知你们也是商量我心中这件事,知是同志,正好合办,我才敢跑出来。我前几天也打听清楚,亚卑涅在那一间监房,在第几号房子了。” 各人听见这话,欢喜自不消说。

正说话间,那去探消息的人回来报道:牢狱里头阒其无人。看门口这一个,也拥着被窝,盖着头脑,昏昏沉沉睡去了。他们喜跃万分,就叫他引导,扳着这绳做的梯子,鱼贯进去。手足都已冻僵,差不多拿也拿不稳,站也站不住。闹了半点钟工夫,才爬过去。进去后,就叫营哈利带他们到亚卑涅住的监房去。谁知把这双铁门一撞,惊起看门的人。他闻人声汹涌,知是有变,马上吹起响铃。这些狱卒犹在梦中,仓仓皇皇跑了三十个出来。有拿着自己的靴子当洋枪的,有拿着一卷画轴当刀子的,狼狈异常。改革党他们如虎入羊群,杀了几个,捆起几个,此外通通跪着乞命。勒令要他开了这双铁栅,他们通通跑到亚卑涅房间。

亚卑涅正躺着看书,忽然见他们进来,又惊又喜。问了好几句为甚么到这里来,没有一个回答他,只管拉着他的手,拉他出去,飞跑似的直跑到格林威治的地方。是时东方微明,差不多就要天亮。就走进森林里头,暂且躲避。忙着人通知改革党首领宾勃鲁侯威廉与鲁伯益科特他们。他们是有阅历的人,就叫亚卑涅不要孟浪,找一个僻静的地方,躲避一月半月,才好出来运动。律克卑就带他到自己家里。亚卑涅夫人是在律克卑家里的,夫妻相会,久别重逢,这种愉快,看官大约都可以晓得,自不消执笔人赘说。

却说政府知道营疏尔监狱被劫,亚卑涅逃走这件事,十分震怒,立刻悬了一万几千元的赏格,打电去各国政府,请各国拿他。谁知改革党的主义,已为舆论所公认。他的罪名又是公罪,各国那有交人的道理。那知政府不晓得公法,还是意气用事,下他一个大逆不道的罪名,就算耻辱他,好等他不齿于人类。看官,你说可笑不可笑呢!

一晚,改革党他们在鲁勃士的别庄开一大会。政府打听出来,就派了几十个宪兵去掩捕他们。那一班守卫壮士看来意不善,一面通知他们逃走,一面出去拒敌。七八个壮士,如何能够抵当这几十个宪兵。宪兵遂蜂拥进这别庄去,楼上楼下一个人影儿都没有。跑到后花园一搜,见有好几个躲在石山背后。宪兵扬扬得意,以为纵然不是首领,也一定是极重要的人。就将他们几个捆绑起来,带他回去。政府有鉴于亚卑涅这件事,就禁锢他们在重牢,连审问也不给外人知道了。到了翌日,伦敦城中喧传改革党昨晚被政府掩捕,一网打尽。

那改革党的同志得了这个消息,马上通知各处支部,出法保救。过了二三天,全国改革党这处十个,那处八个,通通挤在伦敦城中。还有路远的人,不能来得这样快当,随后亦陆续来京。那宾勃鲁侯与及鲁伯益两首领,自这晚逃脱后,躲在格林威治那一间和尚寺。一闻各同志这样热心,又咸集京师,知是一大机会。两个商量说:“机会是最难得的东西。若逸了机会,驷马也追不回。我们正可顺天应人,乘势举事。”于是你提出一条问题,我提出一条问题,都商量妥当。就派一密使通知总会,说是晚改革党所拿去这几个,不过园丁,并非党中重要人物。并请各支部的总理,快来商量事情。

各人得了这个信,自然是喜不可言。各支部总理,就驰集宾勃鲁侯两个处,商议大事,各人发表意见。那年少气盛的人,心醉卢骚民约的议论,又见各国革命革得这样爽快,忘了本国数千年的历史。又不暇计及国民智识的程度,各国窥伺的危险,非说今日自当革命,就说今日不可不革命。更有横暴议论,说宁送给外国,也一定要革命。那阅历太多的人又说,天下事谈何容易,非有十二分成算,断不可轻举妄动。把天下的事情,比各种机器,说机器虽是灵巧,然有一粒小砂梗着就转不动了。这种议论,说他老成持重也可,说他畏首畏尾也无不可。此外有主张利用主义的,有赞成平和主义的。不过一百几十人,差不多有十几个政见。因为革命这两个字好讲说话,还是主张革命的占了多数。

宾勃鲁侯待各人说完,说道:“诸君议论虽是不同,实不外以救国为宗旨。但凡事利多害少,才做得过。我国民保守的性质,诸君总可以晓得。革命两个字质言之,就是作反。若运动人出去作反,不独号召不来,却招人疑忌。本党得养这种势力,也全因舆论赞成我们的主义。我们若变了宗旨,岂不尽失天下人心?舆论的势力,比兵队的力量还要利害些。不如我们率着几千同志,面谒约翰陛下,将现时人民的惨状,国家的耻辱,逐件陈奏。请他驱逐奸臣,录用新党。现在陛下不过被这班不知国家为何物的奸臣蒙蔽,一切外间事势全不晓得,所以如此,若是知道,总有悔悟之一日的。将来我们有所借手,一切容易,比在局外手无斧柯,横发狂论,扼腕抵掌,一点事情都干不出来,还不于事有济吗。这样办去,一则不至苦毒生灵,一则不怕外国干涉。现在国力这样疲弊,事势又这样危急,若错了一着,就全局败坏。请诸君细想才好。” 各人是向来尊崇宾勃鲁他们的,听了这番说话,更知刚才所说都是理论,不适时宜。遂满堂一致赞成是议,马上公举鲁伯益做大将,亚卑涅做参谋,号召全国志士,直指伦敦进发。

政府得了这个警报,立刻派兵防御。谁知这些统兵大帅,不独呼应不灵,却有与改革党作内应的神气。仓皇万状,只令近卫兵坚守伦敦城。近卫兵以地方辽阔,兵力薄弱,容易失守,请求入守王宫。其中渐有逃亡,将成瓦解。于是英格拉、亚遮斯、欹康这些奸党,知大势已去,进退维谷,三十六着,除了走的一着外,并无他策。于是有挈眷跑到外国去的,有削发入山做了和尚的。改革党遂以堂堂之阵,正正之旗,入了无人境一样。箪食壶浆,欢呼万岁。亚卑涅更发一号令,说掳掠者斩。所以这几千义勇兵,更鸡犬不惊,秋毫无犯。上自贵族,下至劳动者,没有一个不赞赏改革党的举动。其中有许多向来附和奸党的,也转过来讴歌改革党。这是趋势党,原不足挂齿牙。但即此也可想见改革党的势力了。

那威权赫赫,统御二百多万英国臣民的约翰,变了寡人一个,孤立在坑勃沙城中。真是呼不应天灵祖灵,调不来亲兵救兵,彷徨无措。改革党先将国家的大计,民生的疾苦,陈奏一番,后才将改革党的目的发表出来。约翰细想,若给他们宪法,将来束手缚足,不能任意指挥。以皇帝的尊严,要仰这些蚁民的鼻息,好不耻辱。若不答应,则现时身命都悬在他们的手,好不危险。打量了一会,心中说道:现在他们有挟而求,不先答应他不行。后来我有势力,依与不依是由我的。主意已定,七月十五日,遂降了谕旨,命国民会议制定宪法。于是改革党传檄四方,召集全国志士,在兰尼美开大会议,商量编制宪法,组织新政府的法子。

是日,约翰王及王族贵族都来与会。各人就推宾勃鲁侯做会长,鲁伯益、兰格顿、勃鲁士、亚卑涅做副会长。你想一条,我拟一款。大家商量了好几回,就制定六十三条宪章,呈与国王。国王只有唯唯诺诺,不赞一词,就盖了御宝。宣示天下,举国欢声雷动,高呼万岁。至这六十三条大宪章,世人就称作**典。看官读英国历史,自然晓得,不用细说。

往后英国人民得这样自由,这样幸福,也都是这**典固了基础。饮水思源,又岂不是食宾勃鲁侯、鲁伯益他们的报吗?回想他们提议这件事的时候,岂料及身而见,又岂敢云一定有成么?不过拿定宗旨,见事做事,百折不挠,那件大事业就成于他们的手。所以天下事,不怕难做,不怕失败,最怕是不肯去做。若肯去做,炼石都可以补天,衔石都可以填海,志气一立,天下那里有不成的事呢!就今目下失败,然有了因,自然有果。十年、二十年后,总有成功之一日的。看官读这一篇,不要崇拜他们,歆羡他们。你想学他,就有第二个宾勃鲁侯,第二个鲁伯益出来。孟夫子有云:人皆可以为尧舜。至去做与不去做,岂不是又在自己么!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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