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疯子,江苏上元人。逸其名,有神勇,力能斗虎,逾高绝远,捷疾如飞。淡嗜欲,不事家人生产。遨游名山,足迹半天下,性任侠,道遇不平,辄为人排难解纷,故人以“疯子”名之。

尝游报国寺,坦卧檐际,适故人至,疯子佯寐不与语;故人倦,亦鼾睡柱下,疯子乃以右手抱柱起,镇发其中,遂出。少顷,卧者醒,不能转侧,曰:“必甘疯子所为也。”曰且晡,疯子始至,故人詈曰:“何恶作剧,亟出我!”疯子仍以手挟柱,殿屋皆震,故人乃得起;而疯子色自若,见者皆惊。

游黄山,喜其幽邃,虽人迹所不至,肆意冥搜,必穷历乃已。至莲花峰,峰高数丈,四面陡削如壁,上平如砥,疯子遂飞身登其颠,见梵宇一区,类落成者,疯子喜,以为斯峰猨狖所不到,必非人居,自诧为武陵之遇。遂整衣入殿宇,虽不甚华藻,而幽敞精洁,花木萧骚,鸟声上下,落英糁径,草碧无尘,迥异人世。步至禅房,见床帐几案,陈设焕烂,颇怪之。乃偃息榻上,见帐隅悬小木鱼,一戏击之,俄闻门声呀然,二丽人自屋后出,修眉皓齿,雾鬓云鬟,见疯子,惊顾错愕,却行欲避,疯子趋前揖曰:“某东西南北之人,不意唐突,幸示迷途?”二女曰:“君何人,乌得至此?”具告之,女曰:“余本良家子,被恶僧掳至此,同难十余人,皆幽闭窟室中,已数年矣,不能自脱,故强颜偷生。悯君孤旅,宜速行,迟则齑粉矣。”疯子诘其故,女曰:“贼膂力绝伦,猛兽不敢近。朝出暮归,上下如集,行且至矣,君宜疾行。”疯子哂曰:“某虽惊,若欲归,请为若除之。”女曰:“君得毋夸乎?倘能相救,是起死而肉骨也。虽然事若不济,是祸君也。”曰:“若无我虑,贼往来径路,若为我告之,某自能办。”女乃引疯子出,指峭崖曰:“贼往来皆道此,君当慎之,勿视为等闲也。”遂退。疯子乃翳身丛薄间,凝神以俟。少焉,红曰衔山,杳无踪兆。潜探首下视,遥见一人,缘溪而来,行且近,谛视之,僧也,熊腰虎体,躯干修伟,背负一囊,步履如飞。及崖下,乃紧带撩衣,耸身而上,疯子出其不意,腾足踢其胸,僧颠,略一喘息,乃解其囊,复贾勇而登,立未定,疯子又飞足蹴之,僧以手力格,僧颠而疯子亦仆。有顷,疯子起,僧亦抖擞跃上,疯子俟其甫登,竭力踹之,僧两手握其足,二人遂俱坠崖下。僧伤已重,而互相挽结,犹兽斗山足,疯子坠时,幸僧为之垫,伤稍轻,乃乘间击其要害。僧瞋目曰:“某称雄数十年,未逢其敌,今遇子,命也。”乃三跃而卒。疯子复跃而上,为女贺曰:“幸不辱命,贼已毙矣。”于是尽出窟中女子,燔其舍宇,缒诸女子下,讯诸里居,一一送之归。自兹疯子之名益震。

至岭南,有巨室某,富甲一郡,剧盗数十辈,谋往劫之。疯子适至,微闻其事,漏初下,乃先登巨室屋,隐身潜伏。夜未半,忽闻门外人马沸腾,火光烛天,巨室举家惊惶,不知所措,疯子知盗已至,屏息俟之。少焉,有盗飞立屋檐,疯子歼之,继至者十余辈,皆击坠庭中。群盗见屋内寂然,无敢复登,天将曙,群盗相谓曰:“入者吉凶未卜,孰往探之?”一盗应声起,倏登墙际,见先登者尸相枕藉,仰见一人,踞坐楼脊,知为异人,哀之曰:“某等唐突,自贻伊戚,自兹以往,不复相犯矣。”疯子曰:“若知悔,且舍若。”群盗遂鼠窜。东方既明,疯子乃下,巨室跽谢曰:“与君素昧平生,忽蒙高义,拯某于厄,敢以家赀之半为谢。”疯子不答。拂衣而行。巨室挽之曰:“君义士也,既不受谢,而死者累累奈何?”疯子曰:“来!偕诣邑宰。”白其事,遂飘然而去。其排难解纷多类此!

尝乘驴渡河,水深没腹,驴不能涉,乃蹇裳挟驴而过。

其子某,亦有父风,疯子虑其及于祸。一曰,召子至,以手抚其顶,背遂偻。子跪泣请教,疯子曰:“与其勇而危,孰若无勇而安。今若体虽残,祸其免矣。”后年八十余而卒。

或曰:疯子本儒生,曾登进士第,任某邑令,缘事赐帛东市,夜半而苏,遂匿其名,隐于黄冠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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