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三个月间的练习,丽君的美貌和技艺同样博得了社会的最高的评判。无论哪一家的报章都赏赞丽君是N——社明星中的第一人。但丽君知道这些赞词都是男性的虚伪的捧场,完全置之不理,她只尽情地研究她的艺术。

至中居然以保护人自任,丽君每次出演,他都跟着来。丽君的同事都猜至中是丽君的丈夫,——最少是个情人。

“他和我是没有什么关系的人。”

她当他的面,向她的许多同事否认和他有何等的关系。

“有一二个情人又有什么要紧呢?”

“世间还有这样笨的女人么?拚命地巴结男人,但终给男人遗弃了。我最看不起那样的女子,我是最不喜欢把自己的身体归某一男子的所有。要女子私有几个男性才对的……”

“你的思想变得这样快,真没有办法。”

过后至中苦笑着这样地对她说。

至中知道丽君在那一天领薪水,他便走了来,二十三十元的向她借。

“你怎么近来这样的不长进?”

她说着向他的左颊上掴了一掌。

“那你非借钱给我不可了。”

他摸着微红的左颊苦笑着说。

“没有!”

因为在这三四个月间,她借了不少的钱给他了,同时她也想贮蓄点钱了,所以不情愿再多借钱给他。

丽君愈觉得金钱的可贵,便愈决心实行她的私有几个男性的主张了。经验了几个男性的结果,她认识了一个姓陈的,比至中更有名的编剧家了。她从这个姓陈的,才知道至中所编的剧早过了时代,决没有人肯替他上演。现在的他的生活是等于无业的流氓了。

丽君虽然在主张女性不该降格去趋媚男性,但是自结识了这个姓陈的文学家后,又陷于恋爱中了。陈因为和N——社的当事人不睦,另组织了海棠社,当然丽君也就转到海棠社来了。

海棠社因为是新挂起来的招牌,每次公演都是收入不偿支出。但陈仍在作将来发达之后可以象N——社般地赚利的好梦。经费不足的时候,便要丽君拿出私蓄来帮助他。丽君心里虽然不情愿,但终是不能拒绝。

陈每天都是给许多象花般的女明星包围着,在导演他所编的新剧,这不免引起了丽君的嫉妒。

丽君从一个女同事听见陈的秘密了。陈是某教会大学的毕业生,到美国去了半年,得了硕士的学位回来。有人批评他的硕士制造得太快了,但到后来看见梅兰芳到美国住了二三个月,也居然得了博士的头衔回来,并且有诸名士替他捧场,于是一般便不非难陈硕士了。他们想,陈文学硕士总该比梅兰芳强些。陈硕士在某教会大学肄业时,和一个女同学发生了恋爱,后来因为陈硕士不信仰宗教,他们便不能结成夫妇了。听说那个女学生嫁了一个中学教员,生活不算怎样好,而陈硕士对于她却时时还在思念不置。

陈硕士近来都是和丽君同起居。天气渐热了,丽君和陈硕士另租了一所宽大的房子,楼下作海棠社的事务所,楼上便归他们居住。同住的还有三个女明星和两个男明星。

“陈先生,我们结婚吧。”

她们都称导演的做先生。丽君连自己也莫明其妙,何以一定要要求和陈硕士结婚。

“我们的海棠社渐渐地有发展的希望了。若和你一宣布结婚,海棠社的声名会马上倒下来。我们事实上已经和结了婚一样了,何必要那些形式呢。她们看见了也会不热心。这与社的发展大有关系的。你再忍耐一年半年吧。”

“我想社不能发展也算了,只要我们的生活能够安定,我们能够幸福。”

她知道了陈硕士的心不是完全归属于她。

“那不行,海棠社是我们的社会事业,怎么可以让它倒闭呢?我的意思是,宁可牺牲个人,不能牺牲我们的团体。你无论何时总是这样个人主义,自己打算。不行哟!”

“那你不能和我结婚?”

“这件事还要多考虑一下才好。我们已经组织了剧团,就要对社负责。马上结婚恐怕于社不利,所以要作缓一些。”

“我们不组织海棠社也不会没有饭吃吧。我只想和你过落着的生活,过幽静的生活,两个人种种花草,养养小鸟儿。”

陈硕士愈冷淡,丽君便愈热烈地追求。陈硕士用了她不少的钱,也是她对他不能放手的理由。

她再次迫他要和她举行婚礼。陈硕士便说,

“我们是献身于艺术的人了,不能再有家庭之累。结婚是一种形式。我们要实质,不要重形式……”

丽君有一个同事姓王名文贞的,她住在三楼。平日谁都知道她是不佩服陈硕士的人。

“他是硕士哟,学问总比我们高些吧。”

“我知道他是硕士,一点人情都不懂的。他对我们只是卖弄策略和技巧。”

“但是,有了恋爱有什么办法呢?”

丽君苦笑着说。

“他恋爱你?我不相信!从那个人身上能够分析出半点恋爱的成分来吗?他满头脑的金钱,那有闲心事和女性谈恋爱!至于你们喜欢他时,他是来者不拒。哪一个不受了他的油嘴滑舌的欺骗?”

丽君给文贞说了后,半信半疑的。

“但他向我表示了许多的话。——关于我们将来的话。”

“那都是一幕的演剧。外表看去象是个热情家,但是虚伪的热情哟。外表看去很象个艺术家,但他的卖艺术象是个拦街卖膏药的商人。”

但是迷恋着陈硕士的丽君,无论如何不能相信文贞对他的批评。她便驳文贞说:

“陈硕士近来编通俗的剧本完全是为维持海棠社,为维持大家的生活,他如果生活稍为安定一点。不难成为一个最伟大的艺术家的。”

“最伟大的艺术家又值得什么呢?”

丽君和文贞因为此次的争辩,有好几天彼此不开口了。

一天晚上,陈硕士和一位年约三十余岁的绅士走了来邀她同到沙利文去吃晚餐。丽君当然很喜欢,巴不得想在今晚上做个东道,并且硕士对她表示出十二分的热爱,当着那个绅士的面和她亲了个嘴,她更乐不可支了。

“这位先生姓骆,广东人,他比我的身分高一级,是哥仑比亚的博士!”

陈硕士替骆博士介绍,

“这位是上海第一明星,也是我的爱人。哈,哈,哈!”

陈硕士又替丽君介绍。

“久仰,久仰。”

骆博士忙向丽君鞠躬。

“当不起。”

丽君笑着走开了。

“胡博士可以为梅博士捧场,那么我向你鞠躬算得什么呢?以你之声名,以你之艺术,到美国去也是立即可以得博士的,一定比梅博士更快。”

他们在沙利文店里吃得最高兴的时候,陈硕士忽然正襟危坐起来。

“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为图海棠社的发展,须得办一种杂志,想借重骆博士主编。”

“骆先生是专门哪一方面的博士?”

丽君不专指着那一个人问。

“总之,是博士就是了。”

她看见陈硕士在狡猾地微笑着,知道他又有什么要求了。果然,他又向丽君借款了。

“办杂志缺少一点经费,想向你借一笔款。”

“要多少?”

“有千元就可以了。”

这时候的丽君真有些恨极陈硕士了。

“我那有这许多钱?”

“千把块钱,你总筹得出来吧。”

“我的存款折不是给你看过了么?只存一百二三十元了。”

“你还有些别的积蓄吧。”

“有什么积蓄?”

“金器和外国金货。”

“啊呀!”

她真恨极了。她想他如何知道自己有这些私蓄呢。她因为积集这一点点的金货,对几个有钱的客人,不知提供了多次的可耻的牺牲。

“我只有三个戒指,一只手钏。你如要时,就给你吧。”

她恨恨地说了后,伏在食桌上了。

“那只好到别的地方去另想方法了……帽子,帽子,拿帽子来!”

他在叫仆欧。一位博士一位硕士站了起来要走。

“你们到什么地方去?”

“筹款去。”

陈硕士冷冷地说。

今晚上果然是她作东道了。他们走了后,只留她一个人在那边清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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