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元春既命徐梁生率队往助沙利奉之后,便问陈亮功、李成柱二人道:“二位统领,那一位押解丁邬二匪晋省?”

李成柱先答道:“陈统领奉命来此,自然是请陈统领晋省。”

陈亮功忙接口道:“押解丁邬二匪晋省之事小,前去围剿白匪之事大。依我愚见,只要派他一哨队伍,押晋省去便得。”苏元春连连摇手道:“不可不可。丁邬二匪,戕官作乱,乃是两个要犯。我们爵帅一定在那儿盼望手刃二匪,好替高统领雪恨。况且此去,必须经过好几处的险要,万一白翟野主,各处已有布置,自然当心一些为妙。愚见准请陈统领亲率本部,押着二匪晋省;我和李统领两个,绕攻小佛砰的后面,给他一个不防如何?”

陈亮功听说,只好答应。

现在先叙陈亮功押着丁邬二人晋省之事,且把苏李绕攻白翟野主的事情,容后接上。

原来左宗棠这人,对于他的部将,真的比较子侄还要重视,只要一听伤了他的大将,恨不得亲临前敌,方始称心。无奈他是主帅,非在省垣居中调度不可。那天打发陈亮功去后,迭据探报声称,丁邬二匪人数不少,正恐陈亮功前往,寡不敌众,深以为忧;嗣闻丁邬二匪,又有白翟野主加入,陈军不知法术,岂不危险。方拟檄调刘松山,去剿清涧。忽见那个贺瑞麟指名有事陈说,赶忙请入。

贺瑞麟拱手说道“我闻爵帅拟调刘寿卿军门,前往清涧剿匪,不知可有此议。”

左宗棠点头道:“确有此议。”

贺瑞麟连摆其头道:“如此,兰州危矣。”

左宗棠失惊道:“怎么?”

贺瑞麟不答这话,却在怀内摸出一封信来,一面递到左宗棠手中,一面说道:“此是敝友徐杏林方伯给我之信,爵帅看完再谈。”

左宗棠忙去展开一看,只见写着是:闻公已应左爵帅聘,主讲兰州书院,忻极慰极。爵帅既受督师秦陇之命,雍凉号称山河百二,为国家西陲屏藩,顷逼回氛,乱离瘼矣。自非出群才略,如寇子翼冯公孙之俦,无能摧陷廓清者。某曾少游秦陇,略习其山川风气,回民强犷,柔良者事畜牧,凶剽者则带刀行劫,营中将士,十九皆回。汉民极孱懦,无复秦时锐士,汉氏良家六郡武力矣。平时衅隙已深,因料三秦有事,必花门首祸,欲著徙戎之论,乃不旋踵而祸作矣。蔓廷至今,兵力益不可用,财赋殚竭,四方皆不能挹注,师行往往数月无居人,农业尽废,粮食告罄,既无转谷他省之理,又山谷纠错,水泉乏绝,即能裹粮峙-,穷追深讨,彼则逃匿荒寨,遁出关外,俟我深入,乃潜断粮路与汲道,我军未有不愤者也。窃以为秦事不独在猛战,而在方略处置,为远大之谋。且今秦事尤极糜烂,各营兵士,精锐消沮,远方召募之士,闻风已不乐往,即往亦不能战;米麦全不可得,当此而欲卷甲直趋,虽贲育之勇,韩白之谋,亦困于石,据于疾藜耳。为左公计,急宜奏请屯田,必二三年,乃见成效;米谷既足,练军亦就,然后引兵下陇,战胜攻取,可运诸掌。左公如以为是,上奏时须与朝廷约,勿求近效,匆遽促战;必食足兵精,始可进讨,请以三年为度。昔王翦、赵充国辈,皆定规模,坚方初议,与君相固者,卒以成功。乞公为左公陈之,仿此意行之,如得枣祗任峻辈,专务垦辟,力行功课。军食既足,士饱马腾,其与转饷他省,功相万也。他日进兵,视尤骁黠者诛翦之;余既不能尽诛,俟其畏服请抚。因兵力移而分置之西宁阶岷,或延榆边外,听立四村,勿与汉民杂处,杜塞蹊隧,择随立戍,布以威信,又简彼良善者,使自相什伍,加之约束,无复阐出滋扰,如此,可保百年无事。今左公至于进兵,则威信未树,纵能克制于一时,未必久安于日后。武侯之处孟获,固深知此中之层次也。某近来多病,仲帅又不放归,奈何奈何。

左宗棠看毕此信,交还贺瑞麟后,始极郑重的说道:“徐某之论,极与吾友王柏心相同,从前曾经闻之。他既远道贡我智囊之宝,自当一一照办;但是近来清涧之变,患在眉睫,恐怕不及等得我的布置,怎样好法?”

贺瑞麟藏好了信,竭诚答道:“可以取那双管齐下之法,一面尽管用兵,一面尽管屯田。至于清涧之变,乃是高统领浮躁自召。天下岂有自己久用之兵,为日无多,竟被他人煽惑叛变的么?如此说来,高统领平日之治军,也可以想见的了。爵帅既令陈亮功统领出战,那里又有李成柱的粮子,扎在就近,对此乌合之众,一定能够立即荡平,即不立即荡平,其害尚少。若撤会宁之兵,要路空虚,倘若平凉、静宁之匪,跟踪而进,省垣不克守矣。”

左宗棠连连拱手称是道:“君言开我茅塞,佩服佩服。”贺瑞麟又与左宗棠谈了一阵吏治之事,方才告退。

第二天,左宗堂已得刘松山的飞报,说是白彦虎因闻其妻、其女儿、其将,都被官兵拿获正法,一痛之下,急率顷堡之兵,合平凉、静宁一带地方,素与汉军积不相能的回民,占了城池,还拟进攻省垣。现由标下急图规复,连战皆捷,不久或能奏功。连日不通军报,因为道途被匪截断之故等语,左宗棠得了此信,心中稍稍安适一点。

正拟派人往探陈亮功的行止,却见一个戈什哈报入道:“恭喜爵帅,陈统领亲将丁干成、邬连生二匪,押解来省,现在外边候见。”

左宗棠听了,惊喜得跳了起来道:“快请快请,亮功真不辱命。”

等得陈亮功走入,左宗棠先慰劳道:“你竟能够替我果臣报仇,岂止本部堂一人高兴而已。”

陈亮功听说,便从半路遇见李成柱起,一直讲至苏元春到来,各军会同扑灭清涧之乱,以及押解丁邬二匪晋省为止。左宗棠听毕道:“苏李二人,本能办事,现在快将丁邬二匪带上,本部堂倒要瞧瞧这两个究是什么东西,胆敢伤我大将。”

陈亮功亲出带上,喝令跪在左宗棠的面前,左宗棠望了丁邬二匪一眼,跟着又冷笑一声道:“本部堂还当你们这两个东西,定是三头六臂,谁知也和常人一般。我们的高统领丁营官,究和你们有甚仇怨,胆敢杀害他们。”

丁邬二人,只好叩头如捣蒜的死命求饶,左宗棠恨得自己拿着马鞭子,结结实实的怞了丁邬二人一顿,方命押下。又和陈亮功商议,要将丁邬二人,活祭高果臣之灵。

陈亮功道:“标下拿住丁邬二匪的当口,除将高丁二人之尸觅得,已经严刑讯审,问他们将高丁二人的脑袋,藏于何处。谁知这两个东西,真也很辣,倒说竟把高丁二人的脑袋,用火烧了。”

左宗棠喟了一口气道:“大将丧其元,叫本部堂怎么对得起我们果臣呢?”

陈亮功道:“这也没法,现在赶快命人设起灵来,就将二匪活祭,好使果臣早些瞑目。”

左宗棠慌忙命人在那大堂之上,正中设了高果臣的灵位,丁兆熊的灵位,附在左边,等得设好,左宗棠挥笔而就,亲自作了一篇祭文。刚刚做好,忽见一只异乎寻常的麻雀,飞到他的面前,叽喳叽喳的,向他边跳边叫。左宗棠命人捉住送出,仍又飞入,而且衔住左宗棠之手,牢牢不放。左宗棠至此,方始疑心高果臣的忠魂化雀归来,却与丁令威化鹤的情事一般,便向麻雀说道:“你真是果臣之魂所化,快快飞到他的灵位上去。”左宗棠的话犹未完,说也奇怪,那只小小麻雀,仿佛真有知识,扑的一声,早已飞到高果臣的灵位之上,站着不走,且将双眼钉着丁邬二人不放。

左宗棠和陈亮功等人,无不骇异起来。即命剥去丁邬二人的衣服,破出心肝,祭过之后,那只麻雀便又飞到左宗棠的肩头,站着叽叽喳喳的叫了几声,方向天空飞去。左宗棠眼看麻雀飞去,连连的自点其头,口中喃喃自语,不知祝赞了几句什么。

陈亮功瞧见左宗棠如醉如痴,忙安慰道:“爵帅如此一办,也可以安慰果臣在天之灵的了,他既化雀归来,当然十分感激爵帅的了。”

左宗堂摇头道:“纵然杀了千万的犬鼠,哪能偿我果臣之命。”

左宗棠刚刚说完,忽见吴退庵急急忙忙的奔入,伏在地上就哭。左宗棠便将吴退庵扶起,又把高果臣化雀前来受祭之事,细细的告知吴退庵所了,吴退庵方始止哭道:“可惜标下来迟一步,未曾瞧见我们果臣的忠魂。”

左宗棠道:“见了反多伤感,不见倒罢,你可是从定西附近一带来的么,现在平凉那边的军情,怎么样了?”吴退庵道:“白匪妖术厉害,刘寿卿军门,真也万分勇敢,现正双方停战休息。标下因闻果臣遇害之事,特此赶来的。”左宗棠又问道:“这末可曾得着小佛砰,卧虎岗,那儿的消息呢?”吴退庵见问却又稍现喜色道:“标下据报,说是苏总镇手下的那位徐统领,他把二三百个孕妇,统统杀在阵上,白翟野主的邪法,竟至一点不灵,只是坚守阵地,不肯应战。苏李徐雷等人,一时也难攻入。”

左宗棠道:“孕妇既能破法,赶快出钱收买才好。”

陈亮功接口道:“多杀民命,不免太觉残忍。”

左宗棠把他眼睛一突道:“那班叛逆,杀人盈野,血流成河,莫非还不残忍么,一家哭如何一路哭呢!”

陈亮功又去问吴退庵道:“吴统领几时再回定西那边的防地。”

吴退庵道:“明天就走。”

陈亮功又对左宗棠说道:“标下打算连夜赶到小佛砰去,也好代代他们。”

左宗棠点头道:“快去快去,可是省城之中,却没什么队伍可调的了。”

陈亮功告辞退出,真的连夜出发,及到小佛砰的附近,已经听得逃难的百姓传说,徐梁生统领,起初因有二三百个孕妇,可以抵制邪法,后来孕妇杀完了,白翟野主的邪法,又厉害起来了,现下官军大吃败仗等等的说话,陈亮功听了大惊道:“这就难了,那儿再去找这些孕妇呢?”

陈亮功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法子,只好且去会见苏李等人再说。等他走到,只见卧虎岗一带官军的营垒,很有萧索之状,便知百姓所说,并非谣言,忙不迭的赶进营去。苏元春、李成柱、徐梁生等人,一见陈亮功去到,先问左宗棠怎样惩治丁邬二匪,陈亮功告知一切。

李成柱听见麻雀显灵的说话,吓得把他舌头一伸道:“果臣真有这样灵法,何以不到此地前来显显灵呢?我们连日大吃败仗,你可知道。”

陈亮功道:“我在路上,业已听得百姓传说,大概知道一些。”

陈亮功说着,又去问徐梁生道:“徐统领,现在没有许多孕妇,又怎么样办呢?”

徐梁生因为陈亮功曾经说他残忍,此刻忽又赞成此举,不觉现出德色道:“这真难呀,附近的孕妇,不等我们到来,早已闻风逃走。我所捉到的呢,又已用完。其实这些普通孕妇,还没什么好处,若能找到几个双胎妇人,那才真有奇效。”

李成柱岔嘴道:“只要肚皮大的,就是孕妇,这还容易去找,至于双胎妇人,在未生之前,如何会得晓得。”徐梁生接口道:“我就能够晓得。”

李成柱、陈亮功一同惊问道:“究从什么地方看出的。”徐梁生道:“我因孕妇能够破法,曾经请教一位道长,据那道长对我说过,凡是双胎的妇人,胸是挺的,腰是圆的,气是喘的,音是涩的。”

苏元春在旁岔嘴道:“双胎妇人,果然觅到,徐统领能把白翟野主捉到么?”

徐梁生拍着胸脯答道:“总镇能够替我觅到一个双胎妇人,我一定负责破那白翟野主之法,并愿写下军令状,给与总镇。”

李成柱、陈亮功、雷振邦一齐接口问着苏元春道:“总镇真的知道那里有那双胎女人,我等各人愿捐一千银子,谢她丈夫。”

苏元春微微地摇着头的答话道:“说到这个妇人,要末不肯为国尽忠;她若肯来为国尽忠,一文钱也不要化的。”

陈李徐又一同问道:“倒底谁的妇人,总镇快去办呀。”

苏元春瞧见大家如此催他,忽又踌躇起来,嗫嗫嚅嚅的不肯痛快讲出。

陈亮功很着急的说道:“总镇怎么这般样儿,莫非这个双胎孕妇,是总镇的亲戚不成,不过这是国家大事,公义为重,私交为轻,从前王佐断臂,干将铸剑,都能公而忘私,所以名望万世。”

苏元春听说,又被一股忠义之气所激,慨然说道:“这个孕妇,便是我的爱姬史氏。”

陈李雷徐四个,不待苏元春把话说完,大家又惊又骇,各人面面厮觑了一会,李成柱、陈亮功二人忽问苏元春道:“总镇此言,是假是真。”

徐梁生不待苏元春答出,他却先说道:“君子爱人以德,标下既与总镇共事多年,这个大义灭亲之举,标下倒极赞同。”苏元春听说,却也毅然的答道:“我们身为将领,天天出入沙场,就是裹尸马革,份所应该,一个姬妾,算得甚事。”苏元春说到此地,又忙问大家道:“但是我去和她老实说明,恐怕未必答应,只有想个法子,将她骗到此地,那时由我硬来软来,临时再定。”

李成柱道:“总镇的宝眷,不是住在省城里么,骗她到此,只要推说总镇受伤卧病,岂有不来之理。”

徐梁生又不待陈亮功答话,忙接口道:“我愿亲走一趟。”

苏元春微蹙双眉的说道:“徐统领去,她便相信。”雷振邦忽插嘴对着陈亮功说道:“且慢,苏总镇能干此事,我们做部下的,自然是一百二十四万分的钦敬。不过苏姨太太,倒底是不是双胎,却要弄清楚了。”

苏元春连连接口道:“确是双胎,确是双胎。不但行将满月,且为那位道长亲口说的。”

徐梁生扑的站了起来道:“事不宜迟,我就立刻进省。”苏元春又叮嘱徐梁生道:“我们史氏小妾,她自先荆亡后,三个小孩,归她抚养,徐统领此去,千万叫她单身来此。”徐梁生把头一点,答声晓得,得字的尾音,犹未完毕,早已骑上快马出营,直向省城去了。不到几天,果与史氏一个人同来。那时苏元春早与陈李雷三人商量好,假装受伤,卧病在床。史氏一见她的丈夫,如此形状,不禁泪下如雨的问道:“老爷伤在何处,侍妾一听徐统领前去通知,心胆俱碎。至于将军难免阵上亡的俗语,不过劝忠之言,真的事到其间,叫做也没法子之事,若能平平安安,奏凯而回,岂不甚好。现在老爷虽是中年,太太留下三位少爷还小,侍妾的年纪又轻,腹中一块肉,蒙那道长虽说双胎,不知怎样,全靠老爷一个人主持呢,”史氏说着,也不顾她那个大肚子,便要去看苏元春的伤处。

苏元春此时一听他那爱妾的说话,一见他那爱妾的举动,早已心如刀割,深悔不该对于李陈等人,要办此事,当下只好骗他的如夫人道:“伤在臂上,起初很是厉害,故命徐统领前去叫你,这两天却又好了一些,不必瞧了,你快快休息一下吧。”史氏听得她的丈夫,似有悲音,好在房内,并没外人,连忙坐到丈夫身边,柔声的安慰道:“不瞧便罢,老爷何必悲伤,且俟痊愈,便好出战,像老爷这般英勇,还怕不能报此仇么?”

苏元春乘机说道:“我想明天就去,你肯陪我同上战场么?”

史氏毫不推却的说道:“侍妾曾看岳传,那位梁夫人,升桅击鼓,以壮军威,侍妾前去观阵,也有一点面子。”苏元春听说,不禁又悲又喜的答道:“这样最好,我真爱你为人,能够听我说话。”当下苏元春即与史氏谈上一夜家事。

次日大早,苏元春先与徐梁生秘密商议之后,然后同着史氏去到阵上。白翟野主的兵士,一见官兵,忽又出战,赶忙飞报白翟野主知道。白翟野主本来仗他妖术,正在等得不耐烦的时候,官军既出搦战,自然亲自出马,来到阵前。

一见官兵里头的主将苏元春也出督阵,急在口中念念有词,施展他的邪法。不防那个徐梁生真是眼明手快,远远瞧见白翟野主,又在作法,他却一脚奔到史氏跟前,出其不意,拉着就走。

史氏不知就里,忙去抓着苏元春的衣襟道:“怎么怎么,徐统领拉我何事?”

苏元春一想,事已至此,不能不说实话的了,便向史氏狠命一推道:“我的夫人,今天可要借你肚子里头的双胎一用,破他们的邪法,你只好为国尽忠,不必怨我无情。”

史氏不待苏元春说完,一面抱着苏元春的腰干不放,一面大哭的说道:“老爷,侍妾不要尽忠,老爷快快饶我一命。”

徐梁生恐怕迟则有变,急又拼命的一把将那史氏,拖到陈前,跟着手起一刀,对准史氏的那个便便大腹之上,飞快的戳了进去。正是:

万缕柔情怜史氏

一腔忠义报皇家

不知史氏被戳,倒底怎样,且阅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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