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的情形,并没有能因为遵从日本人的意见,把中央的党政军宪机关撤退而获得真正的安宁。日本人大量地把高丽人运进来,随着他们来的,是白面和海洛因。

先是在东区一带,挂起了××洋行的标记就起始营业,过后就蔓延到各区了,在每个大街小巷都有他们的踪迹;他们不用有什么记号,已经上了瘾的人自然而然会找到他们的门上。

那是比杀戮还残忍的政策,那么容易,那么方便,上了瘾之后,死也不能戒除,还要贻害子孙。

为了禁绝,什么法子也想到了,先是不许把房屋租给来路不明的人,可是跟着日本人就来了抗议,于是只好把有嗜好的加以逮捕,强加戒除,再犯的时节就处以极刑。

可是这好象也没有什么效果,由于人民的穷苦和知识的低落,一经染上这种不良的嗜好,就终身也不能戒除,只得成批地把他们的生命结束。

但是这,正是日本人所企望的。

有一天,静玲自己去看她的同学,回来的时候在路上看到几个警察押着一群锁着的犯人。他们有带胡子的,也有女人,可惊的是还有十五六岁的孩子。问到路人才知道这都是些白面犯。

她好奇地随着他们走,忽然其中的一个象死了般地倒下来,在他身边的那一个不得不蹲下身子,全队的犯人也无法前进了。

那个倒下的,苍白的脸色转成铁青,嘴里流着口水。押送的警察叫他,用手摇他,都没有一点影响,到后爽性用脚踢他,可是他还象死狗一样地躺在地上。

“这阵子装他妈的哪份死狗呵,反正早晚有一天要喂狗的。”

那个躺着的人当然听不见,那些连锁着的犯人可每个字都听到心里。他们相互地望一望,把头又低下去。

“这可怎么办?”

几个警察集在那里焦灼地商议着,天是快要黑下来了,他们一定有紧要的大事,后来他们几个人一齐去踢他拉他;可是他还只软瘫地躺着。

另外一个犯人和他们说:

“你们打死他也没有用,找点冷水来喷喷他吧。”

他们遵从他的话,从店铺里要来一盆冷水,泼在他的脸上,他才无力地张开眼睛,还极疲乏似地伸直了两手打了一个呵欠。

“别他妈的舒服啦,站起来赶路吧,我看你简直是成心跟我们过不去!”

一个警察蹲下去打了他两个嘴吧,他摇摇头,才更清醒些爬起来走路。

他的脚步仍然很不稳,时时要跌下去似的,在他近旁的犯人,好心地挽他一把。

天更有些暗了,迎面驶来的汽车,亮起灯来,突然那个犯人朝那强烈的白光撞去,一个警察抢上去没有抓住,那辆汽车赶紧煞住也没有来得及;于是在街心有一滩血还有一具轧碎了头颅的尸体。一个警察赶紧拦住汽车,那些犯人都坐到地上,人们也围拢。

“真是,这何苦呢,放着好路不走。”

人群中一个这样惋惜地说着。

“您不知道,这种东西可真霸道,犯起瘾来真是活着不如死了好。”

静玲并没有再站在那里看下去。她的厌恶的心多过她的怜悯,还引起了她心中的愤恨。她想这局面不能就这样下去的,应该更有一种方法来制止,否则不到几年,一大半的人都要这样死掉了。

不是没有采取更有效的办法,在每一家高丽人住宅的门前有一个警察,说是来保护的,实在是每个出来的中国人都要搜查,只要找到违禁品,立刻就丢到监狱里。可是当他们觉察了以后,那些高丽人会送上门去,还有更聪明的办法,就是在手帕包了一只驯鸽,买好了毒品就拴在它的脚上,它先自飞回主人的家里,那个购买的人再从容不迫地走出来。

由于吸毒犯的增加,社会是更不安宁了。盗贼的增加自是必然的事,还加多了许多下等流氓。他们听从浪人的指挥,平时就生活在那些洋行里,随时有什么机会都准备对这个城加以骚扰。

在三个月以后,日本人一面向政府提出撤换华×区行政长官和×城市长的要求,一面还派出来那些流氓,到公署里请愿示威。

那完全是无耻的一群,每个人的手臂上套了一个太极图八卦的臂章,各自举了一面杏黄旗,从东区的洋行里出来,一同向长官公署出发。

他们的旗帜上有一切希奇的字句,完全是些腐儒和曲解的佛道的语句,甚至于连“替天行道”的字样也有。为首的是一个穿了中国衣衫的浪人,他虽然装扮得很好,可是他的胡子和他的步履却瞒不了人。

在公署的门前他们站住了,门前荷枪的卫兵把枪托到手上,可是无法拦阻他们,他们笔直地走到二门。他们还要冲进去,更多的卫士堵住了门,他们才停住脚步。

他们叫嚷吵闹,交涉员一面通知日本领事,一面派人去接洽。日本领事巧妙地推说并不知道,可是这群流民,一点也不可以理喻,仍然啸聚不散,那个浪人,还什么也不顾地在庭院中小便。

一个年青的卫士气得脸红起来,他简直想瞄准了,他的同伴拦住了他,和他说:

“不要乱动,你看,这阵连长官都不去碰他们,他们一定有相当的背景,我们打死他们有谁替我们作主?”

“难说我们就要这群王八旦这样闹下去?”

“我想总得有个办法,小兄弟,你忍忍气,早晚也得有出气的日子。”

就是这样的“请愿”继续了好几天,同时还流着一种谣言,说是如果“请愿”再不生效,有三千人便衣队由旧军人杨二虎指挥强占这个城,人人都明知道这一切都是日本人在指挥导演,想更增重这个城的恐怖。

在当局这一面,真是费尽了周旋的苦心,一面和日本人交涉,一面把附近的驻军调来,换了警察的制服,准备恶劣的变化。

果然在一天晚上,浪人和流氓出动了。他们从东区出发,配备着步枪和手枪,向着市政府进攻。显然地他们看到了在中国这一面是没有准备,夜是沉静的,连值岗的警士也不知道到哪里偷懒去了,每家店门都深深地关着。

他们得意地前进,过了××街,忽然机关枪的声音达达地响起来。走在前面的朝后奔,被攻击的后部向前冲,人惊叫着,全忘记了他们的武器和他们的任务。手榴弹也密集地掷过来,机关枪更是不断地绞着。那群浪人和流氓象草一样地倒下去,没有一个生还。居民关紧了门从缝里张望,等到枪声停止了,他们跑出来帮同那些警士收拾那些尸身,在天明以前,连那污秽恶臭的血也洗刷得干净了。

在日本人一面,这是一件说不出来的苦,他们没有法子把这事件提出正式交涉,只得在另一面积极地压迫中国政府,仿佛说是如果不把长官和市长撤换,日本驻军则要采取自由行动。

人心是惶惧的,有钱的人把箱箧和家属填满了南下的火车,好象不可终日的样子。许多平日嚷着爱国的人,早就一溜烟走了,大学和古物也预备南迁,于是引起了热烈的辩论,一面表示是一切应与城共存亡,一面是以为不必有这无谓的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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