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二月九日吾政府对德抗议以来,国人于政府外交政策,赞成反对,各极其盛。愚亦于前号本志(《新青年》)发表赞同意见,贡诸国人。其后赞成抗德派渐得势,内阁获国会之同意,逐宣告与德绝交。自是以来,反对派所预言绝德后之危险,幸未一中,在理论上应现举国一致对外之象矣,而事实不尔者,有重大之原因三焉: 

一曰,失意之伟人,无论其事于人类之公理正义如何,于国家之利害关系如何,凡出诸其敌党段祺瑞、梁启超所主张者,莫不深文以反对之,虽牺牲其向日之主张进取,主张正义,不畏强权之精神,亦所不惜;虽与国蠹张勋、倪嗣冲、王占元、张怀芝同一步调,亦所不羞。某有力家遂利此以为攘夺政权之机会,虎踞南服,舆论因以从之。

一曰,恶闻战争,乃吾国民之恶劣根性。今之“恐德病”,亦自此根性所生。冯副总统威慑南方,一言九鼎,亦为诱发此病重大之外因。愚以为商会反对加入协约团体,与前此反对革命,主张拥护项城,维持现状,同一心理。

一曰,同时俄罗斯发生革命事作也。吾国短视之人,误料俄罗斯革命,无论日政府存续与否,必陷于与德国单独议和之地位。俄、德和解,英、法必不支;英、法不支,日、俄、德同盟谋我之势成。此种见解,不独反对加入协约者言之确然,即赞成者亦不无怀疑而恐怖。

以上之三因,日来吾国对德外交之所以沉滞也。前二因非由于误解,且非空言可喻,姑置不论。兹所欲正告吾国民以促其觉悟者,即俄之革命,将关于世界大势也如何。吾国民或犹在梦中,不闻吾言!

吾国民第一所应觉悟者,欧洲战争,无意识者恒少,故战后而不改革进步者亦恒少。此次大战争,乃旷古所未有,战后政治学术,一切制度之改革与进步,亦将为旷古所罕闻。吾料欧洲之历史,大战之后必全然改观。以战争以前历史之观念,推测战后之世界大势无有是处。

其次,吾国民所应觉悟者,此次欧战之原因结果,固甚复杂,而君主主义与民主主义之消长,侵略主义与人道主义之消长,关系此战乃至巨焉。使德意志完全胜利也,无道之君主主义,侵略主义,其势益炽,其运命将复存续百年或数十年未可知也。此物存续期间,弱者必无路以幸存。

又其次,吾国民所应觉悟者,吾可怜之中华,未能日久生存于均势之下也。一国家而生存于均势之下,非真生存,且均势自身,亦难历久而不变乎?吾华真能生存之运命,操诸己者,适用近世文明,以固国力之发展:操诸人者,君主主义侵略主义之失势耳。前者且听命于后者,以列强侵略主义不稍衰,吾人已无有发展国力之余地。

又其次,吾国民所应觉悟者,俄罗斯之革命,非徒革俄国皇族之命,乃以革世界君主主义侵略主义之命也。吾祝其成功。吾料其未必与代表君主主义侵略主义之德意志单独言和,以其革命政府乃亲德派旧政府之反对者,而为民主主义人道主义之空气所充满也。吾料世界民主国将群起而助之,以与德意志战,且与一切无道之君主主义侵略主义的国家战。国际今日之抗德,犹吾国前日之讨袁,非仆此獠,将难自保,力能胜否,义所不计。吾中华民国国民,以是非计,以利害计,均不应滑头中立,以图败则苟免,胜则坐享其成。

又其次,吾国民所应觉悟者,即令俄之新政府,以非战故与德单独言和,或德意志利用俄之纷扰,目前军事上获若干胜利,吾料新俄罗斯非君主非侵略之精神,将蔓延于德、奥及一切师事德意志之无道国家,宇内情势,因以大变。此为益吾国,视君主侵略主义之俄罗斯战胜德意志也,奚啻万倍?奈何吾短视之国民,竟以俄罗斯革命之故而“恐德病”反加剧耶!

吾国民倘有上陈种种之觉悟,自应执戈而起,随列强之后,惩彼代表君主主义侵略主义之德意志,以扶人类之正义,以寻吾国之活路。倘仍挟愤寻仇,或希图苟免,或拘拘计较吾国根本生存以次利害,以阻外交之进行,则今既不附同盟,又不联协约,且已非中立,遗世孤立,将何以图存乎?加入战团后,当然有列席和议之权,其时发言效力,固必极微,岂不愈于他国代表吾人议定而责吾承受之乎?爱国君子,其洞观世界大势,平心思之,勿徒为意气之争也!

一九一七,四,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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