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先生:

我在北京时就听得同善社有许多妖邪举动,后来更知道长江一带信奉邪说的大有一日千里之势,就是广东现在也不少了。主持其事的人无一不是有形无形的辫子朋友,信奉邪说的大都是政界军界极腐败不堪的分子,劳动界学生界信奉邪说的都极少或竟即于无。这种邪说较之灵学会野心更大,简直是白莲教、义和拳底后身,且含有复辟作用,只有用刑法来裁制,那里够得上加以学理的批评。

独秀一九二一,八,一。

附何谦生书

独秀先生:

近来的同善社,几乎遍国皆是了。他本来是一个灵学会的化身;西洋人每谓中国难免不有第二批拳匪出现,未必不是指此而言。我近来翻阅全国的报章杂志,竟没有一篇攻击他的言论,真令人十分失望。昨在友人处谈及此事,友人告我道:“今年四月间,《湘潭日报》曾载有攻击同善社之文数篇。后来同善社中的人,和该县的县知事商量,藉端将该报封禁,并将该报主笔拘押数日。”我便到处去找四月份的《湘潭日报》,仅仅寻得一篇,题名“辟同善社”,将同善社里种种捣鬼的情形,说得十分详确,今剪下寄上。(但是同善社中还有些什么扶乩,飞鸾的功课,该文中还没有论及,)我希望先生,拿出推倒上海灵学会时的精神,做儿篇得力的文章,使这班妖人不敢再行鼓吹邪说,那才是中国国民的大幸咧!

何谦生一九二一,七,二五。黎明

附《辟同善社》

北京大学哲学教授陈大齐先生说:“科学和迷信,两不相容,迷信盛了,科学就不能发达。我们要想科学进步,要想人在社会上做一个更有幸福的人,就不能不打破这罪大恶极的迷信,这些提倡迷信的人,有的简直是有意作伪,有的还算是无意作伪。有意作伪的就是奸民,无意作伪的就是愚民,有意作伪的,我们没有执法之权,只好期其良心上之反省,不和他争辩罢了。若系出于无意的作伪,那么,我们这些略有科学知识的人,就不能不聊尽提撕警觉之责。”我今本此意旨而为此文,愿阅者诸君,稍加注意。

迷信发达,科学就没有进步,这本是一定不易的道理。我们中国又是一个迷信极发达的地方。死了人因为没有觅着吉地,便把死尸停在家里。举行婚葬之事,动不动就先要择个吉日,眼看着天气晴和的日子不举行,到了所择的那天,就是刮风下雨,也只说是命里所招。一对好好的男女,说他们的八字不合,便不许他们结成夫妇。病了人,不肯问医吃药,只知道许愿求神,就是病死也无恨。这一类可笑之事,笔不胜书。这还不过是行为的方面,显然易见迷信之为害。至于看见月蚀,就说是天狗吃月;看见怪胎,就说是灾异不详,看见五星联珠,就说是国家的嘉瑞;看见不常有的疾病,就说是鬼神为祸。无论遇着一件什么事情,动不动就用迷信去解释;无论解释得合理与否,决不肯再详细去研究他。这样一来,科学还会有发达之一日吗?稍有知识的人,就知道迷信的罪恶,极力的攻击迷信。留心社会事业的人,也时常执笔为文,说明迷信的原因;使一般人明白一切迷信的由来,不肯盲从这些提倡迷信的人的胡说。

同善社,我先时还以为是一个什么研究卫生讲求道德的机关。后来有人告诉我:凡属入社的,先教以静坐之法,命其日行不辍,有时还要念经膜拜,由此便可以却病延年,登仙成佛。这样说来,同善社的性质,便一望而知了。既说静坐可以却病延年,为什么静坐法的元祖——冈田寅二郎——静坐一生,不过四十多岁,便一病不起呢?就是近来许多在同善社的人,也未尝不病也未尝不死。我们若是知道自己到了三十岁一定会死,万万不能活到三十一岁;我们便加入同善社,学习静坐之法,果然活到三十一岁没有死,那我们便可以说静坐确实是可以延年。但是我们现在知道自己三十一岁一定会死么?并且不静坐的人为什么也有长寿的?这样看来,静坐的人不死,而归功于静坐,不也大可笑吗?

提起却病一层,也不过是偶然之事。时行的医生,有许多没有一点医学的知识,他们所知道的,就只几个很普通的药方,他们也时常可以治好别人的病。并且还有许多穷困的人,他们害了病,每每不药而痊。一个人只要自己知道讲求卫生,注重体育,不时常以金钱,勋章,生殖器为念,精神自然会舒畅的,能按时作有益之运动,身体自然会强壮的。(缝工,雕刻工,便不能时常运动。这都是根据学理而言,不是毫无对证的。)我真不知静坐可以却病的话,是从何处说起的呢?劳苦的工人,他们那有静坐的机会,为什么他们的身体又很强健?

我正写到这里,旁边一个在同善社的朋友看了,大不谓然,气愤愤的向我说道:“我的相识十余人,都因为有病而入同善社,一两月之后,居然有四五人日有起色,这又是一个什么道理咧?”我当时就回答他道:“一两月之久,十几个有病的人,仅仅好了四五个,这也算是人同善社之功吗?两个对手猜拳,猜到十几拳总要猜中四五次。几个人掷骰子,有个人口里叫声,‘双’,骰子果然掷成双,这也算是他的嘴里有神吗?世界上若毫无偶然之事,那迷信又怎么会发达呢?”他又说道:“这且不管,为什么我病了多年,百药不愈,一人同善社便痊愈了呢?”我便拿着科学之理来作一个解答——近来各大医院不常有用催眠术的吗?不需药物,便可以治疗疾病,他无非是利用精神的治疗,使病者不忧其病,故其病得以速痊。现在有入觉得有点不快,一心以为疾病之将至,时时注意于其不快之一点,于是弄假成真,果然害病,这也是常有的事。巫觋道士们又有什么本领,他们有时也可以治人之病?无非是病者觉得巫觋道士们真具有回天之力,确能治病;自己的精神为之一爽,于是自己的疾病也觉得从此减轻,巫觋道士们岂真能治病吗?这样看来,静坐可以却病的话,不也同是一样的可笑么!

我们生在这二十世纪,能不宝贵自己的光阴,干一点于人类有实益的事业?徒然以静坐为名,坐视一切,又何不早死之为愈?现在我们乡里,居然也有一个同善分社了,一边挂着招牌,一边还贴着官厅的告示。可怜我们乡里,贫苦的儿童百数十人,从没听见有人发愿办一所学校,教养他们,使他们也知道一点国民的常识!而对于这种无稽之说,竟崇拜若是,死力的去提倡,这中国又安得不日趋贫弱呢!加之这些乡人,本具有社会上相传的迷信,牢不可破,若再加以鼓吹,他们奔走若狂,日日以讲求仙术为事,那他们还会有知道人事之一日吗!

至于登仙成佛的话,更属荒妄奇离,他们又在哪里看见了说得话的仙,走得路的佛?并且他们入社时,还要礼拜什么菩萨,经菩萨的许可,才得认为社员,这种办法,是不是提倡迷信,有意愚人?

冈田氏、因是子诸人的静坐法,有时还引证生理学心理学诸理,虽免不了牵强附会的毛病,总还是在研究学术一条路上走,不比同善社里,入社时就要誓告天地,不能以所习之法轻易传授他人。我想,世界上的事,除开作伪之外,再有不可以告人的吗?况且同善社里,每每把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几个名字挂在口头,这就叫做重五伦,讲道德,并说六经之外无奇书。我却不知他们所视为风尘中的人,倒只有四伦,而他们这些打算登仙成佛的人,反谈起五伦来了,他们的用意不也很深远吗?至于六经之中,我实在找不出一句登仙成佛的话,他们自以为拿着六经之名,就可以搪塞这些不信服者之口,不也滑稽到了极处么!

我还听说社里的人将第一层功夫练好之后,就要介绍十数以上之人为社员,不然就交纳十人以上的入社金,社里才肯教以第二层的法术。这样看来,又与骗钱何异,也配安上一个利人救世的美名吗?

我现在且把同善社诸君看作无意的盲从,故作此篇,同善社诸君或能稍加反省,不再鼓吹邪说,诱惑青年,使我们中国这点程度极幼稚的科学,不为之摧残而中绝,那便是幸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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