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沈煌由少女手内取过葫芦,照那手伸向外平提之法一试,竟未提动,改用双手去捧,仅得提起,也颇勉强吃力,这才知道少女虽然年幼,看去那等文秀,却具有天生神力,不禁大惊。原来那葫芦是个扁的,高约二尺,少女提在手上并不吃力;以为身是男子,气力终要强些,及至伸手一提,才知那葫芦乃两片纯钢合成,中有机簧,不用时可以折叠,沉重非常,休说以少女那样单臂平伸悬空直提,连用双手去捧都觉费劲,心方惊奇,忽听身后有人微笑,回头一看,不禁惊喜交集,出于望外,原来那人正是黄桶庙所遇异人雷四先生,暗忖:“对方来路山径是条直路,左边临溪,右边山亭危崖,上下壁立,先并未见人影,就这转身霎眼之间,来人便到了身后,分明剑侠一流。”由不得心生敬仰,忙急下拜,刚喊了一声“四先生”。

雷四一把抓住,不令下拜,笑道:“你这娃儿这没出息,要找人家就自己找去,似这样胆小害羞,受人闲气,莫说你师父,连我的人也被你丢尽,还不快随我走!”说罢不容答话,一手挟着沈煌,一手提着葫芦,轻轻一跃便到了山崖之上,刚一落地,便听亭中有人笑道:“四先生么?”雷四笑道:“你这老不死的!八十岁还生女儿,已是可笑,又这样娇惯。未成年的闺女,任她一人满处乱跑,亏你还追了来,莫非还怕受人欺侮不成?”话未说完,少女已走将过来,双手拉着雷四手膀,连推带揉,满面娇嗔道:

“亏你还是四伯父呢,许久不见,见面连句好话都没有,等我回家和妈去说,下次你来,再想吃那百年陈酒和糯米糕,看谁和你做去?”雷回笑道:“你妈不款待我这恶客,还有你的娘呢。她做菜和点心更好,难不倒我这张馋嘴。”少女气道:“娘更疼我。娘要知道四伯欺我,不生气才怪!”雷四笑道:“如此说来,你妈面软,连那陈酒糯米糕我也照样能进嘴了。管他呢!到时我先吃饱再说。”少女笑道:“谁似你这样厚脸皮?还是老长辈呢,也不害羞。”

亭中原坐着少女之父,已早起立,见老少二人拌嘴,在旁微笑,也未答话,及见二人说之不已,方笑喝道:“三女不可无礼!”随对雷四道:“老兄偌大年纪,专喜和孩子们闹,也不问是什地方,有无生人在旁。他们娃儿家知道什事,一个说话没轻重,得罪了你老人家,叫我如何说法?”雷四把小眼一翻,低喝道:“胡说!谁怪她呢?要你多嘴!你那两位夫人连托了我好几次,说你早该随同众弟兄入山,只为儿女情长,英雄志短,以前六个儿女均已向平愿了,独这八十岁末生娇女珍如掌珠,尚无着落,年纪又轻。我虽想了…个主意,苦无机缘,好容易遇上一个,偏偏被别人收罗了去,虽然不能如我预计,到底也是万一之选,为此我还费了不少心机,暗中考查,越想越好,才寻了来。如嫌我多管闲事,我便不同,由你自向两位夫人交差如何?”随唤沈煌近前,指着父女二人说道:“此是关中九侠中的八仙剑李均和他第九娇女明霞,因他老不收心,乃六十岁所娶新夫人生的第三女,故此行三,比你只大几个月,叫他三姊好了。人家嫌我讨厌,我们走吧。”

说时,沈煌见那李均中等身材,书生打扮,胸前围着一条丝绦,上插八口小金剑,看年纪不过四十左右,如照雷四所说八十始生明霞,少说也在九十三四,偏是那么英俊爽朗,神态清奇,本心早想亲近,难得又是雷四的至交,越发欢喜,不等话完,先就拜倒。及听要走,心方不愿,李均已一手拉起笑道:“你莫听四先生的话,他老人家一向疯疯癫癫。他要走,我也不留,你自在此。今夜事已闹大,少时还有一场争杀,双方均有异人出场。你从师大概不久,武功还谈不到,正好借此见识见识,随他同去做什?”

沈煌见李均执手殷勤,意态诚恳,明霞站在一旁微笑相看,皓齿嫣然,月光之下越显娇艳,心更恋恋,巴不得能够不走,但恐雷四不快,闻言偷觑雷四神色。雷四笑骂道:

“没出息的东西!你就不会回绝他么?”沈煌闻言,脸上一红,勉强朝李均道:“小侄本意随侍李伯父和三姊在旁观战,恐四先生还有使命,事完再拜望吧。”随听亭外有人哑声哑气接口道:“雷老四就是这样讨人嫌,一个小娃儿家,天真情热,何苦逼得他颈红脸涨,怪可怜的。”声随人进。

沈煌侧顾,是一个穿黄衫的矮子。李、雷两人忙起招呼,一面令沈煌拜见道:“此是关中九侠中的简静。”明霞早赶过去一同拜下,喜道:“想不到简伯父今夜也会来此,任多厉害的恶贼也成粉碎了。”简静笑道:“娃儿家莫把事看太易,再说今夜我和你李七伯父夫妇还不一定出手呢。此来最重要还不是为了你么?”明霞把脸一沉,答道:

“侄女话早说过,就不能追随父母入山,凭着家传武功,还怕谁欺负不成?”雷四刚开口说得一个“你”字,简静已摇手拦道:“此女外表像他母亲,看似和易,实则刚而嫉恶,又颇固执,你不常见自不知道,好好一件事莫要闹僵。”随唤李、雷二人往亭外走去。

沈煌见明霞不肯同往,呀着一张小嘴似在生气,越看越爱,又不好问,待了一会,方吞吐着喊了一声“三姊”,初意明霞娇惯任性,气头上就许不快,拿他出气,正提着心,谁知话才出口,明霞已改容笑道:“有话好说。我非庸俗女子,不喜欢这婆婆妈妈的。你过来,我有话问你,放大方些。”沈煌闻言,受宠若惊,因生诗礼之家,虽然心生爱好,到底初见面生,正要赶过,又觉不合,略微移动了两步便即停止。明霞微笑道:

“家父母不久人山,我就变成一个人了。”

沈煌见她斜倚亭栏,一只纤纤玉手搭在栏杆背上,春葱也似,柔若无骨,映着月光,宛如银玉,深秋天气,只穿着一件罗衫,半截皓腕露在外面,夜凉如水,翠袖单寒,由不得令人又怜又爱,以为必有下文。正自静听,明霞说完前言便不再往下说,似在出神想什心事情景,定睛一看,星波莹活,已然蕴有清泪。沈煌不禁慌道:“三姊何事伤心?

是我得罪你么?”明霞呆了一呆,苦笑道:“方才我看你很听我话,你以后老是这样么?”沈煌忙道:“你是我姊姊,焉有不听话之理?可惜过了今夜,便要随师去往峨眉习武,不知何时才得相见呢。”明霞笑间:“你往何处习武?师父何人?”沈煌答道:

“家师简冰如,还同了一位教书的老师周文麟,本由家中起身,船经此地,简老师带我来此观人比武,少时回来,我便随他走了。”明霞闻言,略一寻思,笑答:“我全明白了。你可知道,今夜事完,爹爹也要送我到峨眉去呢。”沈煌大喜,转问峨眉住处。明霞沉吟未答。

李、雷、简三人随由亭外走进,面上均带笑容。李均开口便唤:“三女,可随雷伯父往见李七伯父夫妇,事完自会寻你,暂随雷四伯、沈世弟一起,无须管我。”明霞笑问:“于爹干娘都来了么?”李均笑道:“你十一位伯叔,连同李家两位伯母,今夜全到,只等这里一会,不久便同人山。适才已与雷、简二位伯父商计,一切全照我儿心意行事如何?”明霞闻言,眼珠一转,似有泪容,略一沉吟,转悲为喜,慨然答道:“爹爹,是真的么?娘和妈也来了么?”李均笑道:“今夜就你两位母亲,为了我儿将来生活度用尚须安排,人山日期又甚匆迫,为此未来。这里事完,均改到我家聚会,都是你一人之故。各位伯父伯母对你如此钟爱,以后行事,真不可再任性呢。”明霞应诺。雷四笑道:“老八,你姑娘只有志气,不患不能相见。你这大年纪,不要婆婆妈妈的,我带他姊弟两个要先走了。”李均笑道:“谁似你那样冷酷无情!你自先请,我和简兄还有话说,免你听去,到处张扬讨厌。”雷四也未答言,随唤明霞、沈煌一同起身,由山亭后面下去,绕往庄后松林之内。

正往前走,沈煌耳听前面男女笑语之声,内一女子笑呼:“二姊快看,我的乖女来了!同行的还有一个男孩,你知是谁家的子弟么?”另一女子答道:“文姊上了几岁年纪,真个健忘。我们来时遇见雷四兄,不是提过,说温泉峡那小孝子,因他有事耽延,缓了一月,被人物色了去。先还有气,后来才知收他的不是外人,事情还是一样,你忘了么?”说时,雷四已带两小姊弟走近前去。原来松林深处有一石桌,两旁石墩,上坐一个中年男子和两个一胖一瘦年约三旬的美妇,正在同坐说笑,见雷四走来,一同起立让坐。两少妇便并向左边石上,将右边石墩让与来人。雷四坐下,手指中坐身材微胖的中年书生和二少妇,笑对沈煌道:“此是关中九侠中的第七侠李善伯父和慈心仙子孙询、玉芙蓉浦文珠两位伯母,快些拜见。”

沈煌见那胖的一个生得玉肤如雪,肥不露肉,仪容娴雅,气度端详,一脸和善之容;瘦的一个也极温和安详,貌更美艳,最奇是身材貌相竟与明霞好些似处,也是一张鹅蛋脸,雾鬓风鬟,丰神绝世,心疑明霞之母,再细偷看,外形极似,眉目五官却各不同,不等活完,先自跪下行礼。明霞刚一拜倒,浦文珠笑呼一声:“乖孩子!”早一把将明霞拉起。明霞也笑呼:“干娘!”扑上前去,右手拉住孙询的手,连声呼:“娘,几时来的?”孙询握住明霞的手,笑问:“同来这娃儿是谁?他姓什么?”雷四接口笑道:

“七弟妹,我还未及说呢。此子便是前说那娃儿,七弟夫妇,你看如何?”

李善唤起沈煌,令其近前,朝身上微一抚按,上下看了两眼,笑对众人道:“此子明是我辈中人,为何简老前辈也会看走了眼,说他六阴脉象好些可虑?”雷四笑道:

“方才我曾遇他师父,说此子虽是六阴脉象,后经细相,不特真元内蕴,并且福缘根骨无不深厚,将来决可无害。倒是我说那件事还有好些难处,必须和你夫妇商量。偏生你这干娘性偏固执,不好说话。为此领来,给你们先见一面,再带他们去往场上看人打架。

关于前说的事情,我们不妨现在不必提及,到了少时再谈如何?”

沈煌侧顾明霞,一手挽着文珠头颈,半倚孙询怀内,长幼三人附耳密语,似有争论,微闻明霞笑道:“干娘,我不管那些,将来自有主意。”孙询和文珠同声笑道:“乖儿以后远离父母,一人在外,你爹有不少对头,遇事还是谨慎些好,千万任性不得。”明霞把小嘴一嗝,意似不快。雷四笑说:“你夫妇三人在此暂候,毛贼恶道因在途中连受简老三他们引逗戏弄,还有好些时才能到此,小娃儿家爱看热闹,我带他们要先走了。”

明霞拉着孙、浦二人的手,意甚依恋。文珠笑道:“乖孩子,我们少时还见面呢。”明霞朝雷四看了一眼道:“干娘,莫听雷四伯的话。他不是个好人,一点不像老长辈,专门逗我着急。我偏不听他话,说什么也不让他料中。就娘和干娘不肯疼我,将来也未必入山,难道还不许我见面么?”孙询笑道:“哪有此事?只为服那灵药之时你不曾在场,去了无用。山中气候高寒,平白受苦,再者常年静坐,话都少说,你们娃儿家怎过得惯?

你父母和我们实是疼你,只是机缘难有,不得不分别些时,你到峨眉不久就知道了。”

明霞气道:“谁还不知山居清苦,气候高寒?和父母干娘一起,只有喜欢,我无福缘,常得相见也好,分明不要我去,偏有许多话说,还逗我呢。”

沈煌见明霞明眸微转,泪光欲流,好生代她难过,又不敢多开口,呆了一呆,低声笑唤道:“姊姊,四伯父说要走了。”明霞见沈煌满脸忧惶之容,知为自己而发,微嗔道:“你忙什么!不会和雷四伯先走么?”雷四笑道:“你要不去,就没戏唱了。今夜贼党中颇有几个会轻功的,你小小年纪,平日专喜多事,有了卖弄机会,又自胆小怯场,不去也吧。”明霞答道:“我知你老人家故意激我,想把我和煌弟引开,和干娘说我的话。如非今日一肚子气,想拿毛贼发泄,我才不会上你的套呢!”孙询笑道:“照你这等说法,分明他已经成功,还说不上他的套么?”雷四笑道:“不上我套更好,我又没有强你。再如不走,我先走了。”明霞气道:“我就不走!改日再拿毛贼出气也是一样。”雷四笑道:“过了今夜全杀光了。你也不想想,有关中九侠和我老人家在场,这些毛贼想要整个回去,岂非做梦?你不去也好,我替你杀那打弹子的如何?”明霞急道:

“那打弹子的,日前途中相遇,见他行凶欺人,当时本要动手,正赶爹爹寻来,将我唤住,想不到今夜会来送死。他骂我黄毛丫头,爹爹还受他气,遇上非要他命不可。本来我要寻他,我们走罢。”沈煌先前惟恐明霞不去,又不敢劝,本在发愁,闻言面上立现笑容。明霞看出他心意,笑问道:“你这样忙着走,上阵时不害怕么?”沈煌答:“小弟新近拜师,虽然本领不济,尚不至于如此胆小。”雷四说了一句“好娃儿”,便令二人起身;

沈煌和明霞忙向李氏夫妇拜别,一同起身。雷四带了二人去往广场大树之下,一手挟着一个,走往那参天古树之下,脚踏树干,晃眼就到了古树顶上,择那枝干较粗、树枝交错之处安顿好了沈煌和明霞二人,再朝明霞嘱咐了几句,竟由古树后面飞身而下。

沈煌和明霞两人并坐在树上,凌空观战,高兴非常,一点也不怕。明霞见沈煌十分大胆,笑问道:“煌弟,李伯父和干娘他们都说你好,方才说话可能心口如一?”沈煌闻言大喜,刚笑唤一声“姊姊”,忽听彩声雷动,由东席上纵出一人,施展轻功,盘竿而上,先是身子凌空,扯了一面顺风旗,跟着又玩了些花样,到了上面,再头下脚上,手按竿梢,拿了一个大鼎。明霞本来未想多事,因觉那人脸熟,定睛一看,正是日前途中所遇手持弹弓行凶欺人的毛贼,一面暗告沈煌,令其留意,故意发话嘲笑。明霞年纪虽轻,一则幼承家学,素来胆大灵慧,又知当夜关中九侠和几个父执至交全都在场,身是雷四先生引来,决不会使其吃亏,说时又见树枝上金光微闪,知道父亲也在上面,越发胆壮,这一随口笑骂,竟将敌人激动。

上竿壮汉唐方,原是北五省江洋大盗,和一同伴姚人英,一个外号神弹子草上飞,一个外号小李广穿云燕,都打得一手极好暗器,和一身轻功,由十六八岁起,便在北方各省横行,素来心辣手黑,遇上他的人,不死必带重伤,人又机警狡诈,因此威名远震,二贼也越发凶横骄狂,目中无人,偶和杨冲相识,一见投缘,成了莫逆,新近想起西南诸省,尚未到过,忽发妄念,意欲把威名传到远方,正赶杨冲,为报前仇,约其相助,于是双方结合一起。本来也还不致送命,只为恶贯满盈,日前往赴杨冲约会,行至途中,正遇东川飞侠八剑仙李均之女小飞侠李明霞,为了一时负气私自离家,途中相遇,见唐方无故欺人,将两个跑江湖卖艺的老夫妇打伤,旁观的人看那夫妇可怜,多了两句嘴,同受二人辱骂,如非那人见机服低,也非被打伤不可。

明霞年只十四,幼承家学,父母均为剑侠中人,义母玉芙蓉浦文珠,乃关中九侠中第一位人物凌霄剑客鲁男子李善所娶双女侠之一,本领高强,精通剑术,与明霞之母赛隐娘石英至交姊妹,两家先前住在一起,又都姓李,明霞三岁便过继与文珠为义女。李善元配慈心仙子孙询素擅飞针绝技,百步穿杨,百发百中,从无一失,但向不传人,因夫妻三人均对明霞钟爱,又经文珠代为求说,一面推说明霞气禀稍弱,强着丈夫将自制强身健力的灵药七二神丹与之眼下,每日再用灵药浸体,历时一年零三个月,使其元气凝炼,体魄坚强,除尽心传授外,又强劝孙询传以梅花飞针。明霞人又聪明用功,年才九岁,便炼成一身惊人本领,到十二岁上,义父母李氏夫妻因事远行,方回自家居住。

两家本来望衡对字,九侠弟兄早就退隐,常在一起盘桓,对于明霞个个喜爱,随时指教。

明霞虽未成年,因为平日所见都是异人奇士,又具有一身好功夫,自不把二贼看在眼里,一时气愤,挺身上前向其评理,本想二贼决不讲理,答话稍一蛮横,立即乘机动手。二贼见人丛中走出一个少女,当众向其喝问,因见明霞美秀又太年轻,尚无伤人之念,只是气势汹汹,高声喝骂。明霞本领虽高,行事却不冒失,知道自己出手颇辣,二贼如此凶横,一个不认头,万一将其打死,闹出人命,岂不讨厌?闻言正在强忍气愤,心中寻思,打算将二贼引往无人之地再行动手,不料李均由外回家,闻说爱女和兄姊负气,孤身出外,随后赶来,见与二贼争论,已将动手,忙即唤住,一面上前赔话。

二贼见李均书生打扮,所带八仙剑平日不露在外,不知遇见杀星,总算赶路心急,只把李氏父女骂了一顿,各自走去。明霞自更愤怒,当时便要尾追到无人之处,给二贼吃点苦头,因听父亲说起:“二贼乃北方大盗,日后还要相遇,遇时由你下手。休说我儿,这类常时杀害善良的强盗,连我也放他不过。”明霞素来孝顺,虽未尾随,还疑乃父之言未必是真,也许是怕惹事,故意如此说法,后见唐方飞上竹竿,认出日前所遇二贼之一,并还是手持弹弓打人的正凶,故意开口嘲笑。

唐方也真该死,竟把前事忘却,不特没有看出明霞即是前遇少女,李均就在两小姊弟头上,当时竟也未曾看出,及至唐方开口喝骂,听见对面有人答话,仍然不间青红皂白,把手中钢丸朝前打去。等到发现离男女二童头上丈许还立着一个中年书生,未容开口,所发钢丸已被接去,心方一惊。那书生正是李均,已顺树枝往近梢一段走来。那根树枝又长又细,近梢处不过寸许,对方从容走来,稳立其上,只树枝载重,微微往下一沉,随着秋风摇晃起伏,人似粘在上面一样,从容谈笑,若无其事,敌人轻功分明已臻化境,如何能与为敌?妄想先下手为强,冷不防制敌死命,于是把所有暗器分上中下三路,右手钢镖,左手连珠弹,连同右膝头上暗藏的梅花飞蝗弩,一同发出。满拟所练暗器百发百中,尤其那十二支轻易不用的毒药飞蝗弩更是见血封喉,多高明的武功,遇上也是必死。就这微一转念之间,三种暗器刚一出手,忽听哈哈一笑,立有一股疾风挟着大蓬寒星迎面飞来,猛觉身上连痛带麻了好几处。原来所发暗器竟被敌人全数回敬,反激回来,除有一半已洒落地上外,身上连中了好几处,当时奇痛攻心,立足不稳,几乎跌倒,情知凶多吉少,那毒药飞弩又极厉害,身边虽然带有解药,医治稍迟仍难免死,只得强忍痒痛,把气提住。正待援竿而下,忽听众声喧哗中,有人高呼恶道缪三玄和关中九侠同时到来,百忙中低头一看,一个头戴铁帽的道人,同了五个同党正由东席这面纵落场中,侧面树林内也纵出数人,才一照面便动了手,伤处奇痛麻痒,越发难禁,不暇细看,正往下落,猛又瞥见杨冲同姚人英由东席上并肩纵出,杨冲先被一少年拦住去路,对面竿头上敌人大喝:“老弟手下留情,待我除此狗贼!”还未听清,姚人英已接连两纵到了竿下,看神气似知自己受伤,前来接应,自己顺竿而下也快倒地。

唐方正觉朋友义气,只对头被其挡住,容将身旁解药取出服下一块,再用一块嚼碎敷上,便可转危为安,就这自上缘竿下坠快要落地,不过句把话的工夫,忽听头上一声娇叱,一条瘦小人影已由树上凌空飞落。如换旁人,处此危境心胆早寒,逃命都来不及,哪还会想到报仇二字?唐方一则平日凶横,狂傲太甚,初次吃人大亏,怒火攻心,如非受有重伤,身寄高竿之上,早已拼命,这时听出发活敌人是那少女,忽想起日前所遇正是这父女二人,此是起祸根苗,不由怒上加怒,恨到极处,加上姚人英武功较高,稍微壮胆,怒急心昏,忘了厉害,咬牙切齿,把心一横,身未落地,回手便把残余的两件暗器,“回头望月”,朝少女打去。满拟对方一个未成年的少女,不过仗了大人的势力当众欺人,此时身已悬空,多高本领也禁不住自己百发百中的双丸一镖,谁知手中暗器刚一发出,耳听姚人英高声疾呼:“此是八仙剑李均之女,快些退下!待我上前。”未句话还未听清,一阵疾风随同身形落地之势已当头扑到。心想:“敌人无法闪躲,这两件暗器打中无疑,如何未听声息?”心方一动,因对方来势特急,自身又受重伤,疼得连囊中暗器都无法取出,惟恐被其当头压下,忙往竿左闪避时,忽又听少女娇喝,刚听出“还你”二字,猛觉头上连受重击,深嵌入脑,连念头都未容转,竟被明霞就空中将那两丸一镖接去,随同往下飞落之时,照准头上反击过来,立时把唐方打了个脑浆迸裂,死于非命。

姚人英和唐方在北五省一向同出同进,秤不离锤,威名大震,先在下面听人指说,树上长幼三人竟有关东九侠中八剑仙李均父女在内。自来旁观者清,看出敌人轻功已臻绝顶,再想起昔年关中九侠的威望,近十年无人再提,只说老死,不料尚在人间,这一惊真非小可,断定唐方不是对手,仗着此是文比,或者无妨,姚人英方想招呼,借口下场,唐方已先受伤,所中又是自己发出来的毒药暗器,料知凶多吉少,连忙赶往接应,唐方已作法自毙,被少女接镖打死。二人来时曾在北方夸下海口,意欲名扬天下,唐方忽惨死在一个无名少女之手,从此威风扫地,姚人英急怒交加,顿犯凶性,怒喝“贱婢”,手拔身后宝刀,摸出腰间羽箭刚往前纵,忽然眼前一晃,由斜刺里飞来一人。

姚人英比唐方还阴险狡诈,虽在怒火头上,章法未乱,原因当夜敌人势盛,照此情势,分明早已布好罗网,逃也无用,加以唐方惨死,如不为他报仇,就逃回去也是孤掌难鸣,到处被人轻笑,有何颜面再在江湖走动?不如杀死一个够本,好歹报仇再说,所以上去时暗中想好毒计,准备右手宝刀,左手七十三枝铁羽箭作两蓬相继发出。瞥见少女一“手握剑,一手戟指喝骂,目光专注,气定神闲,猛想起还有一个大人尚在树上观战,有此人在场,上前拼命岂非白送,方才怎会忘却?气方一馁,猛由斜刺里飞来一条人影,疑是李均赶来,心胆越寒,忙即往后纵退。方觉来人身形较矮,又是一股疾风扑到,一条人影随同飞落,挡住去路。定睛一看,正是先由斜刺里飞来的矮子,跟踪赶到,身法之快从所未见。百忙中目光扫到树上,李均和与少女同坐的男童已不知去向,少女却由前面追纵过来,戟指说道:“师伯,你怎爱管闲事?这狗贼和先死那贼,日前曾在途中气我,爹爹说他北方来的狗强盗,今日我非亲手杀他不能解恨。”

姚人英纵是泥人,也有土性,平日那大威名,被一女孩当众喝骂,如何能忍?刚怒吼得一声,扬刀待斫,猛觉矮子将手微扬,立有一股极大掌风横扫过来,人被挡退了好几步,手中刀几乎把握不住,不禁大惊,只得停手。刚喝问得一个“你”字,矮子呸道:

“你少放屁!”随对少女道:“我知你初次上场,不杀两个毛贼不能过瘾,凭这类鼠窃狗盗,也配我雷四先生出手?你这娃儿大看不起你四伯了。我是见这毛贼滑溜,怕他打不过你脚上揩油,抽空溜走,来做一个中证人罢了。再则你那煌弟现在林中,我把这毛贼押了去,由你杀他,叫你那煌弟开眼,显你威风,岂不也好?不过话要说回来,如打不过人家或被滑脱,我却不管。”随对姚人英道:“你听见了没有?休看她是关中九侠之女,我是她世伯,我决不偏心。不过你日前不该气她,说什么也要杀你。现在我做中证,各凭真实本领分个高下,谁胜谁败我都不问,反正你想逃不行。如听我话,还好一点,否则我豁出受小娃儿的埋怨,叫你死活都难,先受上三十六天活罪,再把你杀死喂狗,你可愿意?”

姚人英先听对方那等说法,还在愤怒,想要拼命,及听对方自道姓名,竟是江湖上传闻的有名怪侠雷四先生,再看那身形似花子的打扮正与传闻相似,上来又尝过味道,知道此老手黑心狠,疾恶如仇,只被看中,决无好死,事前再要得罪,被他点了五阴鬼脉,命固难保,还要周身酸痛麻痒,受上许多天的活罪,日夜惨号而死,一班江湖盗贼,尤其是采花好杀的人,闻名丧胆,谈虎色变,畏若恶鬼,不料狭路相逢,当时心魂皆颤,打是决打不过,别的不说,就初遇时身法之快和那掌风,彼此本领已相差天地,如何能与为敌?如其逃走,必被追回反而激怒,临死还要受尽苦痛。正在胆战心寒,不知如何是好,等到把话听完,忽然觉出有了一线生机,忙把心气沉稳,将话想好,抗声答道:

“四先生吩咐,无不遵命。但是我与李氏父女无仇,无故出头将我好友杀死,我与此女势不两立。刀枪无眼,我如将她杀伤,却不能说我以大欺小。”明霞秀眉微竖,未及开口,雷四把小眼一翻,喝骂道:“放你妈的屁!你准打得过她么?我老人家向来说话算数,反正我只做个中证,你只不逃,胜败我全不问,你看可好?”姚人英刚答:“这样再公平没有。”忽想起对方不许逃走,被仇人杀死只好认命,胜了再不放走,岂不还是难逃活命?强赔笑脸道:“莫非我打胜了她,也不能走么?”雷四闻言,回手先是一个大嘴巴,然后喝道:“你这样惜命,还吹什么大气!你不逃,我决不伸手。”

姚人英被这一掌打了一个满脸花,结果还是没有问出就里,算是白挨了一大嘴巴,总算对头客气,没有施展杀手,只打得脸上火辣辣的,又痛又痒,还不甚重,如用内家劲功真力,就这一下,不必上身,只被掌风扫中,也必骨断筋折,休想活命,经此一来,必胆更寒,心中虽叫不迭的苦,哪里还敢开口?雷四随喝:“别走!”姚人英明知此去凶多吉少,再偷眼一看,场上宾主双方并未动手,只有缪三玄和同来的五六个同党,与敌人一对一正在恶斗,已有一人横尸地上。杨冲和那姓沈的老头也打了个难解难分。先拦路的少年已被唤下。缪三玄本和一中年美妇对敌,因有一同党后来,上前相助,紧跟着对面有一身材微胖的中年书生飞落当场,将少妇换下,令敌后来那人。双方才一照面,缪三玄便有不支之势。同时发现,临河方面站着一女四男,女的是一中年微胖的美妇,从未见过。下余四人中,只有两个认得。一是昔年在山东路上曾经遇见过两次,善吹铁萧的四川人,姓简。还有一个姓段名漪,因前三年偶往北京劫一富家,此人却在那家作客。自己和唐方隐在一株大槐树上,原意人定之后,能够暗偷更好,否则便杀人放火,闹他一个大的。因是热天,主人正和姓段的后院乘凉,当夜星月无光,天色阴晦,藏处隐秘,决看不出,见下面宾主二人对谈不已,到了深夜心正不耐,打算下去动手。姓段的忽说他会耍戏法,能够空中现人,说罢抓起盘中吃残的西瓜子,用大中二指捏住,朝槐树上打来。知被看破,本想现身明斗,谁知那瓜子竟比钢铁还坚,力大异常,只听嚓嚓连声,左近枝叶纷落如雨,那么浓密的夏日槐树,竟被那些瓜子连枝带叶相继打折碎落下来,二人身外立成了一个大洞,自然隐藏不住。依了唐方,觉着此举丢人,想和对方拼斗,不料那姓段的握着一把瓜子,边吃边往上打,仅用手指连弹,连手都未抬,发出来的瓜子却和暴雨一般,来势又猛又急,专打左近枝叶,却不伤人。唐方因听主人惊呼“树上有贼”,越发气愤,刚拔背刀,待往下纵,忽听铮铮连响,一串西瓜子已连珠打到。唐方横刀一挡,猛觉力大异常,虎口震得生疼,刀几脱手把握不住,心中大惊。姚人英忙往后退,头上又是卜哧一声,所戴英雄中立被打歪,伸手一摸,原来迎面那朵绒球竟被对方瓜子打断,所戴头巾也被打穿一孔,如非对方手下留情,必被将头打穿,休想活命,经此一来,才知厉害,总算自己见机,不曾出手喝骂,见势不佳,忙在树上向下招呼。姓段的也未理睬,等自己把话说完,才笑说道:

“这些话都不用说,主人乃我多年好友,你们事出无知,我也不再计较,如不服气,只管寻我便了。”因见对方说时满面笑容,活却不甚好听,也未按照江湖上过场回答,自觉难堪,转问姓名。姓段的还未及答,忽见一个姓简的由屋里走出,接口笑骂:“瞎眼鼠贼,你连关中九侠中头一位段大爷都不知道么?凭你也配问我弟兄姓名,趁早快滚!

再不知趣,我简老三一生气,你就活不成了。以后只敢在此走动,被我弟兄撞上,叫你死都不得好死。”说罢将手一扬,也未见手上发什兵刃暗器,身旁那株粗如人臂的树枝,忽又嚓的一声断为两截。当时胆怯心寒,哪还敢作动手之想?对方说话又极强做,再如多言,徒自取辱,只得纵往墙外,带愧溜走。第一次丢这大人,惟恐传说出去,后却未听人提起,段、简二侠也未再见。事隔三年,又在华山脚下,见姓简的用所带铁萧打死两条猛恶藏犬和一个恶霸,武功之高简直惊人,后问同道,均说九侠年都近百,久已不听传说,便是不死也必衰老,不会那样年轻,许是冒名。因这些人多是江湖上老前辈,所说的话多半出于昔年传闻,只有一人见过九侠中一两位,事隔多年,记忆不真,姓名也不知道,虽然将信将疑,终觉前遇两人明是剑侠一流,不问真假均非其敌。每和唐方谈起前事,便自心寒,想不到在此相遇,不特九侠均在人间,并还全体到场,以自己的观察,遇上~个便凶多吉少,何况全数在此,断定杨冲、缪三玄决无生路。

姚人英心正愁急,忽听雷四催走,想起此老更是出了名的凶神恶煞,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代人发愁作什?心念才动,新来贼党已为那中年美妇所杀,跟着杨冲这面一个内功能手又被敌人打倒,越想越寒,无心再看,只得垂头丧气往树林中走去。雷四拉着沈煌和明霞的手走在前面,不住说笑,仿佛把事看得极轻,毫不像是和人动武神气,从容前行,连头也未回过。姚人英见状,由不得气往上攻,心中愤恨,暗忖:“此时场上尽是强敌,只一逃走,仇敌出声一呼立被擒住,再说对方那高轻功,动作如飞,晃眼仍被追上。此去林中,老鬼如其言而有信,便和贱婢拼个死活,否则一样是杀,索性冷不防借着说话猛下毒手,老鬼虽不死,打死一两个小的必能如愿,稍见不妙立时回刀自杀,免落敌手,多受凌辱苦痛。”心中胡思乱想,不觉走到树林深处空地之上。

前面有一长石凳,雷四先拉沈煌坐下,再对姚人英道:“这就到你外婆家了。休看你那对头是我侄女,我姓雷的决不护短,有什本领,只管施展出来,不要怕我,不敢卖弄,自身武艺不高,还嫌死得太委屈。”说罢便令明霞上前动手。姚人英一想事已至此,老鬼只要真不护短,莫非练了多年武功,连个小女孩都打不过,当时把心一横,抗声说道:“我知雷老前辈言而有信,如要杀我,只管开刀。真要动手,她到底是个小姑娘,万一刀枪无眼,有什差他,莫怪我以大欺小。”话未说完,明霞已秀眉一竖,怒喝:

“无知鼠贼!以为你人长得大,便狗眼看人低么?休说雷四伯有名的阎王令,一向言出法随,便他老人家偏心帮我,我也不要,且教你看看小姑娘的厉害!”说罢,身旁短剑已早拔出,迎面就是一剑。

姚人英初意对头虽是剑侠之女,毕竟年幼,能有多大本领?只防雷四说话不算数,或是借故翻脸,只一出手,自己决非其敌;及听话说得如此把稳,仍然疑信参半,还想设词将对方扣住,以免反仟,对于明霞始终不曾加以重视,虽听喝骂,因雷四微笑旁立,似要开口神气,一心想听回话,对于面前敌人并未在意,不料来势这快,话刚说完,人随声到,等到寒光耀眼,一条人影迎面飞来,心虽微惊,无如上来轻敌,意欲听完雷四回话然后动手,一见人随剑到,忙往旁一纵,方喝:“且慢动手,还有话说!”剑锋忽然掉转,往横里跟踪刺来。

原来明霞早就看出对方是个劲敌。暗中打好主意,又以年轻好胜,自己虽然家学渊源,练就极好武功,和这类有名的飞贼大盗动手尚是初次,万一不能取胜,岂不丢人?

决计给对方一个下马威,把家传八仙剑中的七禽剑法施展出来,照例一上手便一剑紧一剑,接连七剑,势急如风,多好武功的人也难抵御,何况姚人英正当心寒气馁之际,加上轻敌分心,又吃了不少的亏,如何能是对手?刚往侧闪,不料对方虚实兼用,看出敌人轻功甚好,纵跃轻灵,一个纵身急刺,仿佛猛急异常,容到敌人一闪避,早用一个“惊燕穿云”之势,反腕一剑往侧面横刺过来。

姚人英口正呼喝,万不料敌人身手如此轻快,忙将手中刀往外一挡,以为少女力弱,自己刀法曾得高明授传,只要把剑磕飞,跟手将人打倒或是擒住,立有逃生之望。谁知明霞剑法神妙,变化无方,身又轻快灵巧,一见举刀来挡,暗骂:“狗强盗!以为我反手用剑没有横力么?且教你尝尝味道!”心念微动,刀剑已然相接。照理,明霞反手横刺,这一刀非将宝剑震脱了不可,姚人英耳听地的一声刀剑相触,刚单臂用力,喝得一声“开”字,敌人短剑忽然电也似急掉头向外,剑尖朝下,改往腰间刺到。明霞脚刚站地,人又矮小,全身均在刀光圈内,本来形势奇险,本仗心灵手快,身法轻巧,于危机四伏中出其不意,乘这一挡之势将敌人的劲卸去,跟手一剑朝腰间刺到。

沈煌在旁,见敌人的刀正往外甩,稍微就势横刀一斫,明霞人必受伤无疑,端的危机瞬息,不容一发,由不得吓了一身冷汗。未容转念,忽听一声怒吼,敌人已自受伤纵逃。原来姚人英一刀挡向剑上,觉着震势轻微,无异挡空,求胜心切,用力又猛,急切间难于收势,方疑上当,明霞的剑已改上为下朝腰问刺来;忙想闪避,往横里斜纵出去,猛瞥见身旁人影一晃,敌人不见,知道不妙,未及回身,右股上早中了一剑,同时后腰又被踹了一脚,如非轻功高强,一见敌人到了身后,忙急纵起,明霞又吃了人小的亏,这一剑必由后心穿过无疑,就这样,受伤仍是不轻,右股被剑刺伤,划裂了一条一寸多深三寸来宽的伤口,后腰这一脚更似被钢铁之类打了一下重的。素性狂傲,目中无人,做梦也没想到数千里远来,阴沟里翻船,遇到这个未成年的女孩,才一照面便受重伤,不由急怒交加,又愧又愤,飞身纵出,才一落地,扬手先是三只小钢镖连珠打出,紧跟着往旁一纵两三丈,就势取下腰间如意飞蝗弩,正打算暴雨一般向敌人打去,先是铮铮铮接连三响,一条人影已凌空飞坠,落向前面。

原来明霞见敌人腰间凸起好几处,并还挂有镖囊,早料敌人暗器甚多,刚一追纵过去,果见三点寒星迎面飞到。收发暗器本是明霞家传绝技,一声娇叱,横剑一挡,铮铮铮三响,全数磕飞,一下也未打中。就这微一分神之际,瞥见敌人负伤纵逃,又是老远落地时手摸腰间,知道还有暗器发出,暗忖:“此贼暗器甚多,相隔太近,比较难敌,不如等他打出,看清何物,再打主意除他为是,心方一动。”姚人英也是背运当头,因见明霞纵身急追,前发三镖竟被凌空打落,这才知道厉害,心中不觉发慌,身又负了重伤,一时血流如注,愧愤情急之下,竟闹了个手忙脚乱,以为敌人必要追来,不等明霞飞身纵起,先将弩箭发出,相隔两丈以外,自更难于打中,手刚扬起,看出明霞正在戟指喝骂,不曾追来,无如伤痛之下,神志已昏,弩筒装有机簧,又是一发九支,一触即发,一时匆匆,竟发了出来。等到看出敌人相隔太远,方想先前百发百中的回头三镖尚被打落,如今更远,必难打中,耳听幼童拍手欢呼叫好,目光到处,敌人已舞起一片剑花冲入箭雨之中,将那头批几箭全行打落,同来男童欢喜得手舞足蹈,不住欢呼叫好,回顾雷四不在,不由怒火上攻,一按机簧,掉转弩筒,便朝幼童射去。

沈煌原因爱极明霞,见她这好武功,越发兴高采烈,幼童心性,又对明霞关心过甚,一见追敌,由不得跟踪追去,因由侧面绕过,相隔较近,人小胆大,又知敌人被雷四镇住,全没想到危机二字,本来不死必伤,万无幸免,正看明霞得胜,高兴头上,猛瞥见一蓬寒星似暴雨一般迎面打来,方觉不妙,耳听明霞连声娇叱,百忙中正待纵身闪避,忽听呼的一声,一股白光突由道旁树林一面激射而出,水龙也似打向那蓬寒星之上,九支弩箭立被打落,同时一条人影飞落身前,正是明霞,未及招呼,另一条人影又由林中飞出,箭也似急,朝敌人身前纵去,跟着便听一声惨号。定睛一看,原来林内飞出那人,正是明霞之父八仙剑李均,那股白光,乃是口中喷出的一股水箭,将敌人弩箭打落以后,因恨对方暗算,纵身追去,刚一落地,雷四先生突在敌人身后出现,只一把便将人抓了起来。

姚人英自知必死,妄想杀人出气,瞥见一股水箭由林中射出,将暗器打落,再认出来人是少女之父,心正发慌,猛觉后心一紧,好似中了一把钢钩,痛彻心肺,挣扎回顾,正是雷四,不由惊魂皆颤,急呼:“雷老前辈饶命!胜负还未分呢。”雷四啐道:“放屁!说好一对一,谁叫你暗放冷箭,无故害人?今日万容你不得!”说罢,将人举起,手中一紧,疼得姚人英通体汗流,颤声悲号起来。李均和明霞、沈煌也自走近。

沈煌终是心软,虽恨仇敌,因见敌人被雷四抓到手上,疼得面如上色,头上汗珠有黄豆大小,先又受伤,血流未止,神情十分惨痛,忍不住劝道:“四先生,你饶了他吧。”雷四笑道:“你倒是好心肠,方才如若无人解救,你只中上他的冷箭,焉有命在?

你此时看他可怜,可知这厮和先死那贼无恶不作,害人甚多,不乘此时除去,将来是你两人的隐患么?”明霞含笑接口道:“四伯既这等说,我倒要放他了。”雷四见她说时看了沈煌一眼,笑道:“你只重人情面,可知这厮乃沧州洗手多年老贼黄金拐的门徒,党羽甚多,方才你那一剑,伤又不重,日后你们在外走动,你爹和我们这班人一不在旁,早晚受人暗算,却休怪我。”明霞娇嗔道:“四伯老是看不起人,不想将来多杀几个毛贼,还不放他呢。什么叫重人情面?本来说好一对一,由侄女亲手杀他,这厮虽然阴险无耻,所放冷箭已被爹爹水箭打落,你老人家如不动手,我早赶上将他杀死,也无话说,你老人家只顾看了有气,这一伸手,这毛贼做鬼也不服气,何苦来呢?”雷四笑道:

“什么叫不服气?他自该死违约暗放冷箭,将他千刀万剐也不冤枉。你此时慈心,将来不要后悔。”明霞答道:“侄女平日从无后悔之事。”

姚人英因受不住那痛苦,本想咒骂激怒敌人,求一快死,又怕雷四手辣,求不到痛快,反而多受活罪,先还不信敌人能够放他,正在咬牙忍受,忽然听出大有转机,痛极之下,也不顾再充好汉,哀求告道:“如蒙诸位放我残生,从此洗手归农,改行向善。”

话未说完,雷四迎面啐了一口,随手将人掷向地上,怒喝道:“狗改不了吃屎!你当我看不出你那狼心狗肺,妄想说此忏悔的言语,便可求生么?”姚人英连受重伤,先吃雷四一啐,觉着唾沫打在脸上,铁于也似,再被这一掷,疼得满地打滚,不住哀号。

李均始终望着两小姊弟,微笑不语,见状笑对雷四道:“这厮虽是可恶,你方才杀了他也好,偏又给他受这活罪。我想此贼已然够受,三女素来性强,小儿女家多是心软,把此贼放了吧。”雷四把怪眼一翻,怒道:“你太惯纵你那女儿了!适才我见沈煌跟来,全无心机,早料狗贼要放冷箭,后见你在林中,料无妨害,便打好了主意。乖乖等死,还可给他一个痛快,否则至少也使受上三天活罪才死。只顾惯你女儿,留下后患,将来弟夫人却休怪我。”李均微笑道:“这个无妨。我想区区毛贼,也留不下什么大患,何况小女和沈贤侄近数年内各有托庇,黄金拐老贼有多大胆子,还敢向那两位上门生事不成?”

雷四冷笑了一声,转指姚人英喝骂道,“似你这样猪狗,也不想你改邪归正,三月之后,这两个小孩全在峨眉后山白云窝左近,极易寻找。如想报仇,不论何时均可寻去。

过了三年,他们各随父母人山,与关中九侠一同隐居,再要寻他们,休说艰难,你也没有那大的胆。今日便宜了你,还不快滚!”姚人英知道再稍多口,必受凌辱,只得诺诺连声,正往前走,忽听李均喝道:“恶道缪三玄等伤亡殆尽,现正搜索余党,你往那面走,想作死么!”姚人英闻此,便绕着林后小路逃去。

他这里刚一走,便听林外脚步之声。沈煌一看,乃是九侠中的简静,同了男女四人寻来。互相礼见一谈,才知当夜杨冲所约贼党甚多,只逃走了一个缪三玄,另外两个新由外面赶来,还未动手,看出形势不妙,知难而退,余者差不多全数伤亡,无一得免,便恶道缪三玄,也是李善夫妻想借他引出一个隐迹多年的老贼,故意放走,否则也难活命。

李均笑对沈煌道:“沈贤侄只顾在此观战,那百尺竿头洒金钱的沈家独门手法也未看成,差一点还受了毛贼暗算,岂不冤枉?”雷四接口笑道:“他才不冤呢。”李均一面拿话岔开,拉着沈煌的手,笑问:“你师父呢?”沈煌忽想起简冰如一直不曾再见,天已将亮,恐周老师船上悬念,转间:“李伯父,方才见到家师没有?”简静接口笑道:

“你师父想令你拜在雷四兄的门下,你意如何?”沈煌知道雷四性情古怪,直言不愿,十九不快,恭答:“雷四先生剑侠中人,如蒙收容,自是心愿,无奈小侄年幼,凡事均须禀明家母才敢承命,再说也对不起简老师的恩义……”还待往下说时,雷四怒喝道:

“你还看我不上么!”沈煌见他发怒,忙分辩道:“小侄怎敢无礼?以四先生本领之高,得蒙垂青,求之不得,无如母命难违,意欲先随简老师峨眉习武,学成之后,禀明家母,再拜在四先生的门下。如蒙恩允,实是万幸。”雷四怒道:“如愿拜我为师,当时就随我走,连你三姊也在一起。过了今天,我就不要你了。”沈煌闻言,方自为难,心恋明霞,又不肯背母行事,辜负简冰如的恩义,方想婉言拒绝,瞥见明霞秀目流波,正似嗔似喜注视自己,面有不快之容,越发为难,急得脸涨通红,答不上话来。正在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是好,忽听有人接口道:“你们几个偌大年纪,逗小娃儿家着急,何苦来呢?”

随由林内走出一人,正是简冰如。

沈煌大喜,忙喊:“老师!”上前拜见。冰如含笑命起,众人也各分别礼叙。沈煌看出李、雷诸人对冰如似极恭敬,越发心喜。冰如和众人谈不两句,见明霞走近身前盈盈下拜,随手拉起,笑道:“想不到三四年之别,贤侄女竟快成人,又练有一身武功,真个难得。我和令尊、雷四弟他们还有话说,你带煌儿去往那旁桂花林中玩上一会。我们谈完,再唤你二人同来上路如何?”明霞本来有话想间沈煌,闻言应诺,笑呼:“煌弟,你随我来。”沈煌见冰如已到,知将起身,巴不得能和明霞亲近些时,询问日后何处相见,连忙笑诺跟去。

那桂花林本在林中一座小山之后,山势最为隐僻。二人并肩同行,沈煌越看明霞越爱,偏说不出道理。明霞见他边走边朝自己注视,娇嗔道:“你老看我做什?”沈煌面上一红,无言可答,心正发急,忽闻到桂花香味,往前一看,当地气候较暖,九秋天气,桂花虽然开残,尚未落尽,满地金粟,时闻花香,又值黎明不远,大半轮冰盘大的明月,斜挂对面松梢之上,光影昏黄,暗香浮动,小山丛桂,景更幽清,赔笑答道:“姊姊,怎九月天气还有桂花?”明霞知他发急,借题岔开,也未往下追问,微笑道:“我又不是此地人,谁知道呢?给我坐下,还有话要问呢。”沈煌见明霞玉手指处,乃是桂花树下的两列石条凳,想拉明霞同坐,又觉不便,方答:“姊姊请坐。”明霞笑道:“呆子,莫非我站着陪你不成?”说罢,用汗中挥去石上浮尘,先行落座,二次把手一指。沈煌见所指之处,就在身旁,忙即挨坐上去。明霞也未闪躲,呆了一呆,正色问道:“方才四先生问你,怎不答话?不愿拜他为师么?”

沈煌闻言,想起雷四曾说如肯拜师,便与明霞一起,想悦实话,惟恐明霞误会,又不肯口是心非,方一作难,偷觑明霞,已有怒容,心正着急,继一想,自己只此慈母,无论如何不应违背母命,明霞这等好法也不应欺她,主意打定,赔笑说道:“小弟母子二人相依为命,此次拜师远行,实是家母之意,如若见异思迁,使老母担忧,何以为人?

明知雷四先生武功高强,又和姊姊常在一起,如在平日,真乃求之不得,此时却是碍难,虽然舍不得姊姊,也只好等到将来再见了。”

沈煌以为明霞娇惯任性,已和自己投缘,不舍分离,有此常相聚首良机,竟会放弃,这等说法定必不快。谁知明霞闻言,立转喜容,笑道:“爹爹和各位伯叔均说你天性纯厚,简太伯父更擅相法,说得你更好,果然不差。如果只图和我一起习武,结伴好玩,那成什么人呢?你当真听话,对我好么?”

沈煌见她说时星眸流波,满脸喜容,皓齿嫣然,更增娇艳,一时爱极忘形,拉着明霞的手笑道:“方才我早说过,以后无论什么,无不惟命是从。还有小弟幼遭孤露,并无兄弟,能有这样姊姊,便家母知道,也必喜极爱极,怎会对姊姊好是假的呢?”明霞笑道:“爸爸爱你,就为你能孝母。这样固好,但想和你一起,却不知要隔多少时才能相见呢。”沈煌惊问:“先不是说妹姊也在峨眉住家么?同居一山,如何不能见面?”

明霞笑道:“呆子,你哪知道!峨眉全山地方大,休说相隔路远,彼此又在用功之际,随便见面,如何能够?”

沈煌闻言,好生失望,沉吟未答。明霞知他恋恋不舍,便安慰他道:“你不要难过,事尚难料。我不过照情理而言随便一说,也许我那师父和爹爹一样爱我,准我二人无事时互相来往。我不知你师父住在何处,如离舍身崖不远,见面就容易了。如今人还未去,你先发愁做什?”

沈煌见她说时笑容满面,映着刚出山的晨曦,宛如朝霞和雪,倍增光艳,口气又是那么诚恳亲切,不由又生出一点希望,化愁为喜,笑道:“我真不想离开姊姊,但盼以后能在一处习武,就喜欢了,此时已然天明,一会简老师便来带我回船,周老师必在船上等得心焦。我和姊姊少时就要分手,峨眉地理我不知道,听说那山又高又大,一过九月,大雪封山,半山以下还好,所居如在近顶之处,上下往来均极艰难,姊姊住在何处,去拜何人为师,快对我说,以便日后往寻如何?”

明霞道:“不是不对你说,我师父是位女侠,年已过百,孤身一人,性情十分古怪,你如投缘,不必你去寻我,她必会令我和你常在一起,甚或将她独门越女剑法传你都在意中,否则她住那地方乃山中最高险之地,只知与舍身崖近,我也不曾去过,常人足迹万不能到,差一点的人前往,事前不曾得到她允许,去了不死必伤。她本人自然轻易不会出手,守山灵猿先放来人不过,轻则戏侮一顿,给来人吃足苦头再行放走,去的如是盗贼恶人,就能保得一命,也必残废回去。除非我先寻你,或是禀明师父引你同往才行呢。”沈煌道:“好姊姊,到时千万寻我才好。你何时起身呢?”明霞笑道:“早着呢。

我和你分手之后,还要回到老家,与爹娘各位尊长聚上些日,再送父母入山,也许要等过年春天才往峨眉从师,就能见面,也在半年之后了。”

沈煌闻言,方觉日子太久,忽见简冰如走来,刚喜喊得一声“师父”,忽听明霞“噫”了一声,赶上前去,拜倒在地。冰如含笑命起,问道:“贤侄女有什事么?”明霞笑道:“我还忘了和太世伯说呢,你那猿公剑法八十三招,独步海内,侄女意欲遇便求教,不知大世伯肯传授么?”冰如笑道:“传你容易,但你师父性情古怪,肯让你从外人学习剑法吗?”明霞闻言呆了一呆,笑道:“别人难说,如由大世伯传授,当无不愿之理。”冰如朝两小姊弟看了一眼,笑道:“事尚难料,且到时再议吧。”明霞喜道:

“只太世伯肯传授,不问师父性情多怪,均有法想。”冰如笑道:“如此甚好。你父亲和李七伯父夫妇三人均被主人请往款待。我因离船时久,恐同伴周先生盼望,急于领了煌儿回船,不曾随往。不久峨眉当可相见,你自去吧。”明霞笑诺,随向冰如师徒辞别走去。

冰如见人已走,沈煌仍在回头凝望,正色说道:“煌儿,你看李家三姊好么?”沈煌面上一红,因见师父神色有异,不知何意,方一迟疑。冰如随道:“你李伯父人最情痴,昔年有一爱侣,历经波折,未能如愿。虽然娶有妻室,夫妻情分也极深厚,终不能忘情故剑。到六十岁上,明霞之母方始来归,与元配结为姊妹同侍一夫。因仗灵药之力,驻颜难老,关中九侠,只一二位服药时年均老大,余者看去至多中年,女的更是芳容如昔,望若三十许人,第二年便生明霞。因其具异禀神力,人又灵慧美秀,父母固是珍如掌珠,便各位尊长对她也极钟爱,从小习武,练就一身惊人本领。近因九侠相约入山,明霞不能同往,乃由明霞义母浦文珠引进到峨眉后山隐居的木师姑慧昙门下学习剑术。

此女生得虽极文秀,性实刚烈,休看她和你谈得投机,她却另有深意,以后再见,稍失检点,立刻与你绝交。她师父更不好说话,甚或惹出事来都不一定。这类已近剑侠一流的少女,心地光明,看似不拘形迹,最难说话,现时年幼,还较天真,稍长言行便要格外自重,况你寡母在堂,抚孤不易,此去峨眉,不论文武,均要用功,否则便明霞对你甚好,你文才武功均不如人,岂不遭人轻视?休说无以对我,便周老师对你那等爱护苦心也会辜负,我更不会要你了。”

沈煌闻言,急得通体汗流,又愧又急,忙道:“师父,弟子决不敢贪玩。先前因见三姊只比我大一岁,练有那高本领,心生羡慕,意欲同在一起习武,容易用功。师父既不以为然,弟子在武功未练成以前,不与她相见就是。”冰如笑道:“你说这话又不对了。彼此父师至交,相见何妨?同在一处,互相切磋,彼此均有益处,有何妨害?我不过恐你贪玩心盛,预为警告。既知自爱,再好没有。天已不早,归程尚远,恐周老师盼望,我抱你走吧。”沈煌忙说:“弟子怎敢劳动师父?”冰如已一手抱起,往前走去。

沈煌见冰如并未奔跑,只觉其行如飞,走得甚快,左右山石林木似潮水一般往后倒退下去,所行也非原路,不消片刻,便到泊船之所。

周文麟昨夜因料冰如师徒此去决无差错,人去不久,便自入睡,天明醒来,见尚未归,心正悬念,忽见昨夜所遇异人雷四先生走来,由岸上走过,忙赶上去,欲请去往船中款待。雷四不肯,说:“冰如师徒,随后就来。”并说:“你这人甚好,我送你一样东西,途中可以防身。此去峨眉,如有什事,可拿它往见一人,必有解救。”文麟接过一看,见是一个寸许大的木球,想是常年玩弄,木色已是油光水滑,忙问所寻何人,雷四答以到时自知,再问人已走远,追赶不上,只得回船等候。隔不一会,冰如师徒回船,谈起昨夜经过。

文麟听出冰如语有深意,又知李均川东世家,乃女明霞聪明美秀,文武双全,小小年纪便有侠女之称,不久峨眉还要相见,沈煌一听说起明霞,眉飞色舞之状,料知双方一见投缘,越发欢喜,暗问冰如:“明霞可有人家、沈煌是否配她得上?能否向其求亲?”冰如笑答:“此事原是一双两好,我昨夜之行原有用意,便李均夫妇和他义母,对于煌儿也早耳闻,见面之后甚为看重,明霞义母更是力主,无如此女外和内刚,井非父母尊长所能作主,此事全仗煌儿自为。我看他两人一见投缘,只要煌儿能知用功,并非无望。”文麟料知冰如有心作伐,决无差错。好生代淑华母子欢喜;再向沈煌探询口气,幼童天真爱根已种,更把明霞说得和天上神仙一般。文麟想起昔年与心上人青梅竹马,耳鬓厮磨互相爱好,情景如在目前,沈煌痴爱明霞,形于词色,竟和自己当年一样,由不得暗中伤感了一阵。

船又到了埠头,冰如吩咐:“少时只管开船,不必等候。我如不能赶到,你们到了峨眉,可在青桫坪前相待。如遇风雨,坪旁茅篷也可借坐。我不久自会赶到。到前有人找寻,只作不知,不可理睬。对方如间,可告以同行有人搭船姓尹,与你所说容貌一样,并不姓简。来人知我在外行道改名尹玉,不是深交不说真名实姓,以为途中所遇,自会走去,否则就许遇见对头,受他暗算都不一定。煌儿年幼喜事,只从慧圆老尼学了些时,虽然聪明用功,到底相差尚远。那寻我的不是江湖异人便是有名巨盗,只不向人伸手,决可无害。老弟必须随时照看,不可令其多事。”说罢走去。

事前文麟见两次有人在岸上尾随,直到船快靠岸方始不见,听冰如口气,分明是恐对头寻到船上,自己和沈煌受了波及,故此离去,暗忖:“冰如剑侠一流人物,平日除暴安良,必多结怨,前途也许有事。”心正疑虑,忽想起雷四先生所赠木弹丸,取出把玩。沈煌便接过去,一看笑问:“老师方才怎不对简师父说起赠丸之事?雷四先生本领大着呢,如非先拜简师,早把我带去了。他赠此丸,必有用意。”说时,忽听船家和人争吵。

沈煌匆匆出视,见岸上有两个中年行客强要搭载,船家不允,本来船已将开,内有一人在岸上足踏跳板,船家用力强扯,两三人合力,竟扯那跳板不动。沈煌眼尖心灵,见那人脚踹之处,跳板上现出半个脚印,心方惊奇。那两行客口气甚强,自称身有急事,非上船不可,意思十分坚决。船家因昨夜吃过雷四的亏,不敢再为冒失,始而好言相告,说:“船被客人包下,外人不便搭载,人家也不在乎那点船钱。前面不远火石坝,雇船方便,何必非坐此船不可?”后见对方不听,想拉跳板开走,竟被对方用半脚踏住,料知有异,越生戒心。两行客口风也更强硬,内中一个秃子方说:“老六,出门人原应互相扶助,我们急带病人上路,稍微省事的必通商量,船家无知,且和船客说去,真要不行,也无须勉强,前途相见也是一样。”话未说完,瞥见沈煌手持木丸走出,面上忽现惊奇之容。

沈煌看出来人有异,暗忖:“前在庙中习武,曾见小尼姑用过这类功夫,有的踏石如粉,有的能将地面石土踏出一个凹槽;这两人武功甚高,如其有心来寻晦气,凭自己和船家决挡不住,如因所求不遂结下怨恨,前途相遇定必为难,转不如以礼相待,听其上船,好在双方素无仇怨,也许真有病人搭载,与人方便,也是好事。”便唤住船家,顺跳板走上岸去,笑说:“搭载无妨,船家无知,不必介意。”还待往下说时,秃子自从一见,便注意沈煌手中木丸,及见他从容走来,小小年纪,那等谈吐气度,心更惊奇,改容笑道:“先前原恨船家出言无礼,小朋友这等说法,再如强行搭载,反显我兄弟量小。我们已不再惊扰。你手中铁木令暂借一观,不知可否?”沈煌闻言,心中一动,连忙递过,笑说:“此是雷四先生所赐,二位只管请看。”

秃于接过,和同伴互相把玩,意似惊疑,看完交还沈煌,笑说:“果是雷四先生之物。老弟与这位老前辈是何渊源?”沈煌随口笑答:“我是他新收的记名弟子,姓沈,二位贵姓呀?”那两人笑答:“如见雷四先生,可说嵩山薛氏弟兄请安问候。本来我们有一同伴生病,想要搭载,此时想起前途半里有一相识船家,可以雇用。先因这船家无礼,故非搭载不可,既有老弟在船,我们便不再惊扰了。”沈煌看出二人神情可疑,一见木丸便带惊疑之容,料非好人,幸被自己几句话挡退,暗中高兴,却不现于词色,故意笑说:“既是家师朋友,搭载何妨?二位不必与船家一般见识,仍请上船同载如何?”

薛氏弟兄再三辞谢,沈煌也未深留,微闻二人边走边说道:“想不到雷四先生会收徒弟。

你看这小孩有多灵巧?”说罢又回头看了两眼。

沈煌故作不知,回顾文麟,正由舱中走出,故意说道:“四先生原说今日停船之处相见,等到这时不见人来,我们只好开走,免得误了日限,又来怪人。这位老师,真叫不好伺候。”随说随和文麟暗使眼色,同回舱内。这时船已开行,和前二人正是同路。

沈煌遥望前面两人快走到右岸转角之处,忽听林内一声低哨,立有三个彪形大仅和一年约十六八岁的少年跑出。薛氏弟兄立迎上去说了几句,侧顾沈煌舟中,指点谈说。少年似是为首之人,貌相神情甚是强悍,谈不一会,便往崖后转去不见。沈煌把先前对答告知文麟,均觉对方神情可疑,想不到一枚木丸竟有大用。初意所遇两人必是江湖豪客之类,既然发现,惟恐前途有事,师徒二人把话想好,沿途留意戒备,且喜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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