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人影乱晃中,罗氏弟兄纷纷纵起。罗二手中拿着三柄飞刀,当面卖弄,一刀刚朝下面打到,眼看敌人应声而倒,本是想叫裘贼看点颜色,不料突来强敌,宛如飞将军自空直下;上来骄敌,自恃心盛,没有看出敌人手中兵器,虽料不是寻常,仍以为手中飞刀百发百中,扬手两把飞刀照准敌人迎面打去,耳听铮铮两声,因觉来势太猛,为防万一,身法又极灵巧轻快,手中发刀,人往旁纵。死星照命,身刚纵起,还未落地,手已伸向腰问,待将飞刀连珠发出,再拔背上鱼鳞金刀应敌时,忽然认出敌人手上是柄仙人掌,另一手还拿着一口宝剑,都是寒光辉目,来势又猛又急,同时又听两老兄弟同声急呼,纷纷纵起,自知不妙,再想逃避业已无及。第三口飞刀还未发出,敌人竟似生了翅膀一样,身子凌空一折,一股急风带着一团寒光业已扑上身来。上来骄狂太甚,兵器不曾拔在手内,骤出意外,一声惊呼还未出口,已吃来人一仙人掌凌空打飞,当时筋断骨折,又被随手挥了一剑将腿斩断,坠落房下。那样成名多年的老贼,空有一身本领,未容施展便送了性命。下面形势也起了变化。

屠、李二人这面,一个武功最好的镖师刚刚连伤三贼,忽被罗二一刀飞来打倒在地。

对面那贼看出便宜,刚刚纵身一刀,还未斫下,忽听一声清叱,也是一团寒光带着一条人影,其急如飞,连面目也未看清,便被来人打倒在地。

屠、李二人,见那来人,是个头戴面网、腰围虎皮、脚登鲁皮软鞋、身材清秀的少女,臂腿全露在外,一手拿着一柄形如人手的兵器,一手拿着一柄铁流星,两团寒光一齐舞动,只一照面便将那贼打翻在地,连声也未出便送了命;镖师受伤虽重,尚不致命,业已滚向一旁,被同伴救起;对面两贼上前追杀,被少女截住,刚一接触,一贼照样倒地,一贼将手中兵器打飞,吓得亡命逃去;由此纵人贼党丛中,见人就打,所向无敌;同时发现房上也有一个同样打扮的少年,由东厢房飞纵过去,内一老贼已被打下房来;来这两人,正与方才所闻大侠狄龙子兄妹两少年异人形貌装束俱都一样;不禁大喜,忙喊:“诸位兄弟莫放贼党逃走!方才我们谈的那两位少年大侠,现己来此仗义相助,三老贼中罗二已被打死,罗大罗三业已逃走了。”

众人早看出这两个生力军本领之高从来少见,男的一照面便将罗二打落房下,不知怎的,大三两老贼竟不敢应战,手还未交便先逃走;裘昆似见形势不妙,丢下同党拔脚先逃;狄龙子正越房追去,只晃得一晃便不知去向;下面这个少女,看年纪至多十四五岁,非但手中连珠流星力猛锤沉,无人能敌,左手仙人掌解数尤为精奇,舞动起来上下翻飞,无论人和兵器被它撞上当时打飞,身法轻灵,更是捷如猿鸟,敌人只一逃走,无论相隔老远,总是被她一跃好几丈高远,追将上去,扬手一流星便打个脑浆迸裂,死于非命,吃她一路纵横纵跃,东扫西荡,当时倒了一地。

这班贼党,最厉害的便是裘昆,余者虽非庸手,如论本领,仍非屠、李诸人之敌,全仗罗家三个老贼和人多势盛,上来狐假虎威,心雄胆壮,看去声势惊人,动手之后,看出镖行这面敌人不是易与,对方又是情急拼命,业被打伤了好几个,三老贼偏是借口众人不肯听话,别有用心,自不出手,好容易盼出两口飞刀,精神刚刚一振,不料来了这样一个小母老虎,简直是个凶神恶煞,本就无人能敌,敌人得此两个生力军,胆勇更盛,无形中又加了许多力量,再见倚为靠山的三老贼一死两逃,连首领裘昆也同逃走,同党纷纷伤亡,先还不知仇敌来历,均觉此是何人,这等厉害,还在惊奇,后听敌人一喊,猛想起昨今两日所闻那两个少年男女异人,正是这等名称打扮,罗氏三雄那么强横凶狠、向无敌手的人,竟会手都未交当先逃去,还被打死一个兄弟,来者分明剑侠中人。

老贼见机先逃,连裘昆也丢下徒党当先逃走,这一惊真非小可,不由一阵大乱,人心立散,都想逃命,无奈那女魔王不肯饶人,不逃还好,一逃死得更快,被她迫将上去,扬手一流星便是脑浆迸裂,死于非命,全都叫不迭的苦。

内有两个乖巧一点的,见势不佳,这样打将下去,非全数送命不可,立即改攻为守,一面招架一面大声疾呼:“这位女侠和诸位英雄武师饶命!我们都是受人之托而来,自愿甘拜下风,从此洗手回家,永不再在江湖走动了。”

朱、屠、李三人毕竟忠厚,又见少女杀得凶凶,不消片刻,贼党已被打倒多半、直到对方后来人少,差不多成了一对一方始停手旁观,可是贼党只一抽身逃走,立时追将上去扬锤便打,再见敌人已无斗志,一声哀求,余贼全被提醒,除有两个平日名望较大、本领较高,虽然胆怯心寒,还在观望,想等对方答应再行开口,只管封闭招架,业已不再还攻而外,全都异口同声苦求饶命,内中几个贪生怕死、又知对手一方人较宽厚不会赶尽杀绝的,更连手中兵器丢掉,跪在地下哭喊起来,看去也实可怜,暗忖:“今夜贼党伤亡甚多,如其惊动地方,难免官司牵缠,就说镖头彭开泰有点手眼,到底讨厌,不如留下这群余党,逼令立誓改过,将死伤的人自行带走,要少不少麻烦,只不知这两位少年异人心意如何。”念头一转,屠藩首先纵出圈外,赶向少女身前,把手一拱,正要开口说那来意,一股急风过处,一条人影已由房顶飞堕。来人正是狄龙子,举目一看,见四面房脚底下均有翻倒的贼尸,看出少女所伤,意似不快,低声问道:“珊妹,今夜为何这样手狠?不问首从。杀死这多。方才我一人独追三贼,偏又不肯跟去,到底还是逃走了两个老贼,否则便不今夜全杀,多除去一个也省事得多。这班无知鼠贼,多杀何用?”

少女意似不服,气愤愤答道:“日里不是说过,今夜店中这些贼党无一善类,哪一个身上都有好几条人命,你早访问出来了么?这类狗强盗,活在世人专一害人,留他作什?你没见前半夜他们的凶焰威势呢。我如不是事前偷听他们在酒席上狂言说得那么凶狠,也还不想一网打尽。实在太可恨了!你当我是今早途中相遇,受了两个狗强盗的恶气,此时只想泄恨出气,便忘却诸位师长之诫么?别的不说,单是他们初动手时那么骄狂自大,欺人大甚,说了鬼话又不算数,许多可恶,就叫人看不下眼去。你既想做好人,现在还剩十好几个鼠贼。你问去吧,我不管了。”

狄龙子忙赔笑道:“珊妹就是这样气盛。我也知道他们为害民间已好些年,善良的人被他们害死的不知多少,又是一些有点本领、甘心附贼的恶徒,不算胁从。但是这许多人,难保没有为了生活迫于无奈,或是入了贼党业己共事,踏在泥塘里面无法抽身的,所以想用平日方法点倒之后,拷问明了姓名来历再作计较。好在内中几个极恶穷凶的剧贼,早在十日以前我们业已访问出他们恶迹,真正恶贼不会漏网。只要真能改悔,便可饶他一命。何况今夜贼党,有好些都是临时请来。还有几个和那姓罗的三老贼一样,洗手的人,想是迫于情面,不愿得罪裘昆,来此助威。这类人如其一体杀光,未免过分。

最重要的三个老贼和贼头裘昆,却不帮我追赶,以致逃走两个。这才说了两句,并非怪你,生气作什?如今满地贼尸,如非城中文武昏官都被我制服,就是逼了他们将死伤的人带走,仍要连累店家。他不是我们前数日暗中告知,故意将店房留下等贼党来包,裘、罗诸贼多么骄狂自恃,三老贼终有顾忌,决不至于当场出彩。如其因此连累,怎么对得起人家呢?”

说时,和屠蕾对手的一个巴不得能够停手,但又不敢逃走,狄龙子一到,心正发慌,忽听这等口气,又见屠著已与男女二侠相见,也是劝他只诛首恶不为已甚,自知有了一线生机,不由惊喜交集,连声急呼,令众停手;群贼自然求之不得,忙各口说好话,纵出圈外。

朱、李二人也将自己人喊住,同向狄龙子身前赶去,分向二人礼谢请教,并令群贼聚在一起听候发落。初意狄龙子必和三人心意一样,放走了事。哪知对方年纪虽轻,行事却极老练,非但事前早有准备,店家也是受他指教,贼党阴谋毒计更早知悉,连贼党的来历为人都早访查清楚,在当地逗留不去便是为了此事,首恶除去之后,还要押了未死群贼,将死伤的人运回贼巢安葬,并将裘昆积年抢劫来的金银搜将出来救济穷苦,内中还有两个为恶最多的凶险人物,并不轻饶,也不骗他,当面说明罪状,问得对方无话可说,方各点了重穴,令其回家等死,余者也按罪情轻重各有处置,有的残废,有的破去真气,不论改悔与否,务使不能再去害人;从宽释放、令其押送死伤同往贼巢相助取那藏金、将功折罪的,共只六个,并非不问轻重一体宽大,无一样不是井井有条顺理成章。

看得众人万分惊奇,佩服不已,均想:自己也是老江湖,这两位异人年纪都轻,男的一个看去均未成人,本领之高还在其次,最奇是小小年纪智计如此老练,这大一场凶殴血案,还有十几具死尸,竟在半夜工夫全数办理停当,不留痕迹,只凭兄妹二人,便押了群贼一齐运走,还要深入贼巢取那藏金救济穷苦,这等智勇胆力,从所未闻,以前也未听人谈起,便这兄妹二人,也说是刚下山不过个把月,就连做了这六七件惊人的义举;料是有大来历的剑侠中人,均想就便结交,连客人带众武师异口同声,纷纷向前称谢赞佩,并将逃走的店伙喊来,令其准备酒席,打算款待。正七张八嘴,乱作一堆。

店东忽由前面赶进,先把同行镖师拉向一旁,说:“这两位异人均是剑侠,盗贼恶人虽所痛恨,像诸位这类为有钱人出力的商客武师也非所喜。今夜全是为民除害,乘机下手,并非为了诸位达官商客。他兄妹二人因想借此机会,把这危害川湘好些年的大盗裘昆连那手下恶贼一网打尽,事前探知贼党要到镇上来包一客店,特来小店住了好几天,一切均是受他指教,做得十分巧妙,否则小店共有八个大院、五个小偏院,住人甚多,就是裘贼三日前来此包房,我们怕他凶威不敢不应,如非二位大侠十日前早有密告:。

全部店房如何能够腾空?可笑裘贼那么机警的人,为了人太骄狂,竟未想到。前日他方命人通知,便他自己也说不能全数包下,无论如何,只将后面四个大院给他让出,便算买他情面。明知事不可能,并未十分强迫,如何这大一座店房,只隔一日通体空下,一个客人都没有,居然没有疑心,岂非恶贯满盈,自寻死路?这二位大侠来自山中,平日生活十分清苦,为了除害,住在本店前门旁小单问内,每日都在救济穷苦,本身却无丝毫享受,偶然吃荤,也是自往山中打来野味,吃不完的,连兽皮都给了伙计。我先不知他的来历,后被两个受过好处的穷人看出形迹,告知伙计,刚刚得信,当夜便来和我商量除害之事。他连杯水都不扰人,如何肯领你们酒食?你看屠、李二位和他说话,他还答应,别人都是微笑不答。昨夜曾经嘱咐,说他兄妹山野之人,不会说好听话,师父不许得罪人,如和他好,最好听其自然,不要拘束恭敬等语。二位达官,请诸位尊客过来吧。”说时,二镖师往前一看,狄龙子和屠、李二人应答,对于余人只是憨笑,神态似颇天真;女的一个更连谁也不理,面罩始终不去,只看见一点口鼻和那网圈上的二目精光。那两商客还不知趣,只管絮聒,说之不已,正要赶过。

朱、屠、李三人毕竟见多识广,看出对方不肯受人款待,意思坚决,心想:“他连来历和女侠真实姓名都不肯说,狄龙子三字于传闻,也不知是否本名,真面目尚不肯露,如何能与结交?”只得罢了,重又称谢几句,将二商客劝了下来;两小兄妹方始面现喜容。不多一会,便由店家把事前奉命买来的大藤篓和三辆双套马车送到,受伤的贼装着病人,死人用棉被油布之类包好,算是行旅货物,天还未明,便趁残月上路,由男女双侠押了群贼同往贼巢赶去,走时,狄龙子不要人送。

众人听了店家嘱咐,知恐惊人耳目,只得罢了,人去之后细一盘问,店家说:“这两小兄妹,大的一个生得较为雄壮,看去至多十七八岁,女的更是秀气,二目黑白分明,精光远射。平日看去,只像两个少年村人猎户之类,别无异处,每次除暴安良,多在夜间出动,却是方才那样打扮。随身只有一个小包裹,兵器均有布套,轻易看不出来,本领大得出奇。共只个把月的光阴,连制服了一个贪官、五家土豪恶绅,还伤了几个恶霸土棍,当夜出手杀人尚是初次。听他日前口气,除害之后便要去往青城、峨眉等地访友,也许难得再来。”

屠、李二人,因三老贼只死了一个,内中罗大最是凶险,仇恨一结从此可虑,狄龙子走时虽有“老贼万恶,拥有良田千顷,种他田的人稍有违忤便遭暗杀,无论如何也容他不得”的话,到底难料。把镖送到,事完回去,已是第二年的正月底边。这日路过灌县,忽听人说罗贼弟兄不知何故,自将大片良田按人分配全数送出,每家只留下七八十亩与家中妻儿老小,声言看破红尘,披发人山,并说罗二已先出家,等他二人前往,由此失踪,不知去向。

二人一听,便料龙子兄妹业已寻去,不知用什手法逼令老贼自尽,事前并将家财田产分送苦人,只留下少数田产与他家属度日,否则不会有往寻罗二、入山的话。照此情势,十九已无后患,心中一块石头落地,高兴已极,互相庆幸。恰巧春光明媚,归途绕道访友,经过青城,自带了一些酒食前往游山玩景,正在谈说前事,不料有人听去。为了罗贼弟兄本领高强,行踪飘忽,眶毗之怨必报,如在人间,当夜在场的人只被遇上,必下毒手,先颇惊疑,后和周文麟见面,看出对方正人君子,又是文士打扮,疑念立消。

双方越谈越投机。因文麟一向谨细自重,问出龙子、珊儿业已下山,另外两少年和一村童不知是谁,如有沈煌在内,明霞应该一起,但除珊儿外并无别的少女,对方又只见到龙子夫妇,虽料众小兄妹多半奉命下山,心中惊喜,并未吐露自己来历。二人还不知他也是一位剑侠中人,后来双方越谈越投机,渐渐看出对方言动虽极文雅,二目英光内蕴,神采惊人,刚刚心动,未及探询,忽想起对方口称由后山来,要往成都访友,身边必还带有行李,这大一会工夫,大家谈得高兴,还未顾及。

李长生脱口笑问:“我们一见如故,家又住在成都,本定明朝起身回去,周兄孤身一人,如不嫌弃,便请同路,就在我弟兄家中下榻,也方便点。峰后可有什么东西没有,何不取来,吃完一路走呢?”

文麟闻言,猛想起只顾想要探询诸小兄妹光景,忘了宝剑包袱尚在峰后,虽然地势险峻,耳目又灵,有人来此,老远便可发现,到底不应这样疏忽,闻言忙即起身,往峰后赶去。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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