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时上大夫卫青,已因征讨匈奴有功,授为大将军之职,恩荣无比,富贵无双。还有一条锦上添花的事情,前来凑趣。你道何事?就是前时卫青的女主人平阳公主,竟要嫁他。

其时曹寿已经病殁,公主不甘寡居,便想择人再醮。当下召问邸中仆从等人道,目今各列侯中,何人最贵?何人最贤?仆从所说,大家都说除了卫大将军以外,实无其人。公主听了,沉吟半晌道:“他是我家骑奴,曾经跨马随我出入,如何是好呢?”仆从又说道:“卫大将军如今却不比从前了,自己身为大将军,威权赫赫,连朝中丞相见了他,也要客气三分。况且其姊指日就要册立为后,所有儿子,又悉封列侯,恐怕除了当今皇上外,更有何人赶得上他。”公主听了,暗思道:“此言甚是有理。而且卫青方在壮岁,身材状貌,很是雄伟,较之那个死鬼曹寿真有天渊之别。我若嫁得此人,也好算得后半生的福气了。只是眼前没人作主,怎样进行?”

正在左思右想,无计可施的当口,忽见几个家臣,从外面奔进来对她说道:“公主快快进宫贺喜!卫妃子夫,真个册立皇后了!”公主听了大喜道:“真有其事么?这是天从人愿了!”说着,赶紧打扮起来,急急入宫,先与武帝叩喜。武帝因她介绍卫后之功,温语留宫喝酒。公主又去谒见卫后,乘间忙把自己的心事,告知卫后。卫后道:“我无公主,怎有今日。

公主是我恩人,敢不竭力替公主设法?但是近日宫中多故,此事一时尚有阻碍。“说着,便去咬了公主的耳朵,叽叽喳喳说了一会。公主听完,红了脸忸怩答道:”这个办法,好是好的,不过羞人答答的,叫我怎样做得出来呢?“卫后听了,微笑道:”这有何碍,现在陈后又已废去;韩嫣已被太后查出男扮女装之事,问了斩罪,仙娟妃子,早也失了万岁的欢心。只因太后为了窦太主与董偃合葬之事,深怪万岁不顾大体,万岁近来心下很不快活。公主改节再醮吾弟一事,虽比窦太主与董偃的事情,自然正当,可是机会碰得不好。所以我请公主以私情打动万岁。只要万岁答应了,太后那面总易设法。“公主听了,方知自己因在丧中,久不入宫,宫中这般的大变故,她都未曾知道,当下只得依计而行。

这晚武帝喝得大醉如泥的,由宫娥等人将他扶到卫后寝宫,脱去衣服,睡入衾中,便即沉沉睡熟,齁声大作。及至午夜,懒得睁开眼睛,即将睡在外床的那位卫后拥至怀内,云雨起来。所事未毕,似觉有异,急把眼睛睁开一看,谁知与他颠鸾倒凤之人,却是他的同胞姊姊平阳公主。不觉失惊问道:“你怎么睡在此地?卫后这人,又到哪儿去了呢?”公主垂泪道:“臣妾自从夫死以后,影只形单,寂寞寡欢,直到现在陛下又只知宠幸新后,忘记原媒。臣妾既被陛下所污,原可寻着陛下,惟思一个人既为妇女,应该稍存廉耻,豫窦太主的那等行为,很败刘氏门风,臣妾又不愿学她。卫后方才忽然腹中奇痛,适遇臣妾进来。卫后急于要去更衣,反恐陛下这里没人照应,特命臣妾暂卧外床,俾得伺候圣躬。谁知陛下忽忆旧情,又来相犯。”公主说至此处,更是泪如泉涌,失声而泣。武帝一见公主这般情状,倒也一时心软,极意温存一番,藉赎平时冷落之愆。公主便在此时,要求武帝纳她为妃,否则情愿死在武帝面前。武帝无法,急把卫后呼来,请她调处。卫后笑道:“陛下既为公主同床共枕过了,纳之为妃,也是正理。兄妹为婚的事情,古来极多,又不是陛下作俑。妾见陛下魄力雄厚,眼光远大,历代帝王所不敢为之事,陛下无不为之。像这一件小事,怎么反又踌躇起来呢?”武帝听了道:“天下之事,朕要如何便好如何。惟有宫内之事,太后要来干涉,朕是出名的一位孝子,怎好不奉慈训?”说着,佯嗔假怒,一定逼着卫后替他设法。卫后一见其计已售,始向武帝笑道:“吾弟卫青,现方断弦,陛下何不将公主赐婚吾弟,太后那里,由妾自去请求就是。”武帝听了大喜,那天晚上,一感娇妻解围之功,一与公主叙旧之乐,居然大被同眠,至于乱伦蔑理,哪还顾及。

次日,公主回家静候佳音,卫后便至长乐宫中谒见太后。

原来卫后最有心计,在做妃子时代,太后身边的人,无不尽情贿赂,因此太后的两只耳内,天天听见卫后的贤声。此次卫后的册立为后,太后故不反对。这天太后方在心痛平阳公主,青年寡居,又不便自己出口,叫她女儿嫁人。平时与武帝常常寻事,半是为此。卫后早已猜透太后的心理,故敢承认来求太后。

其实她是摔开武帝,由她提议,太后自然要见她的情分。当下见了太后,首先恭维一番,方将来意说明。太后一听她言,正是实获我心,非但满口答应,还要夸奖卫后,能识大体,对于姑娘,很是多情。卫后一见太后应允,赶忙回去奏知武帝。武帝立刻下诏,令大将军卫青尚平阳公主。

成婚这一天,大将军府中,挂灯扎彩,靡丽纷华,不消细说。到了凤辇临门,当有傧相请出那位再醮公主,与大将军行了花烛之礼。谁人不说他们两人,真是天赐良缘。礼毕入房,夜深人静,展开鸳衾,成了凤侣。但不知行那周公之礼的时候,这位新娘,还记得她的皇帝令弟否?卫青自尚公主以后,武帝与他亲上加亲,当然越加宠信。满朝公卿,孰敢不来趋奉。儿有汲黯,不甚为礼,却与从前一样。卫青为人,倒也谦和,因为他本敬重汲黯,今见汲黯稍事锋芒,毫不介意。最可怪的是那位目中无人的武帝,也会见了汲黯生畏,平时不整衣冠,不敢见他。

一天,武帝御坐武帐,适值汲黯入内奏事。武帝自思尚未戴冠,不愿使他瞧见,慌忙躲入帷中,命人出接奏牍,不及翻阅,即刻传旨准奏。等得汲黯退出,方从帷中钻出就座,这是武帝特别待遇汲黯。此外无论何人,都是随便接见,傲不为礼,就是新任的丞相公孙弘进谒,也是未曾戴冠,便与接见。至如卫青,虽是第一等贵戚,第一位勋臣,武帝见他,总是穿着亵服。可见人臣立朝,只要自己正直,不问他是如何的雄主,也会敬服。可惜一班臣子,见理不明,只知阿谀为事,势必至熟不知礼,有害无益,这是何苦来呢!可是汲黯虽然心地正直,他的身体却不强健,略事操劳,便要生病,每每一请病假,总是再一至三。

这天,他又在病假期内,托了一个知己同僚,名叫严助的代向武帝展假。武帝准假之后,又问严助道:“尔看汲黯为甚等人?”严助答道:“汲黯居官任职,似乎亦与常人无异。若是寄孤托命,定能临节不挠,虽遇孟贲、夏育,未必能夺他的志操。”武帝听了,从此背后对人说话,总称汲黯为社稷臣。

不过汲黯喜黄老术,与武帝的志趣不同;并且言多率直,有时实令武帝难以承受。就是边界有事,汲黯却阻武帝用兵。武帝还道他书生胆怯,不甚采用。况且身边现有那位卫大将军,英武绝伦,数次出塞,并无一次遭挫,正可乘此大张天威逐退强虏。

说到匈奴,却又好笑,一败便逃,天兵一退,他就又来扰边,忽退忽进,捉摸不定。甚至今天入代地,明天攻雁门;不是掠定襄上郡,便是逼永昌安邑。于是元朔六年,武帝再使大将军卫青,出讨匈奴。并令合骑侯公孙敖为中将军,太仆公孙贺为左将军,翕侯赵信为前将军,卫尉苏建为右将军,郎中令李广为后将军,左内史李沮为强弩将军,分掌六师,统归大将军节制。浩浩荡荡,出发定襄。卫青外甥霍去病,年仅十八,熟悉骑射,官拜侍中,此次也自愿随征军中。卫青有心提拔,命为嫖姚校尉,另选壮士八百人,归他带领,一同前进。既至塞外,适与匈奴相遇,一场恶战,匈奴大败遁去。卫青暂驻定襄,休养士马。约过月余,便又整队直入匈奴境内百余里,攻破好几处胡垒,斩获甚多。一班将土,杀得高兴,分道再进。

前将军赵信,本是匈奴小王,降汉封侯,自恃路径熟悉,早由岔道杀入。右将军苏建,岂肯轻落人后。联镳继进。霍去病少年好胜,自率壮士,另走一路,去寻胡虏。直到深夜,各将次第回报,都说不见胡虏踪迹,无从追杀。卫青吩咐各自退去。

独有赵信、苏建以及自己外甥霍去病三人,不见回营,恐怕有失,复令各将前往追踪救应。过了一日一夜,各将纷纷回缴将令,说是不见他们三个的影子,只得回来。卫青听了,已知他们三个深入敌地,恐怕凶多吉少。方在惶惑不安之际,忽见苏建狼狈而入,伏地请罪。问他原因,苏建泣诉道:“末将与赵信,偕入敌境,猝被虏兵包围,杀了一日,部下伤亡过半,虏兵死的更多,我兵正好趁此脱围,不料赵信忽又变节,自带千人,投降匈奴。末将独力难支,仅以身免,特来请罪。”卫青听了道:“按照军法,本应治罪;姑念将军没有畏罪投降胡奴,自来请罪,罚俸三月,戴罪立功可也。”苏建退下,有人私议卫青执法太宽,似非治军之道。卫青笑谕众人道:“我若将苏建治罪,以后将士偶有战败,势必降敌,谁人还敢回营呢!”

众人听了,方才明白卫青深有见地,无不悦服。

又过两天,卫青正拟亲自率兵去寻去病,陡然闻得敲着得胜鼓之声,由远而近,顷刻已至营门,跟着又见去病双手提着血淋淋的几颗首级匆匆进营。卫青急问所提的是何人首级。去病听了,且不答话,慌忙伏地自称死罪。卫青不解道:“汝既斩有首级而回,何以又说有罪?”去病道:“末将一时轻进,杀入敌军阵地。起初虽然胜了几仗,后来敌军愈围愈多,漫山遍野,竟集十多万人马。末将因为寡不敌众,一死虽不足惜,惟于我国的军威有关,一时无法,猝出敌军一个不防,幸将一员女将,活擒过来。当时敌方一见末将擒了他们的女将,锐气略挫,阵脚稍乱,末将始能突出重围,挟着女将落荒而走。边跑边问,才知那员女将,名叫翠羽公主,乃是匈奴单于的侄女。

她因被擒,思保性命,口述路径,使我逃出险地。

到了一座高山,她又叫我直上。那时末将尚未知是善意,便想结果她的性命。岂知她又立誓情愿降汉作为向导,末将遂允其请。她又忸怩地说道,自愿嫁与末将为妻。末将责她无耻,行军之时,何能提到此事。她复申说道,她在她们国里,很有一部分人信仰她。她曾受平汉先锋之职,她既降汉当然不能再回匈奴。她的私意,只要嫁了末将,至少可以导我杀毙她们国里几位贤王。末将因已入了险地,只好权且应允。她一定逼着末将折箭为誓,末将既要羁縻她,便即答应。当下她就在高山之上,召集她的人马,又把我的壮士八百人,悉行改扮虏兵,回军冲入她们的阵地。她们的将士,一见公主生还,个个喜得既像猴啼,又作雀跃。她就悄悄与我耳语数句,陡然给她们那方一个冷不防的,厮杀起来。他方既未防备,一时不能抵御,立即溃散。她却奋不顾身,便把单于季父罗姑,相国当户,活擒过来,斩杀首级,也有三千余颗。可惜末将所率壮士和她的亲军,不到二千人。若有我方军队接应,便可大胜数仗,冲破敌营,也未可知。“去病说完,急把手提的首级呈上道:”这是翠羽公主手下的部将,行至中途,忽然反抗起来,思将公主抢回献功。末将帮同公主,方把这几个将士斩首,其余的人,才得伏贴归顺。不过末将未奉将令,擅与敌人配婚,当然罪在不赦。末将只求元帅恩赐生还,决计不敢邀此微功。“

卫青听毕大喜道:“吾甥此场大功,虽由翠羽公主所助,临机应变,很是可嘉。至于与公主配婚一节,候我专折奏报长安,请旨定夺再说。”没有几时,接到武帝的手诏,一授翠羽公主为偏将军,二授霍去病为冠军侯,即补赵信所遗前将军之缺,且准二人配为夫妇。卫青见他外甥建此奇功,自己也有面子,大乐之下,便在营中备设花烛,使他们二人成亲。又因匈奴经此大败,全行逃回,于是抱定穷寇勿追之议,引军还朝。

武帝因为此次北征,虽得斩首万级,逐退匈奴,自己这面,却也覆没两军,失去一个赵信,功罪仅足相抵,不应封赏,但赐卫青黄金百斤,以酬其劳。惟见霍去病战绩过人,擢为中郎将,护卫宫门,并将苏建免为庶人。那时连岁出兵,军需浩繁,不可胜数,害得国库空虚,司农仰屋。不得已令人民出赀买爵,名曰武功,大约买爵一级,计钱十七万,每级递加二万钱。嗣是朝廷名器,几与市物相似,只要有钱输入,不论人格如何,便是一个官儿,制度虽然不良,国用因得支持。这也不在话下。

单说武帝令霍去病守卫宫门,原有用意。那末是甚么用意呢?因为偏将军翠羽公主,虽是蛮邦女子,却生得雪肤花貌,特别风骚。武帝本是色中饿鬼,一见这位异种,岂肯轻易放过?她的丈夫,既任守宫之职,她自然随夫一起,朝夕相见,便可乘间调戏。这天可巧去病患病在家,就命他的妻子翠羽公主暂时庖代其职。武帝知道此事,正中下怀,于是一个人走到卫所。翠羽公主一见圣驾亲临,吓得不知何故,朝拜之后,静候纶音。武帝却笑嘻嘻地和她谈了一阵家常,后来又对她说,宫中妃嫔甚多,终日无所事事,拟命她做第二个孙武子,担任教练一队女儿兵。翠羽公主听了,自然不敢违旨,只得跟了武帝入宫。武帝即将这事告知皇后卫氏。卫后还是头一回见她这位外甥媳妇。至戚关系,除赏赐珍宝外,又向她问长问短,谈个不休。武帝在旁,等得不耐烦起来,便一把将卫后拖到一间密室,老实把自己看中翠羽公主的意思,对卫后讲明。卫后听完,边笑着,边又啐了武帝一口道:“世间怎有你这昏君,难道我们卫氏方面的人物,都要被你受用不成?”武帝再三央求,卫后无法,只得与武帝咬了几句耳朵,请他暂行避开,让她安排。

武帝走后,卫后便邀翠羽公主小宴,一位姑母,一位外甥媳妇,低斟浅酌的,喝得万分有趣。卫后有意将翠羽公主灌得大醉的时候,问她:“可爱洗澡?御园有个荷池,水清见底,凉爽无伦。”翠羽公主原是蛮邦女子,平时爱洗野裕此时酒醉的当口,面红耳赤,心里烦躁,一听卫后之言,赶忙求着卫后同至御园。卫后含笑颔首。一时到了池边。此地乃是禁地,除后妃前来沐浴外,无论何人,不准来此的。翠羽公主一见池水清涟可爱,早已卸去衣服,口里只对卫后说了一声道:“臣妾先下去了。”言犹未毕,已听得噗咚的一声,她那个肤如凝脂的身子,早已跳入池内去了。卫后乃是天朝国母,又生在文物之邦,自然比较翠羽公主文雅得多,那时慢慢的先褪下裳,将下身跳入池内之后,方将上衣脱去,抛在池边草地之上。这样一来,她的下体为水所浸,便不至被人瞧见了。她们二人入水之后,正在洗得忘形的当口,陡见武帝一个人踱至池边,也不打她们二人的招呼,自说自道地脱了衣履,早也钻入池中。

卫后假意阻止,已是不及。可怜只把这位翠羽公主羞得无地自容,如果逃至岸上,当然更不雅相。惟有缩做一团,轻轻的只叫卫后解围。武帝原是有为而来,又有皇后在旁帮凶,你们想想看,那这个蛮邦女子,还敢抗拒天朝的皇帝么?卫后还有王婆的手段,趁他们两个结合将成之际,急去咬了翠羽公主的耳朵,订成一个密约。不佞虽然不知她们二人所订什么密约,不过以后翠羽公主不敢单独侍寝,一奉宣召,必与卫后同行,大约就是密约之中的条件了。当下三人洗完了浴,一同回到宫里,从此朝朝寒食,夜夜元宵,尽情取乐。不过瞒着霍去病一个人罢了。正是:皇后居然能带马,将军可是已成龟。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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