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蔡谙等离了宁白村策马西行,又行了一月有余,不觉渐渐地到了西域的境界了。异乡风景,自是不同,到处皆听着佛声呐呐,钟声当当,果然有修罗世界,与各处不同。蔡谙在马上对林英道:“我们东方的人民,只知争贪抢杀,利欲熏心,断不知忏悔修行,可见连年内乱外患,大约也是上天见罪罢了。”林英点头称是。三人趱了一程,不觉肚中饥饿。胡明便对林英说道:“我们也好去找一家酒店吃饱了再走罢。”林英道:“正是这样,我也要用中膳了,肚子里饿得辘辘地乱响,再不用些饭,恐怕要饿坏了。”说着,见前面楼台隐隐,殿阁重重,约摸着是一个城池的样子,他们马上加鞭。不多时进了城门,只见里面三街六市,买卖得十分热闹。那市中的买卖大半以香火为最盛。他们三人寻了半天,竟未寻到一家饭店。他们好不奇异,互相说道:“这真奇怪了,怎的找了半天,为什么一家也没有呢,难道此地没有酒馆饭店么?”说话之间,只见四处的人,一齐拢近来,合掌当胸,一齐念着阿弥陀佛。霎时将三人团团围祝蔡谙大吃一惊,忙对林英说道:“你看这些人困住我们算什么用意呢?”林英也茫然不解他们什么用意。胡明扬声问道:“你们将我们三人困住做什么的?”那些人也不回答,合掌一齐念着是:“无量佛,无量功德佛,慈悲佛,慈悲功德佛,哆罗哆罗。”胡明一句也不懂,而且肚子里又饿得慌,不得脱身,不禁勃然大怒,剔起眼睛,大吼一声,在腰间取出双锤,大声骂道:“哪里来的这些牛子?哼你娘的什么晦气!赶紧给我滚开去,不要惹得老子气起,一个个将你们打杀了。”

那些人见他这样,只吓得跌跌爬爬,一齐喊道:“快去请大师婆来捉这野人!”那些人东奔西散,霎时走得精光。蔡谙忙埋怨胡明道:“你也忒鲁莽了,也不问青红皂白,就发起脾气来了。万一触动他们首领的怒,领兵来捉我们,岂不是束手待毙么?”胡明大笑道:“中郎也忒过虑,我们也没有做什么违法的事情,怕他什么?不来便罢,如果真来寻我们,只消一顿锤,请他一个个送命!”蔡谙摇头说道:“休要嘴强,人众我寡,出外人岂能生事!你不要执性,须知强中还有强中手,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自古道,谦虚天下去得,刚强寸步难行啊!”胡明哪里肯说服气,只是冷笑不言。这时瞥见两旁有一队人蜂拥而来,前面两个一排的童子共有十数排,手里执着幢幡宝盖,后面随着许多沙弥,头上披着袈裟,铙钵叮当的,向他们这里而来。蔡谙吃惊不小,忙对林英说道:“这些人一定是方才逃走的人去告诉的,他们来了,怎生回对呢?”林英道:“事到如此,也没有别的办法,来者如讲情理,最好,否则只有动手厮杀,别无他法可想了。”蔡谙摇头说道:“动不得!

纵使我们在这里可以逃出去,他们的人多,终于不是他们的对手,凡事易和平为妙。“

正议论间,那队人已到面前。蔡谙翻身下马,步行来到那最后莲花宝辇的面前,躬身施礼。在这莲花的旁边有一个人,头戴卷边帽,身穿灰黑色的外氅,忙对他还了一礼,操着汉邦的口音问道:“尊驾莫非由东土来的么?”蔡谙躬身答道:“正是!”那人笑道:“怪不得他们竟误会了。”蔡谙道:“适才我们手下冲撞了贵邦的人,望乞恕罪!”那人道:“岂敢!

岂敢!“蔡谙又问道:”还未请教老兄尊姓大名呢?“那人连称不敢的答应:”小弟姓苏名比,在这波斯国里当了一名翻译,方才一众百姓,到大师婆那里报告说保圣市口有几个野人,骑马入市,他们祷祝了一会,竟没有用处,特请大师婆前来捉拿你们。那时兄弟就晓得一定是邦的人物,才有这骑马入市的规矩呢!敢问尊驾可是汉邦来么?“

蔡谙答道:“正是。”他说道,又通了名姓。

苏比笑道:“谈起来还与兄弟同乡呢。”

蔡谙问道:“老兄这样说来,想也是敝处的了。”

苏比笑道:“小弟十七岁的时候,即游历西欧了;到了二十二岁的那一年,回到东土去,没有住到一个月,见国内乱得不可收拾,小弟便又出来,在这里差不多已有二十五六年了。”

他说罢,又问蔡谙道:“敢问蔡兄下顾敝处,有什么事呢?”

蔡谙答道:“我主刻思政治复兴,万民乐业,极欲想出一种法子来感化万民,劝善规过。久闻西方有佛,佛有真经,据云传留天竺,所以特着小弟和林、胡二将,不辞辛苦,到天竺求取真经的。”

苏比听他这话,不禁喜形于色道:“我倒早有此心,想将真经传入汉邦,以期感化愚民。不意我主竟有这样的高见,真是福至心灵,阿弥陀佛!”

他说罢,便走到莲花宝座之前,打着番话,叽叽咕咕说了一阵子。只见绣幕开处,那宝座上现出一个人来,穿着半截缁衣,赤条条地露出一对粉藕似的膀子,下面也是一双赤脚,头上满垂缨络,柳眉杏眼,梨面樱唇,却原来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子。

蔡谙吓得连忙将头低下,敬了一个礼,口中说道:“女菩提!敝人这厢有礼了。”苏比忙对那个女子叽咕了两句。那女子微开杏眼,朝蔡谙瞟了一下子,便合掌念道:“罗罗哩哩。”

苏比便对蔡谙说道:“蔡兄!我们大师婆刚才吩咐,请你们到信林驿暂留数日。”蔡谙忙道:“小弟们在路上已有四个多月了,千万不能再耽搁了。”苏比笑道:“蔡兄,恭喜你!

用不着你烦神了,请你在这里暂住几日,真经自然有人替你去龋“蔡谙听了这话,惊疑不定地问道:”苏兄!你这是什么话子“苏比笑道:”目下且不要问,到了馆驿之后,我自然会告诉你的。但是你先去请胡、林二位下马步行,我们这里没有人在市上骑马的。“

说话时,那女子嘴里又叽咕了两句。只见那执幢幡的童儿,-齐念着:“罗罗哩哩,哩哩嗹罗。”念了几声,便拔步回头走了。那几个扛莲花宝座的人,一齐念着:“大力王菩萨摩诃萨。”念罢,扛起莲花宝座,一径向西而去。

苏比便和蔡谙走到胡、林二人面前。蔡谙便将方才的话告诉他们二人。胡、林正自弄得莫名其所以,听了他的话,方才明白,连忙下了马,随着苏比转街过市。到了一所房子面前,只见门口有两个人在那里谈话。见了苏比连忙合掌低眉,口中念道:“阿弥陀佛!”苏比嘴里叽咕了几句。他两个忙跑了进去。不多一会,走出十几个人来,牵马的,搬行李的,一窝蜂地弄进馆驿。

苏比便请蔡谙、胡、林等一同进了馆驿。蔡请进了里面,抬头一看,只见另是一种陈设,一间大厅中间,供着许多佛像,香烟缭绕。两旁站着许多的小沙弥,见了他们进来一齐过来打个问讯。蔡谙和他们敷衍了一会子。胡明便向苏比说道:“我们早已饿了,烦你先去办饭给我们吃罢!”

苏比连连答应,忙唤人去办饭。林英向苏比笑道:“你们这里怎么一家酒馆也没有呢?”苏比笑道:“要寻酒馆,这里是没有的了。”蔡谙道:“假使人家远路来的过客,吃些什么呢?”苏比笑道:“这个也难怪,你们在汉邦弄惯了的,却不知我们这里的规矩呢!我们这里从前没有佛教,却和汉邦一样。

自从有了佛教,我们主公就步步修行,不肯杀生害命了。因为酒馆饭店里,他们杀生最厉害的。所以一概禁止了。“蔡谙道:”你这话我又不明白了,人家远来的过客,一没有亲眷,二没有朋友,难道人家活活地饿死了不成?“

苏比笑道:“你哪里知道,我们国王,他禁止了旅馆饭店之后,便设立许多常觉林,便是供应过客设立的,里面有吃有喝,还有安歇的地方。”蔡谙道:“原来如此,那么你们全国的人,全要吃素了?”苏比合掌念道:“阿弥陀佛!谁敢开荤呢?”蔡谙又道:“方才出来的那个女子,大约就是国王吧?”

苏比道:“不是,不是。”蔡谙道:“不是王,她究竟是谁呢?”苏比道:“她是大师婆,就如汉家的一个大将军一样的。”

林英笑道:“她是一个弱小的女子,怎能当得这样的责任呢?

万一发生什么关系,难道她还有什么法力去克服么?“苏比道:”你倒不要将她看轻,她的本领真不小咧,这波斯国里的民人,无一个不晓得她这哈达摩的。凭他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要哈达摩一到,马上就得瓦解冰消了。她还有一种绝技,能起死回生,医人百病,因此我们国王很器重她的。“林英笑着问道:”她医人怎样医法呢?“苏比道:”人生了病,先到她的府中去祈祷三府,然后她自然有一种药来医治。如果你的毛病不能回生,她也看得出来,不过进了她的府,至少也要到半月以后才能出来。如果是在府里死了,她大发慈悲,自己拿出葬费来给人家。“

蔡谙又问道:“你们国王叫做什么名字呢?”他道:“叫做白尔部达。”林英道:“此地离开天竺国还有多少路了?”

他道:“不远不远,只隔着一条苦海,过了苦海,便是天竺国的境界了。”

蔡谙又问他道:“苏兄!你方才对我说的,何人肯替我们到天竺去求经呢?”苏比道:“大师婆方才对我说过。她说你们都是五荤杂混的人,真经好取,苦海难过。她可怜你们远道而来,不忍叫你们白白地送了性命,她愿发慈悲,打发大沙里邱、二沙里邱到天竺国替你们去求经。但是你们在这里,还须到她的府中忏悔七周天,方可将真经领了回去;否则就有天神魔鬼,从半路上来抢夺你们的真经了。”蔡谙听他这番话,毛骨悚然,忙问道:“照你这样说来,我们这些人,真经万不能取回东土了。”苏比道:“有什么不能,不过要将一身的罪恶先要忏悔次了,然后自然能将真经安安稳稳地保送归国的。”

他们正在谈话的当儿,有一小沙弥进来报道:“斋已齐备,请进去用罢!”苏比忙对蔡谙说道:“现在巳时过午,请到里面去用斋吧!”蔡谙等随着他进了一间静室,只见里面已经摆好一席。大家入了座。蔡谙见席上有酒,不禁十分诧异地问道:“苏兄!你刚才说的,你们这里不是没有人吃酒的么,怎么这里又有酒呢?”苏比笑道:“这是葡萄酿,完全净素,你且吃一口,恐怕比较汉家的酒来得还要有味咧!”蔡谙举起杯子,呷了一口,果然芬香冽齿,甜美无伦,不禁极口称赞。

这时敲钟上馆。他们吃了半天,简直连一样都不认得。苏比对他们笑道:“这里的小菜,还吃得来么?”蔡谙点头笑道:“吃倒吃得来,只苦是认不得叫什么名字。”苏比便用箸一样一样地点着对他们说道:“这是蜜勒茄子,那是海威白苏。”

说了半天,他们只是夸赞不已。林英笑道:“这差不多全是素菜了。”苏比笑道:“自然是素菜,我们这里可算屏绝五荤了。”林英咂嘴说道:“这素菜倒比较我们家荤菜来得好呢。”

不说他们在这里用饭,再说那个大师婆自从见了蔡谙后,真是个神魂失据,便想出一个法子来,叫苏比留着他们,好慢慢地来勾引他们。看官,你们看了我以上的两句话,不是要骂我胡言嚼舌么?原来有个极大的秘事,小子趁此替她揭出罢。

闲话丢开,单讲这里的国王白尔部达,在十年前,本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有一天,他抓了数十个囚犯,解到法场,瞥见有一队沙弥拥护着一个千姣百媚的女子,走了过来,对他说道:“主公为万民之首领,岂可轻害人命?上天有好生之德,这样的乱杀,岂不怕鬼神震怒么?我有佛经,可以感化愚氓,能使天下一般不肖之徒弃邪归正。”白尔部达见了她这样的美貌,身子早就酥了半边。又听她这些妙语纶音,忙教将那几十个引颈待杀的囚待,放了下来。她教那些囚犯一齐望空跪下,口中念了一百声阿弥陀佛。那些囚徒,正自在那里颈项伸长预备送命,谁也不希望凭空来了一位天仙似的玉人儿,将他们救活了性命,忙着不住嘴地念着阿弥陀佛。五百声念过之后,她又吩咐小沙弥朝空顶礼,一齐敲起钟鼓,念了一回。她做作了一会,便走到那些贼盗的前面,一个一个打量了半天。走到白尔部达的面前说道:“这众人里面有两个有善骨的,他们能够传我的大道呢!”白尔部达连忙问道:“是哪两个?”她便指了两个年轻貌美的。白尔部达便对她说道:“敬请女菩萨就在敝国住下,好么?”她满口答应。白尔部达满心欢喜,便封她为大师婆,特地替她在金殿右面造了一所房子,请她在里面居祝她没事的时候,就到白尔部达的宫里去传道。听说她传道,很为奇怪,有三不传:女子不传,二人在一起不传,白日里不传。但是这传道的方法,固然是很奇怪而又秘密的,可是究竟怎样传法,读者们谁不是过来人,还须小子饶舌吗?

白尔部达自从受了她的传教之后,真是百依百顺。她便四处张罗,招摇撞骗,用了一班人在外面信口雌黄,说她是菩萨化身,来救济众生的;她有大法力,能定人生死,无论什么人做下什么不正当的事情,她能知道一切,并且能医治百病,起死回生。试想波斯国里一班从未受过教化的顽民,怎能不上她的圈套呢?于是一传十,十传百,不上半月,通国皆知,谁也不敢错做一件坏事,倒被她弄得道不拾遗,夜不闭户了。

她又命国王禁止杀生,绝荤茹素,家家念佛,户户诵经,城里从没有什么纠缠事情。如其发生了,只要她一到场,众人马上就死心塌地地不敢再闹了。所以白尔部达十分信仰她,崇拜她,总而言之,将她当作活菩萨一样地看待。可是一班愚民,东也来求医,西也来乞福。她十分冗忙,求医的,乞福的,日多一日,简直有应按不暇之势。她也乖觉,便命她的两个徒弟大沙里邱、二沙里邱,分头敷衍。如果一个死了,她便说是这人功成圆满,登上极乐了。那死人的家属,听她这话,便以为十分的荣耀。所以一班求医的人,但愿死了成仙成佛。这样一来,她越发肆无忌惮,每日至少有十个八个小后生随她去传道。

她胃口越来越大,每日没有十几个来传道,简直是不能挨忍。有一天,突然来了一个白面郎君,十分俊俏,到她府中求福。她端坐在莲台之上,见了这样的漂亮人物,食指大动,忙对来人说道:“你这人倒有些善相,可惜少忏悔,你肯忏悔?”

那人道:“怎样忏悔法?”她杏眼斜瞟,向他一笑说道:“你如忏悔,自然带你到一个去处去忏悔。”他点头冷笑,也不答话。她下了莲台,轻舒玉手,将他拉起。那人便随着她,转楼过阁地走了半天,到了一间小静室里。只见里面陈设得非常精致,锦屏绣幕,四面壁上挂着无数的裸体美人画片,有的睡在床上,有的仰在椅子上,各处浪人的姿势,不一而足。不怪那些小后生,一到这里,便要成仙成佛了。她慢慢地将衣服一件一件地脱下,最后脱得精光,便向那人笑道:“你可来吧,我替你来忏悔。”那人走到床前,将帐子一揭,只见里面挂着四轴画,却是赤条条的男女合演玩意儿。那人用手朝画上指着问道:“这算什么意思呢?她微微一笑,然后对他说道:”你哪里知道?这是和平之神,你要忏悔,须先和我照这个样子先做了一回,那时我佛欢喜,自然就会赦除你的罪恶,赏赐你的无量福了。“她说到这里,便用手来替他宽衣解带了。那人陡然变了颜色,嗖地在腰间拔出一把利刃来向她脸上一晃,大声说道:”狗贼婆,你可认得我哈特么?我早就晓得你的玩意儿了,今天且饶你一条狗命。快些改过自新,不许再做这些无耻害人的事业,还可留下你这颗狗头,否则一刀两段,为万民除害。“

他说罢,将刀往床边一插,飞身出去,这正是:饶君掬尽西江水,难洗今朝满面羞。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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