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回 法性西来逢女国 心猿定计脱烟花

悟一子曰:修丹之士,才闻真乙之气,由阴阳交感而结,途谬猜为男女配偶,待时采取而得,是来后天浊乱之阴,而非采先天真乙之气也。盲师以迷引迷,决裂至道,此等造作,不惟伤命,并乱法性。仙师特借西梁女国为喻。诗曰“国内纯阴独少阳”一语,燎然斩截。盖男女媾精,万物化生。女得之为人种,男得之为仙种。交媾迥别,顺逆不同。女国老少妇女,一齐鼓掌欢喜道:“人种来了!人种来了!”言以女见男而喜悦,不过求顺其所欲,而为顺则成人之化生已耳。至迎阳驿照胎泉,一路所见,贵贱服饰,都是形容纯阴无阳之景象,明人道尚未能成,何由成仙作佛?

驿丞启奏,女王便满心欢喜,称“夜来梦见,乃今日喜兆”,道:“我国中自混沌开辟之时,累代帝王,更不曾见个男人至此。我愿与他阴阳配合,生子生孙,永传帝业。”夫亘古及今,从无与男人阴阳配合,生子生孙。今见男人而欲顺其所欲,成开辟以来希有之事。是犹亘古及今,从无与女人阴阳配合,顺其所欲,而成仙作佛者。却见女人而欲与配合,顺其所欲,成开辟以来希有之事,岂不是夜来做梦耶?故成仙作佛,虽不能离男女化生之道,第非形交而顺其所欲,乃神交而逆用其机也。此女见男为可喜者,男见女为可哀,哀其能丧我真元,而性命随之矣。唯在炼性忘情,通境逆制为要。

“太师、驿丞到馆议亲道喜,侍立称臣;说吉梦,夸国富;传旨排驾迎亲,铺设摆宴,列妇女,盛銮舆”,描写奇遇易摇之境。“女王近前扯住三藏,娇语叫道:‘哥哥。’同携素手,共坐龙车;倚香肩,偎桃腮;会宴择吉,成亲登位”,极拟销魂夺志之事。“又见笙歌韵美,红粉妖烧;十指尖尖,捧杯安席;一张交椅,龙床请坐;娇滴滴笑道:“御弟哥哥又姓陈。”又道:“我与你添注法名,好么?”以女而添男,分明“好”字;以“陈”而称唐,隐示东来。“哥哥、你我”之称,宛然两口;问姓书名之态,曲尽多情。夫人情之最易动者,莫如女色,而况乎一国女色之王?而况乎一国女色之主而惟我一人是爱?而况乎一国女色之王、之美、之富贵,而礼仪备至,千娇百媚,智慧多情,并肩倚腮,为开辟以来希有罕遇,而处于必不可拒之势,万分难制之时?危哉!危哉!

评者谓三藏八十一难中,当以此为第一大难,询知言哉!所赖以起死回生者,幸有行者“假婚脱网”一计。行者道:“师父只管允他,老孙自有处治。”天下之理,刚者可以柔制,柔者不可以刚制。女国,柔道也。女王招夫而逊位,柔而更柔,柔之至者刚之至,我将何以用我刚神哉?行者道:“师父放心,到此地,遇此人,不得不将计就计。”盖彼以至柔制我,我即以其至柔御彼。凡彼之柔,皆为我用,又柔之至者也。

何以故?取经之道,必经女国地,不可避也?女国唯人,人不可伤也,务在得其通关信宝,两全其美而后可。三藏道:“徒弟,我们在这里贪图富贵,谁去西天取经?却不望坏了我大唐帝王?”行者道:“你若执法不允她,她便不肯倒换关文,不放我们走路。俏或意恶心毒,喝令多人割了你肉,做什么香袋。”此寓言我大国而真阳受伤也。又道:“我等岂肯善放?一定要和她动手。”“这一国的人,却不是怪物,还是一国人。若打杀无限平人,你心何忍?”此寓言彼小国而真阴受伤也。《悟真篇》曰:“大小无伤两国全。”言彼既无伤,我亦有济,方成妙道。行者预定定身法,而设“假亲脱网”之计,只骗他把通关文牒用了印,交付与我,以便西行,“一则不伤她的性命,二来不损你的元神”,岂非彼此无伤,两全其美?此假亲、定身而脱网者,无非为得其通关宝樱若无女国之通关宝印,无路取经,故必须女王添注法名,亲手画押也。西女为取经之正路要站,所以设有迎阳驿、照胎泉,与他国之通关牒文不同。

“三藏并倚香肩,同登凤辇,到西关之外。”行者三人“同心合意,结束整齐”。“长老对女王拱手道:‘陛下请回,让贫僧取经去也。’”八戒至驾前嚷道:‘我们和尚家,和你这粉骷髅做甚夫妻?’”一声喝破,须知国色不过骷髅,假亲无非为道。一得关文应解脱,三人同志切防危。《敲爻歌》曰:“夺走烟花断淫欲,行禅唱咏胭粉词。”《丹经》曰:“不色之色乃真色,不交之交乃神交。”此法性西来,计脱胭花之的旨也。

女王于牒文内独提出“陈”字,明自东部抵西。东为《震》男,西为《兑》女,噫!《震》、《兑》交欢,似世法而非世法;阴阳配偶,假夫妻而是夫妻。顺而不顺,逆以成其顺;用而不用,洁以善其用。离女色不离女色,真交媾非真交媾。“路旁闪出女子”,忽把唐僧摄去,烟花风月之间,可畏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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