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回 群魔欺本性 一体拜真如

悟一子曰:此炼神还虚之妙用,施为变化之上乘也。前伏狮魔之心,而得初乘;伏象魔之性,而得中乘;末伏鹏魔之气,而得上乘。来了真如之大道,虽曰心神居舍魔归性,而神气未曾合一浑忘,还之太虚,则此心性终滞于有,而不能超脱凡笼。故大鹏不伏气,而狮、象亦复从,“魔群欺本性”也。先师曰:“伏气不服气,服气须伏气。服气不长生,长生须伏气。”鹏不优气,是任真乙之气,纵横于天地而不能归伏,为魔滋大。

“狮”,喻心,属火,多猜,故色青。火未发而烟起,火兼木也,为修道之领袖,行道之起脚,故称老魔。擅其号曰“狮驼岭狮驼洞”。“象”,喻性,属土,生金,故色白。上寄体而位乎西,土兼金也,为载道之大力,体道之灵明,故得称二魔。能伏二魔,则臻二乘法门,修性之妙用也。大鹏者,即《庄子》所云北溟之鲲,化而为鹏,九万里而图南是也。北溟,水也,“至阴肃肃,其中有阳。”水中之鲲属阳,化而为鹏,九万里而图南,则极阳九之数。而“至阳赫赫,遂乎大明之上”矣。鹏为凤属,南方之朱雀也。《石函记》曰:“朱雀炎空飞下来”,丹经所称“赤凤”同义,俱指真阳之气,而言修命之妙用也。读《南华》者,亦知其为自言,而不知其实阐大道之要妙如此。

篇末如来说出“混沌初分,天开地辟,万物皆生。凤凰又得交感之气,育生孔雀、大鹏”,以及“封为佛母孔雀大明王菩萨”诸语,明此气实所以生仙、佛、圣人、万物,绝非荒诞,故曰“佛母”。狮、象皆跨于佛下,鹏独在于佛顶,先天至清之气也。其封号“大明王”,亦本《逍遥游》“遂乎大明之上”之义,故能扩狮驼洞而独大之曰“狮驼国”。后人读至此等言说,不解其妙,莫不骇为不经,未免作鷃鹍之笑。悲哉!

篇首“老魔咬去八戒”,木火遭木火之魔;“二魔卷去沙僧”,土金遭土金之魔;“三魔挝去行者”,水金遭水金之魔。捆在一处,因未能收伏,浑化归一,即是本性为魔,而欺本性也。

“一翅九万”,即“鹏抟九万”之义,前解已明。唯阅九十九回中叙难内开“怪分三色”,为“六十二难”,则鹏怪赤色而金翅,北溟南抟,浑合狮、象二色,乃五行先天真乙之气,不显其色,不专其名,此其所以为大也。出世之道,必修伏此气。倘专了心性以为真,则吾身后天之气,皆在其吞啖循环、轮复消化之中,万万不能脱根,而出其牢笼。故前小钻风云:“我大王一口能吞十万天兵。”又云:“我大王意欲争天。”又云:“五百年前吃尽了狮驼国,夺了江山。”即已伏此义矣。

“老魔赞其力量智谋,命小妖打水刷锅,抬出铁笼,烧火蒸僧,各散一块。”又道:“捆在笼中,料应难脱。”数个小妖轮流烧火,以待空心受用。”言不能脱其五行轮流蒸气之中,而骨肉必至解散也。“长老哭对行者道:‘怎么得命?’二僧亦一齐痛哭。”言人皆不知有得命之道为可悲。“行者笑道:‘师父放心,兄弟莫哭。凭他怎的,决然无损。’将其身出神,跳在半空。”言神而明之,存乎其人,人欲得命,自有跳出其身之法也。

人生五行之中,如入铁笼中受蒸,火到候足,无有不肉烂骨糜。故人之死,如日之有夜,无一获免。得命之道,先在伏龙节欲制情,作灶底抽薪之法,而使火性不腾。大圣遣北海龙王入锅下护持,伏龙抽薪也。次在戒气怡情养心,开坦荡畅适之襟,而使气性不郁。八戒发“闷气”、“出气”之论,因行者盖上而云“今夜必死”。“长老嘤嘤啼哭”,明闷气之为魔,最可痛也。八戒道:“咦!烧火的长官,添上些柴怎的,要了你的哩!”妙哉!天蓬身遭铁笼之惨遇,当危急之地,而潇洒玩弄如无事戏耍,然知其俯视一切,不足为魔,其胸怀为何如也?宜乎烧火小妖瞌睡寝息矣。

“行者现身来救,八戒道:‘救要脱根救,莫又要笼蒸。’”谓能逃五行蒸气之外为脱根,不能逃五行蒸气之外为复笼。倘修行之人不能超凡出世,虽德行无亏,仍在轮回之内,终是凡体生根,难免入笼复蒸之患。故行者道:“若不为师父是个凡体,我三人不管怎的也走了。”但此脱根出世之道,乃劈破鸿蒙、凿开混沌之大超脱,非不顾行检、算计爬墙之小法门。

师徒爬墙,而魔头忽起,纷纷拿住,势必复蒸,不省已错报怨于人,果有何益?然何以不复蒸,把唐僧抱住不放,入于锦香铁柜之中,设为生吃谣传之计?盖明世间一切旁门小术,俱是爬墙,必至入柜而后已。若欲借此逃命,反自促其死,不必俟五行之气极而肉烂,即已自罹戾气而生就魔口矣。伤哉;世人多犯魔口之夹生活嚼,三藏犹然,大圣闻之,能不心如刀搅,泪如泉涌而放声大哭?曰:“努力修行共炼魔”,“气散心伤可奈何”,此大哭也!乃大哭世人当于此时困心衡虑,砥砺增益之时,故现身设法,急急回头,扫荡狮驼洞而猛省,见如来念《松箍咒》,以图超脱也。你看“径上灵山”,“哮吼如雷”,抑何勇往精进耶?

如来指示老魔二怪之主,说出大鹏系凤凰所生,与孔雀一母同气,是亦佛母也。所言孔雀出世之时,一口吸四十五里之人,如来亦被吸去,即“一口能吞十万天兵”之意。但如来已修成丈六金身,故能入魔口而剖魔脊。三藏未成金身,未免为魔口所吞而不能超脱。故必收伏此魔,而后能成丈六金身也。然则凡魔之捆我、蒸我、吞我、柜我,皆魔之所以爱惜我、生育我、陶铸我、造化我,非唯有大仇,而有大恩也。孔雀、大鹏,皆大慈大悲而真为怫母,夫复何疑?后人见孔雀封佛母,以佛法冤亲无等为痛,殆未深得孟氏“动心忍性,生于忧患”之义;亦未深识大鹏喻真乙之气,实为生仙、佛、圣人之母耳。夫美珠沉于海底,坚金炼于烈火,至真出于大魔,极贯之物,未有不从难险而获。学道若不遭大鹏而勇猛收伏,终不能成仙作佛,不易之定理也。

“如来引文殊、普贤至狮驼国,命行者与怪交战,诱至佛前。那怪见过去、未来、现在三尊佛像及罗汉、揭谛,认得主人公。”非认得心为主人公也,所以者何?“过去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狮、象两怪,乃心性之魔,认得非心性,乃得真心胜。归正现相,泯耳皈依,心性之归于一气也。

“只有三魔不伏,扶摇直上,如来用手往上一指,那怪飞不去,只在佛顶上,现了本相,乃是一个大鹏金翅鹊。”此一个,即一粒金丹真乙之气,如来已明明指示收伏之法矣。“对如来叫道:‘你怎么使大法力捆住我?’”大法力,乃佛门正法眼。教外别传,言不能显。“欲脱难脱,只得皈依。”“佛祖不敢松放,只叫在光焰上做护法。”所谓“得其一,万事毕。”炼神还虚,脱根救度之无上乘也。

然必发大勇猛、大刚断,方能制伏此魔。大鹏云:“猴头!寻这等狠入困我!”狠处正是慈处,即是能施真法之人。不能施真法,则为狮魔、象魔、鹏魔而成群魔;能施真法,则为狮真、象真、鹏真而合一体。行者悟到如来施法伏魔,沙僧一棒打开铁柜,救僧上路,仅是狠人狠法,百折不回之真人。故曰:“真经必得真人取,魔怪千般总是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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