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象电一般地快,弹指间,又到了大暑天气了。外边的学校都放了假,竹屿小学却还依照农村习惯继续学习下去。梦华已经回乡来了。梦若的病也已完全复原了。

梦华又谈起他的改造计划来了。

“无论如何,象这样阔大的一乡,总应设立一个高小。而奉化八乡中,也只有我们乡里没有高小。到县高小去,有六十多里远。到松林、剡源,也同样。绅士先生们的儿子,有钱,可以跑到县高小去,可穷苦的子弟呢?……”

“穷苦的子弟,根本没有读书的权利呀。”梦若却苦笑地说,“因为这社会,便是一样规定着的,你为什么要去推翻这一成案呢,你我不是已经读了书吗?”

梦华是理解梦若的,梦若这话,是反对,是无可奈何的讥诮。但梦华又和梦若有不同的地方,就是梦华觉得万事可以做一点便当做一点。在社会观上,一给他抓住些“可能性”,他便要把这可能性发挥出来。而梦若却觉得人间一切的不幸、悲苦、罪恶,都是这社会制度所造成,非根本推翻这社会制度,便谈不到改造。但奇怪的,却是他们兄弟俩,梦华并不反对梦若的“主张”,梦若也并不反对梦华的“行动”。因为梦华知道梦若的主张,是一个团体应有的,而且也只有团体负担得起的主张。梦若也知道,梦华的行动是一个人应有的行动,所以他俩在某一点上,还是相反而实相成的。“然而正因为你我已经读了书,便不得不想别人家子弟没得书读呀。”梦华继续着说:“比如,我们在本乡办一个高小,学费取其极低,学生的伙食,可做过去书馆办法,带米来寄吃。这样一来,至少佃农的子弟,也可得到了一个国民应有的相当知识了。……”“然而,有这些知识了,有什么用呢?”梦若又歪缠着:“还不是多造了几个高等流氓吗?‘教书先通,讨饭欠穷’,‘文不象读书人,武不象救火兵’。于是地棍劣绅倒给造成了。……”

“地棍劣绅却正产生在农民知识欠高这个条件上。”梦华立刻来一个反驳,“如其本乡有个高小,高小毕业生多了,便不能让有钱人的儿子从县高小一毕业回来,摆那绅士架子。这就是把高小毕业生的资格降低了的好方法,高小毕业生自尊心打下了,那么他便再去耕田下种也行了。”

一方是“高小必须论”,一方是“高小无须论”,二人尽管这么争论着,但最后还是梦若随了梦华的意志做去。象二个宣教师似的,从这村游说到那村,又从那村游说到这村,不管太阳把山草烤得象火山,他们俩还是喘息着翻过岭,穿过火山,拼命地跑。

绅士们竟有的被说动了。于是区教育会成立起来。

是区教育会开大会的一天。梦若首先跑到竹屿学校来,布置会场。惯熟的“叔叔!叔叔!”的韵仙的叫声,又从南楼上的窗口送来。梦若往上看时,一副流星也似的眼光,一副嫣然带有醉意的微笑,还一样有力地振动着他的心。“是金莺呢!”私自一想,便觉得藏在衣袋里的日记本,好象在转动了。

“别叫他了,他有事呢!”似乎有这样的声音,于是,一个娇小苹果似的脸消失了,而那一副流星似的眼光,一副嫣然带有醉意的微笑,还浮在这空洞的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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