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王黼、蔡京闻得金军已至河北,黎阳禁军溃散,他们便收拾财宝,载运妻子,暗中逃走。连太上皇也收拾行装,预备东奔。当有吴敏、李纲,请诛王黼等,以申国法,钦宗乃贬王黼官,窜置永州。潜令开封府聂昌,遣武士杀黼。黼至雍丘南,借宿民家,为武士追及,枭首而回;李彦赐死籍没家产;朱勔罢归田里,在钦宗也可以算从谏如流了。但是,朱勔的罪,更浮于王黼诸人,勔在东南二十年,百姓始终受其毒害,官至宁远军节度使,所获金银财帛不可胜计,家中池馆亭台,可比上苑;服饰器甲,僭拟乘舆;借挽舟载运为名,募兵三千,专为自保,当是称为东南小朝廷。南方刺史郡守,大都出其门下,甚至厨役厮养,势力也十分浩大,官员亦须小心侍候。朱勔更颐指气使,视若奴隶。现在只将他放归田里,他也乐得回去享福,岂不是赏罚不均么?

单说金兵既抵大河,梁方平的禁军在河北岸,见贼奄至,遂即奔溃。河南守桥兵士,望见金兵的旌旗,也就烧断了桥梁,四散奔去。宋兵在河南的,竟无一人。金人以郭药师为向导,觅取小船渡河,也不禁渡河,也不禁列队伍,骑兵先渡,渡了五日,方才完毕,又渡步兵,并不见一个南军。金兵皆纵声大笑道:“南朝可谓无人了。这样大河,若用一二千人守在河口,我们如何能安然渡过呢?”等到渡河既毕,重整队伍,进攻滑州,何懽又弃城逃回。

这个消息传入汴京,太上皇不胜惊惶!便要整装东行,当命蔡攸、宇文虚中为行宫使副,奉太上皇出都,童贯率领捷胜军护驾。你道什么捷胜军?原来,童贯在陕西的时候召募壮年长大的关西大汉,作为他自己的亲军,约数万人赐名为捷胜军,此时遂用以保护上皇,名目是护跸,实在是保卫他自己的。上皇的车驾,将过浮桥。卫士皆随辕悲号,都要随行。童贯恐前进不速,被金兵追及,即命胜捷军用箭乱射,卫十方才退去。

还有高俅,也随驾而行,上皇竟由亳州而赴南京。

钦宗送了上皇,回阙以后,李邦彦、白时中也劝钦宗御驾,暂幸襄邓,以避敌锋。独李纲慷慨言道:“上皇原为要人代守宗社,所以托付陛下。若陛下也抛弃了宗社而行,如何可以对上皇呢?”钦宗听了此言,默然不语。白时中在旁说道:“金兵势盛,京城万不可守,不如暂幸它处,岂不玉石俱焚么?”

李纲道:“京师城坚壕深,如何便能不守,况且宗庙社稷,百官万民,都在此处。若不能守,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呢?现在没有它法,只有整顿人马,固结人心,坚守都城,等待勤王之师到来。金人远军深入,不能持久,自然退去了。”钦宗便道:“要守必要有人为将,卿看何人可以为将呢?”李纲道:“白时中、李邦彦虽然未习行军,但即为宰相,自然应负责任,无可推诿的。”白时中听了这话,不觉怒气冲天道:“李纲既如此说,想他总能够冲锋陷阵杀退敌兵的了。陛下何不就命他去哩?”李纲道:“陛下用不着臣,如果命臣前去,安敢不尽死力!”钦宗见李纲这样忠诚,即命纲为尚书右丞东京留守,李纲奉命谢恩。内侍忽来奏道:“中宫已经启行。”钦宗不禁颜色更变,猝然步下御座道:“朕也不能再在这里了。”李纲涕泣再拜道:“陛下万不可去。臣当为陛下死守京城。”钦宗嗫嚅道:“朕今为卿留京,惟一切治兵御敌之事,均以委卿,千万不可疏虞!”李纲涕泣受命而退。

次日李纲入朝,忽见禁军卫士,悉已擐甲,秉舆亦已驾好,知是又要出京了。李纲无法可想,只得急呼卫士问道:“你们还是愿守宗社呢,还是愿意从皇上出幸呢。”卫士齐声应道:“愿意死守宗社。”李纲乃入奏道:“陛下已许臣留,奈何复欲戌行。试思,六军的亲属皆在都城,谁肯抛弃而去,万一中道散归,何人保护陛下。况且敌寇已近,若探知陛下出幸,命轻骑疾追。陛下又将如何御敌呢?”

钦宗听了这一番言语,方才大悟,传命将中宫追召回来,御驾亲登宣德门,宣谕六军。军士皆拜伏地上,三呼万岁。嗣又下诏亲征,命李纲为亲征行营使,许便宜行事。李纲急登京城四壁,缮修守具,草草告竣。金兵已抵城下,据牟驼冈,趋天驷监,获马二万匹,刍豆如山。因郭药师从前在京时,曾往打球,故导金兵往据云。白时中畏惧辞职,以李邦彦为太宰、张邦昌为少宰。钦宗召群臣议和战事宜,惟李纲主战,李邦彦等皆主和。

先是钦宗即位,遣给事中李邺使金营,告内禅,并请修好。

李邺自金营归,盛夸虏强我弱,谓虏的人马,如虎如龙,上山如猿,下水如獭,其势如太山;中国如累卵。当时号李邺为六如给事。因此李邦彦等栗栗危惧!钦宗亦十分畏怯!竟从邦彦等议和之言,命员外郎郑望之防御使高世则,出使金营。途遇金使吴孝民正来议和,遂与偕还。谁料吴孝民尚未入见钦宗,金兵已进攻通天、正阳门甚急。李纲登城守御,督将士运蔡京家山石叠门,坚不可破,又率将士在城上极力抵御。金兵又攻陈桥、封兵、卫州门。李纲尽力抟战,自卯至酉,杀贼数千,到了夜间,又缒敢死士千人下城,杀入金营,砍死酋长十余人,兵士百余人。斡离不经此一番创衄,也就有些疑惧!勒兵暂退。

次日,金使吴孝民入见,责问纳张珏等,并索交童贯、谭稹等人。钦宗答道:“这是上皇朝事,朕未曾开罪邻邦。”孝民道:“既是先朝事,不必再计,应重立誓书修好,愿遣亲王宰相,赴我军议和。”钦宗当即应许,令同知枢密院事李棁与吴孝民同往。李纲奏道:“李棁怯懦,去必误事。臣愿代棁前往。”钦宗不许道:“城守之事,仗卿维持,如何可去。”

李税既至金营,斡离不高坐堂皇,营里营外,兵卫森严,刀枪剑戟,白如霜雪。李棁见了这般情形,吓得魂胆俱丧,战战兢兢,爬在地上,从营外膝行而入。到了斡离不座前,只是叩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斡离不却高声喝道:“我要攻破汴京,易如反掌。因为看着少帝情面,所以按兵不进,暂存赵氏宗社,这乃是莫大之恩,应该知感。现在既要求和,一要输金五百万两,银五千万两,牛马万头,表缎万匹,为犒赏军队之费;二要割让中山、太原、河间三镇于我朝;三要宋帝以伯礼事金;四要以宰相亲王各一人为质。就是这四件条款,你可回去说明。倘有一件不允,立刻进兵攻城。”说罢,又取出一纸,掷与李棁道:“恐你记不清楚,可将这件条款带回。”李棁吓得冷汗直流,也不知他说的什么?及至条款掷下,接到手中,也看不清写的何事。但听得一声去罢,便连连叩头,退出营外,好似得了命一般,飞奔回来,将这条款,呈于钦宗。

钦宗看了,又忙召宰相商议,李邦彦力劝钦宗,不必同他计较,快些依了他的条件,就可退兵了。李纲却抗声道:“金人要索至此,如何可从?”李邦彦又争道:“兵临城下,迫在倾刻。宗庙震惊,社稷岌岌可危。除了依从他的条款有何别法?”李纲冷笑道:“你只知道依从他可以敷衍了事,你可知道条款我能履行么?第一条要这许多金银缎匹,牛马牲口,就是括收全国,也恐不及此数。都城里面,一时之间,如何能取得出呢?第二条要割让三镇。这三镇地方,乃是国家的屏蔽,屏蔽撤去,如何还可以立国?第三条更不容辩论了,两国平等,如何有伯侄的称呼?第四条遣质一层,也只能遣宰相去,不能遣亲王去。”钦宗道:“据卿所言,无一可从。倘若全城失陷,如何是好?”李纲答道:“依臣愚见,为目前之计,只有先遣辩士与他假意磋商条款,迁延数日,勤王兵至,不怕金人不退。

那时节我的实力已足,再与议和,自然没有这许多要求了。“

李邦彦道:“金人何等奸狡。他肯迁延时日,等我勤王兵到么?

现在京城尚且不保,还论什么三镇呢?至于金银牛马,更加不足较量了。“张邦昌也附和着邦彦,赞成和议,说李纲一偏之见,保全京城要紧。李纲再要辩论,钦宗道:”卿可速去治兵,守御京城。和议一事,朕自有主张。“李纲只得退出,前去巡城。

不料李邦彦、张邦昌竟遣沈晦,前往金营,将所有条款,一一依从。等到李纲得知要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只是忿恨嗟叹,气闷不已。既已允许条约,第一件便要输出金银,钦宗只得下诏,括借都城金银,可怜把倡优们的家财,都括搜了,集聚起来,只得金二十万两,白银四万两。民间已一空如洗,还远不及金人要求之数,只得恳求金人,展限续缴。第二件先奉送了三镇地图。第三件赍交誓书,允许伯侄。第四件是遣质,当下派了张邦昌为计议使,奉康王构往金营为质。

那康王构乃徽宗第九子,系韦妃所生。将生康王之前一夜,徽宗梦吴越王钱俶,以手挽御衣道:“我好意来朝,你家便留我不遣,终须还我山河社稷。”韦妃亦梦金甲神人,自称钱武肃王,谓当令第三子来,索还河山。梦中惊寤,遂生康王。初生之时,红光满室。宣和二年,晋封康王。后来接位南京,建都杭州,果符梦兆。当下康王构,奉了往金营为质的诏命,倒也镇静如常,并无惧色。

那张邦昌初时与李邦彦力主和议,不料和议将成,自己倒要往金营去为质起来。这个苦处,真是哑巴吃黄连,再也说不出口,只得于临行时,要求钦宗亲御署批,无变割地之议。钦宗却不肯亲署,只说:“朕自知道,卿去就是了。”邦昌流泪而出,与康王构开城渡壕,往抵金营。

适值都统制马忠,从京西募兵入卫,见金兵劫掠于顺天门外,遂指挥兵将冲杀金兵,将他驱退。四面一路,稍稍通行,勤皇兵得达京城。其时,种师道已奉命起复为两河置制使,听得京师为金兵所围,调取了泾原、秦凤两路的人马,兼程入援。

都人因种师道年纪已老,尽称为老种。听说他的兵来,皆额手相庆道:“好了!老种到了。”钦宗闻得种师道兵至,也为欣然!立刻命李纲开安上门,迎问慰劳,并召他入朝。种师道进城,晋见钦宗。行礼既毕,钦宗问道:“今日之事,已甚危逼。

卿意如何?“师道回奏道:”女真不知兵,安有孤军深入,能够久持不疲的么?“钦宗道:”现在已与他讲和了。“师道道:”臣以军旅之事事陛下,不知道旁的事情。“钦宗道:”京中正缺统帅,卿来还有何言。“遂命为同知枢密院事,充京畿河北河东宣抚使,统率四方勤王兵,及前后军。

时金使王汭,正在殿上,装模做样,不肯行仪。一眼瞧见种师道,侍立钦宗之侧,不觉为之气(忄耳)。遂恭顺了许多,跪拜尽礼,不敢失仪。钦宗笑对师道道:“这皆是得卿前来,方能如此。”

未几,姚古子、姚平仲、种师中、折彦质、折可求,皆各引勤王兵到来,大军云集,多至二十万人,京师人心为之稍安。

斡离不仍驻兵城外,日肆要求,且逞兵屠掠不已,后见勤王兵四集,乃稍稍敛迹。李纲献计于钦宗道:“金人贪而无厌,势非用兵不可;且敌兵仅六万人,若扼守河津,截其饷道,分兵克复畿北各县,再用重兵压敌,坚壁勿战,待至食尽力疲,然后用一檄,取誓书,废和议;纵令北归,半途邀击,定可获胜。”种师道亦赞成此策。钦宗乃饬令各路兵马,约期举事。那姚平仲却说道:“和就不必战,要战应该从速。”这两句话,又把钦宗弄得疑惑不定起来。

原来这姚平仲,世为西陲大将,自幼丧父,从父姚古,养为己子,年十八,与夏人战于臧底河,杀伤甚众。童贯召见与语,平仲不为稍屈。童贯不悦!抑其功赏。睦州方腊之乱,童贯奉命征讨,心中虽不喜平仲,但服其勇敢,调取偕行。及方腊既平,平仲之功冠一军,遂对童贯道:“平仲不求官赏,但愿一见皇上颜色。”童贯愈加猜忌,将王渊如、刘光世等辈,皆得召见,独平仲不得召见,实由童贯嫉妒所致。钦宗在东宫时,已知其名,及平仲引兵勤王,立即召见福宁殿,授为都统制,厚赐金帛,并许功成之日,有不次之赏,因此平仲急欲立功自见,故有速战之议。

钦宗亦因深信平仲,遂召李纲入问。纲听说士欲速战,亦不愿坚持前议,因退出与种师道计议,预备出战。姚平仲进言道:“虏已骄甚,必不设备。我今拣选精锐,乘夜劫营,非但可以取还康王,就是斡离不也可生擒活捉了来。”师道摇首道:“只恐未必如此容易。”平仲道:“如若不胜,甘当军令。”

李纲道:“且去一试,我们在后接应便了。”计议已定,等到夜半,平仲率精兵万人,出城劫寨,专向中营砍入,不意冲了进去,乃是一个空寨,已知中计,连忙退出,四面伏兵齐起。

斡离不亲自指挥,来围宋军。平仲拼命厮杀,冲开一条血路,逃得性命,惟恐回块获罪,竟自遁去。

李纲率兵出援,至幕天坡,恰值金兵乘胜追杀,急令兵士用神臂弓射住,方得收兵入城。师道等接入,李纲不胜追悔!

师道道:“今夜发兵劫寨,原是失策,惟明日却不妨再去,这是兵家出其不意的奇谋。如再不胜,可每夜用千人,分道往攻,但求扰敌,不求胜敌。我料不出十日,寇必遁去了。”李纲称善其言,次日奏知。钦宗默然不语。李邦彦道:“昨夜已经失败,今夕何可再举。”遂将师道之计,阻止不行。

那斡离不得胜回营,自幸有备,未至失败,便召过康王构、张邦昌,责以用兵违誓,大肆咆哮。邦昌吓得涕泣不止,康王构却挺然直立,神色自若。斡离不瞧着,因命二人退出,私语左右道:“我看这个宋朝亲王,恐是将门子孙来此假充的。若真是个亲王,生长深宫之中,哪有这般胆量?”斡离不语未毕,有金国的亲王接口说道:“我也疑他不是真的,正要前来告知哩。”斡离不忙问因何知他不是真的?亲王道:“前日我与康王在宫中习射,他连发三矢,竟如连珠一般,枝枝皆中红心。

若不是将门之子,假冒着亲王前来,岂能习熟武艺,精于技射呢?“斡离不听了这话,愈加相信康王不是真的。遂遣王汭入城,责问何故背盟劫营,且令易他王为质。

王汭奉命入城,见了李邦彦,把斡离不的言语一一告知。

李邦彦正在深恨李纲,忌他成功,便一口推在李纲身上,道:“用兵劫营,都是李纲、姚平仲的主意,朝廷并不知道。”王汭道:“李纲等如此胆大妄为,因何不加罪责呢?”李邦彦道:“姚平仲已畏罪远遁,只有李纲,尚在朝中。我当奏闻皇上即日罢免。”王汭闻言,方才回去。邦彦入宫,不到数刻,即有诏罢李纲职,废亲征行营使,并遣宇文虚中,往金营谢过。

虚中方出,忽然宣德门前,一片人声,喧扰不已;那登闻鼓,却打得山一般响。钦宗吃了一吓,忙命吴敏前往观看,为了何事如此喧嚷。吴敏去了片刻,持了一本奏章回来,陈于钦宗道:“就是前次请杀六贼的太学生陈东,聚了许多士庶军民,请陛下仍用李纲。”钦宗忙将奏章展开观看,大略说李纲奋不顾身,乃社稷之臣;李邦彦顾全身家,乃社稷之贼,忠奸不能并立。所以李纲巩固社稷之策,皆为邦彦所破坏,而惟恐其成功。今陛下去忠留奸,将置国家于何地,非但中了邦彦的奸计,而且中了金虏的毒计了。钦宗看了奏章,正在迟疑,那门外的喧声,更加厉害,又有内侍匆忙的报说满城的百姓,都聚集来了。

未知钦宗怎样发付众百姓?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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