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史嵩之闻得蒙古将察罕,领兵往攻庐州,急调杜杲前往救援。杜杲奉檄即行,驰入庐州,预备守城,遥见蒙古兵蜂屯蚁附而来,约有数十万之众,所携攻城器具,不可胜计。杜杲见了,并无惧色,但看敌人如何来攻,他便如何应付,随机而动,绝无匆遽之态。只见蒙古兵,既抵城下,便撤运土木,尽力筑坝。不到多时,已筑得高于城齐。杜杲力命兵士用油灌草,燃之以火,抛掷坝下,一刹那顷,火势随风而旺,所筑之坝尽行焚去。蒙古兵见坝已被焚,即用炮轰城。杜杲就敌楼内,筑起七层雁翅,抵挡炮火。蒙古兵开炮打来,悉为雁翅所阻,射回敌营,反打伤了自己人马,蒙古兵不觉惊慌起来。杜杲便乘这机会,出城邀击,蒙古兵大败而逃。杜杲追逐了数十里,方才回来,又练舟师,扼守淮河,遣其子遮,与统制吕文德、聂斌等,分伏要险。蒙古兵不能进,方才退去。杜杲奏捷临安,有诏命为淮西制置使;又命孟珙为京湖制置使,规复荆襄。

孟珙奉了朝命,对部下道:“欲图规复,必得郢州,乃可通饷运;必克荆门,乃可出奇兵。”遂檄江陵节制司进捣襄邓,自赴岳州,召集诸将,指授方略,命各进兵。诸将依计深入,遂复郢州,克荆门军。又命将取了信阳、光化军及樊城、襄阳。

孟珙方才上疏,奏陈保守方法道:取襄不难,而守为难,非将士不勇也,非军马器械不精也,实在乎实力之不给尔。襄、樊为朝廷根本,今百战而得之,当加经理,如护元气,非甲马十万,不足分守,与其抽兵于敌来之后,孰若保此全胜,上兵伐谋,此不争之争也。

理宗得了此奏,便诏孟珙,便宜行事。孟珙乃编蔡息降人为忠卫军,襄郢降人为先锋军,择要驻守,襄、汉以固。

蒙古将塔海,又引兵入蜀。制置使丁黼,誓死坚守,选遣妻孥南返,然后登陴拒敌。塔海由新井进兵,诈建宋军旗帜,以诱城内,丁黼果然坠入计中,疑是溃兵,令入招徕,等到已及城下,方知是蒙古兵,遂引军夜出城南,于石笋街迎战,众寡悬殊,兵败身死。塔海遂进陷汉、邛、简、阆、篷诸州,又破重庆、顺庆诸府,直趋成都,再赴蜀口,欲出湖南。

孟珙得了消息,料定蒙古兵必由施黔出川,急运粟十万石,分发军饷,令三千人屯峡州,一千人屯归州,命其弟瑛,率五千人驻扎松滋,声援夔州,并增兵戍守归州隘口的万户谷,添派一千人屯施州。忽闻得塔海渡江东下,忙又分派战船,增设营寨,遣兵由简道至均州,扼守要冲,等得蒙古兵渡过万州湖滩,施、夔大震。孟珙之兄孟璟知峡州,拒敌于归州大理寨,杀退蒙古兵前哨。进兵邀截于巴东,又获胜仗,夔州乃得保全。

孟珙复侦得蒙古主帅在襄、樊、信阳、随州诸处招集军民布种,又于邓州的顺阳境内,屯积船料,即分兵查察,严密防范,且设计将蒙古所储材料,暗地焚毁,又遣兵暗入蔡州,烧了所屯的粮草,蒙古兵遂不敢进窥襄汉。

理宗因四川未定,特下诏调孟珙为四川宜抚使兼知夔州,节制归峡鼎澧军马。孟珙奉诏赴镇,招集散民,编为宁武军,用回鹘降人爱里巴图鲁等,为飞鹘军。适值四川节置使陈隆之,与副使彭大雅,不能和协,互相讦奏。孟珙致书责备他们道:“国事如此,合智并谋,尚恐不克。两司犹事私斗,岂不闻廉蔺古风么?”陈隆之、彭大雅得了此书,各怀惭愧,遂改怨为睦,互相和协,孟珙又厘正宿弊,订立条目,颁发州县,内中有最紧要的几句话道:“不择险要立寨栅,无从责兵卫民;不集流离安耕种,无从责民养兵。其余如赏罚不明,克扣军饷,官吏贪婪,上下欺罔等弊,皆严加申戒。”因此吏治一新,兵备严整。后又兼任夔州路制置屯田两使,遂调夫役筑堰,募农人给种,由秭归至汉口,为屯二十,为庄七十,为顷十八万八千二百八十。又设南阳竹林两书院,居住襄、汉、四川流寓人士,用李庭芝权施州建始县。李庭芝到任之后,训农治兵,招募壮士,勤加训练,方及一年,士民皆知战守,无事服农,有事出战。孟珙乃将李庭芝所行诸法,饬各属遵照仿行。

其时乔行简已晋爵少傅,平章军国重事李宗勉为左丞相兼枢密使,史嵩之为右丞相,督视江淮四川京湖军马。这三人之中,还是李宗勉清谨守法;那乔行简遇事模棱,无所可否;史嵩之执拗任性,恶闻直言。当时的人,评论三位丞相,都说乔行简太浮泛,李宗勉太狭隘,史嵩之太专擅。三个丞相皆各有一失。未几,乔行简乞休,遂即病死,李宗勉亦殁。史嵩之竟得专政,朝右的正人,如杜范、游侣、刘应起、李韶、徐荣叟、赵腾诸人,皆与史嵩之不合,相继罢斥,只有孟珙一人向为嵩之所尊敬,因此,每有所请,无不准行,并无掣肘之虞。理宗到了嘉熙五年,又改为淳祐元年。

那时蒙古主窝阔台亦以病殂,蒙人称之为太宗。第六后乃马真氏鼐玛锦氏称制,调归拔都等西征各军,惟南军独不调回。塔海令部将汪世显等,复行入蜀,进围成都,制置使陈隆之,坚守十余日,誓必与城共存亡。谁知副将田世显,已送款于蒙兵,乘夜突入衙署,执住陈隆之,杀其家属数百口,开城出降。陈隆之被执至汉州。蒙古将汪世显,令他招降守将王夔。

隆之高声对王夔道:“大丈夫当舍生取义,何畏一死,幸勿降虏!”语至此,已为蒙古兵杀死。王夔率汉州军三千出战,兵败遁去,汉州遂陷,人民尽为屠戮,蒙古兵又移师出蜀。

其时蒙古使臣王楫,已第五次来宋议和,两下相持不决,王楫竟病死于宋。宋廷送王檝灵榇回去。蒙古又遣月里麻思伊拉玛斯赴宋,继续议和,同行的共有七十余人,方抵淮土,为守将阻住,劝他归降。月里麻思不从,被拘于长沙飞虎寨。

蒙古闻之,又令也可那颜、耶律朱哥等引兵由京兆,取道商房,直薄泸州。孟珙得报,忙分军邀截,一军屯江陵及郢州;一军屯沙市,一军从江陵出襄阳与诸军会合。又遣一军屯涪州;并令守城将士不得失弃寸土。权开州梁栋,因军粮缺乏,弃城而回。孟珙怒道:“竟敢违令弃城么?”立斩以徇,诸将相视战栗,奉命惟谨。蒙古将士闻得守备甚严,遂不敢进兵。

宋廷又命余玠为四川制置使兼知重庆府。余玠蕲州人,家世寒微,为人落拓不羁,往见淮东制置使赵葵。赵葵与语,颇奇其才,留于幕府,后令率舟师沂淮,入河抵汴,所至克捷,累迁为淮东副使。自陈隆之战殁,四川制置使悬缺未补。余阶入朝,奏对称旨,授为四川宜抚使,后又改任四川制置使。四川财赋,甲于天下。自宝庆三年,失去关外之地。端平三年,蜀境又遭蒙兵残破,所存州郡,已是无几。因此,国用愈加穷迫,历任的宜抚制置诸使,皆十分支绌,束手无策。监司将帅各自为令,不相统属,官无法纪,民生凋敝。自余玠到镇之后,大革弊政,重贤礼士,简选守令,严加申做,又在署左择地,建筑招贤馆,量才任使,皆得其用。

播州有兄弟二人冉琏、冉璞,俱有文武全才,隐居蛮中,不肯出任。前后阃帅,皆加辟召,均辞不就。及余阶至蜀,二人闻其贤名,不召自至,诣府晋谒。余玠待以上宾之礼,冉琏与弟璞,居馆数月,未献一策,亦无陈请。余玠极为怀疑,暗中遣人侦察二人所为何事,但见兄弟二人相对踞坐,终日以垩画地,有时绘山川,有时绘城池,从旁看了,都不解其命意所在,回报余玠,也莫测其浅深。又过了十余日,兄弟二人忽来晋谒,请屏左右。余玠即饬退从人,拱手请教。冉琏献议道:“为今日的西蜀计,莫有过于徙合州城一事最为重要。”余玠听了,又离座言道:“玠亦见及于此,无如无地可徙。”冉琏答道:“蜀口形势,无过钓鱼山,请徙城于彼处,择人扼守,积粟以待,可以抵得十万雄师,巴蜀即可固于金汤了。”余玠大喜道:“我固知先生非浅识者流,那些讥议先生的人,真是毫无见识了。但玠得此奇谋,不敢掠为己功,当为先生请于朝廷,即日照行。”冉琏兄弟退出,余玠立刻拜表,依议陈请,且请授二人官职。有诏命冉琏为承事郎,冉璞为承务郎,权通判州事。徙城工作,尽委二人办理。

此诏既下,合府皆知,顿时大哗。余玠勃然道:“此城若成,全蜀赖以安,否则玠一人坐其罪,与君并无干涉。”众人始不敢反对。遂就青居、大获、钓鱼、云顶、天生诸山,建筑十余座城池,皆因山为垒,棋布星罗,将合州旧城,移徙于钓鱼山,专守内水;利戎旧城,移徙于云顶山,以御外水。表里相维,声势联络,屯兵聚粮,为保守计,蜀民乃有依赖,共庆安居。但江淮之间,仍遭寇掠,蒙兵渡淮,攻入扬、滁、和诸州,进屠通州。史嵩之因江淮保障,重在江陵,请调孟珙知江陵府,借资守御,理宗准奏。恰值嵩之之父去世,嵩之应丁难守制,方才居庐数日。理宗即下诏起复,仍命为右丞相兼枢密使。将作监徐元杰请收回成命,理宗不从。太学生黄恺伯等一百四十四人,叩阍上书,劾论史嵩之不守父丧,遽行起复,大逆不道,无过于此。这篇疏书,洋洋数千言,直将史嵩之奸回心肠,完全抉出。录在下面,阅者看了,就知史嵩之的罪恶,实是不赦。

理宗的信任不疑,也可谓昏庸极了。其疏道:臣等窃谓君亲等天地,忠孝无古今。事亲孝,故忠可移于君。自古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未有不孝而可望其忠也。昔宰予欲短丧,有期年之请。夫子犹以不仁斥之,宰予得罪于圣人;而嵩之居丧,即欲起复,是又宰予之罪人也。且起复之说,圣经所无;而权宜变化,衰世始有之。我朝大臣若富弼,一身关社稷安危,进退系天下轻重。所谓国家重臣,不可一日无者也。

起复之诏,凡五遣使,弼以金革变礼,不可用于平世,卒不从命,天下至今称焉。至若郑居中、王黼辈,顽忍无耻,固持禄位,甘心起复,灭绝天理,卒以酿成靖康之祸,往事可鉴也。

彼嵩之何人哉?心术回邪,踪迹诡秘,曩者开督府,以和议惰将士心,以厚赀窃宰相位,罗天下之小人,为之私党;夺天下之利权,归之私室;蓄谋积虑,险不可测。在朝廷一日,则贻一日之祸;在朝廷一岁,则贻一岁之祸;万口一辞,惟恐其去之不速也!嵩之亡父,以速嵩之之去,中外方以为快,而陛下乃必欲起复之者,将谓其有折冲万里之才欤?嵩之本无扦卫封疆之能,徒有劫制朝廷之术。将谓其有经财用之才欤?嵩之本无足国裕民之能,徒有私自封殖之计。陛下眷留嵩之,将以利吾国也,殊不知适以贻无穷之害尔。嵩之敢于无忌惮,而经营起复,为有弥远故智,可以效尤。然弥远所丧者庶母也,嵩之所丧者父也,弥远奔丧而后起复,嵩之起复而后奔丧。以弥远贪黩固位,犹有顾恤,丁艰于嘉定改元十一月之戊午,起复于次年五月之丙申,未有如嵩之之匿丧罔上,殄灭天常,如此其惨也。且嵩之之为计亦奸矣,自入相以来,固知二亲耄矣,必有不测,旦夕以思,无一事不为起复张本。当其父未死之前,已预为必死之地,近畿总饷,本不乏人,而起复未卒哭之马光祖。京口守臣,岂无胜任,而起复未终丧之许堪。故里巷为十七字之谣曰:“光祖作总领,许堪为节制,丞相要起复援例。”夫以里巷之小民,犹知其奸,陛下独不知之乎?台谏不敢言,台谏嵩之爪牙也;给舍不敢言,给舍嵩之腹心也;侍从不敢言,侍从嵩之肘腋也;执政不敢言,执政嵩之羽翼也。嵩之当五内分裂之时,方且擢奸臣以司喉舌,谓其必无阳城毁麻之事也;植私党以据要津,谓其必无惠卿反卿反噬之虞也。

自古大臣不出忠孝之门,席宠怙势。至于三代,未有不亡人之国者。汉之王氏,魏之司马氏是也。史氏秉钧,今三世矣。

军旅将校,惟知有史氏;而陛下之前后左右,亦惟知有史氏。

陛下之势,孤立于上,甚可惧也!天欲去也,而陛下留之,常常中国,岂无君子,独信一小人而不悟,是陛下欲艺祖三百年之天下,坏于史氏之手而后已。臣方惟涕泣裁书,适观麻制有曰:“赵普当乾德开创之初,胜非在绍兴艰难之际,皆从变礼,迄定武功。”犬凝人必于其伦,曾于奸深之嵩之,而可与赵普诸贤,同日语耶?赵普胜非之在相位也,忠肝贯日,一德享天,生灵倚之以为命,宗社赖之以为安。我太祖高宗,夺其孝思,俾之勉陈王事,所以为生灵宗社计也。嵩之自视器局,何如胜非,且不能企其万一,况可匹休赵普耶?臣愚所谓擢奸臣以司喉舌者,此其验也。臣又读麻制有曰:“谍报愤兵之聚,边传哨骑之驰,况秋高而马肥,近冬寒而地凛。”方嵩之虎踞相位之时,讳言边事,通州失守,至逾月而复闻,寿春有警,至危急而后告。今图起复,乃密谕词臣,昌言边警,张皇事势以恐陛下,盖欲行其劫制之谋也。臣愚所谓擢奸臣以司喉舌者,又其验也。臣等于嵩之本无私怨宿忿,所以争趋阙下,为陛下言者亦欲揭纲常于日月,重名教于邱山,使天下为人臣,为人子者,死忠死孝,以全立身之大节而已。孟轲有言:“学则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伦也。”臣等久被化育,此而不言,则人伦扫地,将之嵩之胥为夷矣,惟陛下义之!

这道奏疏,把史嵩之的奸心,揭出无遗。理宗见了,也应感悟。哪知仍如石沉大海一般,毫无影响。武学生翁日善等六十七人,京学生刘时奉、王元野等九十四人,又接连上书陈请,令史嵩之终丧,以维纲常大节。理宗只是不省。徐元杰又入朝面陈道:“嵩之起复,士论哗然,乞许嵩之荐贤自代,免丛众谤。”理宗谕道:“学校虽是正论,但所言也未免太过了。”

徐远杰对道:“正论乃是国家的元气,今正论犹在学校,要当力与保存,幸勿伤此一脉。”理宗默然不答。徐元杰遂自求解职,理宗不许。徐兀杰只得退出。左司谏刘汉弼,也入奏理宗,请听嵩之终丧,理宗方才有些感悟。恰值史嵩之也自知难逃公议,也上疏奏请终丧。理宗乃下诏从嵩之所请,以范钟为左丞相,杜范为右丞相,皆兼枢密使。那杜范系黄岩人,素有令名,时人皆以公辅期之,现在做了宰相,自然大家都属望他有一番施为了。

未知杜范能负众望否?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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