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世事更遷是與非,山川滿目淚沾衣。

  共推富厚光陰美,誰問單寒志氣肥。

  半郭半村談徹底,一賓一主醉忘機。

  從今不管炎涼態,何羨金門天使威。

  話表袁吉,次日來到各家行戶裡,尋問了一日。及至末後,方才有個行家說道:「江相公曾在此住了半年,為因近日河南那邊黃河衝決,省城裡人家都已漂沒,不知家裡人口死活,特地趕回家去了。」袁吉聽說,大吃一驚,又問道:「江相公回去幾日了?」行家道:「才去得四五日。」袁吉得了這信,含著眼淚回來,謝氏問道:「尋著了嗎?」袁吉便說出這個緣故。謝氏三人,呆了半響道:「我家田地賣盡,只有這所房子,並傢伙什物,還可棲身,不想遭此異變,人情勢利,又無親族扶持,怎生活命。」袁吉道:「我妻子在家,婦人們自不會跑走,諒必淹死。」也撲簌簌掉下淚來。謝氏道:「這裡舉目無親,還該回去。只是盤纏欠缺,如何是好。」袁吉放不下妻子,也欲回家。便道:「除非嬸娘將衣衫簪餌賣掉幾件做了路費,回家再處。」謝氏道:「正是,患難中留這些東西何用。」便盡情傾倒出來,與袁吉持到鋪中,賣了銀子,連忙又收拾起身。兩程並做一程,飛的般趕到河南。進了開封府,果然荒涼得可憐。但見:

  寒煙慘淡,宿霧迷離。驚看地翳莓苔,愁見城埋沙土。逝水則屍橫蔓草,隨波而柩湧荒丘。狐奔鹿走,中原地已成墟﹔鼠竄鶯遷,澤國天教失眾。廬舍千家盡絕,牆垣萬室傾圯。地廣人稀,想見鯨鯢跋浪﹔煙寒灶冷,應嗟魚鱉同群。家多菜色之人,溝壑疲癃可憫﹔野盡劫遺之鬼,空山磷火堪悲。陰翳勝而日色無光,萍荇還浮暮雨﹔林木摧而波痕宛在,黍禾盡委秋風。傷心賊寇盈途,滿眼流移載道。子痛母亡,夫悲婦死,家家淚血啼紅﹔父埋兒骨,兄掩弟骸,處處遊魂化碧。夜月只聞猿鶴唳,秋風惟聽杜鵑啼。

  話說袁吉,同謝氏四人進了城來,只見屍橫遍道,人煙落落,房屋傾倒,木石縱橫,好不傷心慘目,尋到自家居址,只剩一片荒場。就有些傾圯木植,見是無主之物,也被流民搶散了,謝氏好不悲傷。走到袁吉住處,幸虧這間房子竟不曾倒,單是妻子已隨波逐流去了,袁吉一時無奈,只得去尋看了丈人,大家說些前後苔楚,悲悲咽咽,做了妻子羹飯,哭了一場。次日,謝氏向袁吉道:「我一路行來,看見人家房子,也有重新蓋造的,也有將就結成草房的,都還可以安身。獨有我家片瓦不存,又無男子,苦楚異常,我想袁氏,還有幾房富族。我謝氏,亦有兩家殷實的親房,此時房屋料必復整,煩你各家去說聲,不拘一二椽,借我權棲幾月,待你叔子回來,尋房搬住,日用也一總補還。」袁吉依著嬸娘吩咐,去了一日才回。謝氏問他如何光景,袁吉道:「都不相干,如今的人,勢利異常,見我們落難,恐怕纏擾他,也有閉門不納只推出去的,也有說自身也顧不來的,也有說平日沒有報奉他,今日也不認親的。都是一概回絕。」

  謝氏聽著一番言語,一時痛哭起來道:「炎涼人面,一至於此。」袁吉道:「嬸娘哭也沒干,我房子雖然窄隘,幸而尚存,嬸娘且安心住下。至於日用,我問丈人借幾兩銀子,做些小生意兒,將就度過去,等叔父消息便了。」謝氏十分感激。從此以後,虧了姪兒照顧,得以安身。只日日記掛丈夫,不知吉凶若何,心裡憂憂悽悽,好生痛念不題。

  且說袁七襄坐在獄中,因欽案重大,不能即結,准准禁了半年。審過一二十次,方才辨得明白。原來舊案事情,雖干連四五十人,內中只有十來個是經手作弊的,同入了罪,其餘無辜官役,盡皆釋放。袁七襄等隨具一張辯呈,詳開本役於舊案內,已經審豁,並無犯法情由,合咨吏部,准復考選等情。三法司據此,就出一角咨文,申明白了吏部,隨掛諭牌,定期考職。袁七襄考了上等,候授八品經歷,只得在京聽選。但他雖得了職,心裡只想念妻子:「既同袁吉上京,不知為甚不見他蹤跡,又不曾幹得甚事,難道有個回去的理?想必馮家留著,也不可知。我正欲與他商議兒子行聘的事,前日他有公務,不便謁見。今城工已畢,自然知我在京,不免去看看他,一則問妻子消息,二則談談親事。」便寫了一個名帖,袖到馮家寓所。誰知馮國士因督工有勞,恰如這日報升了員外,門上好不興頭,管門的見袁七襄懷刺而來,那個肯替他傳遞。袁七襄道:「我與你家老爺是親戚,不要留難。」管門的道:「吾家老爺最惱的是親戚,常說平日沒人睬我,今日做了官,也不睬人。怎好輕易去觸他的怒。」

  袁七襄道:「老爺和我極親密的,不比那別樣的親戚,決然不責備你。」管門的道:「老爺何等尊榮,你不見往來的都是官府。你這等模樣,還是不進去倒好。」袁七襄聽了這話,怒從心起,將管門人劈嘴一拳,大罵道:「奴才,你逞家主的威風,可以彈壓得我嗎?皇帝也有草鞋親,你家主做了官,便沒有親戚在眼裡。」正喧嚷不了,只聽得裡面一聲雲板,馮國士送客出來,見袁七襄發急,也覺跼蹐。忙送那人出門,便一手挽定袁七襄,故意將管門的罵道:「狗才,袁爺到來,稟也不稟一聲,倒這樣放肆。」因命道:「每人打二十板。」因笑對袁七襄道:「小弟公務羈身,竟不知吾翁遭此一番折挫。無由效勞,有罪之極。」袁七襄道:「只因小弟命運顛連,幾致牽累。得有今日,可謂萬幸了。」兩人同進內堂,尤寡悔也過來相見,談些冷淡話兒,馮國士便叫治飯。不一時,杯盤羅列,三人坐飲。袁七襄道:「小弟特有一事相問。前日初下獄時,聞賤內同舍姪到京,以後便沒了影響,不知曾到親翁這邊來,或是逕回去了?」馮國士道:「當日小弟督工時,曾傳個報帖進來,已知尊嫂在此,連忙著人迎候,不知法司衙門怎生訪著了,道是營賄罪案,即行驅逐出境,故愚夫婦竟不曾見得一面。前日河南水淹了,內弟尤寡悔回去看看,才曉得尊嫂已到家裡,內弟來京,還不滿數日哩。」袁七襄大驚道:「河南水決,小弟影也不聞,原來尤兄曾去了來,不知家下怎樣?在那裡?」尤寡悔道:「尊居漂得片瓦無存,老嫂沒處投奔,權住在令姪家裡。田地都賣做京中使用,如今飯也沒得吃哩。」袁七襄驚哭道:「我家怎弄到這個田地。奈何,奈何!」尤寡悔道:「還有一樁極可笑的事,老嫂在京中回去,路上不知遇了什麼大難,直從山東轉到家裡,把個週歲的令郎都棄掉了。如今日日在那裡哭著。」袁七襄聽說這話,魂都嚇散,含著兩眼淚道:「怎麼天絕我袁氏,如此慘酷。只是尤兄可曾問他,路間為著甚事,到此地位?」尤寡悔道:「小弟也問了幾次,老嫂只含含糊糊的說不出口,想必在體面上不好看相的事了。」袁七襄見他說話尖酸,便不好再問,又因兒子散失,難以言及親事,便欲起身。被馮國士拖住了,又吃上一回酒,方才別去。詩云:

  半年拴梏已浮家,婦子情深各一涯。

  忽感滄桑隨世態,一般人面便爭差。

  且表袁七襄,次日便欲拋棄前程,急趕回家一看。幾個同事的勸道:「我等為此微職,直從險難裡逃過命來,方得到手。兄若錯此機會,不候了缺,難道下次再來補選不成。令郎雖失,已有半載,就要尋訪,也不在乎這幾日。倘尋不著,豈不兩頭脫空。何不且耐心兒守了個地方,慢慢找尋也不遲。」袁七襄只因眾朋友苦苦挽留,不知不覺,又住了四五個月,才授了貴州鎮遠衛經歷,好生氣苦道:「總是命窮的人,一個小小前程,弄到萬里之地,如何去得。」便忙忙收拾出京,又到馮國士寓所作別。走到門上,只見層層結綵,裡面好生熱鬧。袁七襄看見,心上想道:「今日馮家這個光景,不知何故?」便頓住了腳,問管門的道:「今日結綵,想是你家老爺報升了嗎?」管門的道:「不相干,今日是為小姐受聘。」袁七襄聽了這話,陡吃一驚道:「老爺有第二位小姐嗎?」門管人道:『沒有,止得這三歲的一位女兒。」袁七襄又問道:「今日受聘的是那一家?」管門人道:「是王御史老爺的公子。」袁七襄聽了,不覺勃然大怒起來,也不叫人通報,大踏步闖入內堂。恰好馮國士與尤寡悔兩個,攙著手正走出來,劈面遇著,連忙縮腳,早被袁七襄叫住,只一個臉兒血噴也似的,白了又紅,紅了又白,心頭跳個不住。

  袁七襄執定手道:「小弟特為今日這事,來與與親翁討個決裂。當日交際往還,乃親翁與令舅相約賜顧,再三見招,非小弟無恥要趨承富貴。至於指腹聯姻,亦出令舅與親翁雅意,必欲訂盟,亦非小弟希圖作扳,強求允諾。然言婚之始,親翁惟恐小弟變更為虐。今雖貴賤相形,不爭親翁體面,亦是時與命之使然,非小弟不肖,甘落人後。親翁榮行時,亦曾以此相告,然語言誠厚,小弟意謂必無游移。豈料今日,盟言未冷,忽而改諾。雖勢利可羨,而倫理更不可滅,願親翁踐言信行,勿為小人所惑,足見始終親誼。」

  馮國士道:「小弟初無此心,只因令郎棄失,小女難以虛懸,故為是舉。吾翁這番說話,也覺太浮泛了。且去尋還我的女婿,再來說話也不遲。」袁七襄道:「小兒雖棄,或有相會之日,未必此時便死。況令愛尚在襁褓,又非摽梅過期,怎便不待幾年,看小兒消息。就不能待,也該與小弟有個決絕,才可更張。乃絕不相聞,另撥要路,可惜親翁止此一女,滿胡群貴不能盡屬門楣。親翁方將治國,反不能齊家,悖理極矣,怎說小弟浮泛。」馮國士終是讀書人,見袁七襄幾句急話,自覺面慚,無可回答。尤寡悔便接口道:「當初指腹聯姻,親翁便該做個憑據,今日好執了向他講理。豈有不費寸紅杯酒,便想人家女兒做媳婦。親翁先自算了失著,如今也難好責備於人,大家做個口說無憑便了。」袁七襄怒道:「令姊丈富貴,認不得人,小弟與兄交誼,且不必說。但指腹一事,當初侃侃正言道,日後有貴賤更心,貧富易轍,當持公論。今日正是公論所在,吾兄不持正言,反引為非禮,此速禍之道,未為善謀。吾兄不過挨身勢利,便忘本來面目,豈不可恥。」尤寡悔被他說出根底,滿臉羞慚,反出惡語道:「老嫂以血抱之子,拋棄遠方。今吾翁遠宦黔陽,地北天南,如何還可相會,縱使今日令郎現在,舍甥女閨門淑秀,難道帶往貴州去好,還是也借住在令姪家好?」

  袁七襄見說話盡情刻毒,更怒道:「縱然今日窮死,便到海角天涯,隨夫貴賤,也說不得。況天道無常,焉知小弟終身困窮,兒子便不見面。令親就保得一生富貴嗎?」正喧噪時,王御史家聘盒已到,擺入中堂。袁七襄見了,氣得面如土色,怒跳如雷,大聲喝罵道:「你道做御史,就不怕王法。馮老爺當初與我指腹聯姻,小姐已為袁門之婦,今日思量賴婚,你家就奪人所聘,大家講講理去。」一頭說,一頭便把那些茶禮聘物,盡情打翻在地下,怒忿忿出門去了。王御史家眾人,興興頭頭一場喜事,被這番打鬧,無趣之極。一個個抱頭驚竄,慌忙去報與家主了。馮國士與尤寡悔又羞又惱,兩人互相埋怨,又恐觸了王御史之怒,搜求此事,未免有許多不便,反驚驚恐恐,捏著兩把冷汗。有詩為證:

  郎官熱面總炎寒,御史霜威壯鐵冠。

  不是姻緣偏費手,算來無地可容奸。

  看官,你道馮國士既要把女兒另許人家,怎麼不待袁七襄去貴州做官之後,方才受聘,使他影響不知。何若偏在這幾日,恰好被他撞見?只因勢利的念頭太重,起初做鄉蠻時,巴不得要結交撫院吏書,擋些風水﹔今日中過進士,做到部屬,眼界便高,覺向來借其勢力者,反在門風之下。又要想扳圖個高似我一倍的,可以庇護前程。故撇卻了這吏員經歷,又去趨奉那極風光的侍御。原來王御史有個五歲的公子,也是尤寡悔要湊姐夫的趣,便將甥女許他,偏生一卜就成。馮國士也巴不得有個御史親家,那有不允的理。誰知允便允了,王御史卻又是個性急主兒,就送了行聘日子,馮國士只道袁七襄沒有出監之日,故此放膽而行,誰知忽然辯釋,在京候考,馮國士覺道有些礙手,只得生發個話頭,向王御史家回復了。三四個月,料他授了職,自然就去。又誰知袁七襄的遭際偏生有許多遲滯,王御史耐過幾月,仍揀日期,促他納聘。馮國士因曉得王御史秉性剛急,不論同年鄉里,片言不合,就耍傾人,朝中大小官員,畏之如虎,那敢再過時日,觸他的怒。又因袁七襄許久不來,只得圖個眼前僥倖。誰道偏不湊巧,恰好這一日反來撞破。眾人討這一場掃興,慌忙報與王御史。王御史正喜孜孜的望著回聘進門,三親六眷,齊集滿堂,誰知做這一番變局,各各敗興而走,王御史好生沒趣,怒得火星直冒道:「馮楨這烏龜,在朝明裡坐官,不知禮法,將個女兒哄騙多少人家。我今若不指參,明是我奪人婚配了。」如飛就上一疏道:

  奏為一女二婚,倫法湮喪,仰祈宸鑒,嚴懲無恥劣員,以端風化事:切惟婚姻人道之始,聘問終身所先。一言之諾,生死不渝,勿容朝張暮李,任意更遷,以一女連婚二姓者也。如工部員外郎馮楨,位側朝臣,身任名教,乃貪昧無恥,溺心勢利。以三齡幼女,始與袁之錦訂指腹之盟,今楨以顯而榮計賴婚,托奸尤寡悔等,欺蒙巧飾,復詐臣子為配。臣以直心用法,何由察其隱私,況地遠時移,無從查訊。且臣與錦,素不謀面,孰先知情,便合赴司呈首,乃不究正於言合之時,獨肆暴於聘問之日。國家法紀之地,悔辱何堪。袁之錦有無指腹之情,合聽部臣議奪。至馮楨蔑理亂倫,一諾再諾,以致爭端竟起,大理爭張。使一縉紳倡之於前,眾小民效之於後,人人將趨富貴,孰甘貧賤為婚,必將婦棄其夫,夫棄其婦,倫紀紊淆,風俗敗壞,何所抵止。皇上端本澄源之治,四海同風。若臣僚可變先王之禮,小民何知天子之尊。朝廷三尺具在,所不能為馮楨宥也。相應據實指參,伏乞睿鑒,敕部究擬施行。

  聖旨批下,該部核擬具奏。即喚袁七襄質審。只因指腹沒有憑據,被馮國士錚錚圖賴。幸得部臣以御史特奏的事,不便徇情,只得將馮國士降了三級,調任廣東肇慶府陽江縣知縣。袁七襄審結之後,因記憶兒子,連忙收拾起身,趕到開封府。果然被災之後,居址已屬荒場,好不傷感。尋到姪兒家裡,見了妻子的面,抱頭大哭,因問道:「我聞你在京中回來時,路上為著何事把兒子拋棄?」謝氏提起這節,便傷心痛哭,因把前後遭遇的事,悲悲切切,述了一遍。袁七襄捶胸跌腳,又大哭道:「不想你為我受此狼狽,但兒子果然被人領去還好,倘被和尚弄死,這口冤氣何時得雪。」便也將馮國士賴婚,重許王御史後來被參降職的話說了。謝氏大驚道:「原來他如此勢利,見我家落泊,就把婚賴了。虧這王御史,也替你出口氣兒。」袁七襄道:「孩兒死活不知,婚姻的事且丟在一邊,只如今我到貴州赴任好,還是往上尋兒子好。」謝氏道:「兒子豈不該尋,但要去尋時,路上必需盤纏,家中又要日用,今田地房產蕩廢無存,只有衙門頂首,還值四五百金,勢不得不將他轉售。除此之外,並無別項可想。若將這銀子做安家路費,不勾用完,那時骨肉如水,毫無移貸,我夫婦二人,還是餓死,還是求討。況兒子若死,尋也無益。倘人家撫養,又那裡尋處。依我從長算計,還是將頂首賣來,做了貴州路費,我夫婦挈家到任,賴此微祿,還可苟延。況你我都在中年,可以再圖生育。萬一搏得升轉,則馮家聲勢與你也勝不遠了。」袁七襄道:「汝言雖是,伹父子天性之親,何忍棄而弗顧。」謝氏想道:「除非頂首賣得銀子,只勾了盤纏。倘餘得百金,姪兒誠實忠厚,與他做本錢,上京買賣,留心訪問孩兒,路頭反覺熟悉。你又不費了前程,可不是兩全之道嗎?」袁七襄喜道:「此說甚好。」連忙將吏缺出了經帳,托人尋售。

  不多幾日,果然尋個富翁買了。便將一百兩銀子,付與袁吉道:「我本該挈你同去,只是我止得一子,難以割捨,煩你將這本錢,上京做做經紀,往返之間,用心訪尋兄弟的消息。倘然尋著,可即領歸,以續袁氏之胤。就不能送來,倘有客商往還,也寄個信兒報我,使我安心。我夫婦只為貧窮所累,小小微員,遠涉萬里之險,料不能復歸故鄉。衣食生死,都靠這個前程結局了。」說到苦處,夫婦都掉下淚來。袁吉道:「兄弟手足至情,本該出力找尋。況蒙叔嬸見托,豈敢憚勞不往。叔嬸放心前去,若得升遷近地,宦況便不寂寞。姪兒拚此身力,尋見兄弟之面,自然附信相聞。」袁七襄當日備下一席酒,與姪兒分別道:「今日同你一酌,不知此生可能復會。我心中沒甚牽掛,那馮家負心賴婚,只因你兄弟沒有消息,以致更變。倘尋見之日,看他怎生光景。至於分離拆散,實係淫禿所害,其冤未雪,汝當留意報復,不可忘之。」

  袁吉道:「妖僧極惡窮凶,若能剿除,不但雪自己之冤,兼可除一大害,但恐當初我等走漏,他必然懼慮,此時料已別圖營窟,未必在於故處了。馮家雖然賴婚,已被王御史參劾降職,可以稍釋其忿。然彼自作之慽,我家原未曾與他結難,且看他小姐長成,志向何如?倘不像父親勢利,便得重諧夙好,亦未可知。」當夜別罷,次早袁七襄原喚了兩房舊僕,同去到任。與妻子,奶姆,丫頭,共七八個人,一同發裝長行。袁吉直送到三四百里路,方才回轉。又過了幾日,也帶著銀子,上京做生意去了。要知後來端的,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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