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本总批:世上既有认贼作子的,定有认妖作父的,所以禅门急急唤人要认真爷娘也。吁!爷娘则爷娘矣,缘何又要认真爷娘也?此处最宜深思,勿作一句没头话理会过才是,才是。】

【澹漪子曰: 乌鸡国王之事,真耶?妄耶?以为妄,则传中已凿凿言之;以为真,则我东震旦正史、稗乘诸书中,绝未闻有此,意者其大荒轶纪乎?虽然六合内外,何所不有,以蜗角而有蛮触,以古树而有槐安,则乌鸡之事,亦何足深骇?传中复言此怪奉佛旨而来,为文殊报三宿水厄之愆,若似乎定数使然,非人可得而趋避者。尝有一前辈云:“使颜鲁公、岳武穆命合兵解,则卢杞、秦桧何罪哉?”此语虽谐实在,正可与此案参看。

乌鸡名国,义无所取。意者三足乌与金鸡,皆日中之鸟,其取象于太阳乎?若然,则太阳真火,与吾身真火相得而益彰,宜行者之指挥如意,唾手成功也。不然,同一文殊狮猁也,狮驼洞如彼其难降,而此处如此其易伏,何耶?

前既有者行孙、行者孙诸名目矣,而此处复有立帝货之名,愈出愈奇。试问此货为何货?即第七回所谓“圆陀陀,光灼灼,光明一颗摩尼珠,亘古长存人怎学”者也。试问此货产自何处?曰: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

却说三藏坐于宝林寺禅堂中,灯下念一会《梁皇水忏》,看一会《孔雀真经》,只坐到三更时候,却才把经本包在囊里。正欲起身去睡,只听得门外扑剌剌一声响喨,淅零零刮阵狂风。那长老恐吹灭了灯,慌忙将褊衫袖子遮住。又见那灯或明或暗,便觉有些心惊胆战。此时又困倦上来,伏在经案上盹睡。虽是合眼朦胧,却还心中明白,耳内嘤嘤听着那窗外阴风飒飒。好风,真个那:

淅淅潇潇,飘飘荡荡。淅淅潇潇飞落叶,飘飘荡荡卷浮云。满天星斗皆昏昧,遍地尘沙尽洒纷。一阵家猛,一阵家纯。纯时松竹敲清韵,猛处江湖波浪浑。刮得那山鸟难栖声哽哽,海鱼不定跳喷喷。东西馆阁门窗脱,前后房廊神鬼瞋。佛殿花瓶吹堕地,琉璃摇落慧灯昏。香炉攲倒香灰迸,烛架歪斜烛焰横。幢幡宝盖都摇拆,钟鼓楼台撼动根。

那长老昏梦中听着风声一时过处,又闻得禅堂外,隐隐的叫一声“师父!”忽抬头梦中观看,门外站着一条汉子:浑身上下,水淋淋的,眼中垂泪,口里不住叫:“师父!师父!”三藏欠身道:“你莫是魍魉妖魅,神怪邪魔,至夜深时,来此戏我?我却不是那贪欲贪嗔之类。【李本旁批:尚。】我本是个光明正大之僧,奉东土大唐旨意,上西天拜佛求经者。我手下有三个徒弟,都是降龙伏虎之英豪,扫怪除魔之壮士。他若见了你,碎尸粉骨,化作微尘。此是我大慈悲之意,方便之心。你趁早儿潜身远遁,莫上我的禅门来。”那人倚定禅堂道:“师父,我不是妖魔鬼怪,亦不是魍魉邪神。”三藏道:“你既不是此类,却深夜来此何为?”那人道:“师父,你舍眼看我一看。”长老果仔细定睛看处,——呀!只见他:

头戴一顶冲天冠,腰束一条碧玉带,身穿一领飞龙舞凤赭黄袍,足踏一双云头绣口无忧履,手执一柄列斗罗星白玉珪。面如东岳长生帝,形似文昌开化君。

三藏见了,大惊失色,急躬身厉声高叫道:“是那一朝陛下?请坐。”用手忙搀,扑了个空虚,回身坐定。再看处,还是那个人。长老便问:“陛下,你是那里皇王?何邦帝主?想必是国土不宁,谗臣欺虐,半夜逃生至此。有何话说,说与我听。”这人才泪滴腮边谈旧事,愁攒眉上诉前因,道:“师父啊,我家住在正西,离此只有四十里远近。那厢有座城池,便是兴基之处。”三藏道:“叫做甚么地名?”那人道:“不瞒师父说,便是朕当时创立家邦,改号乌鸡国。”三藏道:“陛下这等惊慌,却因甚事至此?”那人道:“师父啊,我这里五年前,天年干旱,草子不生,民皆饥死,甚是伤情。”三藏闻言,点头叹道:“陛下啊,古人云:‘国正天心顺。’想必是你不慈恤万民。既遭荒歉,怎么就躲离城郭?且去开了仓库,赈济黎民;悔过前非,重兴今善,放赦了那枉法冤人;自然天心和合,雨顺风调。”那人道:“我国中仓廪空虚,钱粮尽绝。文武两班停俸禄,寡人膳食亦无荤。仿效禹王治水,与万民同受甘苦,沐浴斋戒,昼夜焚香祈祷。如此三年,只干得河枯井涸。正都在危急之处,忽然锺南山来了一个全真,能呼风唤雨,点石成金。先见我文武多官,后来见朕,当即请他登坛祈祷,果然有应,只见令牌响处,顷刻间大雨滂沱。寡人只望三尺雨足矣,他说久旱不能润泽,又多下了二寸。朕见他如此尚义,就与他八拜为交,以‘兄弟’称之。”三藏道:“此陛下万千之喜也。”那人道:“喜自何来?”三藏道:“那全真既有这等本事,若要雨时,就教他下雨;若要金时,就教他点金。还有那些不足,却离了城阙来此?”那人道:“朕与他同寝食者,只得二年。又遇着阳春天气,红杏夭桃,开花绽蕊,家家士女,处处王孙,俱去游春赏玩。那时节,文武归衙,嫔妃转院。朕与那全真携手缓步,至御花园里,忽行到八角琉璃井边,不知他抛下些甚么物件,井中有万道金光。哄朕到井边看甚么宝贝,他陡起凶心,扑通的把寡人推下井内;将石板盖住井口,拥上泥土,移一株芭蕉栽在上面。——可怜我啊,已死去三年,是一个落井伤生的冤屈之鬼也!”

唐僧见说是鬼,唬得筋力酥软,毛骨耸然。【证道本夹批:这和尚直如此怕鬼。】没奈何,只得将言又问他道:“陛下,你说的这话,全不在理。既死三年,那文武多官,三宫皇后,遇三朝见驾殿上,怎么就不寻你?”那人道:“师父啊,说起他的本事,果然世间罕有!自从害了朕,他当时在花园内摇身一变,就变做朕的模样,更无差别。现今占了我的江山,暗侵了我的国土。他把我两班文武,四百朝官,三宫皇后,六院嫔妃,尽属了他矣。”三藏道:“陛下,你忒也懦。”那人道:“何懦?”三藏道:“陛下,那怪倒有些神通,变作你的模样,侵占你的乾坤,文武不能识,后妃不能晓,只有你死的明白;你何不在阴司阎王处具告,把你的屈情伸诉,伸诉?”那人道:“他的神通广大,官吏情熟,——都城隍常与他会酒,海龙王尽与他有亲,东岳天齐是他的好朋友,十代阎罗是他的异兄弟。——因此这般,我也无门投告。”【李本旁批:却原来阴司也是一等人情世界。】

三藏道:“陛下,你阴司里既没本事告他,却来我阳世间作甚?”那人道:“师父啊,我这一点冤魂,怎敢上你的门来?山门前有那护法诸天、六丁六甲、五方揭谛、四值功曹、一十八位护教伽蓝,紧随鞍马。却才被夜游神一阵神风,把我送将进来。他说我三年水灾该满,着我来拜谒师父。他说你手下有一个大徒弟,是齐天大圣,极能斩怪降魔。今来志心拜恳,千乞到我国中,拿住妖魔,辨明邪正。朕当结草衔环,报酬师恩也!”三藏道:“陛下,你此来是请我徒弟与你去除却那妖怪么?”那人道:“正是!正是!”三藏道:“我徒弟干别的事不济,但说降妖捉怪,正合他宜。陛下啊,虽是着他拿怪,但恐理上难行。”那人道:“怎么难行?”三藏道:“那怪既神通广大,变得与你相同;满朝文武,一个个言和心顺;三宫妃嫔,一个个意合情投;我徒弟纵有手段,决不敢轻动干戈。倘被多官拿住,说我们欺邦灭国,问一款大逆之罪,困陷城中,却不是画虎刻鹄也?”

那人道:“我朝中还有人哩。”三藏道:“却好!却好!想必是一代亲王侍长,发付何处镇守去了?”那人道:“不是;我本宫有个太子,是我亲生的储君。”三藏道:“那太子想必被妖魔贬了?”那人道:“不曾,他只在金銮殿上,五凤楼中,或与学士讲书,或共全真登位。自此三年,禁太子不入皇宫,不能彀与娘娘相见。”三藏道:“此是何故?”那人道:“此是妖怪使下的计策。只恐他母子相见,闲中论出长短,怕走了消息;故此两不会面,他得永住常存也。”三藏道:“你的灾屯,想应天付,却与我相类。当时我父曾被水贼伤生,我母被水贼欺占,经三个月,分娩了我。我在水中逃了性命,幸金山寺恩师,救养成人。记得我幼年无父母,此间那太子失双亲,惭惶不已!”又问道:“你纵有太子在朝,我怎的与他相见?”那人道:“如何不得见?”三藏道:“他被妖魔拘辖,连一个生身之母尚不得见,我一个和尚,欲见何由?”那人道:“他明早出朝来也。”三藏问:“出朝作甚?”那人道:“明日早朝,领三千人马,架鹰犬,出城采猎,师父断得与他相见。见时肯将我的言语说与他,他便信了。”三藏道:“他本是肉眼凡胎,被妖魔哄在殿上,那一日不叫他几声父王?他怎肯信我的言语?”那人道:“既恐他不信,我留下一件表记与你罢。”三藏问:“是何物件?”那人把手中执的金厢白玉珪放下道:“此物可以为记。”三藏道:“此物何如?”那人道:“全真自从变作我的模样,只是少变了这件宝贝。他到宫中,说那求雨的全真拐了此珪去了。自此三年,还没此物。我太子若看见,他睹物思人,此仇必报。”三藏道:“也罢,等我留下,着徒弟与你处置。——却在那里等么?”那人道:“我也不敢等。我这去,还央求夜游神再使一阵神风,把我送进皇宫内院,托一梦与我那正宫皇后,教他母子们合意,你师徒们同心。”三藏点头应承道:“你去罢。”

那冤魂叩头拜别,举步相送,不知怎么踢了脚,跌了一个筋斗,把三藏惊醒,却原来是南柯一梦。慌得对着那盏昏灯,连忙叫:“徒弟!徒弟!”八戒醒来道:“甚么‘土地土地’?——当时我做好汉,专一吃人度日,受用腥膻,其实快活;偏你出家,教我们保护你跑路!原说只做和尚,如今拿做奴才,日间挑包袱牵马,夜间提尿瓶务脚!这早晚不睡,又叫徒弟作甚?”三藏道:“徒弟,我刚才伏在案上打盹,做了一个怪梦。”行者跳将起来道:“师父,梦从想中来。你未曾上山,先怕妖怪,又愁雷音路远,不能得到;思念长安,不知何日回程,所以心多梦多。似老孙一点真心,专要西方见佛,更无一个梦儿到我。”【证道本夹批: 至人至言,至此自能无梦。】三藏道:“徒弟,我这桩梦,不是思乡之梦。才然合眼,见一阵狂风过处,禅房门外有一朝皇帝,自言是乌鸡国王,浑身水湿,满眼泪垂。”这等这等,如此如此,将那梦中话一一的说与行者。行者笑道:“不消说了,他来托梦与你,分明是照顾老孙一场生意。必然是个妖怪在那里篡位谋国,等我与他辨个真假。想那妖魔,棍到处,立业成功。”三藏道:“徒弟,他说那怪神通广大哩。”行者道:“怕他甚么广大!早知老孙到,教他即走无方!”三藏道:“我又记得留下一件宝贝做表记。”八戒答道:“师父莫要胡缠,做个梦便罢了,怎么只管当真?”沙僧道:“‘不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我们打起火,开了门,看看如何便是。”

行者果然开门,一齐看处,只见星月光中,阶檐上,真个放着一柄金厢白玉珪。八戒近前拿起道:“哥哥,这是甚么东西?”行者道:“这是国王手中执的宝贝,名唤玉珪。师父啊,既有此物,想此事是真。明日拿妖,全都在老孙身上。只是要你三桩儿造化低哩。”八戒道:“好!好!好!做个梦罢了,又告诵他。他那些儿不会作弄人哩?就教你三桩儿造化低。”三藏回入里面道:“是那三桩?”行者道:“明日要你顶缸、受气、遭瘟。”八戒笑道:一桩儿也是难的,三桩儿却怎么耽得?”唐僧是个聪明的长老,便问:“徒弟啊,此三事如何讲?”行者道:“也不消讲,等我先与你二件物。”

好大圣,拔了一根毫毛,吹口仙气,叫声“变!”变做一个红金漆匣儿,把白玉珪放在内盛着,道:“师父,你将此物捧在手中,到天晓时,穿上锦襕袈裟,去正殿坐着念经,等我去看看他那城池。端的是个妖怪,就打杀他,也在此间立个功绩;假若不是,且休撞祸。”三藏道:“正是!正是!”行者道:“那太子不出城便罢;若真个应梦出城来,我定引他来见你。”三藏道:“见了我如何迎答?”行者道:“来到时,我先报知,你把那匣盖儿扯开些,等我变作二寸长的一个小和尚,钻在匣儿里,你连我捧在手中。那太子进了寺来,必然拜佛;你尽他怎的下拜,只是不睬他。他见你不动身,一定教拿你;你凭他拿下去,——打也由他,绑也由他,杀也由他。”三藏道:“呀!他的军令大,真个杀了我,怎么好?”行者道:“没事,有我哩,若到那紧关处,我自然护你。他若问时,你说是东土钦差上西天拜佛取经进宝的和尚。他道:‘有甚宝贝?’你却把锦襕袈裟对他说一遍,说道:‘此是三等宝贝。还有头一等、第二等的好物哩’。但问处,就说这匣内有一件宝贝,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中知五百年,共一千五百年过去未来之事,俱尽晓得。却把老孙放出来。我将那梦中话告诵那太子,他若肯信,就去拿了那妖魔,一则与他父王报仇,二来我们立个名节;他若不信,再将白玉珪拿与他看。——只恐他年幼,还不认得哩。”三藏闻言,大喜道:“徒弟啊,此计绝妙!但说这宝贝,一个叫做锦襕袈裟,一个叫做白玉珪,你变的宝贝却叫做甚名?”行者道:“就叫做‘立帝货’罢。”【证道本夹批:命名奇绝。】三藏依言,记在心上。师徒们一夜那曾得睡。盼到天明,恨不得点头唤出扶桑日,喷气吹散满天星。

不多时,东方发白。行者又吩咐了八戒、沙僧,教他两个:“不可搅扰僧人,出来乱走。待我成功之后,共汝等同行。”才别了唐僧,打了唿哨,一筋斗跳在空中。睁火眼平西看处,果见有一座城池。你道怎么就看见了?当时说那城池离寺只有四十里,故此凭高就望见了。

行者近前仔细看处,又见那怪雾愁云漠漠,妖风怨气纷纷。行者在空中赞叹道:

“若是真王登宝座,自有祥光五色云;

只因妖怪侵龙位,腾腾黑气锁金门。”

行者正然感叹。忽听得炮声响喨,又只见东门开处,闪出一路人马,真个是采猎之军,果然势勇。但见:

晓出禁城东,分围浅草中。彩旗开映日,白马骤迎风。鼍鼓冬冬擂,标枪对对冲。架鹰军猛烈,牵犬将骁雄。火炮连天振,粘竿映日红。人人支弩箭,个个挎雕弓。张网山坡下,铺绳小径中。一声惊霹雳,千骑拥貔熊。狡兔身难保,乖獐智亦穷。狐狸该命尽,麋鹿丧当终。山雉难飞脱,野鸡怎避凶?他都要捡占山场擒猛兽,摧残林木射飞虫。

那些人出得城来,散步东郊,不多时,有二十里向高田地,又只见中军营里,有小小的一个将军:顶着盔,贯着甲,果肚花,十八札,手执青锋宝剑,坐下黄骠马,腰带满弦弓。真个是:

隐隐君王象,昂昂帝主容。

规模非小辈,行动显真龙。

行者在空暗喜道:“不须说,那个就是皇帝的太子了。等我戏他一戏。”好大圣,按落云头,撞入军中太子马前。摇身一变,变作一个白兔儿,只在太子马前乱跑。【证道本夹批:又好一出《白兔记》。】太子看见,正合欢心,拈起箭,拽满弓,一箭正中了那兔儿。

原来是那大圣故意教他中了,却眼乖手疾,一把接住那箭头,把箭翎花落在前边,丢开脚步跑了。那太子见箭中了玉兔,兜开马,独自争先来赶。不知马行的快,行者如风;马行的迟,行者慢走,只在他面前不远。看他一程一程,将太子哄到宝林寺山门之下,行者现了本身,——不见兔儿,只见一枝箭插在门槛上。——径撞进去,见唐僧道:“师父,来了!来了!”却又一变,变做二寸长短的小和尚儿,钻在红匣之内。

却说那太子赶到山门前,不见了白兔,只见门槛上插住一枝雕翎箭。太子大惊失色道:“怪哉!怪哉!分明我箭中了玉兔,玉兔怎么不见,只见箭在此间!想是年多日久,成了精魅也。”拔了箭,抬头看处,山门上有五个大字,写着“敕建宝林寺”。太子道:“我知之矣。向年间曾记得我父王在金銮殿上,差官赍些金帛与这和尚修理佛殿佛象,不期今日到此。正是‘因过道院逢僧话,又得浮生半日闲’,我且进去走走。”

那太子跳下马来,正要进去,只见那保驾的官将与三千人马赶上,簇簇拥拥,都入山门里面。慌得那本寺众僧,都来叩头拜接。接入正殿中间,参拜佛象。却才举目观瞻,又欲游廊玩景,忽见正当中坐着一个和尚,太子大怒道:“这个和尚无礼!我今半朝銮驾进山,虽无旨意知会,不当远接,此时军马临门,也该起身;怎么还坐着不动?”教:“拿下来!”说声“拿”字,两边校尉,一齐下手,把唐僧抓将下来,急理绳索便捆。行者在匣里默默的念咒,教道:“护法诸天、六丁六甲,我今设法降妖,这太子不能知识,将绳要捆我师父,汝等即早护持;若真捆了,汝等都该有罪!”那大圣暗中吩咐,谁敢不遵,却将三藏护持定了:有些人摸也摸不着他光头,好似一壁墙挡住,难拢其身。

那太子道:“你是那方来的,使这般隐身法欺我!”三藏上前施礼道:“贫僧无隐身法,乃是东土唐僧,上雷音寺拜佛求经进宝的和尚。”太子道:“你那东土虽是中原,其穷无比,【证道本夹批:说得不差,可称知己之言。】有甚宝贝,你说来我听。”三藏道:“我身上穿的这袈裟,是第三样宝贝。还有第一等、第二等更好的物哩!”太子道:“你那衣服,半边苫身,半边露臂,能值多少物,敢称宝贝!”三藏道:“这袈裟虽不全体,有诗几句。诗曰:【证道本夹批:陡然说入妙。】

佛衣偏袒不须论,内隐真如脱世尘。

万线千针成正果,【李本旁批:着眼。】九珠八宝合元神。

仙娥圣女恭修制,遗赐禅僧静垢身。

——见驾不迎犹自可,你的父冤未报枉为人!”

太子闻言,心中大怒道:“这泼和尚胡说!你那半片衣,凭着你口能舌便,夸好夸强。我的父冤从何未报,你说来我听。”三藏进前一步,合掌问道:“殿下,为人生在天地之间,能有几恩?”太子道:“有四恩。”三藏道:“那四恩?”太子道:“感天地盖载之恩,日月照临之恩,国王水土之恩,父母养育之恩。”三藏笑曰:“殿下言之有失,人只有天地盖载,日月照临,国王水土,那得个父母养育来?”太子怒道:“和尚是那游手游食削发逆君之徒!人不得父母养育,身从何来?”三藏道:“殿下,贫僧不知;但只这红匣内有一件宝贝,叫做‘立帝货’,他上知五百年,中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共知一千五百年过去未来之事,便知无父母养育之恩,令贫僧在此久等多时矣。”

太子闻说,教:“拿来我看。”三藏扯开匣盖儿,那行者跳将出来,(矢 犮)呀(矢 犮)的,两边乱走。太子道:“这星星小人儿,能知甚事?”行者闻言嫌小,却就使个神通,把腰伸一伸,就长了有三尺四五寸。【李本旁批:猴。】众军士吃惊道:“若是这般快长,不消几日,就撑破天也。”【李本旁批:趣。】行者长到原身,就不长了。太子才问道:“立帝货,这老和尚说你能知未来过去吉凶,你却有龟作卜?有蓍作筮?凭书句断人祸福?”行者道:“我一毫不用,只是全凭三寸舌,万事尽皆知。”太子道:“这厮又是胡说。自古以来,《周易》之书,极其玄妙,断尽天下吉凶,使人知所趋避;故龟所以卜,蓍所以筮。听汝之言,凭据何理,妄言祸福,扇惑人心!”

行者道:“殿下且莫忙,等我说与你听。你本是乌鸡国王的太子。你那里五年前,年程荒旱,万民遭苦,你家皇帝共臣子,秉心祈祷。正无点雨之时,锺南山来了一个道士,他善呼风唤雨,点石为金。君王忒也爱小,就与他拜为兄弟。这桩事有么?”太子道:“有!有!有!你再说说。”行者道:“后三年不见全真,称孤的却是谁?”【证道本夹批:又问得陡,妙妙。】太子道:“果是有个全真,父王与他拜为兄弟,食则同食,寝则同寝。三年前在御花园里玩景,被他一阵神风,把父王手中金厢白玉珪,摄回锺南山去了。至今父王还思慕他。因不见他,遂无心赏玩,把花园紧闭了,已三年矣。做皇帝的,非我父王而何?”

行者闻言,哂笑不绝。太子再问不答,只是哂笑。太子怒道:“这厮当言不言,如何这等哂笑?”行者又道:“还有许多话哩;奈何左右人众,不是说处。”太子见他言语有因,将袍袖一展,教军士且退。那驾上官将,急传令,将三千人马,都出门外住札。此时殿上无人,太子坐在上面,长老立在前边,左手旁立着行者。本寺诸僧皆退,行者才正色上前道:“殿下,化风去的是你生身之父母,见坐位的,是那祈雨之全真。”太子道:“胡说!胡说!我父自全真去后,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照依你说,就不是我父王了。还是我年孺,容得你;若我父王听见你这番话,拿了去,碎尸万段!”把行者咄的喝下来。行者对唐僧道:“何如?我说他不信,果然!果然!如今却拿那宝贝进与他,倒换关文,往西方去罢。”三藏即将红匣子递与行者。行者接过来,将身一抖,那匣儿卒不见了,——原是他毫毛变的,被他收上身去。——却将白玉珪双手捧上,献与太子。

太子见了道:“好和尚!好和尚!你五年前本是个全真,来骗了我家的宝贝,如今又妆做和尚来进献!”叫:“拿了!”一声传令,把长老唬得慌忙指着行者道:“你这弼马温!专撞空头祸,带累我哩!”行者近前一齐拦住道:“休嚷!莫走了风!我不叫做立帝货,还有真名哩。”太子怒道:“你上来!我问你个真名字,好送法司定罪!”

行者道:“我是那长老的大徒弟,名唤悟空孙行者。因与我师父上西天取经,昨宵到此觅宿。我师父夜读经卷,至三更时分,得一梦,梦见你父王道,他被那全真欺害,推在御花园八角琉璃井内,全真变作他的模样。满朝官不能知,你年幼亦无分晓,禁你入宫,关了花园,大端怕漏了消息。你父王今夜特来请我降魔,我恐不是妖邪,自空中看了,果然是个妖精。正要动手拿他,不期你出城打猎。你箭中的玉兔,就是老孙。老孙把你引到寺里,见师父,诉此衷肠,句句是实。你既然认得白玉珪,怎么不念鞠养恩情,替亲报仇?”那太子闻言,心中惨慽,暗自伤愁道:“若不信此言语,他却有三分儿真实;若信了,怎奈殿上见是我父王。”这才是进退两难心问口,三思忍耐口问心。行者见他疑惑不定,又上前道:“殿下不必心疑,请殿下驾回本国,问你国母娘娘一声,看他夫妻恩爱之情,比三年前如何。只此一问,便知真假矣。”

那太子回心道:“正是!且待我问我母亲去来。”他跳起身,笼了玉珪就走。行者扯住道:“你这些人马都回,却不走漏消息,我难成功?但要你单人独马进城,不可扬名卖弄。莫入正阳门,须从后宰门进去。到宫中见你母亲,切休高声大气,须是悄语低言:恐那怪神通广大,一时走了消息,你娘儿们性命俱难保也。”太子谨遵教命,出山门吩咐将官:“稳在此札营,不得移动。我有一事,待我去了就来一同进城。”看他:

指挥号令屯军士,上马如飞即转城。

这一去,不知见了娘娘,有何话说,且听下回分解。

【悟元子曰:上回阐扬金丹始终妙旨,则知非空空一性者所可能矣。然不空则必有果,欲知其果,须在生身之处,辨别是非邪正,方能返本还元。此回合下二回,发明道之顺逆,使人溯本穷源,从新修持,依世法而修道法也。

篇首“三藏坐于宝林寺禅堂中,灯下念一会经,直到三更时候,虽是合眼朦胧,却还心中明白。”此即宝林之地,幽明相通,阴中生阳,《坤》下复《震》,为吾身中之活子时也。“梦中见一条汉子,浑身上下水淋淋的。”此《坎》卦之象,《坎》外阴而内阳,“一条”’象中之一实;“上下水淋淋”,象外之二虚。又浑身水淋,《坎》为水也。《坎》中一阳,为先天真一之气,此气隐而不现,因有半夜地雷震动,阴阳相感,激而有象,乃足以见之。其曰:“梦中见”者,先天之气,在于恍惚杳冥之中,贤者过之,愚者不及,每每不识,当面错过。故那人道:“师父,我不是妖怪邪魔,你慧眼看我一看。”是欲叫人细认《坎》中一阳,为先天正气,而不得以后天妖邪视之也。

“头戴冲天冠”,上偶也;“腰系碧玉带”,中实也;身穿赭黄袍”,外土也;“足踏无忧履”,下虚也;“手执白玉圭”,《坎》中孚也;“面如东岳长生帝”,《坎》中一阳,能使“帝出乎《震》”也;“形似文昌开化君”,《坎》中真水,为万化之根本也;“家住正西,离此四十里,号乌鸡国”,正西金之方,四十金之数,《坎》中一阳属于金也。

乌鸡国为《离》,《坎》中一阳,自《离》宫来也。何以见自《离》来?“五年前,天旱三年”,五者,《乾》之九五,刚健中正,大人之象;“天旱三年”,自五而前进于上,亢阳也。“钟南全真”,即亢阳之义;“请他祈雨”,阳极则必以阴济之。“只望三尺雨足”,三阴而配三阳,地天交《泰》,则始物生物,万物因之而被恩;“多下二寸”者,明胜于阳也。“国王全真八拜作交,同寝食者二年。”《乾》纯则必交于《坤》,《乾》、《坤》一交,《乾》受《坤》之阴气,中虚而成《离》;《坤》食《乾》之阳气,中实而成《坎》。《坎》中孚,为万物之生气。故游春赏玩,八角琉璃井中,有万道金光也。

“推下井去,石盖井口,拥上泥土。”《艮》为石,又为土之高者,上《艮》下《坎》,□卦爻图略为《蒙》。《坎》陷真宝,阳入阴胞,蒙昧不明.一者以掩蔽,世人莫知之矣。“移一株芭蕉栽在上面”,芭蕉为风木,属于《巽》,上《巽》下《坎》,□卦爻图略为《涣》。真宝既陷,蒙昧不明,阴阳散涣。由是先天入于后天,后天乱其先天,真者埋藏,假者当权.是全真窃乌鸡之位,国王入八角之井,邪正不分,以假欺真,大失本来面目。此落井伤生冤屈之鬼,不得不赖大圣辨明也。既赖大圣辨明,何以谒三藏?此不可不辨。三藏为性,大圣为命,无思无为,三藏有之;榷坎》填《离》,非大圣莫施。此隐示一性不能成真,必了命方可以复本。其谒三藏,是欲三藏求大圣,尽性而至命也。故曰;“你手下有个齐天大圣,极能斩妖降魔。”此语可以了了。

“本宫有个太子,是亲生的储君。”此太子乃《震》也,《震》为《乾》之长男,本《乾》宫所生。先天《乾》居南,《坤》居北.《乾》、《坤》交姤,一阳走于《坤》宫,变为后天《坎》、《离》,《乾》称于西北,《坤》迁于西南,《乾》为老阳,《坤》为老阴,老阴老阳处于无为,《兑》金代母而行事,《震》木继父而现象。然其所以使不远复,而“帝出乎《震》”者,《坎》中一阳为之,《震》下之阳即《坎》中之阳。曰:“亲生储君”者,后天《坎》中之阳,即先天《乾》宫之中实,既为《乾》实,则此一阳,即统《乾》之全体,《震》为《坎》之亲生,理有可据,且水能生木,非亲生而何?若以本宫太子为《坎》中一阳作解,非仙翁本意。

“禁他入宫,不能与娘娘相见。”先天为后天邪阴所隔,中无信行,母不见子,子不见母矣。“鬼王恐不信,将手中白玉圭放下为记。”白玉圭为《坎》中孚,孚者信也。《坎》中一阳,中有真土,“圭”者二土合一,不信因全真窃位,记圭乃真阳一现,《坎》中之阳,不能自现,必借《震》雷而出,故将白玉圭叫太子看见,睹物思人也。“此仇必报”者,报即报复,即一阳来复也。有此一《复》,长子继父体,因母立兆基,母子相见,戊己二土,合而为一,共成刀圭,金丹有象:生身之道在是。故曰:“我托梦于正宫皇后,叫他母子们合意,好凑你师徒们同心。”母子属内,师徒属外,内为体,外为用,彼此扶持,人我共济,内通而外即应,外真而内即成,内外相信,邪正分明,大事易就。

噫!鬼王一篇言语,顺行逆用之天机明明道出,真足以点枯骨而回生,破障翳而明眼,三藏能不绊一跌而惊醒乎?三藏道:“我刚才作了一个怪梦。”言不知生身之处为真觉,即不知生身以后为怪梦;知得才作了一个怪梦,而不梦之事可得而知矣。行者道:“梦从想中来,心多梦多,似老孙一点真心,专要见佛,更无一个梦儿到我。”可见多心即是梦,若一无心,便是真心,真心无梦,即或有梦,亦是见真之梦。三藏道:“我这梦不是思乡之梦。”不是思乡梦,而梦真矣。“将梦中话—一说与行者。”金丹大道,万劫一传,人所难得,若有得之者,真是梦想不到之事,下手速修犹恐太迟。“—一说与行者”,知之还须行之也。所以行者道:“他来托梦与你,分明是照顾老孙一场生意,必然有个妖精,等我替他拿住,辨个真假。”顿悟者渐修之起脚,渐修者顿悟之结果。顿悟之后,不废渐修之功,修真灭假,借假全真,真假分明,本立道生,生生不已,则长生而不死,是谓一场生意。否则,空空一悟,而不实行,则真假相混,理欲相杂,生生死死,生死不已,则有死而难生,是谓一场死意。若欲转死为生,辨别真假,舍老孙其谁与归?

“月光中放着一柄白玉圭,行者道:‘既有此物,想此事是真。’”月光中白玉圭,《坎》中真阳也。一经说破,明明朗朗,失去故物,现在眼前,不待他求,直下承当,真实不虚。“行者拔根毫毛,变做个红金漆匣儿,把白玉圭放在内。本身变做二寸长的小和尚,钻在匣内。”此变天机密秘,非人所测,红金漆匣儿为《离》,二为火,故色红。《离》本《乾》金之体,故为红金漆;匣者中空,《离》中虚也。白玉圭放在匣内,榷坎》中之一阳,填《离》宫之一阴,流戊就已,二土合为刀圭,即老子所云“恍兮惚兮,其中有物;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杳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也。行者变二寸长的小和尚,钻在匣内,以大变小,以一变二,大小无伤,两国俱全,一而神,两而化,神化不测,正引婴儿之大机大用,而非可以形迹求者。变的宝贝,能知一千五百年过去未来之事,名为“立帝货”。此三五合一,圆陀陀,光灼灼,净倮倮,赤洒洒,乃象帝之先,诚立帝之奇货贵宝,所以为头一等好物。

“行者变白兔儿,在太子马前乱跳。”兔者,阴中之阳,乃月生庚方之象。“太子一箭正中玉兔,独自争先来赶,只在面前不远。”此一阳来复,不远复也。“太子问三藏是那方来的野僧,三藏道:‘是东土上雷音拜佛求经进宝的和尚。’”由东上西,凡以为取经之故,取经正所以进宝;取之由西而回东,进之自彼而还我,示其他家有宝也。太子道:“你那东土虽是中原,其穷无比.有甚宝贝?”东者我家,西者他家,我家之宝自有生以来寄体他家,犹虎奔而寓于西,迷而不返,是西富而东贫。“东土有甚宝贝?”示其我家无宝也。宝为何宝?即水中之金;水中之金为真阳,即生身之父;真阳失陷,不知复还,即为不孝。三藏说“父冤未报枉为人”,堪足为古今来修道者之定评。

“行者跳出匣,太子嫌小,行者把腰一伸,就长有三尺四五寸。”“小为二,二属火;“一伸”,一属水;“三尺”,三属木;“四五寸”,四属金,五属土。言此先天一气,从虚无中跳出,其形虽微而不著,然其中五行俱全,五德俱备,而非可以浅窥小看也。“行者长到原身就不长”,乃安其身于九五,刚健中正,纯粹精也。行者道:“你那国之事,我都尽知,我说与你听。”盖金丹大道,须要知始知终,始终洞彻,纤毫无疑,方能一往成功。否则,知之不确,见之不真,枉费功力,焉能成丹?噫!欲知山上路,须问过来人。倘不求师决,而私度妄猜,何由辨得真假,分得邪正?知之且不能,何况于行?“我说与你听”一句,可以了了。师何所说,所说者,先天后天之真假耳。

“五年前全真祈雨,后三年不见全真,称孤的却是谁?”盖言先天《乾》阳九五,位乎天德而全真;后天一《姤》,女德不贞而有假。不见全真,则必称孤者是全假,乃太子不知个里消息,反以为三年前摄去白圭者是全真,三年后坐皇帝者是父王,未免以真为假,以假为真,假且不知,真何能晓?此“行者闻言,而哂笑不绝”也。笑者何?笑其此中别有个密秘天机而真假立判,学者若不将此天机,审问个真实,何以能救真?何以能除假?“太子再问不答,行者道:‘还有许多话哩!奈何左右人众,不是说处。’”盖生死大道,至等至贵,上天所秘,只可暗传秘授,而非可与人共知共闻者。

“太子见他言语有因,退出军士。”是已认得行者高明,为人天之师,可以闻道之机。故“行者正色上前道:‘化风去的是你生身之老父,现坐位的是那祈雨之全真。’”正以过去佛不可得,现在佛不可得,未来佛不可得,三佛既不可得,则必现在者是假,而非真。知其现在之假,则一千五百年过去未来现在之真,可以顿悟而得之。而太子乃不自信,以为乱说者何也?特以言语不通,无以示信,而难以认真。“行老将白玉圭双手献与太子”,是授受已真,言语相通,可以辨得真假之时。而太子犹以为骗我家宝贝之人,不能辨别者何也?是必有故焉。当未闻道,急欲求其知;既已悟道,急欲求其行。倘空悟而不实行,虽有一信而无结果,犹是睡梦中生涯,与不信者相同,有甚分晓?故行者说出真名,唤悟空孙行者,及国王梦中一段缘故,又云:“你既然认得白玉圭,怎么不念鞠育恩情,替亲报仇?”夫修道所难得者,先天真信,既有一信可通,即可于此一信之中勇猛精进,以道为己任,返还真阳,除灭妖邪,不得忘本事仇,自取败亡。

噫!仙翁说到此处,亦可谓拔天根而凿鬼窟,然犹恐人不识,又写出太子狐疑,行者叫问国母娘娘一段,使人于生身之母处,究其真阳虚实消息耳!何则?自《乾》、《坤》交错之后,真阳失陷,邪魔窃位,而真阴亦被所伤,夫妻隔绝,母子不会,此中音信不通,何以返故园而示同心?太子见圭,父子已有取信之道。然父子主恩,夫妻主爱,恩以义结,爱以情牵,恩不如爱之契,夫妻不相通,即父子不相见。

“行者叫太子回本国,问国母娘娘一声,看他夫妻恩爱之情,比三年前如何?只此一问便知真假。”此乃溯本穷源之论,读者须当细辨。太子得白圭,是已得真阳之信;行者叫问母,复欲见真阴之信。真阳之信,必须从宝林中讨来;真阴之信.还当向本国内究出。真阳在《坎》,具有戊土;真阴在《离》,具有己土。土者,信也。二信相通,阴阳合一,而为真;二信不通,阴阳偏孤,而为假。盖真阴阳本于先天,假阴阳出于后天,惟真阴能知真阳,亦惟真阴能知假阳。不见真阴,不识假阳,亦不识真阳,故欲知生身之父,必先问生身之母。“只此一问便知真假”,确是实理,说到此处,真是脑后着捶,叫人猛醒。故太子道:“是!是!且待我问我母亲去来。”此乃“附耳低言元妙旨,提上蓬莱第一峰。”直下承当,无容再问。

“跳起身来,笼了白玉圭就走。”知之确而行之果,大丈夫建功立业,正在此时。何以“行者又扯住,叫单人独马进城,从后宰门进宫见母,切莫高声大气,须是悄语低言,恐走消息,性命难保。”特以金丹大道,乃夺造化转乾坤之道,鬼神所忌,天人不悦,既知消息,只可暗中潜修密炼,不得在人前高张声气,自惹灾祸,误伤性命。“太子谨遵教命”,可谓善全性命而报师恩者。

此回细写金丹秘决,发古人所未发,不特言大道之体用,而且示穷理之实功。诀中之诀,窍中之窍,若有知音辨的透彻,真假即分,邪正立判,而生身之父母即在现前,成仙作佛,直有可必。吾不知道中学人,听得此言,亦能如太子回心道:是!是!待我问我母亲去来否?

诗曰:

黑中有白是真阳,生在杳冥恍惚乡。

若待地雷声动处,神明默远返灵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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