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头狮子和扭头狮子一笑一怒,走下台来。九头狮子仍对扭头狮子说:“您再用这个外号时,不要忘了今天这一场:江南还有个九头狮子呢。”遂穿上长衫,要把夏建侯替回。豹党发话,这不能随便换来换去。九头狮子笑道:“好好好,咱就不换,夏大爷多偏劳吧。”

下一次该由镖客这边先拨人上场。十二金钱俞剑平、智囊姜羽冲都知豹党蕴怒,忙选硬手上场。选了一回,竟找不出妥善的人来。因为这一场既由镖客先登,豹党便可量敌而进,针锋相对,专挑克敌的好手来斗。所以镖客的武功即使精妙,若偏擅一技,也必吃亏。须要挑选技搏而能精的人物,才能左宜右有,不管豹党教哪一派的人物上来,全能接得住。

俞剑平很为难,意欲求青松道人、无明和尚上场。这两个出家人全想看到最后,方才出头。姜羽冲想请松江三杰的第二人夏靖侯出头,夏靖侯负伤未愈,俞剑平以为不可。因为夏氏已是成名的人物,自己邀人家出来帮忙,决不应教人家栽两回跟头。

俞、胡、姜三人看了看这位,又看了看那位,心中着急。年轻的镖客倒愿抢先,只是不敢凭信他们;成名的人物又有这些难处。俞剑平道:“索性我上去。”马氏双雄道:“不行,俞大哥你还得接后场呢。要不然,我弟兄上吧。”俞剑平又因二马兵器最精,拳技知道的不博,也怕他应付不来,有累盛名。

最后汉阳郝颖先道:“俞仁兄,不必为难,小弟不才,可以对付这第六场。”郝颖先脱去长衫,悠然缓步,走上比武的破戏台。俞剑平才放了心,知道郝颖先拳精学博,哪一派的武功全都懂得,不会应付不下来。

镖客这边几费踌躇,始定人选;豹党那边也是一理。虽然是比拳,好似押宝一样;而且胜负一分,两方同下,要换一个硬手,来报复一下,都不能够。这样子一对一,比过就罢,固然可免纷争缠斗,可也教败者找不回场来。胜者获胜而退,对方看着干生气,因此双方挑选对手,越发审慎。

郝颖先来到证人面前,报名求教。飞豹子在台下一看,道:“哦,是他!”就要亲自出头,与郝一战。郝颖先在探庄时,已在暗中与豹党伸量过。此时明白出头,凡会过他的人,都要来会。飞豹子的左辅右弼,那胖瘦二老王少奎和魏松申,也想斗斗这汉阳打穴名家。

子母神梭对飞豹子说:“我们先让让外邀的朋友。”话未说完,走出一个方面大耳的人物,是子母神梭代邀的一个过路绿林;姓侯名敬绰,向飞豹子和子母神梭说道:“久闻郝某打穴的工夫很有名;现在我们是空手比拳,郝某总不会私带点穴镢,暗算徒手的人。你们二位何必犯斟酌?简直的由我小弟上去,会一会这位。”

飞豹子不知此人实力如何,面冲子母神梭,露出叩问的神气。子母神梭道:“侯二哥要去,一定可以。不过,你要跟他快斗,不要跟他久耗。”侯敬绰道:“行,要别的我没有,要急三枪,我会。对付他们打穴点穴的人物,我有的是招。”说罢,洒然登台,迅如猛虎,到镖行证人的面前报了名,次对郝颖先抱拳通名,预备开招。

十二金钱俞剑平一见此人出头,愕然说道:“西川八臂来了!我们袁师兄从哪里搜寻来的?这事越铺展越大了!”白彦伦道:“西川八臂又是何等人物?”俞剑平道:“他们一共哥四个,又是合字,又是帮会,很不好惹。”他要凑近戏台,关照郝颖先,又嫌太露形。

没影儿魏廉忙说:“俞老叔,您交给我。”魏廉凑近叫道:“郝师傅,这位是朋友,您多……喂,这位是朋友。”这一喊引得人人探头。台上的郝颖先早已展开行门过步,容得侯敬绰一拳打到,立刻开招。没影儿吆喝的话,他已听明。

这侯敬绰也看了魏廉一眼,心中纳闷:“你们要套交情么?”当下不遑理论,故意藏拙,连发了三招,意欲先看看那郝颖先的拳法。郝颖先以虚应虚,连让三招,方才还手。侯敬绰误认郝颖先是太极门,也就由第六招起,展开本门心法,把双拳骤如狂风般打来。郝颖先文绉绉的,见招应招,有点应付不暇;一面招架,一面退闪。

侯敬绰且打且攻,欺敌猛进;果然是四川名手,招术不俗。只十数招,便抢招得势,把郝颖先逼到戏台边上。再要进搏,郝武师就没有回旋余步了。侯敬绰突然冲天一炮,照郝武师打去;却暗防他旋身旁闪,两眼盯住那郝武师的动势。

果然,郝颖先见招侧身,顺力一推,倏然伏身,要往左窜;侯敬绰轩眉一笑,拳势不收,反往旁转。倏地单脚用力一捻,身如陀螺一转,恰好遮住郝武师的前路;单拳也随身改势,打到郝武师的上盘。郝颖先右腕一绕,微微往上一格,似要一托一捋。

忽然脚下用力,也这样一拧,要往右转。侯敬绰一下腰喝道:“呔!”用足十成力,错脚开掌,照郝颖先狠狠一推。他把全身做成了侧立的弓形,这两掌平推如箭,力猛如山,倘若用实,郝颖先必要栽下台去。

哪知郝颖先预料敌招,一旋身,似把背后交给敌人;又伏腰一拧,突然往上长身,轻飘飘拔高而起。不晓得怎样用力,会拔高斜射,倏然越过侯敬绰的背后。侯敬绰急忙旋身,探臂来抓;又一长身,跟踪进步,早已扑了空。郝武师箭似地跳落到台心了。

郝颖先拧身回顾,微微冷笑;刚才魏廉喊这位是朋友,既是朋友,为何下毒手?起初郝颖先竟误会了意,至此方才拿出胜敌之招。那边侯敬绰始终没把郝武师放在眼里,一招未胜,他就霍然疾进,又冲郝武师追来。

郝武师蓄意以待,两人重新交手。又经过二十几招,突然听台上证人哼了一声,台下飞豹子也“呀”的一声。眼看双雄倏然一合,倏然一分,各退出一丈以外,一点声音也没有,两人俱各住了手。

郝颖先往旁一站,拱手道:“承教承教!”侯敬绰也往旁一站,脸向台里,一言不发;口咬嘴唇,侧目瞪着敌人。好半晌,才一转身,往台下侧目一瞥,突然回身,跳下台去了。郝颖先又微微一笑,向证人一拱手致敬,徐步走下戏台。

两人停斗,似乎胜败已分,台下很有些人没有看明白。但双方证人已然瞧透。子母神梭武胜文忙迎问侯敬绰:“二哥,怎么样了?”侯敬绰摇手不答,直趋殿内。王少奎、魏松申跟了过来,不好问他受伤没有,只问道:“侯二哥辛苦了,怎么样?”

侯敬绰突然蹲身俯腰,一张嘴吐出一摊血和两只牙。原来他受了郝颖先的迎面一拳,强忍着闭口无声,才免得当场露形,只是瞒不住两边的明眼人罢了。他拭去口血,幸无内伤,心中又愧又怒。飞豹子在台下早已看见,也忙进来慰问。侯敬绰的盟兄郁敬恒发怒道:“好好好,打得好,我得会会这位汉阳名家!”立刻出殿,奔赴戏台。

戏台斗场已赌到第七场,应该豹党先登。飞豹子追出来,也要登台单挑俞剑平。子母神梭忙拦住飞豹子:“袁二哥,你等一等。”又拉住郁敬恒的手,劝他别忙。郁敬恒已经含嗔脱衣,必欲一斗;大声说:“我们西川八臂早要会会江南镖行,我得再请郝武师指教指教。”

郁敬恒正在怒吼,不意豹党证人沙金鹏也等不及了。十场决斗,已过了六场,还得给袁、俞二人留一场,那么只剩下三场了。这“半趟长拳震辽东”沙金鹏往破戏台口前行几步,面对台下大声说:“镖行诸位朋友,我在下叫沙金鹏,我要会会咱们江南武林人物。我说喂,武庄主、袁老兄!这个证人我先不当,请二位另烦一位朋友替我来吧。人家殷武师刚才不也是这么来着,我也学学人家;我当证人的也要请教。”

沙金鹏说着,不等人来代替,就脱衣侧立,向镖行叫阵。子母神梭这才松手,对郁敬恒说:“得了,郁大哥你别生气,有人给咱们找场。这位沙师傅经多见识广,拳术厉害极了,打人只凭三招,你瞧吧。”

沙老白须飘洒,意气轩昂,当戏台一站,等候镖客。豹党忙推上一位黑矮老头儿,替沙老做证人。这人姓胡名朝栋,外号黑胡狐,早年是当铺老板,因好拳脚,混丢了饭碗,如今也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了。

胡朝栋替沙金鹏发话:“镖行诸位好友,哪位上来赐教?”镖行群雄纷纷议论,料这位金鹏气度矍铄,必不好惹。马氏双雄告诉众人:“这位沙金鹏生平专擅一手长拳,练得膂力极强;一拳捣出,紧跟着又是一拳。换手不换招,力量足,招术快;听说很不容易破解,也不好躲闪。他倒没有什么出奇不测的绝招,就是一股子丹田罡气,有进无退。你别看他老,气度安闲;可是一开招,准是拚命。我看柔能克刚,俞三哥!要破他这手长拳,非得你亲自出马不可。”(叶批:内家罡气。)

十二金钱俞剑平凝神端详沙老,确有一派英锐之气,暗藏在穆然的态度之中。回头环视镖行,青松道人仍没有踊跃上场的意思,无明和尚眼望别处,似正寻视豹党中的一个中年人。

俞剑平说道:“我就上去。”俞夫人很关切地说:“台上这位别看上了年纪,你看他那眼神和手臂,再看他的下盘,足够火候的了。剑平,你要上去,你可估量着;跟这个人动手,决不是三招两式的事;你还得盯着袁二师兄哩。我看莫如烦夏二哥辛苦一趟吧!”

松江三杰连忙应道:“大嫂放心,我替俞三哥去。”夏靖侯、谷绍光二人,你争我让。青松道人轻轻一拍无明和尚,说道:“明师兄,你看什么?”无明和尚矍然回头道:“我看那边东看台根下,站在人群中的那位豹党很面熟,好像是骆定求。……不能,不能,他不会出头露面,我跟他有约在先。”说时又看,看对了脸,方才说道:“真奇怪,这人不是骆定求,或者许是他的哥们,模样太像了。”

青松道人道:“算了吧,你不要在这地方访友啦!现在这辽东沙金鹏正在叫阵,夏檀樾贤昆仲还在谦让,明师兄,你拿出你的罗汉拳,上去会会这神拳老沙吧。”

无明和尚往台上瞥了一眼,笑道:“我也未必是人家的对手哩,人家半趟长拳震辽东;我这朽僧笨拳一上去,必然挨打。松道友,还是你当先。”

青松道人笑道:“我才真不是人家的对手哩。我学的这门功夫,正好受人家的克制,久闻此老在辽东,半月之间连败十八家武林名手,连踢六座场子,实在威震长白。只有明师兄的罗汉拳和崩拳、地趟拳,三拳归一,足可应付得了。这人唯一的辣手,就是迎门三不过,三拳加一腿。无明师兄你拿出你那三禅加一滚,准能把他克住,万不会输给他。”松江三杰见无明和尚面露得意色,一齐怂恿:“明师父,教我弟兄瞻仰瞻仰吧!”

无明僧赤面秃顶,胖矮如缸;听了大家的话,把肚子一腆说:“你们是要看我出家人出丑,好好,我就出一回丑。”脱去僧袍,束上腰带,从人群中走到台边;只一伸腰,便跃登高台。众目睽睽,一齐喝彩。豹党尤其惊异;震辽东沙金鹏也吃了一惊,迎上一步,抱拳问道:“大师傅怎么称呼?”

无明和尚哈哈笑道:“好说沙老师傅,僧人无明,在扬州因明寺出家。自不学好,教师父赶逐出来,从此游荡江湖,滥交些打把式的朋友,胡乱也学了几手笨拳。他们……”回手一指台下:“他们说沙师傅的长拳打遍辽东无敌手,他们教我上来承招,其实就是教我挨揍。沙师傅手下多多照应,请你发招吧。”

沙金鹏听了一怔,久闻扬州无明和尚的威名,不料今日在此相会,不禁又把无明打量了一眼。单看外表,竟看不出他有多大能为来;就只刚才登台一跃,显得身子很重,身法很轻罢了。殊不知这无明和尚性如烈火,手劲猛烈;生平好吃好喝,好交朋友。唯有一样短处,是喜怒不定,翻脸就打人;在南北江湖上很驰名,也是武林名僧了。现在他拉开架子,要跟半趟长拳震辽东沙金鹏动手。镖行群雄都晓得他,不由嘻笑私议:“我们多留神,看一看大鹏抓秃头,秃头斗大鹏吧。准有热闹看!”

两人站好脚步,谦让了几句,说一声请,倏然开招。震辽东沙金鹏最厉害的拳招,就是身手极猛极快,力量极强。刚刚一亮招,这老人白须一飘,身形一侧,左手护身,右手“嗖”的当胸捣出。无明和尚早已防备着,见来势太猛,当即伸臂一格;唰地一声,仅仅拨开。沙金鹏第二拳突又穿肘打到。一股寒风直扑面门,先天力和功力均有,其刚无比。果然人言不虚。(叶批:先天真力。)

无明和尚登时觉得难以硬搪,忙一虚架,提一口丹田之气,突然半转身,一侧肩头;唰地一下,老拳打在无明的左肩臂上面,这是硬挨。无明霍地转身,双拳错出,要乘势还攻敌人。哪知沙金鹏的手真快,上盘不动,下盘一换,把无明和尚的拳一架;连架带攻,唰地一声,第三招又挟锐风打到。无明和尚忙又一转,未容招架;果然沙老是“三拳加一腿”,“登”的一声,无明和尚左胯幸躲开一踢,到底左肩臂又重重挨了一拳。

震辽东三拳一踢,无明只架住一拳,硬搪了两拳。这两拳足有二三百斤的猛劲,换一个旁人,早已应手倒地;可是无明和尚居然能硬挨。豹党不由出声道:“这和尚许会金刚力吧?”旁观者看无明好像没事人一般。(叶批:金刚力。宫注:叶君虽一介书生,但对武学知识研究造诣颇深,多在武学上有眉批。)无明早已大嚷道:“好哇,真棒啊!”往后疾一退,捻拳还攻上前。

沙金鹏一声不响,把敌人一看,拳行如风,不容敌人进招,第四招、第五拳穿梭打出去。无明和尚似招架不迭,又倒步一退,虚身一让,立刻挺身上前;唰地一声,疾如骇电,拳打敌胸;未容得沙金鹏招架,又霍地一退。沙金鹏拳已发出,被无明偏身一让,拳捣一空。

无明轩眉绕掌,似要抓拿沙金鹏的右手腕寸关尺。沙金鹏哼了一声,见招破招,将计就计;左掌往下疾劈,右手一绕,反咬无明右手。也就是彼此的手刚刚挨着,无明疾右掌一收招,左掌又穿肘抓来。沙金鹏忙收回右掌,改招进捋;左掌竟很快地反挽住无明的右臂,立刻往外一拧,要教他左臂不能相救;再伸右腿一绊,逼住无明的下身。这样只轻轻一放,便可放倒无明。台下哗然道:“和尚输了!”

一言未毕,无明用“老僧摆袖”、“双环套月”一翻,夺出手来;立刻一栽身,胖矮身体似皮球般,滚落台上,一点声音也没有。沙金鹏竟倒退了两步。台下全没看清无明怎样破的招,怎样倒的地。无明和尚竟展开了地趟招。他全身骨碌碌一阵翻滚,肘、腰、臀、肩齐用力;双腿突伸,似夹剪一般,翻翻滚滚,剪到沙金鹏面前。沙金鹏内力外力混为一气的拳法,竟无用武之地。镖客至此嘘了一口气道:“明师傅一准赢了!”

沙金鹏毕竟是斫轮老手,纵没有制服地趟招的绝技,也会想法子护身防败。他忙收起自己娴熟的拳术,改用猴拳,弯腰探爪,来破无明飞登扫踹的腿法。沙金鹏身材很长,白须白发飘飘;这一改招,居然缩成一团,和青年人一样灵活。

两个人在台上骨骨碌碌,盘旋绕斗。地趟招不利于久战,飞豹子和子母神梭等见沙金鹏只有退闪,不能进攻,还盼望他能持久。哪晓得只走了十几招,沙金鹏连挨了好几腿。幸仗他长于救败,会打人,也善会挨打;纵被踢着,吃亏还不重。饶这样,这老头子已经恚怒。一世威名,想不到千里迢迢,跑到江北,败给秃头。他恨叫了一声,竟收起猴拳,改用潭腿,来和无明和尚硬拚。翻翻滚滚,苦斗二十余招。

当此之时,十二金钱俞剑平忙对智囊姜羽冲说:“两虎相争,必有一败。我看这位沙老师傅也是久已成名的英雄;我们家门之争,何必跟外人结怨。姜五哥,我打算上去,把他们劝开,你看好不好?”

姜羽冲道:“好倒是好,只怕你一登台,你那位令师兄立刻要跟你较量。你想立刻跟他比试比试么?”俞剑平道:“这个……”一时沉吟无语,台上无明和尚与沙金鹏迭见险招,愈斗愈烈。

俞剑平道:“不好!”刚要上前,陡见半趟长拳震辽东沙金鹏与无明和尚托地一跳,各往后一退。沙老的两个门徒如飞地跃上台来,把沙老扶住。沙老一声不响,面目变色。无明和尚滚成土球一般,敌手才退,便立刻挺身跃起,哈哈地怪笑了几声,拍手拂尘,刚说了一句:“承让!”竟又扑登地坐下了。两个人大概已经两败俱伤。

飞豹子怒吼一声,飞蹿上台把沙老一看。镖行这边见豹党连上去三四人,也忙得各不相问,连蹿上青松道人、夏氏双杰;俞剑平也随后跃上台去。飞豹子忙命人将沙老搀扶下台,慢慢搀遛;俞剑平也忙看无明和尚。

无明和尚已经立脚不牢,所幸年纪不甚老,又是童工,尚能镇得住;说道:“青师兄,俞镖头!咱们没输。”青松道人忙扶着他,暗问是否受了内伤,无明强支着说:“不碍,没伤。”但是一条腿瘸了。

沙金鹏的弟子个个怒喊:“和尚别走,我们还要请教请教你呢!”青松道人正搀着无明和尚下台,这几个弟子截住不让走。镖客道:“这是什么道理?公证人还不给说句话么?”

三江夜游神苏建明、夏建侯一齐向豹党证人发话。哑巴尚克朗涩着喉咙叫道:“别乱!朋友,还是按规矩来!”苏建明大声道:“沙老师,你快把你的门徒拦拦吧,这可满不像那回事了。”喊声未毕,沙金鹏的大弟子娄延庆和四师弟周金鹤,已经前扑到无明和尚的背后,截在无明和尚的面前,捻掌捋袖,就要下手,又似要圈住无明和尚不放。

青松道人双目一挑,喝道:“岂有此理?闪开!”一手搀无明,一手指敌,往前一上步。沙门大弟子娄延庆道:“别走!”把双拳一提,横身挡住了僧道。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青松道人叫了一声:“师兄,站住了!”双拳一错,立刻斜趋开道。娄延庆立刻虚掩一拳,往旁一窜,扑到无明身边。

无明和尚立不住脚,正摇摇欲倒,看敌拳已到,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单腿一跳,预备迎敌;青松道人早倏然抄过来。娄延庆回身一拳,青松一架;沙门四师弟周金鹤乘虚而至,猛地一扑,拳照无明打去。

镖客哗然。飞豹子勃然变色,忙叫:“周四哥,使不得!”如飞般奔来拦阻。情形吃紧,十二金钱俞剑平一股急劲,也飞跃过来,从侧面一冲,把周金鹤格开。周金鹤翻身一拳,俞剑平滑步微让,竟顺势一粘,把周金鹤的手臂托住。未容缓招改式,只往外一送,周金鹤不由斜退出数步。

俞剑平叫道:“对不住!我们要过招,请上台来,正正经经地……”“挨个比试”四字没说出口,背后冷冷应道:“对!挨着个来,俞镖头请这边来!”一股寒风袭到,其猛无比。

俞剑平大惊,未敢回头,霍地急往开处横身飞跃。后面果然是负怒寻仇的二师兄飞豹子,很快地掩来;手指上探,要提俞镖头的衣领。那边智囊姜羽冲、夏氏双杰,急忙奔来拦挡。俞剑平忙退步叫了一声:“师兄!”飞豹子傲然答道:“什么师兄!俞镖头,咱们也无须比十阵八阵,教朋友们比半天,当不了什么。还是我来请教!”

袁、俞双雄对面叫阵,自有镖客把无明和尚救回,同时豹党也叫回沙门弟子,把沙老搀入内殿,派人去救护。本是两败,沙金鹏独觉愧忿异常;无明和尚跛着一条腿,倒很得意。俞门五师傅跛子胡振业说道:“得了,明师傅跟我一样,成了单腿虎了!”无明和尚道:“那不见得。五师傅,你别说闲话了,快看看你们俞师兄吧,他跟豹子动手了。”跛子胡振业忙叫着九师弟肖振杰,一同奔到台前。

十二金钱俞剑平已被飞豹子逼上擂台。飞豹子因自己这边末几次连败三场,怒气甚盛,面对台下说:“刚才比了好几场,彼此都差不多。我姓袁的此刻不再教朋友替我拔闯了;我要亲自会会俞镖头。我的功夫自然不行,可是我本无心求胜,只是虚心求学。俞镖头,咱们比拳、比剑、比镖。你只要三样胜我两样,我就认小服低,立刻把镖银替你代寻回来。现在我要先请教俞镖头的……”稍稍一思索,说道:“比拳没意思,索性我请教俞镖头的剑法,剑里夹镖,你打我挨,倒直截了当。”(叶批:这俞某太拖泥带水了!)

子母神梭武胜文、尚克朗一齐说:“好!我们都想瞻仰瞻仰二位的兵刃和暗器。”俞剑平说:“这个……”赔笑对子母神梭说:“武庄主,刚才讲的是以武会友,十场为定。”

飞豹子大声道:“不错,我知道,我这是破例的。但是俞镖头,别位朋友就见一百场,也不如你我过三招干脆。你不必多说,我姓袁的千里迢迢奔来,为的是什么?俞镖头,请上!”又回头吆喝道:“喂,过来!”

袁门弟子熊季遂忙走上台;飞豹子立刻甩衣,露出一身短装,手里仍拿着那根铁杆烟袋。俞氏弟子左梦云也忙捧剑上来,要给师父递剑。跛子胡振业和肖国英守备嘀咕了一阵,胡跛子突然甩衣上台。俞夫人丁云秀此时立在台根,很着急地伫足望着台上。肖国英也追上戏台。

胡跛子跳上戏台,往袁、俞当中一站,喝道:“袁老二,你不用找俞师兄,俞师兄是山东太极门的掌门户老师,你一个跳出墙外的弟子,你不配点名挑将。喂!我们南北太极门的师傅们听着,凭他一个山洼子跳出来的人,敢来找太极俞?姓袁的,我胡老五陪你走一趟!你把我毁在台上,你再会我们俞老师。你现在不配!”亮出短剑来,跛着一条腿,看定飞豹子,枯黄的眼冒出火色。

俞剑平只道胡跛子仍要拚命,方要拦阻,肖国英拉了一把道:“三哥等等,你听听胡五哥的。”飞豹子往四面一看,冷笑道:“胡五爷,你要怎么样?你还要替人拔闯么?”

胡跛子冷笑道:“随便!你小子有种,你就扎死我。你没有种,五太爷可要扎死你!”

飞豹子鄙薄道:“我袁承烈还没学会充混混卖味拚命;我也不会跟残废人比武。胡五爷,请你把刀子收起来吧,不要比比划划地吓人。”

胡跛子连笑数声,翻身对台下说:“好!众位全听见了么?我们从前可是师兄弟,是他自己学不好本门武功,是他自己告退走的,他现在又找回本门来算帐。众位教徒弟、传功夫,可多留点神。我们丁老师是死了,我不该埋怨他,他实在是眼瞎心也瞎。他教出来的徒弟,临到末了,就起内讧,摘本门牌匾,还要毁他老师的门婿和爱徒。”

胡跛子当众宣布豹子的罪状;飞豹大怒,两人立刻动手。胡跛子一剑刺来,飞豹子将烟袋奋力一削,“叮当”一响,胡跛子身形打晃,咬牙挺剑,又攻上来。飞豹子毫不客气,铁烟管如骤雨急击雹,把胡跛子打得手忙脚乱。

俞剑平忍无可忍,叫道:“胡五弟闪开,我陪二哥走几招!二哥,小弟真真没法了!”绰剑遮在胡跛子面前。飞豹子往后一退,桀桀然大笑道:“好难求教的俞镖头,咱就来吧!”

双雄抵面,飞豹子把烟袋一指,突照俞剑平面门点去。俞剑平拟身仗剑,上盘不动,下盘微挪;连让三四招,方才还手。飞豹子挥动铁烟袋,当作宝剑,连走了二十余招,连换了玄女剑、六合剑、八仙剑、青萍剑、三才剑、白猿剑等六套剑法;避开太极剑,半招也没肯用。俞镖头谨守家法,展开太极剑十三字诀,粘、连、劈、闪、剁、戳、提、扑、速、耘、抹、撩、刺,依然是静以待动。两个人拚斗数十合,未分胜负。

(宫注:笔者整理《白羽全集》时,删掉上述三段,原因是内容与下章既重复,又有矛盾。现恢复原貌刊载出来,供欣赏。重复的原因是这段情节是原著第十四卷第七十章末尾,已出版。当白羽出版第十五卷时,对此内容不满意,又重写了;拟在再版时修订。但后来白羽厌烦武侠作,没有再修订。关于这一矛盾,叶洪生已看出来了,在下章开头有眉批。)

(叶批:按:杨派太极剑十三字诀为抽、带、提、格、击、刺、点、崩、搅、压、劈、截、洗。与白羽所述互有异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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