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长公拆开信来一看,顿时面色大变!两只手捏着几张信笺瑟瑟乱抖,猛地把信笺向纫兰面前一塞仰面一倒,气得吁吁直喘。六指头陀、游一瓢大惊,慌近前询问。纫兰也顾不着看信,先替老父揉胸捶背,忙得手足无措,六指头陀慌说道:“事从信起,你且看明信内甚事。”纫兰拿起信纸一看,原来是艾天翮写来的。信内大意说是现遵冷师遗命为铁扇帮首领,凡铁扇帮的人都立誓替师报仇要游一瓢的命。拟且冷师死时也知张师不久人世,非常懊悔!且知张师雀选东床之意,命弟子报仇后择吉迎娶,本该亲自造谒一叙契阔,侦知仇人在室,与仇人相见为期不远,届期当知铁扇帮之天罗地网取仇人之头易如反掌也。纫兰看完也气得手足冰冷,半晌说不出话来。六指头陀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手抢过信纸粗略一看,呵呵大笑道:“这小子忘恩负义还想癞蛤蟆吃天鹅肉,真真岂有此理!怪不得长公兄气得如是。”边说边向游一瓢一扬道:“其中还关系着你哩,你也应看看。”纫兰心里一急要想把信抢回,却不能造次,忽听游一瓢笑道:“不用看,铁扇帮的伎俩何足挂虑。”六指头陀诧异道:“你没有看到信,怎知是铁扇帮捎来的?”游一瓢遥指床前信封道:“只看信封后面一个扇形的戳记就明白了。”纫兰同六指头陀低头一看,果然。这时张长公已回过这口气来,长叹一声道:“这孩子完了,恨我两眼如盲枉费心机!看来我这病确也难以望好,只有这女孩子终身大事未了是桩心事,其余全无甚挂牵。”说罢又连连叹息。纫兰已嘤嘤哭泣起来,六指头陀、游一瓢也黯然相对一时无言可慰,大家静默了一回,六指头陀似乎张口要说出一句话来,忽然一看纫兰哀伤神气又缩了回去,却用别话安慰他们父女一番便同游一瓢辞出,让他们父女谈谈体己话。

这样又过了几天,张长公神气日见衰弱,瘦得皮包骨头,药吃下去如石投大海。有一天晚上游一瓢出外游览扬州胜境未归,纫兰也不在面前,只剩六指头陀坐在病榻边同张长公闲谈解闷。六指头陀心里本藏着一桩事,恰好张长公又说到纫兰终身,六指头陀单刀直入呵呵笑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而从贤侄女到来俺就心里存了一番主意。现在长话短说,我来做个媒人替你选无双奇士做乘龙之选何如?”张长公苦笑道:“天下哪有这现成无双奇士?”六指头陀大笑道:“此人非别,就是日日相见的救命恩人。”张长公大惊道:“游先生是震世奇人岂肯要我这庸俗的女儿?你故意逗笑罢了。”六指头陀面色一整道:“老实对你说,我们这位游兄现在正在物色佳偶,却与别人娶妻生子传宗接代的通俗恒情大不相同。他所以要物色佳偶,是要求一个志同道合偕隐修道之侣,一不在貌二不在身世,只要他自己选择认可就能算数。这几天我同他言语之间探他口气,似乎对于贤侄女非常赞美,这倒是不可多得的良缘。”张长公听罢微微长叹一声道:“小女能够为游先生终生伴侣,尚有何求!但是俺平日言语之间确已透过口风,将艾天翮赘在家中。虽未正式定局,在艾天翮心中终以为我说话不算,这层怨孽如何了结?只恨我活到这样年纪还做这一桩荒唐事。”六指头陀不待他说下去大笑道:“我问你,照你这样意思依然想把自己好好的女儿匹配匪人不成?”张长公慌喘着气吁吁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一声未毕,忽然一阵风响,从窗户里穿进一个人,一身劲装背插长剑,一现身跪在榻前朗声说道:“徒弟该死!想不到冷师会同师傅决斗,害得师傅害病在此。但是冷师也被碎尸万段的游一瓢打伤,活活气死。既死不究,师傅也可稍息胸中之恨了。徒弟记挂师傅病体,特地前来探望请罪。”说罢站起身来四面一看,不见纫兰,只见一个童颜长须的老和尚在侧,慌一躬到地道:“这位想是六指大师,承蒙看待敝师,小子理应致谢。”说罢又是深深一躬。

这时张长公、六指头陀都怔住了,谁也料不到艾天翮会在这时飞进屋来,而且刚才说到艾天翮同纫兰婚姻的事也是艾天翮在窗外听得一清二楚,事情亦发难办。张长公正想启口又不料纫兰正在这当口端进一碗药来,一跨进房猛见艾天翮立在床边,心里一惊把碗药叮噹一声碎在地上。艾天翮一回头看见了纫兰心中一喜,忙远远一躬道:“久不见师姊,心中时时记挂,尚乞恕小弟疏忽之罪。”说罢,又是一躬。纫兰被他这样一来一时无言可答,只可敛衽回礼。礼毕,一俯身拾起地上碎瓷片,又莲步匆匆退出门外。哪知一退出门几乎同一个人撞个满怀,那人身法极快,一闪身便退在一旁。纫兰一抬头顿时心头乱跳,原来事有凑巧,游一瓢正在这当口回寺又来看张长公了。这时同纫兰觑见,看她面色惊慌极不象平日沉静之态,错意会是张长公病症有变,忙问道:“令尊今日病象如何,六指大师在内吗?”纫兰忙连连摇手悄悄声道:“艾天翮来了。”游一瓢听得毫不惊疑,只略一思索便昂头直进。这一来纫兰大惊失色,把手上碎瓷片向阶前一抛身不由己的又跟了进去。哪知门外纫兰同游一瓢一问一答房中艾天翮都听在耳内,等到游一瓢跨进房门,艾天翮从未与游一瓢见过却认不得,只觉这人丰姿绝世容光照人,巧不过此时纫兰返身进房又紧跟在游一瓢身后,在艾天翮眼中心中顿时有点酸溜溜的不大好过。偏偏六指头陀捉狭不过一半也看不起艾天翮,故意朗声说道:“游兄来得巧!喏,喏,俺来替你引见引见,这位大英雄就是冷擎天的高足新任铁扇帮首领艾天翮艾英雄。”一言未毕,艾天翮只听得一个游字早已怒火十丈面赛青霜,霍的一退步,剑眉直竖虎目圆睁,厉声喝道:“你就是游一瓢吗?”游一瓢满不理会,连正眼都不看他一眼,从容自若的向六指头陀道:“今天你寺里烧夜香的人忒多了,有二三十位铁扇帮的英雄夤夜前来,都在屋上游行随喜哩。”六指头陀一听肚内雪亮,正待开言,张长公已气得说不出话来,伸出细长瘦指指着艾天翮半晌才喝道:“你好,你好!你快把我刺死便了!”艾天翮大声道:“师傅休要误会,师姊切莫惊慌,俺们报了冷师之仇便迎养你老人家同师姊到徒弟那儿去,稍尽俺一点香火之情。”说毕一翻健腕掣出身后长剑,一跺脚一个飞燕钻云势穿窗而出。艾天翮一飞出窗外便听得天井里很尖锐的一声口哨,顿时四面的屋上都有口哨之声夹着刃剑叮噹乱响,把阖寺僧众吓得走投无路,以为大群强盗劫寺,躲在幽僻处所瑟瑟直抖。这时病房内张长公拍床大叫直喊:“小冤家你简直逼我老命,干脆你弄死我便报你恩师冷贼的大仇了。”纫兰也惊得花容失色,连喊怎好怎好!就是六指头陀也弄得手足无措,低声向游一瓢道:“这小子依仗人多蓄意同你拚命,你虽本领高强,究竟好汉挡不住势众。你又是赤手空拳,依我看犯不上同这般亡命一般见识,悄悄避开就是了。”游一瓢笑喝道:“胡说!亏你不惶恐当年总算经过大敌,竟说出这样丧气的话来。不是我游一瓢夸海口,这般强徒再多来几倍也不足惧!你也不用出去,只帮着女公子好好守在房内看护张老先生要紧,我自有办法打发他们。绝不叫他们损坏你寺中一草一木,你放心便了。”六指头陀被他一顿抢白弄得哑口无言。忽又听得艾天翮在屋上喝道:“游小子你也只有这点胆量,躲在房内想求俺师傅庇护不成?要知道报仇的不止俺一人,求俺师傅是没有用的!干脆你出来领死,免得惊了我师傅师姊。”游一瓢听得微微一笑,只一晃身便人影不见。六指头陀知他已飞身出去,到底放心不下,悄悄对纫兰道:“你仔细守在床边,待俺出去助他一阵。”说罢一回身从壁上摘下一把尘土厚积的宝剑来,铮的一声拔剑出鞘掠起僧袍,一纵身窜出房外,走出天井抬头四下一瞧,星月在天,绝无人影,正在惊疑,忽听得远远大殿上一阵呼啸之声便又寂然,心里疑惑,一跺脚纵上屋面凝神向大殿上一看,只见无数黑影一片刀光,在殿脊上象猿猴一般纵跃飞舞乱作一团,其中却有一道匹练似的白光闪电似的在无数黑影中穿来穿去,白光所到,黑影如波分浪裂四面乱窜。霎时,殿上黑影被那道白光扫得一个不剩,似乎无数黑影变成一溜烟似的从殿角奔向配殿又向寺外滚滚散去。那道白光激箭般在后追逐兀自紧追不舍,直到六指头陀看不见为止。六指头陀暗自吐了一回舌,喜气洋洋地跳下地来回进屋中啧啧称赞道:“痛快,痛快!俺活了偌大年纪见过多少英雄,却没见过游兄这样本领的人。俺同他相交多年,他平日恂恂不露,俺只知他内功深湛高逾我辈,万不料今天让俺开了眼。先头俺还代他葸葸过虑,真所谓蠡管窥测,反令我惭愧无地了。”张长公、纫兰听他一路大赞并没有说出真情来,同声问道:“究竟外面怎样了?”六指头陀大笑道:“说也惭愧,俺出去满心想助他一阵,哪知他恢弘有余,竟使我无从插手。连人影还没有辨清,已被他秋风扫落叶般扫净了。你们想,古人说的妙手空空聂隐娘一类的剑仙也不过如是罢了。”张长公听罢很惶急的问道:“这样说艾天翮性命也难保了?”六指头陀明白他依然痛惜艾天翮,故意大声道:“象艾小子这种微末之技,遇着游兄岂能幸免?想已寻那冷擎天去了。”张长公信以为真,一阵心酸凄然低叫道:“天翮天翮,真料不到你这样结果。”口中叨念了好几遍竟纷纷泪下。纫兰立在一旁,也花容惨淡默默无言,却把六指头陀气得火星冒顶,暗想张老头儿竟这样赏识艾天翮,自己为他吃了苦头还要护短,看来我这个媒人有点不妥。正想开口,忽听窗外大笑道:“你这老秃驴又信口胡说。”言语未绝游一瓢已笑容满面倒提着一把长剑从容跨进门来,笑向张长公道:“休听他胡说。我同艾天翮往日无冤无仇何必害他性命?非但艾天翮毫发无伤,就是同来的二三十个同党也一个没有伤害他,无非略施警诫把他们手上凶器夺下,赶出寺外便了。”说着把手上长剑一扬道:“这便是艾天翮的兵器,特地拿来交与张老先生,便时仍可还他。其余不少军器都击落在大殿下面,让几个香火和尚收在一边,免得张扬出去碍及本寺声誉。”张长公听得艾天翮安全逃走心里一宽,却由心坎里佩服游一瓢大度宽容,连声道谢。六指头陀却拉着游一瓢问道:“你究竟是人是鬼?”游一瓢诧异道:“此话怎讲?”六指头陀满面惭愧的笑道:“不瞒你说,我想出去助你一阵。立在屋上,只见大殿上匹练似的一道白光在群贼堆里穿来穿去,便知道就是你的手段。但是这种功夫实在骇人,不由人不疑心你是剑仙一流。现在你不许拿乔,须说出这种身法是何种功夫?何人传授?”游一瓢大笑道:“亏你练了一辈子,会问出这句话来。”六指头陀大声笑道:“别人这样挖苦俺定不饶他!唯独你这怪物俺实在五体投地的佩服你,由你说得嘴响但俺还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不要说俺,就是我们这位张老兄同这位武功绝顶的贤侄女,也比你差得万倍。”游一瓢不待他说下去慌笑道:“算了,算了,你请看我身上穿着这身银灰色的衣服身法略微比别人快一点,在月光下远看去便似一道白光。至于我赤手空拳同那群亡命玩了一回,无非用了几着空手入白刃的拳法,这是在座诸位都是精而又精的何足为奇。话虽如是,在俺心中以为无论何派拳法练的不外身眼手腰步,只要持之有恒总可练得出人头地。但是这样苦练,无论练得如何神妙逃不出一个技字,如要由技而进入道必须练心,也不只武术一道,僧释道三教的圣贤都是练出来的。人的这颗心实在有不可思议的功用,只要你运用得法,真可以说遇千千敌遇万万敌,但非从内功入手不可。所谓内功又非仅仅懂得运气贯劲就算,必须达到心之所至百体从令,指顾之间皆可摧敌,才算内功正宗。可是练习内功却非人人可学,必须秉赋特殊得天独厚的人方可问津。此刻俺同艾天翮略一接触便知道这人倒是个可造之材,怪不得张老英雄巨眼赏识,可惜踏入歧途愈趋愈远了。”

这一番话听得三人连连点头,尤其纫兰如醍醐灌顶暗暗会心,不禁秋波凝注一往情深,恨不得立时拜他为师学习内功正宗。张长公却不理会这些,只听得游一瓢也称赞艾天翮资质不错,说自己老眼无花,顿时满心舒畅有道不出的一种舒服,因此格外把游一瓢当作神圣看待。只六指头陀心头横梗着作媒的成见,总不以游一瓢赞扬艾天翮为然,误会游一瓢故意这样说,宽慰张老头儿罢了,光头一摇长须乱飐正想开口,忽见游一瓢猛一转身面向窗外喝道:“败军之将还不心服又来作甚?”喝声未绝,飕飕几道白光从窗孔里直向游一瓢上中下三盘射来,游一瓢一动不动,只听得一阵叮噹声响,有二支争光耀目的钢镖一齐跌落地上,还有一支却正正插在游一瓢口中,六指头陀同张长公纫兰大吃一惊,以为游一瓢遭了毒手。六指头陀正想飞身出去,忽的又是一道镖光,直射进来。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游一瓢鼻孔里哼的一声霍的张嘴一吐,口中一支镖比电还疾向外射去,巧不过正迎着来镖,两镖一碰,铮的一声奇响火花四射把来镖反击过去,又是的答两声,两支镖并肩插在窗棂上。却听得窗外怪声喝道:“好厉害的镖!俺艾天翮也不是好惹的,终有一天洗此羞辱!”房内游一瓢大笑道:“好!俺希望你有此志气!此刻再宽容你一次便了。”游一瓢说罢,窗外声音寂然,知艾天翮已去远。回头一看,床上张长公已面色大变气息仅存,纫兰同六指头陀已趋近榻边极力叫唤,张长公兀自答不出声来。因为艾天翮一来一去,张长公原已十分痛苦万分难受,等到艾天翮二次暗箭伤人又被游一瓢吓退,张长公格外伤心到极点,一时逆痰上涌竟自气厥过去。好容易被六指头陀抚摩了一阵救活过来,更加奄奄一息病体重了十倍,纫兰看得老父如是,只哭得格外凄惨欲绝。六指头陀同游一瓢暗地一商量,知张长公人已绝望,不如送回桃花坞落个寿终正寝。一面打发急促,把大姑奶奶纫秋同大姑爷吕元接来料理身后。张长公经过气厥以后,自己也明白不久人世,急欲回转自己家中。第二天,六指头陀亲自把张长公纫兰护送到苏州桃花坞,游一瓢却又飘然云游别处去了。

张长公回到苏州,吕元同纫秋夫妇俩也从太湖闻信赶到,两女一婿,昼夜服侍几天,张长公竟自一瞑不视,临死的时候兀自把艾天翮三字叨念了几遍,看他神气到死还想见他一面,也算情有独钟了。等到丧事终了吕元先回太湖,纫秋恐怕妹子独处伤心,暂留桃花坞陪伴。

纫兰自从父亲死后芳心寸碎笑音全无,时时支颐深思眉头百结。在纫秋总以为妹子思念先父,只有百端劝慰。她们两姊妹本是一床同卧,有一天纫秋半夜醒来偶尔下床小解,忽见里床睡的纫兰不见,四面一看并无踪影,觉得奇怪,一眼瞥见几上灯盏底下压着一张字条,慌把灯花一弹,油灯骤亮,取出字条一看顿时大惊失色。原来字条上写着:“人生不过百年,学业却无止境,妹将浪迹天涯以遂素志,琐琐家务请姊决之。他日有缘当趋太湖一晤也。妹纫兰留言”表面上看好象外出访师求友的意思,但是何必深夜偷行弃家面去?纫秋也是个聪明绝顶的人,虽知道写着的几行字未必真意,却想不出其中奥妙,而且深知自己妹子平日贞烈谨慎绝不致走入邪途,此次不别而行必定另有用意。又想到纫兰武功比自己高强足可保身,倒也无用十分挂虑。只好把家中大小事务整理清楚,仍旧托那苍头看守。如果二小姐三年不回,再作道理。嘱咐已毕,便也自回太湖同吕元一商量,就面托江湖朋友随时留意纫兰行踪以便探访。

其实纫兰出走,却因为父亲丧葬当日六指头陀也赶来执绋,等父葬事告竣,六指头陀于无人处私下同纫兰说道:“贤侄女巾帼英雄天姿高超,应该扫除庸俗女子态度,求一终身归宿才好。游一瓢这入贤侄女也是钦服非凡,现在他在雁荡最高峰结庐修道,愿得终身伴侣之人。临走时曾托俺致意贤侄女,如有同志请贤侄女屈驾到雁荡相会,却须秘密行事,免得被人知道,妨碍两位偕隐之愿。”六指头陀说完这番话就回扬州开元寺。纫兰在当时也不置可否,等到葬务告毕,自己把这桩切身大事足足琢磨了许多天,才决定于深夜不别而行。故意留着几句寻师访友的话,让纫秋猜不出自己的行踪。自从半夜出走,只携带一包袱同几十两碎银昼夜不停赶到雁荡,居然被她在雁荡山最高峰顶的雁湖边寻着游一瓢,两人就在雁湖边结庐隐居起来。这样一男一女,在这入迹罕至处所高隐,真象世外桃源深山仙侣,而且两人只凭六指头陀一句话就此草草结合,在那时礼法束缚时代也是常人所办不到的。纫兰方面还是移樽就教,在世俗眼光看起来同私奔也差不多,可是讲起实际来,纫兰同游一瓢与其说他们是夫妻还不如说他们是师友比较为贴切,因为纫兰肯这里屈身相从离家别姊,完全为的是想跟游一瓢学内功正宗,作一个巾帼特出英雄。在游一瓢忽然同纫兰结合起来,却因为一见纫兰慧质天成一身秀骨,极可传授内功正宗的资格,既可作为修道良侣,将来也可帮助自己一派的道技,而且还存着待时而恢复汉室的深思,这几层一凑合,两人就缔结同心了。

果然纫兰教一知十,在雁荡仅居了十几年,非但武功大进迥异从前,而且竿头日进,渐窥练心养气之奥驻颜辟谷之术,几乎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两夫妻这样在雁荡隐居了十几年,游一瓢忽动游兴,想同纫兰云游四海物色几个佳徒,可以广大门户,纫兰也非常赞同。两人略事整束就飘然下山,游历天下。哪知这一下山,夫妻间生出极大风波,波谲云诡之际,竟将一对绝无仅有的情侣生生拆散。其实说来说去无非为一个情字!古今来让他一等一的英雄豪杰有几个能打破这情字的一关?游一瓢纫兰这样的超人也脱不了情字的束缚,所以连虚无缥缈的大罗神仙也尽有许多艳迹浓情,在人间传述许多悲欢离合的故事。

闲话休叙,且听在下慢慢道来。且说游一瓢同纫兰从雁荡天台转到浙江上流金华、衢州一带,每日游山玩水,渐渐走出浙江境界来到福建省的霞浦山福宁湾沿海一带。这一带大小岛屿星罗棋布,沿海居民都是渔户,无论男女,个个扬帆挂网象鱼一般在海涛起伏中随意出没,倒也别有乐趣。有一天夫妻二人从霞浦山走上望海岭,渐渐人烟稀少风景却渐渐优胜。这条长岭,横亘海岸,一面是海一面万嶂如屏,千岩竞秀,比较天台、雁荡别具一种空灵之胜。岭上万松夹道丘壑神奇,远眺南海空阔无边渔帆隐没翩如白羽。纫兰大乐,边走边摄口作声划然长啸响遏行云,隐隐与潮音和答。游一瓢一笑道:“你知道古人发啸大有学问,象孙登一啸能作龙吟虎啸,尚是次等功夫,最高的能一啸风云变色海波飞立,其实也是从练内功而来,由丹田聚气而出,你此刻长啸虽能鼓气行远,却无迂回绕梁之音,一呼而出,并无余音。”纫兰笑道:“这样说来你定然当行出色的了,何妨一试呢?”游一瓢微微一笑并不即时发啸,恰值这时两人已走上最高岭巅,游一瓢四面一看,看见相近一株合抱长松虬枝四出荫及亩许,是百年以上之物,游一瓢一矮身两袖一展,便象白鹤一般飞上松巅。恰好松上枝干盘错处足可容身,便在枝上安坐下来,纫兰在下面也技痒起来,金莲一顿的也飞身而上,择了一枝擎出的巨干半倚半卧的同游一瓢左右相对,四面一看,万山奔赴一览无遗,山风徐来襟袂欲飞,宛如步虚蹑云飘飘欲仙。游一瓢闭目危坐调息宁神起来。半晌,忽见他嘴唇微动,似乎听得有一种极微极幽的声音摇曳而出,音细而清,宛如游丝袅空若断若续。一忽儿渐高渐远,好象半空中发出笙磐之乐,猛可里张口一呼万山响应,竟象千军赴敌万马奔腾,加以松涛怒吼狂风骤起,远近山麓无数鸷禽猛兽狂窜四逸,远远海波也象随着震荡声浪如山。纫兰细细辨认,明知音从口发却象从天而下,正在不解,忽又听得各种声音渐远渐没,顿又波平风止松静山闲起来,这当口这种余音未绝,蓦地又听到远处山坳内百鸟齐鸣箫管并奏,衬着山谷回响异常悦耳,不一时又变为哀怨凄绝之音如泣如诉凄绝异常,听得纫兰神郁不扬,游一瓢也暗暗诧异。忽又听得声调又变一派靡曼之音,随风飘荡倏高倏低,竟听不出声从何处发出。游一瓢同纫兰凭高四眺半晌,才看出侧面山岩半腰里炊烟几缕穿林而出,隐隐似有村舍模样,各种异声也象自其中发出来的。这当口异声顿寂,却另有一阵小儿鼓噪之声,游一瓢笑道:“那面山腰中定有奇境,我们何妨过去一看。大约也不过几里路,顺便也可一探听到的各种声音从何而来。”纫兰恰也好奇,原想一探究竟,两人意思相同,立即一齐飘身下树,从侧面羊肠小径走下岭来。

岭下面尽是一层层的山田,越过山田又是几层峥嵘石嶂,绕尽石嶂地稍平坦,露出一片松林。林外溪流潺潺,几只悠然鸭子在溪中浮拍自如。两人一看到鸭子,知已走近山村,忙穿过森林沿溪走去,曲曲折折走不到二里路,面前奇峰陡起层峦环抱,那支溪流,正从面前山脚底下汩汩流出,两人越过溪流,向一座岗峦脚下转去。不料绕出岗峦,景象大变。当前一座十余丈高的碉楼锁住山口,碉栅严闭寂无人影,两旁整整齐齐的砌着丈许高虎皮石的女墙,连山而起势如长龙。只望到碉后峰尖乱拥古木参天,却不知碉内是何景象。纫兰诧异道:“这儿还有这样雄壮的碉垒,却非意料所及,想必山中居民很是丰富哩!但是俺们在对面岭上,怎会见不到这座碉楼呢?”游一瓢笑道:“这何足奇,你此刻立在碉前也见不到那岭上,因为中间还隔着几层石嶂哩。看来此地藏风聚气形势天成,倒是个好所在。可借隐隐蕴藏着肃杀之气,其中虽有几个豪杰恐也非光明正大之辈,大约碉内并非良民。此地近海,或者是海盗首领占据之地也未可知。河水不犯并水,我们也不必流连了。”一言未毕,忽听得碉内角声大鸣夹着步履吆喝之音,游一瓢微一沉思,忽向岗脚几株合抱长松一指道:“俺们且到那树上暗探一下,碉栅内角声大起,定必有人出来,不是合围行猎就是操练娄卒,且看看是何人物再作道理。”说话之际碉内人声已渐近,似有无数人马涌出碉来。游一瓢一挥手,纫兰会意,两人同时略一飞腾,宛似一双点水蜻蜓,几个一起一伏便已到岗脚,直上松顶稳住身子,仔细向碉前窥探。半晌猛又听得噹噹锣响一阵吆喝,顿时碉栅大开,象潮水般涌出五颜六色一队队的人来。头一队排着十几个峥嵘壮汉,一色紫花布窄袖短衫红帕包头皂布裹腿,前面两个高举一对画角吹着呜呜怪响,其余荷着一对对的豹尾枪如风趋前。壮汉背后却涌出一队队尽是山精般的脚村婆,居然也包头扎腿腰挎蛮刀,鬓脚边还都插着一朵血红的山茶花,个个腆胸瞪目而出。远看去这群村婆足有二三十人,都不过二十左右。这当儿泼剌剌跑出四匹雕鞍鲜明的白马,骑着四个俏丽女郎,一律穿着一身菜绿的窄袖密扣裤袄,头上刘海齐眉,头发分梳两辫压着两个红绢蝴蝶大结,眉目如画。扬鞭出碉,同前队村婆相映成趣。

纫兰在树上正猜想这般不伦不类的人是何路道?忽见涌出碉外的一股人马倏的左右一分相对立住,中间让出一条甬道,猛的碉内又是一阵犬吠,呼的奔出无数凶猛高大的猎狗出来,后面紧跟着两匹赤炭似的骏马,头一匹却无人骑,只马背上踞着两只铁啄钢爪的巨鹰,后面一匹才驮着一个仪态非常、容光夺目的佳人,锦帕抹额翠当贴鬓,披一件紫缎贴金一口镜,微露窄窄蛮靴稳踏镫上,据鞍顾盼秋波流射,好不雍容气概。一出碉前略一指挥,便率领着四个俊俏女郎直趋队首,那群猛犬便在她马前马后摇尾追随等候号令一般。只见她樱唇微撮便发出一种尖锐峭利之音,余音未绝,丝缰一带,泼剌剌一马当先转过山脚,向溪边跑去。马后四个女郎带着鹰犬紧紧跟随,最后村婆壮汉轰雷似的一声激应又复合疾趋。霎时这一大队人马如卷残云般滚滚没入树烟岚影之中。

纫兰在树上看得出了神兀自猜不出是何路道,向游一瓢一招手先自飞身而下追向前去,游一瓢本想入碉一探,不料纫兰意在马上女子,只得也自飘身下来一同追去。两人脚下何等飞快,不一时已见前面人马左旋右转,趋入密林深谷之内,远望去丰草没胫怪石遮云形颇幽险,纫兰止步悄悄说道:“我们跟在后面易被他们觉察,不如从侧面岗上盘旋过去居高临下可以看个明白。”两人商量停当,一伏身从近身山脚飞越而上。可是并无路径,满山尽是荆棘,好在二人凭着绝顶轻身功夫,毫不犹豫裱襟一撩,飕,飕,飕!一口气飞出一片荆棘,才寻出一条窄窄的小径。从小径迂回曲折又越过几重岗峦,走上一座巉岩,岩上长松蔽日藤蔓引风,百鸟啾啁如隔尘世。两人流连一回向前一看,岩外一层峭壁拔地而起,不下二三十丈,与这边相离丈许,并不相连。走近岩边俯身一看,下临绝壑,形似夹巷,借着一线天光照向壑底,却正见那队人马宛如蚂蚁蠕蠕而动,又象一字长蛇蜿蜒走出。纫兰道:“这般人带着鹰犬,当然是出来合围打猎,但是到此绝壑里边是何意思?”游一瓢摇头道:“我们地理生疏不必妄猜,且看他们走向何处。”

两人一声不响看了半天,只见下面一群人马向绝壑深处走了一程,忽然向左一转,一个个连人带马竟从峭壁里面卷将进去。这一来把二人看得诧异非常!心想这般人是山精海怪不成,怎能穿壁而入?纫兰道:“我们既然到此,总须探个水落石出。不如我们飞渡到峭壁上面再看那边是何景象。”游一瓢抬头向壁顶上一打量,距离不过一丈远近,可是那边峭壁顶峰比这边还要高出好几丈,从顶至底天然如削,毫无借力攀援之处。两人沿着崖顶周围探了一遍,忽见对面壁上有一处倒挂着一株千年奇松,形如苍龙攫海丹凤朝阳,满身蟠着枝藤。藤梢枝枝下垂,又象龙髯凤尾随风飘拂竟荡漾到这边来。游一瓢大喜道:“有此飞梁便不必多费气力!”说罢略一整束,便腾身而起,直向那株崖松飞去,将近松树两手向上一撩便握住枝藤,即趁荡漾之势直上松背。两手一放身形一矮,恰正轻轻立住。再向上一看,距悬崖顶还整有两丈多高。游一瓢更不停留,两臂一分,双足点处一个旱地拔葱早已飘飘然立在崖上。低头一看,纫兰已按照自己的转法荡秋千似的荡上松背,转眼也飞到身边。

两人这样飞渡千仞绝壁,满以为居高临下可以俯瞰一切了。哪知一到崖顶,面前奇峰无数层层遮风蔽日,比立着的绝壁还要高过几倍,依然望不到碉内情形。两人一转身向崖上打量,尽是嵯峨怪石,除去那株奇松别无一草一木。两人从怪石上面飞越过去,却见里面崖下景象又是不同。层层的小山峰都是直上直下曲曲折折,仿佛重门垒户,半腰里都凿成盘旋登道钉着核桃粗的扶手铁链,向内的崖壁也一样凿着一级级的石凳。两人拾级而下,约到半崖忽听得崖下一片人声夹着山谷回响就象千军万马一般。两人慌缩住腿,俯身四面窥探。只见前面峰脚下现出一个天然巨洞,那般人马都从洞内飞奔出来,洞口满是倒挂藤萝,如果没有人马出现,不到洞口却不易看见。游一瓢低声说道:“俺们少见多怪。原来峭壁底下有这样深邃古洞可以出入,俺们初次从上看下竟疑心他们是山精海怪,岂不可笑。其实近海的山峰都有玲珑剔透的洞穴,俺们常游的天台黄岩一带都是如此。想必这种地方在上古都是海底,石质含沙易被海水穿透,到后来沧海桑田陵谷变迁,便成为绝壑古洞。许多海盗恶霸还借此聚赃亡命谋为不轨哩。”纫兰道:“俺们初在望海岭浏览四面景物还有点优胜之概,此刻一看这种穷山险谷实在一无可取。但是这般人不伦不类究系何等样人?而且此地亦非游猎之地,这般人到此又来干什么呢?”话犹未了游一瓢忽把纫兰衣襟一拉,低声道:“莫作声,你看他们演起阵法来了。”

纫兰急俯身举目看去,只见下面一群村婆一齐拔出腰刀,壮汉们拿着豹尾枪向四面散开,个个鹭行鹤伏分榛披莽,朝那重门垒户危岩砂石脚下步步走去。几十头巨犬也昂首四嗅如有所闻。这时那马上佳人已脱去外氅,露出一身艳丽俐落的行猎服装,腰中一条妃红色汗巾挂着一把长剑,背上又斜系一条皮制腰带插着十几把亮晶晶的柳叶飞刀,玉掌连挥东指西点,似乎命令那般壮汉村婆依令行事。还有四个俊俏女郎,一个个手挟弹弓卓立马背,紧紧护着马上佳人看风行事。这一大队人马除去马上佳人娇喉呖呖指挥一切,其余都鸦雀无声如临大敌。游一瓢、纫兰立的所在正在这般人背后,相距虽只一箭之路,高出约有十余丈,却看不透下面这般人嘴内捣着什么鬼?虽然是打猎光景,但除出前面怪峰脚下重门垒户的一条曲折窄径,其余四面都是直上直下的危岩陡壁,有何野兽飞禽可猎?正在看得不懂,猛听得窄径上面半腰陡峭处突然一声巨震,一块砂砖般的磨盘巨石骨碌碌崩下一块来。一块方下,接着大块小块象冰雹般抛下山来,同时黄土如雨随石而下弥漫山谷,宛如石雨之中又起了一阵烟雾。下面一般村婆壮汉发声大喊,从烟雾中拼命向后奔逃。一时犬吠马嘶狂喊惊呼,夹着山石抛下轰隆不绝之声四面山谷回响,格外石破天惊地摇山动,便象前几座高峰一时崩陷一般,连游一瓢、纫兰也吃了一惊。却又听得对面山腰一阵(口桀)(口桀)怪笑声如裂帛绝非人音,便知有异。再低头一看,下面那卓立马背的四个女郎已发弹象雨点般向崩石象连珠打去,那马上佳人也从鞍上摘下硬弓羽箭帮同射击,顿时弦镝争鸣呼呼怪响。经这样一阵箭射弹打,对面山腰中怪音顿寂飞石亦止,崩土变成烟雾也渐渐清爽起来。却看清峰脚径口横七竖八鲜血淋漓被石子压死了好几个村婆壮汉,有一只巨犬奔避不迭,也被石块打得半死不活倒在榛棘丛中。马上佳人看得死了这许多人,柳眉倒竖杏眼圆睁,铮的一声掣剑在手,一马当先直趋窄径。不料同时窄径深暗处又是一声怪吼,突然现出一个身长丈余通体雪白的大怪物来,望见那怪物头有巴斗长发披肩,两只碧荧荧怪眼宛如两盏明灯青光四射,衬着血盆大嘴,啮牙一咧嘴奇凶极丑,竟高视阔步走将出来。这般村婆壮汉看到这样奇形怪物,只吓得往后倒躲,几十头猎犬、几匹骏马也吓得骨软筋酥动弹不得。那马上佳人一看情形不对,慌忙指挥四个女郎同自己一一跃离雕鞍跳在地上,一面口中命四女郎约束村婆壮汉退向原进洞口,一面早已把背上飞刀拔在手内。一看怪物却也狡猾,踱到山径路口便昂然立定负嵎自固,只两只碧绿怪眼荧荧注着吓软的犬马咧嘴傻笑,腥涎四垂形状非常难看。佳人恨极一声娇喝觑准怪物的胸腹飕的一飞刀掷将过去。哪知怪物真够凶恶,它也不识飞刀是何物,只伸出巨灵般的茸茸爪毛向空一抓,便把一把飞刀抓住。佳人大惊!慌一退步,使出全副本领把背上十几把飞刀左右开弓连珠并发,向怪物上下要害猛掷。不料怪物连连怪吼,两只雪白毛手一阵乱抓,竟把它一连抓住几把,有几把明明中在身上,无奈毛厚皮坚竟一齐滑落难伤分毫。最奇那怪物还善于模仿,它看得对方把一把争光耀目的东西流星似的掷将过来,非常好玩,竟也投桃报李,把手上抓的飞刀照样还掷过来。它这样一还掷虽没有准头,可是力大劲足,飒飒有声,万一被它掷中,立时一个透过窟窿。幸那佳人功夫不弱,施展纵跃巧小功夫一一用手接住。本来背上飞刀一齐发罄,万不料怪物会还发过来,趁此随接随发总想制住怪物。谁知她接得快发得忙,它也两爪不停接着便发,这样一来一往,一个佳人,一个怪物,在那穷山荒谷中耍起飞刀来,而且越来越疾,宛如两串银梭半空交织,倒是绝世难逢的奇景。非但后面村婆壮汉看得目瞪口呆,连崖上游一瓢、纫兰也看得几乎喝起采来。

纫兰仔细观察,佳人已有点身法散乱应接不暇起来,意欲下去助她一臂,却看不出那怪物究竟何种怪物?恰好游一瓢已明白夫人意思,回头悄悄嘱咐道:“那怪物是积年人熊一类。力大无穷,比狮象还凶猛百倍,只可智取不能力敌。”两人说话之间,那位佳人已象力尽神疲步步往后倒退。那怪物却一声大吼蹒跚而出,一出峰前便先把相近的一匹骏马攫在手中,两爪左右一分立刻鲜血淋漓撕成两片,张开血盆大口一阵大嚼啯啯有声,刹时把一匹千里良驹连鞍带骨吃在肚内。一抹大嘴昂首怪叫长毛飞立,便向那佳人追来。那般人吓得抱头乱窜,没命的往洞内钻去。那佳人同四个女郎也心胆俱裂勇气全无,只想寻路逃命。偏偏洞小人多,被那般村婆壮汉争先一挤,急切难以人洞,想飞上危崖栈道,怎奈距离尚远,怪物业已舞爪追来。正危急间,忽听得一阵风响半崖上飘然飞下两个人来,一落地现出丰姿绝世的一男一女正挡住怪物来路,那两人一落地竟赤手空拳迎上前去。怪物看见有人送上口来,一阵嗥嗥怪笑,两手乱舞便来拥抱。一男一女未等毛爪近身,霍的左右一分,一矮身各人拿住一只毛腿齐喝一声:“倒下!”只听得訇然一声巨响,怪物四爪临空倒在地上,怪物一倒两人早已远远跳开。那怪物这一跌跌得不轻,身体又笨重异常,扎手舞了好半晌才一骨碌滚过身来一跳而起,全身一抖,震天动地的一声大吼野性勃发,把身边磊磊大石手抛足踢满天飞舞。有几块磨盘巨石反跌下来打在怪物自己头上,益发震得它怒火千丈连连怪吼,竟把大小石块送到嘴上乱咬乱啃,经它巉巉獠牙一嚼立时粉碎!愈嚼愈怒乱蹦乱跳,沙石飞扬,立的所在跳成坑穴,兀自无休无息跳荡不止。这时一男一女又飞上岩腰含笑静观,一面向那佳人挥手示意叫她们远远避开,免被飞石击伤。那怪物自己跳荡得顿饭时光似乎也有倦意,渐渐两眼惺忪蹲在坑穴内休息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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