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前面叙至八步凌波胡玉笙一心想用莲池较技折辱群雄,不料竟被江杰识破奸谋。回到客馆,大家一盘问江杰,小龙王江杰含笑说道:“事有凑巧,我是无意中发现了梅花签,当时我也没对旁人说,惟恐老师傅们责备我多事。我虽没敢言语,可是准知道他莲池中这种设备,暗中一定有什么狡计,我遂决意暗地里防备一下。我看师祖师伯对于这梅花签全没注意,遂在大家说着话的工夫,和船上水手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溜下水去,当时竟把那些人全蒙蔽过去。果然不出我所料,胡香主竟仗这梅花签,要折辱我们两家掌门人。弟子潜伏在水中,暗中察看他的情形,胡香主口是心非,竟自要安心对我们下毒手,我才暗中对不住他。

当时弟子还顾虑到胡香主在凤尾帮身份过高,露的起脸栽不起跟头,算是没肯过分的毁他,只略略给他些苦子吃,没把他弄下水去,保全了他的脸面,给他个哑巴吃黄连,苦在心里说不出。当时我在水中的动作,居然没被胡香主察觉,我真算侥幸!当时我的行动,只没瞒过蓝师祖去,我因为这种行为并没请示王师祖,直到现在不是您老问到,我还不敢言语呢!”

金刀叟邱铭听小龙王江杰说完,含笑说道:“好小子,你算很有出息,你初入江湖,就有这份机警。可是莲池较技的人,全应该感激你的帮助,唯有我却不感激你,我背上这一针,总算是你照顾的,你想是不是?”小龙王江杰忙笑说道:“当时徒孙实在没照顾到,当时的事情太急促,不容再迟疑思索。我要是看出邱师祖有危险来,我手下绝不肯再留情,怎么也把胡玉笙那家伙弄到水里去。徒孙实在抱歉得很,还望邱祖师担待。”金刀叟邱铭含笑道:“这不过是笑谈,我哪能怪罪你呢!”说到这,扭头向鹰爪王和西岳侠尼道:“此小子将来实不可限量,将来要好好传授他些功夫,别辜负他这份天资。”鹰爪王和西岳侠尼全点点头。

鹰爪王遂向江杰道:“你过来。”江杰遂来到掌门人面前,恭恭敬敬说道:“师祖有什么吩咐?”鹰爪王说道:“今夜的事,你实在算一件大功,我们向来是有功必赏,有罪必罚。不过往后你可不许这样,若是看到什么危险事,只许你关照,不许你独断独行。现在我们身入龙潭虎穴,步步危机,谨慎从事,尚恐有失招之处,稍一大意,就有无穷大祸,你要记住了。”江杰连答了两个“是”字,这才退向一旁。

大家略歇息了一会,鹰爪王叫大弟子华云峰暗暗嘱咐一班武师,言语务必谨慎。这里表面上看着全是我们人,暗中难免有凤尾帮的能手,来探察我们的一切。华云峰把所有武师嘱咐一遍,大家趁着这时候,各自歇息。这正房里只鹰爪王、西岳侠尼、矮金刚、续命神医万柳堂、中州剑客钟岩、金刀叟邱铭、老镖师邓谦,及华云峰、司徒谦、小龙王江杰等三四个门弟子,在这里歇息。从这时到天亮,不过还有两个时辰,象鹰爪王、西岳侠尼这般人全是内功已够火候,在这短短时候里,调息内功,静坐养神,足可恢复过去的疲劳。鹰爪王和西岳侠尼、矮金刚蓝和,全不肯占据预备好的床铺去睡。鹰爪王因为是这次赴会的领袖,这一班武师歇息了之后,又亲自去到厢房里察看了一番。赶到回来时,只见侠尼慈云坐在窗下天然几旁,已经闭目养神,矮金刚蓝和却在迎面的桌上似在写着什么。赶到鹰爪王往里一走,蓝二侠已把所写的东西纳入袖中,把笔放下,两手一背,来回在桌案前缓步,意态自然,如无其事,好似没看见鹰爪王进来。鹰爪王因为他的性情古怪,对于他的一切举动不敢过问。

矮金刚蓝和来回在桌案前溜了几趟,忽的低声向鹰爪王道:“胡玉笙诡计多端,足智多谋,我们倒要慎防他才是。我这喜动不喜静的毛病,我到外面去散动散动,我临时充两个时辰的更夫吧!”鹰爪王知道他说的不是实话,只微点了点头,说了声:“好吧!”矮金刚蓝和竟走出正房。

鹰爪王因为他已是成名的侠客,倒不用替他担心,自己坐在桌榻上,盘膝闭目调气养神。

鹰爪王歇息的地方是和侠尼慈云庵主的斜对面,这正房足有三四丈进深,彼此相隔着,就有四五丈了。鹰爪王才觉气静神宁,耳中似听得一点轻微的衣裳“窸窣”之声,鹰爪王微睁二目,向门首察看,并没有一点动静,赶到往斜面一看,天然几旁已经空无素迹,侠尼慈云庵主已不知去向。鹰爪王矍然惊起,自己不敢声张,悄悄追出屋来,只见静荡荡的院中,不仅没有侠尼的踪迹,连矮金刚蓝和也不知去向。鹰爪王好生怀疑,因为深知这侠尼做事谨慎,历来没办过荒唐事。今夜一点招呼没打,竟自悄悄走去,此行定有所为,自己倒要察明她的去向。遂赶紧进了东面厢房,这里靠南首的一个暗间,是侠尼五个女弟子歇息之所。鹰爪王悄悄把修性招呼出来,问她侠尼的镇海伏波剑,是否在这里?修性说是家师方才取走。鹰爪王听了越发惊异,嘱咐修性不要声张,不要惊动了一班武师,叫她仍回暗间歇息。鹰爪王蹑足轻步来到院中,飞身纵上厢房的屋面,先往四下里察看,四下里静悄悄的,全没有可疑的形迹。鹰爪王辨了辨方向,遂从这跨院里头,先扑奔金雕堂,在这里略察看了一番。只见这座金雕堂,黑沉沉的,连灯光也没有,显见是没有人了。鹰爪王遂不再耽搁,金雕堂一座月洞门,在门外有两名匪党,来回的梭巡着,从门内隐隐射出灯光,鹰爪王只隔这段矮墙还有四五尺,鹰爪王拾起一块小石子,抖手向月洞门边打去,声音虽不大,两名匪党齐向门旁发声处察看。

鹰爪王提丹田之气施展燕子飞云的轻功,越上矮墙,两个匪党丝毫没有察觉。鹰爪王身形略一沾墙头,赶紧又腾身而起,落在矮墙内的东厢房。这段院落是南房为主,东面配房,鹰爪王身形往房上一落,赶紧往下一塌腰,提防着院落中有帮匪巡察。鹰爪王还算猜着了!在南正房的厦檐下,有两名短衣的帮匪,各执着明晃晃的鬼头刀,在檐下把守着。鹰爪王以东厢房的后坡,看了看下面并没有人迹,飘身落到下面。鹰爪王身形才往下一落,突然在丈余外拔起一条黑影,其疾如矢,以鹰爪王的目力,竟没辨出这人的形象来。鹰爪王跟踪翻上房来,见那条黑影,奔了正西,眨眼间已出去十余丈,鹰爪王略一思索猜想,多半是蓝二侠或是西岳侠尼。自己仍然翻到房下。见这主房的后墙,东西开着两个后窗,也有灯光透射出来。鹰爪王见了左首这个后窗下,往起略一纵身,挣往后窗口,身形落下,往旁微侧了身,避开正面,往里察看。窗上糊着紧纱,纸窗正好从里面支起。只见里面近窗下,正是一座书案,上面放着三明子蜡台,三只红烛顷已烧剩了一半,屋中陈设十分雅洁。靠西墙有一张竹榻,上面合衣躺着一人,看穿着打扮,正是那金雕堂香主八步凌波胡玉笙,面向里已然睡着。

正巧这时往外一翻身,无意中左手触到床边一物,胡玉笙蓦然“咦”了一声,从床边拿起一只锋利的镖,镖尾上还有一张纸帖。胡玉笙把那纸帖拿起来,看了看,气愤愤掷到床边上,自言自语道:“你们不用张狂,胡某三次受辱,焉肯甘心,明日天凤堂一会,倒要看看鹿死谁手。”

鹰爪王看到这种情形,知道他定是又遭人戏弄,这定是方才那条黑影所为无疑了,他人欠下这种帐,自己何必在这时就来替人还呢,右手一按窗口,轻飘飘落在窗下,施展开轻功绝技,退出这道跨院。方才那道黑影是奔了正西,自己遂也奔正西赶了下来。从这道跨院起,连经过两处外形似营房的大院落,是一溜顺边的房子,南北对峙,没有东西的房子。每一排全有十间长,当中的走道形如长巷,可全是黑暗暗没有一点灯光。过了这两道大院落,有一道长墙阻路,这道大墙长有三四十丈,全是用青石堆成,当中辟着高大的门户,气象巍峨,显着又古朴又壮丽。门左右支着巨大的气死风灯,两扇门洞开着,门外并无一人把守。鹰爪王看到这种情形,越是没有匪党守卫,越觉可疑。不敢从门口径往里闯,打量打量这道大墙的高矮,不过两丈四五左右,纵身形,略点墙头,往里看时,只见墙内也是寂寂无人。空疏疏一片大场院,从石墙到里面的巨厅,尽目力看去,才略辨出迎面巨树的形势。这道院落,最少也有三十丈长,南北两厅并没有房屋,只看出一片丛林,一行行参天的巨树院落。从门户石墙下起,到巨厅而止,满是白沙子铺的地,尤其特别的,这地上平铺的石沙子,满画成种种不同的花样。地上做成这种图案时,已看出画这种花样时,不是用三四寸宽的木板,就是用茶杯粗的巨木笔画的。因为这花纹深的地方,陷下两寸多深,凸起的地方,石砂也涌起有二寸多高。这一片大场院,竟画成花鸟虫鱼、飞禽走兽,没有一处不成图样的,把这一片白石砂子地面全画满。

鹰爪王停身在墙头十分惊异,鹰爪王当时略一察看,因为停身地方只要外面有帮匪进来,很容易被他们觉察,遂从石墙上面,脚尖点着墙头,直奔石墙的东北角。来到近前,这才看出,南北两面前面全是参天的古树遮蔽着。后面是壁立的山峰,并没有石墙,这东北角附近却是黑暗异常。鹰爪王把身形隐住,这才往里面察看。因为地面上这种布置,既没有别的道路,一定是得从这沙面上走。鹰爪王仔细看了半晌,只是看不出这种砂面能够着足。鹰爪王从囊中摸出两枚青铜钱,看准了地面上花纹凸起的地方,把两枚青铜钱打出去,眼见两枚青铜钱全深深陷入花纹内,分明地面的石砂全是浮的,绝不容在上面着足。只是这可怪了,偌大一座院落,难道竟不容人出入吗?要想飞渡这数十丈的砂石地面,并且不许把花纹踏乱了,非得有轻功提纵术上乘的功夫,草上飞行、登萍渡水的绝技。只是会这种功夫的莫说凤尾帮内,就是江湖上能有几个人?自己实不信凤尾帮中所有的人全能在这种地方随意出入。再从砂面以外着想,能够停身着脚的地方,只有在树林前五丈外,由东至西各有一行登竿。竿长五尺,每根灯竿的距离,全是相隔五丈,两边的灯竿倒是直排到巨厅前月台下。

不过从石墙上,往第一根灯竿上落,也是五丈远,想飞纵这么远,灯竿上不过方寸之地,绝不能在上面停留。没有轻功绝技的,想从这灯竿上出入,也不是易事。可是除了这两行灯竿子,地面上全是浮沙,若是从石墙两旁转角找寻道路,更有壁立的石峰阻路,地既阴森,更不知隐藏着什么埋伏,纵有精纯的武功,也不敢贸然涉足。鹰爪王细辨这里的形势,除了凭轻功绝技,飞渡浮沙,别无办法。自己正在打量往里去的办法,忽见石墙北头,陡现两条黑影,停身在墙头,似乎也在察看里面的形势,在墙头略一停身,忽的分开,一个奔石墙的南头,一个奔石墙的北头。鹰爪王赶紧把身形隐起,这时已辨出来正是矮金刚蓝和及西岳侠尼。见他两人,这时已各从石墙上飞纵起,用那两旁的灯竿子借力,身形忽起忽落,捷如飞鸟,眨眼间已飞纵到巨厅前,立刻隐入厅旁的黑影中。鹰爪王暗暗想道:“天南逸叟武维扬暗布这种浮沙阵,一来是阻止暗入十二连环坞的,不能随意窥探他这里,二来是暗中伸量淮阳、西岳两派的本领。现在西岳侠尼及二侠蓝和,已然施展轻功飞渡浮沙阵,我既然是淮阳派掌门人,要是也学着这两人借着灯竿之力往里闯,未免相形见绌。他这里一个防守的人没有,分明是自恃这片浮沙,不啻蓬莱弱水,我倒要从这片浮沙上飞渡过去,方不愧为淮阳派掌门人。”鹰爪王想到这,遂来到石墙转角处的丛林前,折了两根核桃粗的树枝,凭鹰爪力的功夫,把这树枝全折成五寸长,一共折了八段树枝。

鹰爪王仍翻到墙上,估量好了隔北面这根灯竿,也不过五丈远,遂用这五寸长的树枝,按甩手箭的打法,向这浮沙上打去。这一枝树枝插在五丈内浮沙的花纹内,只露着寸余,手法也真称绝妙,不偏不斜,直立在浮沙内。鹰爪王的身形也跟着纵起,往下一落,脚尖正点那树枝上。跟着第二枝又打出去,身形也跟着纵起,这跟登萍渡水的功夫一样,不过比较登萍渡水的绝技,各有难易的地方。施展登萍渡水的绝技,那河面最宽不过十丈,身形只在起落之间,仅借着水面浮萍之力,所以必须凭一口气的功夫,气一散这手的功夫就算完。这浮沙上用这种登萍渡水的绝技,下面总是实地,往下一落,可以换气。鹰爪王凭一身绝技,倏起倏落,竟飞纵到巨厅的月台上。人来到近前,才看见这巨厅的形势,莫怪刚才蓝二侠和西岳侠尼,紧忙把身形隐去,这里外面虽没有把守的帮匪,这巨厅中却有人迹。鹰爪王也纵身到暗影中,把身形隐住。只见这座巨厅,挂着虾米须竹帘,里面灯火辉煌,不时的有人影晃动。鹰爪王一打量,厅房的帘下足可容身,探出三尺多的檐子,遂把身形飞纵起,手攀住房檐底下的房梁把身形绷好,把隔扇上面的横楣子上糊的纸,点破一小孔,探身往里偷窥。只见这巨厅内地势颇大,迎面从横柁上用三根银练子吊着一盏巨形的琉璃灯,光焰闪烁,当中一座神案,上面摆着炉鼎五供。后面有黄缎子幔帐遮着,不知里面供的是什么神位。在神案两旁地上戳着两支丹凤朝阳的蜡台,上面燃着两支粗如儿臂的巨蜡。

往两旁看时,倚着后墙,全是硬木桌椅,全是黄缎子桌围椅靠,一边是六副座位。南北两面山墙下,全象在金雕堂所见,摆着旗令、竹牌,两边各放着一座书案。在北面的书案左边坐着一位年在六旬左右的帮匪,右首坐着一位四旬上下的,这两人正在说着话。那位年岁大的帮匪,向案上拿起一本册子,向那对面的帮匪说道:“老头子所分配的事,全办完了吗?他限在五更前全要预备好了。”那中年帮匪道:“一切事全已齐备,惟有盐仓所派出去的海沙子船,限他们在三更前归舵报到,只是到现在全没回来,又没向总舵告警。当时是没有意外的事,这么无故的误了限期,老头子前我们怎么回复呢?还有盐仓里两位舵主,随意扰乱帮规,那鬼脸子李玄通舵主,身受帮主重托,执掌着主帮的命脉竟也随他们任意胡为,邀劫淮阳、西岳两派赴会的人,自取其辱,连本帮的威名,全被他们断送。现在用内三堂的旗令,把他们调集到总舵,可是现在还没把他们按帮规处治了,这件事是候老头子自己问呢?还是由香主权宜办理。”那年长的帮匪听了,略一沉吟,遂说道:“这件事,我不便过问,还是叫老头子自己发落吧。”

这两名帮匪正说到这,忽见由迎面神案后,闪屏内转出一名少年匪徒,手提一盏纱灯,来到这书案前,向这坐着的两名帮匪一躬身,口中说道:“奉帮主命,请欧阳香主、闵香主,有话面谈。”这两名帮匪点了点头,随即站起,由这少年帮匪执灯引路,全向闪屏后走去。

鹰爪王暗中听这少年帮匪的称呼,大约这就是掌天凤堂和青鸾堂的香主。自己刚要往下飘身,忽见从闪屏上,飞坠下一团黑影,轻如狸猫,快似猿猴,落地无声。这人往起一长身,已到了那书案前。这人一抬头,鹰爪王不由大惊,心说你好大的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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