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福的话,句句有理中听,尤其能说出霍桑未曾说出的话,使我钦佩不已。心中想霍桑为什么这样不幸,初次对付这件盗案,就碰到这样的强劲的对手!难怪他心中有顾虑,怕受到牵制。现在仿佛是两雄在一起鞭马骋驰,谁都想争先,纵然霍桑占了优势,但是要想独占整头,恐怕做不到,是不可期望的了。这对霍桑来说岂不是大大的不幸吗?

我边思索,边用目光斜视他们两人。霍桑的脸色大变,目光凝视在地上,搓着双手,还听见指节的弯曲声,一会又用手抚摸着下颏沉思,那沮丧失望的脸色,一望而知。洪福却是满脸得意,一胜一负,似乎早已定局。我看在眼里,实在觉得不安。

隔了一会,霍桑缓缓地说道:“你的高见确是附合情理,我十分佩服你的才艺。我羡慕你的机警,确实名不虚传。”

洪福露出得意的表情,说道:“这不过是我的推想而已,先生不要过奖。那末先生你有何高见?”

“我的意见与你相同,偷盗不是外贼。”

“那末,有什么证据没有?”

“我曾搜寻了一下,暂时还没有获得。”

洪福笑道:“可是我已获得一些证据了。”

霍桑正色道:“当真?你获得什么证物?”

“我得到一双破旧缎面皮底鞋,鞋子长六寸,跟地上的脚印比较,完全吻合,鞋子似乎是属于偷盗的人。”

“呀!获得这件东西,就可以追踪捕缉盗贼了,你在哪里得到的?”

“我在杂草堆里找到的。”

“乱草中?是不是后门出去的乱草?”

“不是,庙堂后面也是野草满地。”

“那末你是在什么时候发现的?”

“今天吃过午饭以后。看来强盗带了赃物逃逸,却丢掉这双鞋子免得被查出来。”

霍桑沉思了一下,说道:“我有点糊涂了,因为没有看见。你也能识辨那双鞋子?”

“我知道,因为这是我主人的东西!”

霍桑大惊,转动着灼灼的目光,闭口不说话。我当然也是非常诧异。

洪福又说道:“先生是在奇怪我这样的说法吗?这双鞋子当初是我主人穿的,但等到破旧,就换了个鞋主,一切就当别论了。”

霍桑说道:“你主人把旧鞋送给了什么人?”

“送给冯二,就是最近被歇辞的园丁冯二。冯二身材矮小,主人的鞋子他正可以穿。每逢主人有旧鞋,总是送给冯二的。”

“这样说来冯二是盗案的主犯?”

“很难说,但是看情势,可能象先生所说,他是主犯。这个人平时行为恶劣,嗜赌如命,债负很多,债主经常催逼上门,为了这个缘故,主人生气,就把他辞退赶出了家门。”

“这一点很可疑。你对冯二还找到其他的证据吗?”

“我曾听说,主人把他驱逐之后,他暂时住到轿夫董三兄弟的家中。案子发生前一日,看庙人胡大看见一个形迹可疑的人在巷口徘徊,虽然没有看见他的相貌,不过从外表看去,很象冯二。”

霍桑想了一下问道:“我想冯二与董三相识,这中间大有关系,你以为怎样?”

说完话,霍桑的目光注视着洪福,神气象等对方给予嘉奖。

洪福点头说道:“一点不错,前天晚上我伴主人出去看戏的事,董三当然知道。谁知道那时候冯二不预伏在他的家里?偶然得到主人出外的消息,就乘机潜来盗窃。所以我很怀疑!”

霍桑点点头,忽然问道:“冯二识字吗?”

洪福说:“不但识字,而且还会书写算帐。”

霍桑说道:“这就对了,这人在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洪福听到这里,忽然微笑不答,之后又说道:“我不知道。”

霍桑立刻说道:“难道你怕我抢夺你的功劳?错了。我不是职业性的侦探,而且也不会如此卑鄙,作此丑行。你说出来,绝对没有妨害。”

洪福立刻说道:“我不是疑心先生要夺功,实在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因此,该如何进行,还未曾有打算。不过有一件事要忠告先生,先生既然知道强盗不是江南燕,应该明确告诉警察局,撤去防守的警察,不要徒劳无益,这样反而使盗贼在后面窃笑。这也可以使这批警探们增加些经验。”

霍桑道:“这件事你尽可以办到,根本不需要我。”

洪福说道:“我区区小人,哪能及得上先生,我去讲反被他们驳斥。昨天警探还向我主人查询两位是什么人。主人说先生有东方福尔摩斯的声誉,他们听到后十分仰慕。如果先生现在指出他们的错误,我相信钟警探一定从命。”

霍桑有点羞涩地说道:“我生性迟饨,却负有这样的虚名,真是惭愧之至。”

霍桑说完,斜视洪福,洪福低头,脸上还留着一丝笑痕,一边解开黑绸的棉袄长裤,准备去洗澡。于是出现片刻沉默,我看到这样的场面,实在觉得难堪,但是也无法可施。

一会我对霍桑说道:“已是两点三刻了,我要到学校去,你回家吗?”

霍桑本来有点进退两难,听见我的话,仿佛获得皇帝的谕旨一般,立刻起立整衣,向洪福道别。离开浴室,我直接去学校上课,霍桑说再要去孙家走一次,还不想回家。因此我们分道各走各的路。

一小时后,我教完课回到家,看见霍桑已先回去,一个人斜坐在椅子里,两只手扶着头,好象在打瞌睡。我进去时,霍桑依旧不声不动,似乎没有觉察。

我呼叫道:“霍桑,你因疲倦在作小休?”

霍桑听见我的叫声才抬起头来。我对他一瞧,不禁吓了一跳,他的脸色深沉而带呆滞,目光现出十分懊丧,和平日的状态完全不同。

霍桑说道“我不是疲倦小睡,我在深思。”

我说道:“我看你的神色,知道你在深思。刚才你看到守根没有?”

“没有。”

“为什么?难道他出去了?”

“不是,我没有进去看他。”

“那末你再去干吗?为什么这样忧闷?”

“我去观察孙家的后面,想证明一件事,但完全超出我的推测,所以有点忧闷。”

“你想证明什么事?”

“请你现在不要查问,今日我有点被搞得糊涂。现在我被困在疑阵中呀。”

霍桑说完,又把头低下去,似乎不喜欢我进一步地查问。我的朋友有一种特别的性格,做一件事,如果还未成功,他往往保守秘密,不肯宣布,多问反惹他不高兴。我试过几次,完全了解他,因此不敢多问以免影响他的思路。

于是我转移话题,问道:“你觉得洪福怎样,有什么评价?”

霍桑说道:“这个人很聪明,非庸碌之辈。”

“他述说的一切是不是合乎情理?”

“我对他还佩服。”

“照你的测度,跟他一起处理这件盗案,你能胜过他吗?”

霍桑突然张大了眼睛对我看,声色俱厉地说:“我正在苦思冥想,我如何说的胜过他的策略,不然,无论是否我名誉扫地,你也一样为我而蒙受羞惭。难道你忍心见我狼狈失败吗?”

我说道:“当然我不愿意你失败。所以我的意思要先下手为强,不可失掉时机。我有什么地方可以效力?”

霍桑微微有点生气,说道:“多谢!只要你不多说话,保持静默,不多噜嗦。让我安宁片刻,就谢谢你了。”

我听到这里,立刻离开书房,不敢再发问,自讨没趣。虽然如此,心下仍是惴惴不安,为我的朋友侦查这件盗案的成败而担心。想到洪福所讲的,似乎他很有把握,不难抓到真的强盗。而霍桑至今还在苦苦思索,还没有得到线索,相互比较差得太远。假使不幸洪福抢先,霍桑失败,这岂止是白白辛苦,白花心思,还要蒙受羞惭,真是不堪设想。我的朋友一向好胜,他做事,总是争先而不甘落后。要是洪福获胜,第一次尝试就告失败,他既羞又怒的心情可想而知。我实在不忍再想象下去。

这天傍晚时分,霍桑独自留在书房中,不许人进去。我听见他在里面有时高声唱歌,歌声粗糙很不和谐,看来借此发泄心中的郁悒,有时又在拉小提琴,可是琴声却抑扬顿挫十分悦耳。霍桑喜爱音乐,不论中西乐器,象钢琴,黑管,甚至中国的洞萧都欢喜学一点,但并不是他的专长。他最擅长就是拉提琴,认为声音幽雅,别有一番音致,不象其他的乐器喧闹刺耳,所以他提琴奏得最好。但并非经常拉奏,当他觉得郁悒无聊时,就拿出来自我消遣一番。今天又在奏琴可以知道他心情不佳,思虑之深必须用提琴来自慰。良久,霍桑停止歌唱,独自从书房里出来,不告而别。

我私自揣度,一定是他心中有郁结,此刻可能到城墙上去散散心。

差不多到晚饭时分,霍桑才回家,我观察他的脸面,似乎还没有好消息,我心中极不安,又不敢开口询问。大家就座吃晚饭,他的食量锐减,吃不多就停止。吃完后,我们面面相觑地坐着,大家抽着烟保持沉默。我看着他凄凄然表情,正想找个适当的字句安慰他。霍桑忽然从椅子上跳起来,若有所悟。一会他戴帽披上衣服,并从怀中取出电筒放在包囊中。又对我说道,“包朗,我突然有个想法,一定要出去验证一下,成败在此一行,请稍候。”说完就匆匆大踏步出去。我听他这么说大为高兴,看情形他有了转机,可能成功。成败关键就在此一举。但愿他这一次去有所收获,能够成功。实在讲,我脑海中不敢存有“失败”这个念头。大约一小时后,霍桑才回家。我赶忙迎上前去,急不待发地问他:“事情如何?可以成功吗?”

“大致差不多,不过还有一点,须要研究一番。请你暂时忍耐,明天早晨我一定告诉你。”

“能不能告诉我,你刚才到什么地方去,获得些什么东西?”

初起他有些为难,之后允许我的请求,才从内衣的口袋里拿出两个小纸包,先慢慢拆来其中的一个,动作十分郑重。

他说道:“包朗,你来看,我今夜所获得的关键证据,就是这件东西。”

我偷偷地看这张纸,空无所有,还以为他有意眼我开玩笑,但再注意审察,方始发现纸中好象有一条黑线。噢,原来是一根黑色的细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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