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师兄双手按着纸牌,笑着说道:“我想起一件玩意儿来,早想来告诉你们。被他夫妻两个打了一个岔,几乎忘却了。我想我们这一百零八张纸片儿,也就算得五花八门。今日看这个式样儿,明日又看那个式样儿,我们嘴里一点唾沫,从指头儿染到这牌上,也就不少。谁知世界上的事,过到老,学不了。前一天,我有个师兄,新从福建受戒回来,经过宁波府,带了一付骨牌儿回家,一古拢儿有一百几十扇,除得饼儿条儿万儿,同我们纸牌不差甚么,以外又有十几扇刻着字,叫做甚么东风呀西风呀,红的绿的,闹得人眼花。这也不算为奇,最奇的牌上有字是人人知道的。他这副牌上颠倒放着四扇没有字的,捞着这个没有字的开个招儿,一和便算得两和。我很爱那个顽意,比纸牌热闹得多。我约莫学了一半,阿呀我到记不得名字了。”说到此便缩过了一只手在裤管里只管乱摸。王老老接着说道:“呸,我当是甚么奇怪骨董儿呢,一个叉麻雀儿,也不知道甚么骨牌儿的,若是骨牌,我到好陪你打一场天九了。”

傅师兄笑道:“不错不错,是叉麻雀儿。我说的呢,我起初听见这名字,我就好笑。我说看牌儿罢了,怎么看到小孩子裤裆里去了。老老你想也是个惯家。”王老老道:“我什么不曾见识过。我们走了许多官宦人家,穿房入户,许多少奶奶小姐儿闲着没事,那一个不把这麻雀儿不离手的搬弄。官客老爷们,更不消说了。便是我也陪过老太太们叉过几常你师傅是个在家出家,张老太太著名的是女善人,只知道斋僧济众。况且活在世上已经七十多岁了,那里还晓得新鲜花样儿。我们周大奶奶更是乡里鼓,乡里敲,这种事儿更没有得到他眼睛里的时候。只有我是跑马头儿的,瓜洲六七濠,镇江鲤鱼套,也不知见过多少大排场儿。这点点顽意,也不曾见过,还在世面上现甚么形呢。”

周氏笑道:“你看我们这王大嫂子,她不曾有人说你不曾见识过,值得自己骂着自己,骂得烟雾涨气。”傅师兄听了也十分好笑,便一叠连声,命人去取这麻雀牌儿。张老太太刚衔着一旱烟袋,慢腾腾的笑道:“你们讲的我一点都不懂,便是将这东西拿得来,我也是一点不懂,不如我们还顽我们的老例罢咧。”周氏笑道:“老太太你不要阻他们兴头,横竖要的是钱。你输给傅师兄,只当在佛前做个供养,输给我们王大嫂子,等你家孙子添重孙子,罚他白白效一场劳儿。我呢,我是个冬瓜撞木钟,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也没有在这上面赢钱的道理。我同你老太太,只当拿着钱学一学门道儿,便是看西洋景儿,也要拿三个铜钱,何况这还是打远路儿来的呢。”周氏刚说着,早见外面送进一个四方盒儿。傅师兄伸手接得过来,轻轻的将盒子面前一块板,抽起来,豁向桌上一倒,震得那桌面子岌岌摇动。张老太太一口烟抽得一半,猛的从手里将烟袋吓得掉落下来,说道:“好利害,怎么青天白日仿佛打了一个霹雳。停会子叉起来,可不要把耳朵震聋了吗!亏你们喜欢这件东西。”

傅师兄道:“这打甚么紧,让我弄给你们看。”说着便将两只手伸在牌里一气搂,搂得那牌劈劈拍拍价响,引得周氏笑不可仰。那田福恩早伏在桌上,左摸一扇嚷着是个发字,右摸一扇嚷着是个中字。正难开支,王老老翻着牌说:“我斗大的字认不得两筐箩,偏生这个劳什子的字一认便会。小扣子你替我将东西南北四个字儿检出来。”又顺手拈出一个西字说:“这不像个西瓜篓儿么。”又递到周氏面前说:“你如认不得,你便记着这个篓子模样,就是个西字。”

大家忙了一会,才挨次坐定。张老太太好容易跟着他们学,才把十七叠牌一顺儿叠起,却是张老太太做头家,拈起骰子一掷,掷了五个点。傅师兄命她再掷,张老太太笑道:“怎么尽是我掷了。”说着又掷了一个四点。王老老喊着开门开门,张老太太听这一声,忙立起身子只管朝外望,大家也疑惑外面有甚么人进来,都把头掉过去。等了好半歇,张老太太道:“是谁来了,门并不曾关着呀!”大家一想,才悟会他这意思,不禁一齐大笑说:“并不是外面开门,是你面前的牌开一个搭儿好起牌。”

张老太太也笑起来说:“可不闹死人呀,牌都有起门来。不怪把这些赌鬼都收入去了。”于是伸过手去,左一开也不是,右一开也不是,急得王老老跳起来说:“人老珠黄不值钱,你看张老太太这个怯样儿。”一边说,一边在张老太太面前取过一叠牌,放在一旁,这才挨次起完了牌。起到末了,张老太太还多起了两叠,又零零搭搭退了一叠。张老太太将牌一瞧,忽的嚷起来道:“不对不对,怎么把不曾做好的牌夹在这里面。”大家又是一惊,早见张老太太拈出两扇牌放在桌上,光滑滑的两扇白板。傅师兄连忙拦着,说:“快拿起来,快拿起来,你老人家不曾听见适才我说过的吗,这里面有四扇没有刻字的,却是要紧张儿。有这件东西,一和抵得两和,同中字发字是一样讲究。”

张老太太才觉恍然说:“原来里面有这种道理呢。”遂赶将两扇白板仍然放在牌里,斗了好一会,好容易凑起一副牌儿,是万子一色。剩着白板两张,九万两张无论谁来一张,就可碰成再望望九万,桌上已发出两张,心里只指望白板。谁知王老老起手有张白板,因为张老太太颠露过了,死也不发。后来被傅师兄碰成了,众人将张老太太的牌倒下一看,王老老好不得意,拈着自己手里的一张白板,对着张老太太照了几照。谁知王老老这一牌使了一个促狭,反把自己弄得一牌不成,输了有一吊多钱,正自发急,到第四圈上,这一牌却起得甚是齐整,自己是个头家,东风三张,发字四张,中字两张,九万三张,白板一张。手里只有一张闲牌,摸了几转,摸到一张人家发过的白板,喜得心里只管怔忡,遂将闲牌发去,心想这一牌再也不会溜到别人家去的了。却好张老太太手里又摸到一张白板,口里又嚷起来说:“这个不曾刻字的,尽管同我作闹。”将眼四面向桌上望了一望,见人家已经发过,刚说得一声熟的,这等没有人要,手里早拿起那张白板要望外掼,此时王老老伸着头睁着眼,只等张老太太手里将白板一掼,便要七搭八搭,乱喊起来,三番四番五番六七番……说时迟,那时快,张老太太正待掼那白板,猛见自己家里使唤的一个蓬头小婢,气急败坏跑得进来,一把扯住张老太太要掼白板的那一只手说:“老太太,天大祸事到了,小相公死了。”

张老太太听到这一句话,这一张白板,不由的随着她抖抖的一只手又扯回来。忙问那小婢道:“你说甚么?” 小婢尚未回答,气得王老老直跳起来,说:“发牌发牌。”不管三七二十一,依他的意思,便要伸手去夺张老太太的那张白纸。还是傅师兄同周氏拦着说:“看牌小事,人家出了这件事,不是玩耍的。”遂相与问着小婢说:“小相公好好的,怎么说他会死了。”小婢哭道:“我也不知道。我今日抱着小相公在门口站着,忽然走过一个烂腿道士,望着我说,将你家小相公给我做了徒弟罢。我听见这话,也不理他,又嫌他奇怪,便抱着小相公望门里走。他嚷着说:‘你若不将你家小相公给我做徒弟,他便是死个。’我听着生气,便望着他骂。他也不恼,只用两个指头向小相公脸上一指,小相公便不知人事了,我再回头望那烂腿道士,猛觉得面前起了一阵冷风,那个道士已无形无影。如今老太爷是急得要死,奶妈子也是哭,好老太太你快回去罢。”

张老太太听见他孙子尚未真死,心里略为放下,又骂着小婢道:“你为甚得罪道士?安知这道士不是天上的神仙,你得罪了神仙,遗祸着小相公,有个好歹,活活的打杀你这小东西。”说着便颤巍巍的扶着小婢,也不同众人作别,便急急望外走。口里还祷告着说:“真武大帝,玄女娘娘,你老人家宁可同小孩子作耍罢。”

此处王老老见张老太太竟自走了,将牌望桌上一掼,叽哩咕噜骂道:“甚么烂腿道士,早不来迟不来,偏偏赶在这个时辰,可是有意同我作闹。今生烂腿,来生还烂到腰呢。你们瞧瞧我这副牌,可惜不可惜。”周氏同傅师兄望了望,齐笑起来说:“徼幸徼幸,这个道士凑趣极了,我们可保佑他长生不老。”

王老老好不丧气,好容易又逼着周氏在左邻右舍里觅了一个闲汉来,整整赌了一夜才算罢休。且说这位张老太太幼时本是娼妓出身,年长色衰,遂嫁给一个商人。不上几年,那商人又亡故了,便守了两年寡,发恨吃个长素,想从此修修来世。后来因遭乱,将所有的些积蓄遗失干净,下半世无所归着,却好遇见一位营官,姓华名登云,两情浃洽,便又成了夫妻。

那华登云目下已是七十岁的人了,久已出了行伍,小有积蓄,便一心一意两口子过起日子来。华登云也不曾生着子息,近年来夫妇膝下甚苦寂寞,便托人在育婴堂内领了一个男孩回来,瞧着年岁不像是自己儿子,便把这男孩子认做孙儿,雇着奶妈喂养。华登云先前当兵的时候,到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君。近因年老气馁,很想超凡入圣,便把昔年劫夺平民扣军饷的累累黄白广为散布。甚么修桥补路,施药赈棺,色色做到,引得那些穷民合口称颂。所以华登云便得了一个男善人的头衔,张老太太也得了一个女善人的徽号。

华登云别的却还不甚介意,惟独于道教这一宗,很有缘法,家里供的全是些上八洞下八洞的神仙。每年遇着夫妻生日,都是斋天大醮。记得他抱取孙子这一天,全把合城的道士请来饮宴。又替孙子取名慕吕,便是慕着吕洞宾的意思。老夫妇二人却不曾领略过养育子女的诀窍,所以待这小孩子,只知道金装玉裹,恨不得将他安置在一个不见风日的地方。至于油腻荤腥,又尽着性的喂养。便是早间下床,晚间上床,也要炖一碗参燕汤哺他一哺。小孩子却是养得肥白如匏,说一天不知怎么遇着那位烂腿道士,忽然的食厥过去了。张老太太回家,同华登云只急得呼天抢地,且不去延医调治,先在自己家里吕纯阳座前,焚起香烛。华登云赶忙收摄心神,跑入他平时打坐的一间静室蒲团上面,想把自家元神从脑门里提得出来,好向仙山仙岛,会会各位真人,吃他一粒金丹。无如他平时打起坐来,那元神似乎尚肯出去周游周游。不料今日经此一吓,你越发要他出去,他越不出去,弄得六神无主,只得又跳下蒲团,还是逼着张老太太去城里一座虚净庵中,求一求仙方。仙方煎好,服下去厥却转过来了,只是那小孩子的病总没有起色。华登云没法,只得延请了许多道友,设演坛,焚天表。其中便有人说着,若得此病痊愈,大约非得将那个烂腿道士寻觅出来,不足以奏功效。缘这道士必然是天上真人,游戏人间,他既能降灾,便能降福。若说小孩子的病,是万不妨事的。天下没有个神仙想他做徒弟,从此夭折的道理。唐朝有个聂隐娘,小时候不是被一个尼姑抱去,不多几年还好好的将她送回来,反落得一身本领,神出鬼没,变化无常。就是李邺侯幼时也是骨节珊珊,能从屏风上行走。若不是他家里给些葱韭蒜去污着他,怕他不白日升天吗。

华登云听了这一番言语,真是顽石点头,五体投地,连夜雇了多人分头去替他寻觅那烂腿道士。此时华登云诊治他孙子的心还在其次,那一片热肠已大有飘然出世羽化登仙之想。自念我家这点点年纪的小孙子,仙人尚且想度脱他,何况我这精参玄涯遁迹空门的老全真呢。正在踌躇,隔了数日,那出去寻访烂腿道士的人,忽然有几个回来说:“在城外一道石桥底下,分明见着一人,头挽两个丫髻,身穿半截青布直掇儿,腿上淋淋漓漓的脓血,终日不饮不食,人施钱给他,他也不要,或是散给路上穷民,或是掷与村中童稚。看他这个形状,或者有点意思,也未可知。其余却没有再比他相像的了。”

华登云听了点点头,又到静室坐了一会,连夜的将自己平时装的冲天冠、登云履、八卦袍、五色丝绦一件一件的寻检出来,穿得齐整。又将箱柜里洋钱五十元一封,取出四封,紧紧包扎,揣入怀里。壁上摘下一柄云帚,然后将张老太太唤出,先深深的作了一揖说:“夫人,我们在世间辛苦一躺,如今我们要返却本来,此去证入仙班,我总有法子保佑慕吕孩儿无灾无难。”

张老太太忽然见他如此模样,吓得一句话说不出来。后来寻绎他言语中微旨,不禁嚎啕大哭,一把扯住他袖子,死也不放。华登云哈哈大笑说:“夫人痴了,人生如白驹过隙,那里保得长久不散。万一今日阎王下了请帖,难道夫人还不放我前去不成?只要夫人立志坚定,那时节我自来点化于你。你若不当面错过,便是你的造化。瑶池桃熟,后会有期,我们再见罢。”说着一摆手早飘飘然走出大门。

那张老太太悲苦之状,自不必说。单说华登云一心记挂着那烂腿道士,便依着那寻访的人所说地方,一路觅去。黑暗茫茫,一步一跌,好容易行到城门面前,其时已交三鼓,城门下了锁钥。华登云无奈,胡乱觅着一个宿店歇下。他久已不喜睡觉,只盘膝坐了一夜。天色才明,买了些干饼,带在身上,早又离了宿店,城门一开,便踅出城。晓寒拂面,年老的人已有些冻得战兢兢的。他知道学仙也不是容易的事,咬着牙齿,一步一步的挨上前去。走不到二三里,远近果见前面几株柳树,柳树底下弯弯的便露出一座石桥。那瑟缩寒鸦,早在那里成群结队的胡噪。心里一喜,跨了几步,近前一望,却不见有个人影。此时得一,一个转念扑的望桥下一跪。默祷了几句,再抬头一看,分明面前已立着一位全真,与那寻访的人所说模样一般无二。华登云也顾不得别的,极口哀告,求仙师普渡慈航。只见那人一声儿也不言语,猛的伸手在腿上掬了些脓血,递与华登云,似乎命他吞咽下去的意思。华登云一见这般渗濑,几乎呕得出来,暗暗寻思,知道仙人点化愚蒙,往往有此等作用。时常听见人说,当初有个士子,一心要想遇仙,这一日会见一位算命的先生,命他某日某时在某桥上等候。若遇见有八个叫化子经过,汝可苦苦哀求,必有灵验。这人果然遵着办理,不出所料,八个叫化子联翩而来。前七个人都不甚理他,惟有后面一个烂腿的,递给他一片疮疤。这士子嫌他不洁,抛弃在地,被一只黄犬了,霎时白日升天。那士子十分懊恼,便活活碰死了。如今这个道士分明就是李铁拐,我又安可当面错过,一个狠心,便伸手接过来,屏着气望嘴里送。才送入嘴,谁知并无一点气息,反觉得甜津津的有味。正自诧异,那道士见华登云将自己脓血吃了,毫不憎厌,猛的烈烈怪笑,掉转头跷着那条烂腿如飞去了。

华登云此时怎生肯舍,也就迈步追去。脚下仿佛比平时格外健快,紧追紧赶。相离只有十几步远,却用力行去,总近不得他身边。华登云跑一会喘一会,又歇一会,奇怪那道士好似引着他一般。华登云不行,他也不行。华登云行饿了,便在身上摸出些干饼,吃了又赶。如此赶去,也不知走了多少路。再望望东山缺处,早又露出一钩新月。四围山色也就黑沉沉的下来。古墓乱山,那狐踪獾迹满地纵横。华登云心慌意乱,脚下打了几个旋转。再一抬头,那道士已不知去向。四面瞧看,正不知走入甚么道路。便一路来的地址也记不清楚。心下十分惶恐,只得拣了一块方石慢慢地坐下来,踌躇了一会,想着适才这个道士断不是寻常人物,若非仙侣,他那烂腿上的脓血,如何这般甜美,仿佛像桃李一般。况且既是烂腿,如何行走会这样飞快,可知他脚下定捧着五彩祥云。惜我辈肉眼凡夫,那里会能瞧见呢。华登云想到此处,重又振刷精神,还想蹑迹行去,无奈荒山岑寂,那月色又不甚明亮,他心中虽不畏惧鬼魅,也觉得浑身有些战栗。正无主见,猛然远远的送过一声清磬,透入耳膜。心下一惊,兀自探出头来向左边一带树林瞧去。约有一箭多路,分明露出一星灯火,那光线射在地面,便如一条白练一般。华登云此时大喜过望,知道定然是座庙宇,今夜既可不至露宿,且可就此探访探访那道士踪迹,遂立起身来,依着那灯光行去。行了半会,果然听见几声钟磬,从屋里飘漾出来。华登云上前一瞧,却见乱草苍藤,将门次都遮满了,不见有人行迹。此时也顾不得别的,只有踏着那溶溶草露,走至门首,用云帚敲了一下。良久见有一个秃发道童,轻轻将门开放,一见华登云,很有些吃惊模样,问道:“仙师是从那里来的?”

华登云诡云:“迷路到此。”便问着他,此是什么所在?道童道:“此是我们师尊修练之所,终年打坐在里面,从没有人知道此条路径。仙师既有缘到此,便请入里面坐一坐。”华登云心里一面躇踌,一面便往里走。见是一间小小茅庐,屋里挂着一幅纸画,画的是李铁拐的全身,装束之间,与适才一路走的烂腿道士一般无二,不由惊惧,便回头问那道童:“你们师尊在那里打坐?”道童答道:“我们师尊便在这屋后一个山洞里,轻易不许人见。等我通禀过了仙师,然后才可前去瞻仰瞻仰。”

华登云只得立定,又见那道童走出来笑道:“仙师有缘,却好我们师尊不曾入定,就此请进去罢。”说着遂转身前走。华登云恭恭敬敬随着进来,只见一堵墙壁之后,便是曲径,约莫十余步远,便露着一个土窟。周围没有七八尺宽,中间坐着一个道士,垂头闭目,衣衬上面灰尘积有寸厚,据道童说他师尊,自入此洞以来,于今有一千多年不曾出外一步。那道士看见华登云也不理会,只微微将眼一抬,便又垂下了。华登云知这人很有玄妙,不禁跪拜在地。拜毕,那道童仍将华登云引得出来。华登云便将以上所有事情通盘彻底告诉了道童,道童疑了一会神笑说:“这却是仙师的缘法了。论理我不该泄漏我们师尊的仙机,今遇见你,也顾不得了。你知道我们师尊是谁,我们师尊就是宋徽宗时代祝家庄上一个教师姓乐讳廷玉。”

华登云听到此处,大为惊骇,说:“当日施耐庵的《水浒传》原是寓言,难道真有其人么?”道童笑道:“怎么不真。那施耐庵只知道他不知下落,便轻轻的放过了,那里会晓得我们师尊当日看出祝家气数已败,因此勘破尘寰,从干戈之中,飘然远引,仿佛道家尸解的意思。”华登云如梦初醒。十分感叹。道童又笑问道:“仙师你瞧着我今年几岁?”华登云道:“你今年大约不过十六七龄。”道童伸了伸舌头,说:“好大口气。不瞒仙师说,我今年小则小,已活在世上三百多年。我说来,你究有不能相信。我且没有别的徵验,只有一件小耍物儿,给你瞧一瞧,你就知道了。”说着便在怀里拿出一个小花篮儿,约有三寸来长,制得玲珑剔透,望一座土几上一搁,对着华登云道:“你身上可有甚么物件儿,你把来放在我这花篮里。如能把他装满了,我便把来送你,你带回去给你家小孩子去盛果子吃。”

华登云一想,这个花篮能装几何,难不成他这玩意儿,又是蓝采和的花篮,能装尽乾坤不成?且不管他,让我来试一试。又想身边并无别物,只有二百元洋钱,料想他这花篮有三五元洋钱,也就要装满了。主意已定,回头问道:“不知银钱可装得装不得?”道童笑道:“有甚么装不得。”华登云遂在身边掏出洋钱,一元一元的放入去,只觉悄然无声,再望望里面仍是空空的,觉得十分纳罕。那道童在旁,又只管哈天扑地的笑。华登云十分敬畏,爽性把带的四封洋钱望里面掼,掼进之后,仍似石沉大海。华登云到此,方知仙家奥妙无穷,一把捧住那道童的手,哀哀的求上仙点化,几乎急得哭将出来。道童笑道:“你既一心求仙,你可学会了辟谷不成?”华登云被他一提,乃觉得腹中饥肠雷鸣,不禁露出欲食之状。道童哈哈大笑,便从衣底下觅出两枚大枣,说你且将此物吃了,管教四十九日不饥。华登云欣然接入口中,便连那核子也囫囵吞下。吃完之后,果然不知不觉早向十洲三岛去观光观光去了。欲知后事,且阅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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