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千魔百折见成功,到得山通水亦通

莲子莲花甘苦共,桃根桃叶死生同。

志如火气终炎上,情似流波必向东。

留得一番佳话在,始知儿女意无穷。

却说苏友白吃了三大杯酒,定要苏有德说卢梦梨消息。苏有德又取笑一番,只得袖中取出原收,递与苏友白道:“这不是卢兄消息?”苏友白接着细看了,不觉喜动颜色道:“兄真有心人也。”回问道:“此信吾兄从何处得来的?”

苏有德道:“送书人系一老仆,人甚愚蠢。因贱名与尊讳音声相近,故寻到小弟寓处,小弟知是兄翁要紧之物,恐其别处失误,只得留下致转兄翁,将何以谢弟?”苏友白道:“感激不尽,虽衔环不足以为报也。”苏有德笑道:“报是不必,只望带小弟吃杯喜酒罢。”二人说笑了半晌,又饮了几杯,苏友白就告辞起身,两人别去。

苏友白依旧上轿,竟先到白石村观音寺来拜望净心。净心见车马簇拥,慌忙出来迎接,苏友白就说道:“老师还认得小弟么?”净心看了道:“原来是苏爷,小僧怎么不认得?”迎到禅堂中相见过,苏友白就叫跟随送上礼物。

净心谢了收过,因说道:“苏爷几时恭喜,小僧寄迹村野,全不知道,未及奉贺。”吃了茶,就叫备斋。苏友白道:“斋且慢,小弟今日仍要借上剎下塌了。”净心道:“苏爷如今是贵人了,只恐草榻不堪。”二人扳谈些闲话。

苏友白因问道:“近日白太玄先生好么?”净心道:“好的,春间去游玩西湖两三个月,回来不满一月。”苏友白又问道:“小姐曾有人家嫁了么?”静心道:“时常到有人来教的,尚是未嫁。昨日闻得白老爷在湖上许了甚人家,吴老爷又来作媒,两下争论高低,尚未曾定。”苏友白又问道:“这锦石村中,有一个皇甫员外,老师知道么?”

净心想了半晌道:“这锦石村到有千户人家,小僧去化些米,家家都是认得,并不曾闻有个姓皇甫的。”苏友白道:“他说是白太玄家亲眷。”净心道:“既是白老爷亲眷,或者住在白家庄上,只消到白老爷府中一问,便晓得了。”苏友白吃了斋,借宿了一夜。

到次日起来梳洗毕,吃过饭,就吩咐车马仆从,都在寺中伺候。自已照旧日服色,只带小喜一人,慢慢步入锦石村来。到了村中,看那些山水树木,宛然如故,不知婚姻如何,不胜浩欢。正是:

桃花流水还如旧,前度刘郎今又来。

不识仙人仍在否,一回思想一徘徊。

苏友白一头走一头想道:“不期两家亲事,弄在一村。若是先到白家,说了姓苏,皇甫家便不好去了。若是只说姓柳,先去辟见了皇甫员外家。”

原来白公恐怕柳生来寻,早已吩咐跟去的家人,在村口接着。这日苏友白一进村来,这家人早已看见,慌忙出来迎接道:“柳相公来了么?”苏友白见了欢喜道:“正是来了,员外在家么?”家人道:“在家拱候相公。”就引苏友白在东庄坐下。慌忙报知白公。

白公欢喜道:“柳生信人也。”就吩咐家人备酒饭。因与吴翰林道:“小弟先去相见,就着人来请仁兄一会。”吴翰林笑道:“只恐所见不如所闻。”白公也笑道:“吾兄一见,便知决不劣于苏生。”白公说罢,竟到东庄来见苏友白。

再仔细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风流俊秀的翩翩年少,满心欢喜,因笑迎着说道:“柳兄为何今日才至,我学生日夕盼望。”苏友白忙忙打一恭道:“晚生是因到杭州,被朋友留了几日了,故此晋谒迟迟,不胜有罪。”二人一面说,一面见礼分坐。

白公道:“昨接手札,知说向所说死者未死,传言之诬,大是快事。但不知此是谁家之女,又见云乡贵作伐,乡贵却是何人?前已云令尊早已仙逝,为何云此婚尊公主之?”苏友白道:“事已至此,料不能隐瞒,只得寔告,先严虽久弃世,昨岁家叔又收继为子。此女亦非他人,就是向日所云白太翁之女也。作伐乡贵,即吴瑞庵太史也。”

白公听了着惊道:“我闻得吴瑞庵作伐者,乃是苏友白之事,柳兄几时也曾烦他?”苏友白忙起身,向白公深深打了一恭道:“晚生告罪,晚生不姓柳,寔寔是苏友白也。”

白公听了,又惊又喜道:“这太奇了。兄请坐,我且问苏兄,已荐贤书,选了杭州司李,缘何又改姓名潜游会稽?”苏友白道:“只因杨抚台有一令爱,要招赘晚生,晚生苦辞,触了抚台之怒,恐抚台常时寻事,加害晚生,晚生彼时是他属官,违拗不得,故只得弃官改姓,暂游山阴禹穴以避之,不期恰与老先生相遇。”

白公道:“原来老杨还是这等作恶。后来白太玄令爱死信,又是谁传的?”苏友白道:“是张轨如说的,他为抚台令爱作伐,知晚生属意白公之女,故命轨如诈为此言,以绝晚生之念耳。”白公道:“小人播弄,如此可恨。”又笑说道:“苏兄新贵,既与白太玄有旧盟,又兼吴瑞庵作伐,这段姻缘,自美如锦绣。只是将置学生于何地?”

苏友白道:“晚生处孤贫逆旅之中,外无贵介之缘,内乏乡曲之誉,蒙老先生一顾,而慨许双婚,真可谓相马于牝牡骊黄之外,知己之感,梦寐不能忘,故日吐寔阶前,以请台命。焉敢以尘世净荣,夸耀于太君子之门,而取有识者之笑!”

白公笑道:“苏兄有此高谊,可谓不以富贵异其心矣,只是我学生怎好与他相争,只得让了白太玄罢。”苏友白道:“如此说,则老先生为圣德之事,晚生乃负心之人矣,尚望老先生委曲处之。”

白公道:“这且再处,只是我学生也有一件得罪要奉告。我学生也不姓皇甫,苏兄所说的白太玄就是学生。”苏友白听了,不胜欢喜道:“原来就是老先生游戏,晚生真梦梦矣。”二人相视大笑。白公忙叫请吴舅老爷来。

不多时,吴翰林来到,看见只有苏友白在坐,并不见有柳生,因问道:“闻说是柳生来拜,为何转是莲仙兄在此?”苏友白忙忙施礼,笑而不言。白公也笑道:“且见过再说。”吴翰林与苏友白礼毕坐定。吴翰林见二人笑得有因,只管盘问。

白公笑道:“吾兄要见柳生?”因以手指苏友白道:“只此便是。”吴翰林惊道:“这是何说?”白公因将前后细说了一遍。吴翰林大笑道:“原来有许多委曲,我就说金陵学中,不闻有个柳生,就说天下少年,那里更有胜于苏兄者,原来仍是苏兄。”

又对着白公说道:“吾兄于逆旅中,毫无把臂,能一见就字识苏兄,许以婚姻不疑,亦可谓巨眼矣,吾所敬服。”白公笑道:“不是这等,则吾之爱才,出于仁兄下矣。”苏友白道:“蒲柳之姿,怎敢当二老先生藻鉴。”大家欢喜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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