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传“王道”的旗子来了!带着尘烟和骚闹来的。

宽宏的树夹道;汽车闹嚣着了!

田间无际限的浅苗湛着青色。但这不再是静穆的村庄,人们已经失去了心的平衡。草地上汽车突起着飞尘跑过,一些红色绿色的纸片播着种子一般落下来。小茅房屋顶有花色的纸片在起落。附近大道旁的枝头挂住纸片,在飞舞嘶鸣。从城里出发的汽车又追踪着驰来。车上站着威风飘扬的日本人,高丽人,也站着扬威的中国人。车轮突飞的时候,车上每人手中的旗子摆摆有声,车上的人好像生了翅膀齐飞过去。那一些举着日本旗子作出媚笑杂样的人,消失在道口。

那一些“王道”的书篇飞到山腰去,河边去……

王婆立在门前,二里半的山羊垂下它的胡子。老羊轻轻走过正在繁茂的树下。山羊不再寻什幺实物,它困倦了!它过于老,全身变成土一般地毛色。它的眼神模糊好像垂泪似的。山羊完全幽默和可怜起来;拂摆着长胡子走向洼地。

对着前面的洼地,对着山羊,王婆追踪过去痛苦的日子。她想把那些日子捉回,因为今日的日子还不如昨日。洼地没人种,上岗那些往日的麦田荒乱在那里。她在伤心的追想。

日本飞机拖起狂大的嗡鸣飞过,接着天空翻飞着纸片。一张纸片落在王婆头顶的树枝,她取下看了看丢在脚下。飞机又过去时留下更多的纸片。她不再理睬一下那些纸片,丢在脚下来复的乱踏。

过了一会,金枝的母亲经过王婆,她手中捉住两只公鸡,她问王婆说:

“日子算是没法过了!可怎幺过?就剩两只鸡,还得快快去卖掉!”

王婆问她:“你进城去卖吗?”

“不进城谁家肯买?全村也没有几只鸡了!”

她向王婆耳语了一阵:

“日本子恶得很!村子里的姑娘都跑空了!年青的媳妇也是一样。我听说王家屯一个十三岁的小丫头叫日本子弄去了!半夜三更弄走的。”

“歇一歇再走吧!”王婆说。

她俩坐在树下。大地上的虫子并不鸣叫,只是她俩惨淡而忧伤的谈着。

公鸡在手下不时振动着膀子。太阳有点正中了!树影做成圆形。

村中添设出异样的风光,日本旗子,日本兵。人们开始讲究这一些;“王道”啦!日“满”亲善啦!快有“真龙天子”啦!

在“王道”之下,村中的废田多起来,人们在广场上忧郁着徘徊。

那老婆说到最后:“我这些年来,都是养鸡,如今连个鸡毛也不能留,连个‘啼明’的公鸡也不让留下。这是什幺年头……”

她震动一下袖子,有点癫狂似的,她立起来,踏过前面一块不耕的废田,废田患着病似的,短草在那婆婆的脚下不愉快的没有弹力的被踏过。

走得很远,仍可辨出两只公鸡是用那个挂下的手提着,另外一只手在面部不住的抹擦。

王婆睡下的时候,她听见远处好像有女人尖叫。打开窗子听一听……

再听一会警笛嚣叫起来,枪鸣起来,远处的人家闯入什幺魔鬼了吗?

“你家有人没有?”

当夜日本兵,中国警察搜遍全村。这是搜到王婆家。她回答:

“有什幺人?没有。”

他们掩住鼻子在屋中转了一个弯出去了。手电灯发青的光线乱闪着,临走出门栏,一个日本兵在铜帽子下面说中国话:

“也带走她。”

“怎幺也带女人吗?”她想,“女人也要捉去枪毙吗?”

“谁稀罕她,一个老婆子!”那个中国警察说。

中国人都笑了!日本人也瞎笑。可是他们不晓得着话是什幺意思,别人笑,他们也笑。

真的,不知他们牵了谁家的女人,曲背和猪一般被他们牵走。在稀薄乱动的手电灯绿色的光线里面,分辨不出这女人是谁!

还没走出栏门,他们就调笑那个女人。并且由王婆看见那个日本“铜帽子”的手在女人的屁股上急忙的爬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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