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宝葫芦也要练本领!──这可从来没听说过。

“它干么要练本领,可是?为了什么?”

“为了更好给你做事。”宝葫芦接碴儿。

“可是你干么要找上我,跟上我,来给我恳孜恳孜做事呢?又为了什么呢?”

“不做事,可就没有机会练本领,本领就得生锈。”

我摇摇头。

宝葫芦问我,它答这一道题是不是有什么错误。我就老实告诉它:“最多只能得三分。”

它不言声。我这就跟它说明理由:“你瞧,练本领是为了好给我做事,给我做事又是为了练本领──净那么绕来绕去,问题可还是没闹明白。……呃,我问你:原先你待在河里,要是不找上我,你就根本用不着做什么事,也就根本用不着练什么本领,不是么?那么着,你在河里自由自在,又省力,又省心,不是挺好的么?你干么要这么自找麻烦?为了什么?”

宝葫芦又发了一声怪响,好像是冷笑似的──我可最不喜欢它这个习惯。它说:“我是什么?我不是个宝葫芦么?我既然是个宝葫芦,那我就得起宝葫芦的作用。假如让我老侍在河里,什么事儿也不做,什么作用也不起,就那么衰老掉,枯掉,那我可不是白活了一辈子么?所以我找上了你。”

“可是你干么一定要起你的作用?为了什么,这又是?”

“为了什么?”宝葫芦也跟了一句,接着停了好一会儿,“你爱打几分儿就打几分儿吧,这一道题我可答不上。……总而言之,我既然活在世界上,我就得有我的生活:我就得活动,就得发展,就得起我的作用。要是我不活动,又不使力,又不用心,那我早会枯掉烂掉,我可不能闲着,像一块废料似的。我得找机会把我的能力发挥出来,──这才活得有个意思。能力越练越强,我就越干越欢。”

宝葫芦大概是说得兴奋起来了,竟在我兜儿里一弹,一下子跳到了我手上。我吓了一跳,还当是什么虫子呢,忙把手一甩,它就又蹦到了桌上。我定睛一看──这个宝葫芦可在我面前摇头晃脑起来,似乎很得意的样子。它这种态度我也看不顺眼。我说:“噢,你得活动,得找事儿做。不错,好得很。可是我呢?”

“你?你还有什么问题呢?”

“我就一辈子什么事儿也不让做,一切都得由你来代劳,是不是?我可也得起我的作用啊。我可也得活动啊,也得找机会把我的能力发挥出来呀。我不也得要找点儿活儿干干哪?”

“什么,你也得要找点儿活儿干干?”它猛地抽动了一下,仿佛吓了一跳似的。”那你──唉,那又何必呢!你可完全是另外一号人,你何必又要照普通人那么样做人呢?”

它这么一提,我就又想起了那个老问题:“那我究竟该怎么样做人呢?我将来在这社会上要成为怎么样个角色呢?”

“你将来可以成为这么一号角色:一天到晚净对大伙儿报告你自己的功绩,夸耀你自己的成就,说你哪天成功了一件什么事,哪天又成功了一件什么事……”

“可是这些事都不是我亲自做的,比方说……”

“那没关系,”宝葫芦很快地接嘴,“这是你的奴仆做的,当然就该算在你的账上。”

我想了一想:“那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宝葫芦答复了我心里想的问题,“反正只有咱们俩知道,别人谁也不明白这个底细。”

“嗯,不大妙,”我把脑袋一晃,“大伙儿听了我的报告,要是问我:‘王葆,这些个事你是怎么样做成功的?你光报告你做成了一些什么,不报告你是怎么做的,那对我们有多大用处呢?'──要是别人这么一来,我可怎么答复呢?”

“那你就告诉他们说,你是一个动嘴的人,不是一个动脑筋和动手的人。你只要发发命令就是:‘你去干这个!'‘你去干那个!'──至于要怎么样干,那可是另外一号人的事,根本用不着你这号人操心。”

我又摇摇头:“不行,我的宝贝!那可不合理。咱们社会才不兴那样儿呢。”

“我可不懂得你的什么社会不社会,我没学过那一套,”宝葫芦咕噜着,“难道你们那里谁都是这么着,一报告做成了什么,就准得报告是怎么样做成的么?”

“差不离。”

“那么,你看别人怎么说,你也怎么说就是。”

我不吱声了,因为我不如道再怎么往下谈。宝葫芦兴许是怕我对它不满意,它就赶紧向我保证。

“其实连报告也不用你自己准备。你根本用不着考虑这个问题。”

瞧瞧!它可真想得周到。

这么着,我这辈子还有什么事可做呢?

“这么着,我就简直用不着再考虑我的志愿什么的了,”我想着,“可是将来干什么呢,我?我怎么样过日子呢?”

我怎么样想,也想不出一个头绪来。蜜蜂又在屋子里飞来飞去,吵得人家心里更烦。有一只蜂子还从一盆花上飞出来,故意要打我耳朵边掠过去。我吃了一惊,把身子一让:“讨厌!”

“嗡!”

接着外面有什么载重汽车轰轰轰地走过,连玻璃窗都给震得锵啷锵啷的。什么地方正在那里播送什么讲话,间或飘过来几个字:“……每一秒钟都宝贵……时间

……”

哼,还“时间”呢!我可已经节省下了许多许多时间──差不离每一秒钟的时间都给我节省了下来,几乎可以说我所有的全部时间都给节省了下来──现在我就有这么多这么多的时间,多到简直没法儿把它花掉了。……我听着钟摆“的答,的答”响,一秒一秒地过去,不知道要怎么着才好。我已经感觉到挺什么的,挺──那个,叫做无聊。

我这才亲身体会到──唉,一个人要是时间太多了,那可实在不好办,实在不好办。

“出去吧,找同学玩儿去。”

我刚这么一想,就猛听见──

“王葆!王葆!”

郑小登和姚俊忽然就来了,好像打地里冒出来似的。这时候桌上的宝葫芦一跳就跳回到我兜儿里,我就赶紧跑出去迎上我的同学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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