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像个孩子似的哭起来了,怎么忍也忍不住。

我不知道要往哪儿去。我想起了我们的学校,想起了我们的教室,仿佛觉得我已经离开了很久很久了似的。我非常想念我们的刘先生──他对我那么严格,可又那么喜欢我。我脑子里还浮起了一个个人的影子:郑小登,苏鸣凤,姚俊,萧泯生,还有许许多多的同学,──我可真想和他们挨在一堆儿,跟他们谈这谈那的。

“小珍儿他们呢?他们有没有听说我今天的事?”

我本来还打算等今年放了暑假,就把他们组织一个锻炼小组,一块儿去学游泳的。

“可是他们还让不让我领着他们玩了?”

想着想着,我忽然惊醒了似的,四面瞧了瞧。

“可是我老待在这儿干么?”

我擦干了眼泪,就又走起来。我总得往一个地方去──

往哪儿呢,可是?

“先回家再说吧。”

眼泪可又淌了下来。

“爸爸是不是看出了点儿什么来了?”我猛地想到了这个。“要是爸爸知道了我那许多东西是打哪儿来的话……”

我的脚步越拖越沉,简直走不动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忽然想起了我小时候──每逢我心里一有什么不自在,就一头投到了妈妈怀里,拱几拱,就好了。可是现在──

“妈妈还没有回家来呢。”

接着我又想:“这么着倒还好些。要是妈妈在家,知道我在学校里的事……”

一下子我觉着非常难受。妈妈不是明儿就是后儿──准得回来了。可谁知道我明儿后儿又怎么样了呢?

我还想到了奶奶。奶奶从来没跟我生过气,我可净跟奶奶使性子。我叹了一口气。

“我有时候态度太不好,我知道!”

我走着想着。我翻来复去地想着家里的人,想着学校里的人。

说也奇怪,我似乎到今天才真正体会到他们是怎么样的爱我(这以前好像从来没这么想过)。可是今天──就是这会儿──又觉着他们都仿佛跟我离开得老远老远了似的。

老实说──唉,我可多么想照小时候那么着,到家里大哭一场,把一肚子的别扭全都哭出来,让奶奶哄哄我呀!

“快回去吧,不管怎么着!”

我加快了步子。我一直进了城,在大街上走着。我低着脑袋,越走越快。可忽然──我事先一点也没有发觉──我的胳膊被人拽住了。

脑筋里来不及考虑怎么办。我只是──头也不回,把身子一扭,挣脱了就跑。

“呃,王葆!”──我又给拽住了。“你往哪跑?”

“哎,是你哟!杨拴儿!”我透了一口气,“你这是干么?”

杨拴儿压着嗓子叫:“别嚷别嚷!我问你,你是不是回家去?”

“怎么?”

“来来,跟我走!”

“什么?”

“你可不能回家去了,”他小声儿告诉我。“你家里闹翻了天了,为了你。你学校里有人上你家找你,没找着。他们打了电话给你爸爸,你爸爸可生气呢。他们都追究你那一屋子东西是怎么来的,还疑心你是跟我合伙呢。你奶奶直急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

“胡说!有这号事!”

“我这是顾上咱们的交情,才找你告诉来的。你爱信不信!”

“那你怎么知道的?”

“那──这你甭问了吧。”

可是他四面张望了一下,还是告诉了我:他今天上我家去过两趟,第二次去他就听见嚷着这些个乱子了。

“我──我──老实跟你坦白吧,我是去拿你一点儿小玩意儿。……我实在没办法,王葆。你昨儿给我的那五块钱,不知道怎么不见了,我可只好……下回可再不敢了:我真的服了你了。”

“什么?”

“哟,别逗我玩儿了。你自己还不明白?”

再问他,才知道他上我那儿偷走了我那只花瓶,可是后来──他一点也没瞧出什么破绽,那只花瓶忽然就不见了。于是他又混到我家里去,这才发现那个脏物好端端地仍旧摆在我屋里桌上。

“我真该死,王葆!我自个儿说:好,谁让你去太岁头上动土的,活该!这么着还是便宜了你呢,人家‘如意手'……”

“得了得了,别说了别说了!”我烦躁地打断了他的话。“呃,我奶奶在家不在,这会儿?”

他刚要回答,可是忽然好像给什么蜇了一下似地一跳。

“我得走!我家里找我来了!”──他很快地这么说了一句,掉脸就跑,转眼就连人影儿都不见了。

我正在这里发楞,我兜儿里那个宝葫芦可欢天喜地地叫了起来──我还从来没听见它这么高兴过:“这可好了,这可好了!你完全自由了!”

“呸!”我啐了一口,拨腿就走。

“你上哪儿,王葆?”宝葫芦问。

我不理。

我的宝葫芦就又给我计划起来:“从此以后,就谁也管不着你,谁也碍不着你了。你一个人过日子要是嫌无聊的话,可以让杨拴儿来给你搭搭伴儿:让他也做你的奴仆……”

我走得更快,很响地踏着步子,就听不见它下面说些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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