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里的麦子已经发黄了。微风吹拂着,像金黄色的海浪。天渐渐热起来,路边的树荫下,已有行人在乘凉了。再有两天毒太阳,麦子就要收割了。

芳林嫂挑着一担子煎饼,在向临城走去。她累得脸红涨着,前后两箩煎饼,是用两斗粮食推的,挑着重担走了五六里路,确实累得有点腰酸腿痛。她不时回过头来,擦着脸上的汗,喊着掉在后边的凤儿:

“快点走呀!前边就到了,你奶奶在家想你了呀!”“噢!”凤儿沿路掐了些野花,摇着小辫赶上来。

前边快到鬼子的门岗了。平时都是伪军站岗,最近青纱帐起,铁道游击队又打了微山岛,鬼子在临城四外进口处都加岗了。除了伪军,还有鬼子,岗哨都气呼呼的端着枪,刺刀被太阳耀得闪闪发光,过路的人都心惊胆寒。

芳林嫂到了门岗前,把煎饼挑子放下来,她避开鬼子刺刀,回头拉住了凤儿:“到家了。”凤儿畏缩地躲在她的身后。“你是哪里的,从什么地方来?”

随着伪军的问话,刺刀从两边顶住她的胸口,鬼子的眼睛像饿狼样打量着她的身上和挑子。芳林嫂满脸微笑的掏出“良民证”向旁边的伪军说:

“我就是这车站下沿的,小孩她爹也在铁路上干事。这几天没吃的了,我就到南乡小孩姥娘家去借了些粮食。”说到这里她指着挑子说:“你看就推了这么多煎饼!”

说着她就弯下身去,从挑子上拿两张干煎饼,递上去:“老总们饥困么?请尝尝我烙的煎饼!”

伪军向鬼子叽咕了一会,芳林嫂就被放过去了。

当她走过站台边,这已经离她婆婆家不远了,可是迎面碰上一个鬼子军官拉着一只狼狗,另外还有两个鬼子绑着一个中国人,中国人满头满身都是血,衣服被撕成片片。旁边的人有认识芳林嫂的,忙偷偷的对她说:“快躲躲呀,这是冈村特务队长,看样又在抓人的。”芳林嫂没有躲及,鬼子就来到跟前了。冈村转动着眼珠,发怒的瞪着芳林嫂。狼狗忽的窜过来,芳林嫂吓得想丢煎饼担子,可是她没有丢,还是平稳的把扁担从肩上放下。狼狗嘴角还有血,显然这血是刚才那个中国人身上的。凤儿吓得嗷嗷直叫,抱住芳林嫂的腿哭着,把小头都插到妈妈的裤裆里了。狼狗围着半尺高的一迭煎饼,在嗅着鼻子。芳林嫂安慰着凤儿:“不要怕!”一边望着冈村的脸在说,“太君不会叫狗咬咱!”接着她就殷勤的从煎饼箩上拿了两张煎饼,送到狼狗嘴边,昂望着冈村笑着说:“太君,它要吃煎饼么?给它两张吃吃吧!”

冈村把脸一斜,打了一个口哨,狼狗就窜回去,跟着冈村走了。直到这时,芳林嫂才感到一阵怦怦的心跳。当她把扁担又放上肩头向家门走去的时候,刚才劝她躲开的那个邻居说:

“它不吃你的煎饼,它吃活人肉呀!”

芳林嫂微微的笑着说:“我说它光围着煎饼挑闻,不张嘴呢!”

邻居说:“芳林嫂,你可真是个傻大胆。一般妇道人家碰上这一下,早吓昏了。”

到了家里,小凤一下就扑到奶奶的怀里。芳林的娘已经六十多岁,看到媳妇从娘家担了这么多煎饼,心里很高兴。自从芳林死后,她总病,媳妇经常从娘家弄东西来侍候她。她经常在街坊邻舍家夸说芳林嫂孝顺,能干。这些时她病轻些了,已经能走动了。可是就是家里缺吃,现在媳妇又送煎饼来了。老人家把小凤儿搂在怀里,不住的问长问短。因为她这么大年纪,下辈只有这个孙女了。

“听人说,你姥姥那个地方有飞虎队,小凤你不害怕么?”“不怕!他们都很亲我呢。”

“你见过么?”

“我常坐在他们腿上玩呢!”

芳林嫂暗暗的瞪了小凤一眼,就说:“那是飞虎队么?那都是你姥姥家的本家舅舅呀!”就把她俩的话打断了,接着就谈起别的了。

晚饭芳林嫂做了一锅有滋味的热汤,就着新煎饼,一家吃得很欢乐。饭后,芳林嫂就在炉子上打了半盆稀浆糊,小凤奶奶问:“小凤娘,你打那些浆糊作啥呀!”

“我想糊两张布背子,给小凤做两双鞋!”

“那不太稠么!”

“可以用!”

天很晚了,奶奶亲孙女,娘俩搂着睡下了。芳林嫂却在里间屋角上整理着煎饼,她向厚厚的煎饼里翻腾着,手的动作很快,她折迭了一部分夹在怀里,就出去了。

外边天很黑,虽然只有十来点钟,可是街上已很静了。因为近来飞虎队在外边闹得挺凶,临城站入夜后就紧张起来。特务队常四下出去抓人,一般的老百姓一天黑,就关门睡觉了。芳林嫂夹着一大迭煎饼,向站台上去了。站台下沿,等车的旅客在昏黄的灯光下蜷伏着,除了街两边几家小买卖人的叫卖声以外,整个车站上显得很静。鬼子和伪军的岗哨,有大台上不住的来往巡逻。

在入口处,伪军用枪指着走来的芳林嫂问:“干什么的?”“我是到站上来找打旗的谢顺哥呀!他今晚值夜班,谢大嫂叫我给他捎来点干粮。”

正在这时,谢顺提着红绿灯,从票房里出来,准备接车。他听到芳林嫂在喊:“老谢哥!老谢哥!”谢顺就走过来了。他一看芳林嫂被岗哨盘问,就说:

“弟妹,到站有啥事么?”

芳林嫂说:“刚才我在你家坐,临来谢大嫂叫给你捎点干粮。”说着就把一迭煎饼隔着岗哨递过去:“那么,我就不进去了。”

“好吧,”谢顺接过煎饼说,“你回去吧!”

谢顺夹着煎饼,到了近处,在黑影里,偷偷的打开煎饼,看到那里边夹着红绿的传单标语,忙又合住,就掖着出来了。芳林嫂回头走过几家有着灯光的小铺。前边一段路,没有路灯,黑漆漆的,在一个转角处,她望了一下,四下没人,就急忙从腋下取出一迭煎饼,手向包着浆糊的那张煎饼上一戳,顺手往墙上一抹,又向煎饼层里一抽,只听刷的一声纸响,随着她的手一场,一张标语已经贴在墙头上了。当她翘着脚后跟,向上探身贴的那一瞬间,她感到心跳,腿发战,这也许是因为她第一次完成这样的任务。可是她脑子里马上映出老洪交给她任务时的那双发亮的眼睛。她感到这是铁道游击队给自己的任务,她的行动是他们整个对敌斗争的一个组成部分,她要把这些标语贴满临城,使这里受苦难的同胞,看了高兴;使那吃人的冈村看了胆战心惊。虽然当时表示了决心,可是在这四下都是敌人的岗哨的据点里,真正执行起来,总未免有些心跳。可是她一想到自己所从事的光荣使命,全身就增强了不可战胜的力量,她的手还是急快的动作着,一张、二张、三张……

她沿着夜的街道走着,不时的在墙角停下,贴了又走,又停下。当她依然夹着那迭煎饼推开家门时,她的心不但不跳,而且变成愉快的了。

第二天,车站月台上及站台下沿附近的街道上,出现了八路军的标语和告伪军书。这事情引起了驻守临城鬼子的震动。太阳还没露头,伪军在四下撕刷着标语;鬼子出动,临城站大白天宣布戒严,街道上岗哨林立。冈村特务队长亲自带着人在清查户口。

吃早饭的时候,芳林嫂听到门外一阵钉子皮鞋响,她刚从饭桌边站起,鬼子就拥进门里来。冈村的眼睛圆瞪着,由于激怒,白眼珠上冒着血丝,像他身边吡牙的狼狗的眼睛一样望着使人害怕。他的鼻嘴之间的小胡子撅着,像插上一撮粗硬的猪鬃。他右手拄着抽出鞘的洋刀,气呼呼的站在屋当门。小凤吓得缩到饭桌下,病刚好的小凤奶奶,木鸡一样呆在那里。搜查和盘问开始了。

“太君来了,别嫌屋脏,快坐下吧!”

“良民证的!”

冈村的眼光并没有从芳林嫂脸上离开。旁边一个鬼子冷冷的要良民证,芳林嫂微笑着把良民证和户口证都递过去。鬼子看了看她的良民证,对了一下照片,又拉着看户口证。鬼子生硬的念着:

“户主张芳林,二十五岁铁路工人(殁),妻子张王氏,二十五岁,

母亲张宋氏六十一岁,

女儿小凤五岁。”

鬼子查点了人口,接着就开始搜查,一切都翻腾遍了,没有发现什么禁物。冈村突然看到桌旁的两箩煎饼,像想起什么事似的,转过头对芳林嫂问:

“你的昨天的哪里去了?”

芳林嫂知道她昨天路过站台下沿,被冈村看见了,现在认出她来,要盘问她。她很爽快的回答:

“家里没吃的了,我到南乡小孩姥姥家借两斗粮食,推了这些煎饼,挑回来。”

“什么庄?”

“苗庄。”

“娘家的有哪些人?”

“也就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妈妈呀!可怜我的命苦……”说到这里,芳林嫂黑色的大眼里突然滚出了泪水,”两头两个老妈妈,都要我来照应呀!没有一个人手。男人死得早,撇下这老老少少,就靠我这女人跑跑弄弄,这日子怎么过呀!”凤儿奶奶听到芳林嫂提到儿子,也眼泪汪汪的说:“这是个苦命的媳妇啊!”

冈村看看已搜查完了,显然不愿听这中国老妈妈的哭诉,就哼了一声鼻子。一阵皮靴声,鬼子就出去到另一家去了。鬼子走后,芳林嫂马上跑到里间,翻着那两迭煎饼,翻着翻着,从厚厚的煎饼里,又找出两张昨晚遗漏下来的标语。她擦了一下额角的冷汗,忙揉成一团,投到火炉里了。

“小凤娘,你烧的啥呀?”芳林娘抬起花了的老眼,望着芳林嫂问。

芳林嫂望着炉里突然腾高的火焰,随便的说:“没有什么,你快跟凤儿吃饭吧!饭凉了。”

最近冈村特务队长的性情更显得暴躁了。由于临城站出现了八路军的标语,他又被中队长找去挨了一顿痛骂,立正站在那里整整的有半个钟头。一出中队长的屋门,他脸色由红变紫,最后竟成了铁青色了。他曾两三夜不睡觉,在拷问着新抓来的嫌疑犯,他在中国人的哭叫声里,狂笑着,疲倦了就整瓶的喝着酒,提了精神再继续审问。他的狼狗嘴角上的血在往下滴,牙上带着布片和人肉片。冈村审问得眼睛都红了,狼狗吃人吃得眼睛也红了。开始是吊在梁头上的中国人嘶哑的叫声,狼狗顺着主人的手指,一次一次的向挂在梁上的中国人身上猛扑,每次都撕下布片和肉块。叫声越大,狼狗扑的越欢,冈村就笑得更响亮。以后叫声没有了,用冷水喷过来再咬。冷水喷也不醒了,冈村认为是装死的,还是指挥着狼狗猛扑,一直到狼狗舐着嘴角和血,用血红的眼睛望望梁上那个中国人已变成一副骨头架,这一个案子才算结束。当冈村夜里在特务队审问案子的时候,周围路过的老百姓或铁路工人们,都在哭叫声里流着眼泪。有的人不忍听这惨叫声,竟掩着耳朵。人们在站台上,看到冈村头发梢就打扎撒。可是有血性的中国人听到这惨叫声,并没流泪,而是在紧紧的咬着牙齿,像谢顺就是一个。

自从铁道游击队又在湖边出现,冈村接到高敬斋的情报,带着鬼子出发,把铁道游击队打进湖里以后,冈村从来没有愉快过。他知道这一班子大闹枣庄的飞虎队过来以后,就成了他特务队的死对头。所以当铁道游击队在湖边站脚未稳的时候,他运用了在湖边一带布置的特务组织,加上临城“皇军”和西边“中央军”的配合,想疯狂的把飞虎队一鼓歼灭。可是出发反复扫荡的收获却不大,随着高敬斋的被杀,他一手培植的特务系统伪组织都被铁道游击队打垮了。紧跟着铁道游击队又从山里调来了八路军主力,夏镇一战,砍去了“皇军”反共的一条臂膀。这湖边一带,和铁道两侧所谓“王道乐土”的“爱护村”里的居民,再也不相信他们的谣言了。“皇军”就不得不纠合附近据点的兵力分路出动,可是总扑不到铁道游击队的踪影。冈村画了一幅湖边地图,想在湖边一带安上据点,控制微山岛,这样就大大限制了铁道游击队的活动。不过“皇军”兵力不足,从兖州调来了一批伪军,一部分驻在微山,一部分在湖边安了两个据点。不久,微山岛响起了枪声,据点被铁道游击队攻陷,一个中队的伪军全部被俘。湖边的据点也被逼退回临城。虽然,对付铁道游击队的办法都失败了,但是冈村从失败经验中也摸到些铁道游击队的活动规律。在一天夜里,他得到可靠的情报,亲自带着特务队,摸到湖边的东庄,那夜正碰上王强带了一个分队住在那里,打了一阵,王强带人冲出来,好在外边麦稞已经长深,很快他们就消失在麦浪里了。这次战斗仅仅伤了一个队员。

冈村经过这一次夜间战斗以后,他决定来重新调整他的特务队。他的特务队原有十二个鬼子,十二个中国特务,配备有两挺机枪和十八棵步枪。现在他都换上有战斗经验的鬼子,中国特务也都选拔从关外调来的老手,又从上海领来二十四支崭新的德国二十响驳壳枪,装备起特务队。原有的长枪和机枪并不上缴,仍由他掌握,准备大队出发时使用,平时一律化装带短枪。他想以短枪对短枪,以便衣对便衣,以夜间活动对夜间活动,来对付铁道游击队。

中队长很欣赏冈村这一计划,刚帮他把特务队配备齐全,就在这时,车站上发现了八路军的标语。冈村怎能不生气呢?他已经计划好对付湖边的铁道游击队,想不到临城内部也有了八路的活动。他下决心要先肃清内部,因此,就连夜的逮捕、审问,毒刑拷打和屠杀中国人了。

由于这几天审问“犯人”,冈村确是累了。这天入夜后,他就和另一个鬼子特务伍长回到特务队里,一傍桌边,就伏在桌上睡着了。

屋里的电灯亮着,桌上架着两挺压上了子弹梭子的机枪,枪口对着屋门,只要冈村一伸手扳一下扳机,子弹就嘟嘟的向门口扫射了。屋很小,四下枪架上架着三八式步枪。乍一看,这简直像个小弹药库了。这是冈村特务队未发短枪前的长武器,现在特务队一部分带着短枪到外边去作夜间活动,另一部分都在这屋的另一间休息,长枪都集中在这里。一俟有紧急情况需要到远处突击,特务队就又都换上长武器,应付野外战斗了。

冈村伏在桌子上睡着,这几天的审问使他一接触到桌边就沉睡过去了。在问案时,他厉害得像匹凶暴的野兽。他认为在他威力下边的中国人是会屈服的,所以当他站在中国老百姓面前的时候,他是那么趾高气扬、气势汹汹。可是一到夜阑人静,一个人留在屋里的时候,他感到分外的孤单,这孤单使得他心惊肉跳。尤其是临城出现了标语传单以后,他的眼睛虽然更凶狠了,可是却也流露出隐藏不住的惊恐。现在他伏在桌上睡去了,可是他还不放心,叫特务伍长来陪着他值班;按着大梭子的二十响匣枪依然握在自己的手里,保险绳套在脖子里,作好一切战斗准备。特务伍长看着冈村呼呼的睡去,他的脖颈也支不住头的重量,和冈村一样,手里握着枪伏在桌上入了梦境。

长枪队从山里拉出来了,进山受训的王虎和拴柱也随着他们回到队上来。小坡乍见王虎,还有点不好意思,因为两月前在东庄北边高岭上,王虎和拴柱威胁他蛮干时,是他报告了刘洪队长。当把他俩绑起来的时候,王虎还在指着小坡叫骂着。可是现在王虎和拴柱一见小坡,便红着脸,主动的跑上来,拉住了小坡的手,小坡从紧紧的握手和眼色里,深深感到王虎和拴柱和过去不同了。王虎眼里冒着感激的泪水对小坡说:

“小坡哥,亏你救了我俩啊!要不是你,我们会走到死路上去。到山里后,我们接受了党的教育,才认识到自己所犯错误的严重性。那是经不起艰苦锻炼,政治上的动摇呀!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危险!你不怪我么?”

“不!”小坡也感动的说,“能够认识和改正自己的错误,就是一大进步呀,还怪什么呢!咱们还是好同志,只要你们不生我的气就是了。”

“哪里!都是我俩的错呀。”拴柱也对小坡说,“回来的路上,我还和王虎商量,我们还愿和你在一个分队上,希望你今后多帮助我们。”

“那太好了!”小坡愉快的说。

长枪队仍由申茂担任队长,拉到湖里微山岛上活动。现在那里已是铁道游击队的后方了。李正把各分队上的青年都集中起来,成立一个青年分队,由小坡担任分队长,并且答应了王虎和拴柱的要求,把他俩调到小坡的分队。

三个短枪分队,都在湖边活动。麦子已经收割了,一场雨后,高粱眼看着乌突突的往上长,已经齐人高了。谷子苗也已长得有半人深,收割后的麦地里,也都种上晚秋了,湖边到处是高高低低的禾苗。小坡带着他的分队,在指定的东庄和苗庄一带活动。

白天,他们蹲在庄头的树下乘凉,警戒着临城站和沙沟站的方向。从临城到湖边的这一带村庄,李正都已建立起情报网,鬼子一出动,一庄传一庄,马上传到湖边。所以当东北方向送来鬼子出动的情报,小坡便领着他的队员,躲进青纱帐里。遇有少数特务,他们便埋伏在路旁的禾苗里,猛扑出来活逮住送到队部。平时没有敌情,他们还是机动的蹲在庄头,免得冈村的特务队突然从禾苗里出现,包围了村庄。村里的居民,都和他人很熟了。到吃饭时,保长就把饭提到庄头的树下。他们不吃老百姓的给养,上次搞火车弄的粮食,一部分救济了各村的饥民,一部分存在保长处,作为他们平时的给养。有时,他们也派几个队员到庄里给村民开会,庄里的青年都特别欢迎小坡这个分队。

天黑后,小坡带着他的分队,离开了这个村庄,扬言到湖边某庄宿营。他们在夜色的田野里走着,忽东忽西,一会走上大路,一会又折进小路,后来在深深的高粱地的田径上走着。当小坡向着前边长得高深的高粱地那边一指,队员马上四下散开,向那边包抄过去。他们的行动是那么敏捷,在高粱稞之间穿来穿去。小坡停在一片又深又高的高粱稞里,低声的说:

“就在这里宿营!”

小坡把队员分在两处住下,一部分住在高粱地,一部分住在谷地。他们分开了苗垅,打下些枯高粱叶,拔些身边的野草,往地下一铺,裹着大衣,抱着枪就睡下了。小坡的脚后是王虎,王虎的脚后是拴柱,他们头脚相连着。一遇有情况,小坡的脚一蹬,王虎就醒了,再往后一蹬,后边的拴柱也醒了。他们就这样无声的相互联系着。队员们马上集合一起,又顺着田垅悄悄的转移了。没有情况,他们睡下,开始还闻着湿泥土的气息,仰望天上的星星,耳边听着夏虫唧唧;可是不久,在这稠密的禾苗里,就发出低低的鼾声了。小坡是很警觉的,天不亮,他就醒来了。他用手抹去脸上的露水,低低的喊声:“起床啦!”把脚一蹬,王虎醒了;王虎往后一蹬,一个接一个都醒了。小坡对王虎说:“我先走了,告诉他们到苗庄集合!”把身子一跃,忽的站立在田垅间,顺着田边的地沟,走上田边小道,又折进大路去了。当他回头时,王虎和拴柱从田间慢慢的爬起来。小坡着急的说:“快呀!往那边走。”可是王虎和拴柱朝他这边走来了。

小坡把王虎、拴柱拉到身边说:“起身时,要快呀!”“为啥那样呢?”

小坡说:“要是你慢慢的起来,大路上若有敌人,就会发现了,知道我们在这里宿营。要是你一跃忽的站在田间,就是敌人看见你,也不认为你是从地下起来的,以为你是起早做活的庄稼人。你看他们……”

小坡指着田间还未起身的队员给王虎看,王虎果然看到一个队员忽的从地上跳起,站了一会,向四周瞟了一下,就往东去了。不一会从另一个地方又跃起一个,向四下瞅了一下,就往南去了。

王虎问:“他们怎么往不同方向走了呢!”

“集合地点确定了,要四下绕过去呀!不然都朝着一个道走出去,咱们这六七个人,会在田间走出一条小路来,也会被人发现。分散着走目标又小,脚迹也不容易被认出。”“噢,明白了!”王虎点着头说。他深深感到自从进山后,离开了这一段艰苦的斗争,铁道游击队员们在对敌斗争方式上已很有经验了。而他和拴柱在这方面,已经比其他队员们落后一步了。

就这样,他们白天蹲在村头,夜间宿在田野里,和敌人捉迷藏似的转圈。有一天的黎明,小坡和他的分队睡在另一块谷地里,他正要起身,可是听到远处大路上有哗哗的脚步声响,他马上命令队员们依然躺在原处不动。一阵皮靴声过后,他从禾苗里慢慢抬起头来,望着大队的鬼子的背影,向东庄分开包抄过去。小坡叫骂着:

“奶奶!冈村这个舅子,又扑空了。”

接着他们便慢慢的向西移动,穿过一块高粱地,到湖边那个方向去了。

有时夜里,碰上天下雨,睡在禾苗里,会弄得满身是泥,队员们容易得病。到这时,小坡便带着他的分队队员,秘密的潜伏到庄里去。当小坡到达一个他所熟悉的房东的院墙外边时,王虎冒失的要去撞门,被小坡一把拉住。他蹲在墙脚下,让一个队员踏着他的两肩,慢慢站起,使队员轻轻的越过墙去,不发一点声响的把大门悄悄打开,让队员进去,又把大门关上。小坡把房东做饭的锅屋门弄开,在地上铺上草睡下。有时靠院墙,竖着一个耕地的铁耙,放一个了望哨,望着街上的动静。有时甚至不放哨,把锅屋门一关,就呼呼的睡去了。当深夜或黎明,墙上的哨兵发现墙外有钉子靴声音,到锅屋里给小坡报告,小坡说:

“不管他,睡就是!我们昨晚是在东庄走的,大概冈村接到情报往那里扑去了。他们是往东走的么?”

哨兵说:“正是!”

“好!他去他的,咱睡咱的。只要你不要弄出声响就行了!”天亮时,当房东老大娘到锅屋里去做饭,一推开屋门,看满地躺的是人,吓了一跳。小坡睡得机灵,随着门响,就忽的爬起,望着受惊的王大娘笑着说:

“别怕!大娘,我们到你这里来避避雨呀!”

王大娘才认出小坡来:“啊呀!你们啥时候来的呀,一点也没听着门响啊!”

“半夜里,我们没打算惊动你老人家,好在是自己人,我们就弄了草铺铺睡下了。”

“快起来吧!孩子们,我给你们做饭吃。”

王大娘是铁道游击队的熟关系,她最喜欢小坡,小坡认她作了干娘,所以一见到小坡就亲热的叫着孩子。现在小坡当了分队长,她连分队的队员们也都称呼作“孩子们”了。前些时闹春荒,亏了铁道游击队救济了她些粮食,才活到麦下来。她始终不忘记,小坡流着汗,在深夜里偷偷的给她家扛粮食,那时她全家人都正饿得眼睛发花啊!

就在这天,小坡接到信,到苗庄去开会,天晚回来后,他把分队拉到一块高粱地里,兴奋的告诉大家:

“我们最近就要打临城,这两天队长和政委在古汀活动,芳林嫂几次到临城站去侦察。老洪队长坚决的表示:这次战斗一定要把冈村特务队消灭!大家连夜都把枪擦好,随时准备出发。”

小坡又说:“冈村特务队作孽也作到头了,我们应该把它搞掉,听说他们都换上二十响匣子,这次也该咱使使这快慢机了。打起来嘟嘟就是二十发,简直像小机关枪似的!”队员们听到要打冈村,都高兴的擦着枪,尤其是王虎和拴柱想起刚出山艰苦的年月,被冈村赶得昼夜没处顿,气得咬着牙说:

“冈村真是咱们的死对头呀!打掉他,就像在临城平地响了一声雷,也叫鬼子知道一下飞虎队的厉害。的确,咱也该在这里放一炮了!”

他们擦好枪,都躺在苗垅里睡下了。星星在夜空眨着眼,天空不时有悠悠的扑翅声,是水鸟向湖边飞去。微风掠过禾苗,高粱叶在哗啦啦的响。夜已很深,周围已发出轻微的鼾声。王虎躺在小坡的身边,他在草丛里翻来复去睡不着,显然他在为即将到来的战斗而兴奋。自从他回队后,一切都表现积极,想到自己所犯的错误,他就觉得痛苦,他要以实际行动来回答上级对他的教育。现在要开始战斗了,他愿意在战斗中来完成最艰巨的任务。他诚恳的对小坡说:

“小坡哥,在这次战斗中,你分配我任何艰巨任务,我都要坚决去完成!”

“好的,”小坡说,“我知道你的心情,快睡吧!休息好,才能更好的完成任务。”

小坡刚蒙眬入睡,忽听远处野虫的唧唧声里有着清脆的口哨声传来,他忙爬起,队员们也都从草丛里坐起。小坡叫队员暂且不动,“嘶!嘶!”回了两声口哨,便向口哨声那边爬去,越过了一块高粱地,他看到在地边蹲着一个黑影,小坡击了一下掌,对方还了一声。小坡端着枪弯腰走过去,一看是个女人的身影。

“小坡!”

小坡听出是芳林嫂,便窜过去问:“有什么事么?”“快到苗庄北边小树林里去集合,长枪队已从湖里拉出,大家都到齐了。队长要你们马上去,有紧急任务。快!”“好!”

小坡紧张得像蚱蜢似的窜回去,集合了他的分队,由芳林嫂领着,在黑夜的小道上飞奔着。

到了苗庄村后,前边就是黑魃魃的小树林了。小坡在夜影里看着那里有人影在蠕动,他紧跟着芳林嫂窜过去。但是当他走近树林一看,吓了一跳,看到周围到处是戴钢盔的鬼子和伪军。他叫声不好,猛把脚步煞住,用手往后一摆,队员们也都停住脚步,小坡急转身向旁边的谷地窜去,只听到后边树林里发出低低的呼声:

“小坡!小坡!”

小坡听出是刘洪队长和李正的呼声,才又慢慢的转回身,满腹狐疑的走上前去。穿着鬼子服装的老洪和李正走到他的身边,小坡擦着额上的冷汗,半天才认出大队长和政委。小坡问:

“你们怎么穿这些玩意呀,可把我吓了一跳!”

老洪说:“有战斗任务,马上就出发,大家都化装好了,只等你们来。快,到那边换衣服去!”

直到这时,小坡才知道是干什么的了。他忙带着他的分队到一个坟堆旁,这里已给他们准备好了衣服。小坡知道这些敌伪服装,都是他们过去打微山岛,消灭伪军中队缴获来的,鬼子的服装是从火车上搞下来的。队员都换上伪军军服,他穿了一套鬼子军装,戴着钢盔,穿着钉子皮靴。这时彭亮穿着皮靴咯咯的走来,手扶着洋刀,从钢盔下边望着小坡问:“你看我像不像!”

“亮哥,是你啊!太像了,你记得在山里受训时,看文工团演戏么?现在咱也化装扮起鬼子来了。”

小坡和他的分队换好衣服,芳林嫂把他们的衣服打成了包,抱到庄里。这时老洪站在一个小坟头上,在严肃的发着命令:

“队伍分四路出发,到临城站西的小高地集合。马上开始行动!”

申茂带着长枪队往正北绕过去。三个短枪分队平分三股,像三支射出的箭样的,没在深深的禾苗里,扇面形的从西南向临城车站包抄过去。

当老洪带着彭亮那个分队正要走出小树林时,芳林嫂从庄里赶出来了,老洪发亮的眼睛望着她,问道:

“累么?”

“不!”芳林嫂说,“我一点不累。”

“这两天你到临城来回侦察,已累得够受了。上半夜你刚从古汀联络回来,也该歇歇了。天亮前我们就会回来。”“我在等着你们!”

芳林嫂站在村边的黑影里,望着他们匆匆的向临城方向奔半点钟以后,老洪和李正、王强趴在临城站西的一个小土包上。老洪隔着草丛,向东望着站内的情景。土包前边不远,就是壕沟,壕沟那边是一排木栏杆。从木栏杆望过去,就看到站内停在铁轨上的车辆、货堆以及站台上鬼子的碉堡。在电灯光下,月台上有人影在走动。

老洪目不转睛的瞪视着月台上的动静,他屏着气息,在盼着那里红灯的出现。因为这是芳林嫂上半夜和谢顺约定的信号。今晚谢顺值夜班,他在站上侦察,等到冈村特务队睡下后,他便向这边摇三下红灯,他们就准备爬进临城站,袭击特务队。在确定打冈村特务队的战斗讨论时,老洪咬牙切齿,要亲自动手打掉冈村。李正曾劝他派别人,王强、彭亮都争着要去,用不着队长亲自出马,只要他指挥就行了。可是老洪不肯,因为他听到芳林嫂谈到冈村在临城的兽行,同时想到这几个月铁道游击队在湖边受到冈村特务队追捕的苦处。老洪愤愤的说:

“鬼子特务队专门对付咱们铁道游击队,是我们死对头。在战斗中两个队长是要见见面的,我不打掉冈村,决不回来见你们!”

李正知道老洪决心已下,是很难转过来的。为了安全起见,特派彭亮紧跟老洪,以免发生意外。王强带短枪队进站作第二步行动。他带着长枪队在栏杆边掩护。

现在老洪把匣枪压满了子弹,顶上膛,趴在土包上,队员们都伏在他身后的禾苗里。他不转眼的望着站台上的动静,可是时间一刻一刻的过去了,还不见月台上的红灯出现。“怎么搞的?”老洪有些急了。

“我进去看看怎么样,和谢顺联系一下,不要有什么意外。”王强说。

“对!快去快回。”

申茂把长枪队准备好的过沟长板,偷偷架到壕沟上,王强就匍匐着爬过去。他攀上木栅栏,就轻轻的跳进站里去了。王强绕过了停在二股道的两节空车皮,从北边到站台上去,那边站台边有伪军的岗哨。他挺起了胸脯,踏得钉子皮靴咔咔的响,扶着挎在腰上的龟盖形日本匣子,气势汹汹的走过去。伪军看到鬼子太君过来,慌忙行礼,可是王强连理也不理,哼了一声鼻子,就上了站台。

站台上有车站上的工作人员提着红绿灯在走动。谢顺正走出票房,王强的皮靴踏得像小锤敲着地面一样走过来,谢顺忙向走来的太君鞠躬,只听王强咕噜几句,谢顺一抬头,才认出是王强,他忙堆下笑脸说:

“太君,一列兵车马上就要进站啦!”

谢顺往南边一望,看到冈村走过来,他很机警的走过去,把冈村拦住,在叨叨些什么,使王强走开。就在这时,一列军用车呼呼的开进站了。

整列车都是鬼子,车一停下来,车厢里的鬼子都叽里哇啦的跳下来,大概是坐车坐得太疲倦了,下来在站台上活动活动。王强在鬼子群里穿来穿去,突然从火车上跳下一个鬼子,一把抓住王强的肩膀,王强不由得吃了一惊,当他听到鬼子一阵叽咕之后,他才放了心。原来王强在枣庄鬼子洋行作事时,也听懂一些日本话,这个鬼子是问他厕所在什么地方,他把手往南边一指,膀子一摇,摇脱了鬼子的手,不耐烦的哼了一声,便从鬼子群里走出去了。

在站台下沿,王强又碰到谢顺,谢顺向他深深的鞠了个躬,笑着说:

“太君,这趟车过去以后,下半夜就没有车了呀!太君可以好好的睡觉。”

王强点了点头,就又通过伪军的岗位走出去,在那两节车皮后边不见了。

王强回到土岗上以后,这列兵车已经轰轰隆隆的向南开走了。王强告诉了老洪和李正,说这列车过去,下半夜就没有车了。他们就又静静的伏在那里。

火车开走后,车站上又恢复了寂静。开始站台还有些人声嘈杂,人影走动,慢慢的都静下来了。四下是沉沉的黑夜,接过车的工人们都回到下处睡觉了,鬼子伪军也都回到碉堡休息,只有一两个哨兵,在昏黄的灯光下,来往踱着步子。已经是夜里下两点了。站内的车皮、房屋、电线杆、货堆都显得分外沉重的在明处或暗处矗立着,在地上投着黑黑的暗影。一切都像埋进昏昏的沉睡里边。月台上的电灯光像经不起四下无边的黑夜的压迫似的,在吃力的吐着昏黄的光芒。哨兵也像受不住深夜的风寒,缩着脖颈、抱着枪,边踏步边打着盹。

就在这时候,老洪发亮的眼睛,从土包的草丛中间,望到月台上发出红色的灯光,对这里晃了三晃。老洪被这红色的灯光鼓舞起百倍的力量,只见他把右臂一举,往前一挥,申茂就和另一个队员抬着长木板,架到壕沟上了。当长板一搭上,老洪就跃下土坡,第一个窜上木板,过了壕沟,攀上木栅栏,将身子轻轻一跃,就翻到站里了。

老洪窜过去后,接着是彭亮紧跟着,再后边就是王强带的短枪队,他们都是那么轻巧无声的从木板上跳过去了。最后李正留两个队员守在木板桥头,他和申茂带着长枪队也过去了。

李正指挥着长枪队的队员把枪架上木栏杆上时,这时老洪已带着短枪队跃进站内,爬到两节空车皮下边,借着车厢的黑影,依着车辆铁轨,队员们都卧倒在那里。

老洪在车底下的黑影里,吩咐王强,等他出动后,马上叫短枪队偷偷爬过前面的铁轨,埋伏在月台跟前的黑影里,把这里的位置让给后边的长枪队。王强点头领会后,老洪看看月台上的哨兵已经往北边去了,他和彭亮便忽然站起来,从车南边绕过去,越过铁轨,从月台的南端上站了。

他俩笔挺的走着,钢盔在灯光下闪闪发光,皮靴橐橐作响;当月台南端的鬼子哨兵看到后,以为是冈村出来查岗了,忙挺起了脖颈,整理了武器。就在这一刹那间,王强和短枪队已爬到月台跟前的黑影里。当哨兵往回走时,听到皮靴声响已到特务队的房子那里,他以为冈村看到他在这里很尽职守,没来找他,又回办公室了。

刘洪把特务队的门慢慢推开,里边明亮的灯光射出来,老洪一看桌上两个鬼子扒着,手里还握着二十响。桌上的机枪正对着他张着口,他不觉一楞,因为据谢顺的情报,说里边只有冈村。彭亮低声的说:“两个!”话还没有落地,忽然冈村抬起头来,老洪眼快,只看到冈村眼里有一忽惊恐,他正要举二十响,可是老洪的手早扬起,只听“噹噹噹”三枪打去,冈村便应声仰倒在桌后,特务伍长肩上只中了一枪,正要挣扎,彭亮又噹噹两枪把他打死。当鬼子伍长还没倒在地上时,老洪像愤怒的狮子一样,已经跃到桌子上,抓住鬼子的机枪,把机枪口往房间里调过来,彭亮也抓过了另一挺机枪。这时,里间睡着的特务,听到枪响正要起身,只听到老洪吼道:

“不要动!”

紧接“噹噹……”一梭子机枪子弹往骚动的里间打去。这时王强已经带着林忠、鲁汉和队员进来了,几根手电的光柱交叉的射进里间。王强看着倒在地上的被机枪射伤的特务队,喊道:

“缴枪不杀!八路军优待俘虏,快!”

“缴枪!缴枪!”

短枪都从里间掷出来,队中在收拾着屋里的枪支弹药,这时,外边的枪声已经响乱了。

老洪和彭亮缴了冈村和伍长身上的二十响,扛着机枪出来。票房碉堡上的鬼子,已经在往这里打枪了。隐蔽在月台黑影里的小坡带着王虎几个人打倒了鬼子的岗哨,堵着鬼子的兵营和碉堡的出口。王虎是那么勇敢的投着手榴弹,手榴弹“轰轰”的在正要出来的鬼子群里爆炸。老洪跳下月台,把机枪架起来,向小坡、王虎喊着:

“快!到屋里去扛枪,我掩护!”

小坡和王虎跑进特务队去扛枪,老洪和彭亮的两挺机枪对着兵房和碉堡出口在扫射着。就这样掩护着王强带着队员把特务队的武器弹药全部运出。

队员们扛着胜利品往空车皮后边撤去了。老洪和彭亮又把机枪撤退到车底下,掩护着队员们出木栅栏,全部撤出去了。最后他扛着机枪爬上栅栏杆。当他从木栏上要往下跳时,木杆尖挂住了他的裤角,老洪一头栽下去了。正好被李正接住。

老洪最后一个过了木板,立刻便把木板抽了。铁道游击队员们,扛着两挺机枪、十八棵马大盖子、五棵二十响,走上深苗稞间的小道,连夜赶到湖边,坐上小船,划进湖里,到微山岛休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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