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颜如玉要问少牧借银,见少牧不肯答应,却口口声声的问他节后怎样,料着:“少牧一心一意存下了个娶他的念头,看来娶不成时,这银子休想借得分毫,比了初到上海的时候,那手段辣了些儿。何不将机就计,竟与他约法三章,只说是一定嫁他,且骗他几百两银子到手,好与少安过节。等到后日当起真来,不妨就在这三章约法里头,故意寻些不是,好令他无可奈何,自己知难而退。那时这银子讨回也讨不出来,真是个绝妙机会。”

因向少牧说出三件事来。少牧是个直爽的人,怎能料得到他如此用心?但想:“这三件之中,第一件进门时用红裙披风、清音彩轿,好在上海做事比不得苏州城里,亲戚见了定要责备,这件尚可应承。那第三件,娶他过门之后,不许嫖赌吸烟,这是一片好心,况且娶了一个,也不想第二个了,自然更好答应下去。独有那第二件,见了家里的人姊妹称呼,不肯磕头见礼,这事却有些些尴尬,除非娶在上海,且慢回家,住过三年五载之后,但看他的造化,倘能生下三男二女,回去就有话说了,怕着家里的人怎的。”

故此踌躇半晌,方才开口答道:“你说的话,我件件多能依你,但你日后也不可有甚悔心。”

如玉道:“我悔甚么?大凡做妓女的,那一个愿吃这饭,那一个不想嫁人?只为嫁人有许多难处,因此一年年耽搁下的。你既然把这三桩事情,一桩桩多依了我的主意,将来我进了门,不使我吃甚么亏,我还有甚反悔?”

少牧道:“亏是决不使你吃的,不过我还要老实问你句话:你究竟要多少银子?家里究竟还有何人?你今夜索性说个明白,我好尽心做事。”

如玉道:“我家里头并没有人,平时与你说过的了。银子也不很甚多,只亏人家一千五百块洋钱的债,连另碎二千够了。你倘然真有此心,今夜可先付我五百块钱,明天待我先把房间里的利钱算了,顺便好交代他们。”

少牧道:“交代甚的?”

如玉笑道:“我要嫁人,不应该交代声么?堂子里的规矩,节前先要把节后的事预行定当。我交代过他们之后,好去再接别的生意,不交代他们,节后怎样?”

少牧皱眉道:“原来如此。但我节前的钱,凭你怎样打算,付不出来,这却如何是好?”

如玉低头一想,含笑答道:“你这呆子!你不是自己说,今天借了二千两银子,除了阿素五百。尚有一千五百两么?俗语说:“头痛救头。‘何不把别的开消,扣下些儿?”

少牧道:“你这话虽然不错,但我开消的各账里头,你瞧那一注钱可以少付得的?我是个最要场面的人,岂不怕被人耻笑。”

如玉道:“你又来了!账钱自然注注要付,难道不会一注注少付些么?譬如一百几十块,付了他一百块,那几十块,对他说缓日送来。中秋本来是个闲节,不见得丢甚么脸。况且内中除了堂子、马车行、戏馆三注的钱,场面有关,不犯着拖欠他们,那绸缎庄、洋广货店、药房、酒馆,多是大来大往的账目,少付些本是不妨。你又不是欠了他们存心不还的了,何必一定要一笔勾清,做那砖钱不买瓦的事儿?你与我子细去想。”

少牧被他这几句话当时提醒,口虽不言,心中暗想:“如玉这人,果然有些机变,何不竟听从了他,提出五百块钱来,先付他作为定洋,我自己也有了个定盘心儿,只等中秋一过,十六七就马上动身,拚着与家中人费些口舌,把这人娶定了他,往后当真收起邪心,不再出来,岂不是桩美事。”

想有三四分钟,那枪上的这一筒烟也吃完了。放下烟枪,在身旁重把各账取出,子细一算,凡有可以减付的钱,那一注减去三十,那一注减去念块,竟有四百多元;尚少七八十元光景,见绸缎庄最是多些,扣住了五十两不付,也就够了。点点头儿,顿时欢喜起来。

如玉在傍察言观色,见他拿出账来算账,已估量着所说的话,有些意思。及至将账算完,笑容满面,料着他一定听信的了,真个心花怒开,侧转身躯,将烟盘器具推一推开,挨身睡至少牧一边,把头合睡在一个炕枕之上,口对口儿问道:“我的说话,可还有些道理?”

少牧见如玉睡近身来,恨不得顷刻间把两个人团做一片;又听他娇声问话,那口里头喷出一股豆蔻香来,与着面颊上、嘴唇上的残脂剩粉之香,闻了时真令人魂消魄醉,不由不连连应道:“你这话果然有理,我今听你就是。”

如玉道:“你早听了我的说话,这节上的费用,也不至于这样大了。以后我们成了夫妻,不但今夜这话要听,别的话你也要留点儿心。”

少牧戏道:“从今往后,我自然句句听你的话,你却也要句句听我。”

如玉抬起头来,把口附在少牧耳边说道:“我有甚话不听了你?你且说来。”

少牧道:“你果然听我的话,我此刻不要睡在榻上,想与你到床上去睡,你可快去。”

如玉啐了一声道:“我与你讲正经话儿,你要到床上去睡,又不是没有睡过的人,却与我说这一句,亏你羞是不羞!”

少牧笑道:“你道这一句话,我与你取笑么?你不瞧瞧窗子上面,天光有些亮了,此时不到床上去睡,还待何时?”

如玉闻言回转头,向玻璃窗上一看,果已天色微明,因即立起身来,道:“怎么说天光亮得好快!莫非是月亮罢。”

要移步到窗口边,去开窗看个明白,少牧一把拖住他道:“你呆了么?今天是八月初十,半夜后那有月亮,开什么窗?”

如玉听了,格支一笑道:“真个我连日子多忘记了,今夜尚只初十,半夜后那得有月?当真是天亮了。待我收拾收拾,上床睡罢。你把那些账目先藏好了,莫要丢掉了他费事。”

少牧道:“账目多在这里,不会丢的。你说的五百块钱,还是今天付你,还是明天再说?”

如玉道:“五百块,你身边现在有么?”

少牧道:“说过是白天里借下来的,怎的没有?”

如玉欲擒故纵,道:“只要你的主意定了,银子放在你处,与放在我处一样,缓天且等你把各店帐开消过了,给我也好。”

少牧道:“不是这样说的。各店帐开消不得,一开消就不够了。我看还是今天你先把五百块钱收了,免得我钱在手头用去了,不当稳便。”

如玉故意想了一想,道:“如此也好,你给我罢。”

少牧遂把各帐目叠在一处,折好了揣入怀中,又在贴身那件法兰纱马甲衣袋内,取出一大把钞票来,拣五张汇丰票子,每张一百块,一共五百,交与如玉,余下的依旧藏在袋中。如玉接了票子,笑迷迷说:“我拿了你这几张纸儿,就是你的人了。但是这一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余外的人一概且慢说起,你须要留心在意。”

少牧不知为了何故,急忙接口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如玉道:“我不是还有一千四五百块钱的局账没有收么?这几天正是最要紧的时候,倘然走漏了这个消息,那些客人们晓得我要嫁人,一个个乐得多不来开消,那可不是顽的。故此我想不但是客人面前要瞒,就是房间里,也等到十五晚边说起的好,怕的是内中倘有个爱说爱话的人传扬出去,有甚差池,临了儿必定又是你来吃亏。你想是也不是?”

少牧连连点首,道:“这话一些不错,亏你想得很是周到。我看房间里人面前,也一准到了十五晚上说起的好,凡事总须小心为是。”

如玉得意洋洋的道:“自古说:“事不三思,必有后悔。‘我今天拿了你这五百块钱,倘然不替你思前想后,等到将来你吃了亏,我怎能够对得住你?”

一头说话,一头开了一扇衣橱门儿,取出一只小小的广漆皮箱,把那五百块钱钞票藏在箱中。又把手上剩下的一副珠镯、指上三只嵌宝戒指、头上边一支珠押发、三支珠骑心簪、耳上边一副老山翠圈,一并也放在箱内,加好了锁,闭上橱门。回身把炕榻上的烟灯吹灭,再把烟匣盖好,烟枪挂在壁间,方与少牧上床双双安睡。

那里晓得睡不到两三点钟时候,房里的粗做娘姨,与外面相帮吵闹起来。相帮的因车夫一早来寻少牧,说苏州来了三四个人,要娘姨叫二少爷起身。老娘姨却糊糊涂涂的回说:“二少爷昨晚并没有来。”

相帮的诧异道:“二少爷是我昨天半夜后开他进门的,怎说没来?”

车夫也是这样的说。那老娘姨也不到里边看看,究竟来也不来,却一口咬定着不在房中,弄得车夫与相帮的甚是不懂。后来车夫定要进房,老娘姨拦住不许,隔着房门闹做一片,把少牧和如玉两人惊醒。如玉问老娘姨:“为甚胡闹?”

老娘姨还说:“外面相帮的想在那里做梦,杜二少爷昨夜并没有来,他偏说昨天半夜后开他进门,如今有车夫在外找他说话,先生你想可是笑话?”

如玉听罢,不由不与少牧在床上失声笑道:“我把你这个骚货!真是老糊涂了,二少爷昨夜明明住在这里,怎说不来?”

那老娘姨呆了一呆,道:“怎么说,二少爷当真昨夜在这里么?我怎的没有开过房门?”

少牧忍住了笑道:“你不开门,难道就没有别人开我?你好发呆!”

如玉道:“二少爷是我开进来的,所以你没有知道。但你早上起来,想必扫过地了,别的不要说起,床面前二少爷的一双鞋子,为甚没瞧见他?”

老娘姨道:“鞋子是有一双的,我只认做是……”

如玉听到这句,恐他说出不好听的话来,连忙把帐子一揭,露出半个面孔,把眼睛微微的向他一横,道:“你认做怎样?”

老娘姨因昨夜将睡未睡的时候,如玉正与少安吵嘴,后来如玉见他打盹,叫他先睡,故此少牧的那一双鞋,错认是潘少安的,几乎脱出口来,幸亏被如玉喝住,急忙转口说道:“我只认做是前几天放在这里的旧鞋,真是我老昏了。二少爷既经在此,待我去叫车夫进来。”

少牧道:“这时候几点钟了,车夫到此做甚?”

老娘姨道:“八点钟还没有到。听车夫说,是苏州来了几个客人,故此一早来的。”

少牧道:“这又奇了,苏州有甚客人到此?你与我快把车夫唤来。”

老娘姨答应一声,传出话去,招呼车夫,连称:“不要见气,少爷果然在内,唤你进房。

我昨夜因早睡了些,进来时没知道他。”

车夫道:“我想半夜三更,二少爷既然到此,今天又往那里去了?到底是你没有弄楚。如今也不必说了,我只要寻到少爷就是。”

说完举步进房,走至床前一站,叫了一声“少爷”。少牧在床上答应道:“你来做甚?”

车夫道:“少爷还没知道,今天一早,栈房里头来了三个客人,多是苏州口音,要寻少爷讲话,我回说少爷已出去了。他们问是那里去的,几时回来。内中有一个人并问:“昨夜可是在巫楚云家,没有回来。‘我因少爷楚云那边好久不去,这人还没晓得,料着必是久不见面的人,初到上海,因问他姓甚名谁,寓在什么地方,可有什么要事,好等少爷回栈告知。那人说是姓谢,又指着一人说道:“这是你主人家的兄长,多从苏州到此。’尚有一人,并未说起是谁。我听他说有大少爷在内,不敢隐瞒,故此特来报知。”

少牧闻说是少甫来了,那姓谢的必是幼安无疑,不知还有一人,却是那个。这班人来到上海,必是要劝我回去,心中好不没趣。急忙坐起身来,分付老娘姨把左边的蚊帐挂起,叫车夫走近一步,附耳问道:“大少爷当场可有甚么说话?现今住在那里?你可快说。”

车夫道:“大少爷并没作声,只叫我开了房门,进房去略略坐了一回。幸亏房里头昨夜收拾过的,故也没有甚说。后来我叫茶房泡茶,那茶房认得这姓谢的,说是春里头与少爷同到上海,住在一间房里,四月里动身回去。因问这回一共有几个人同来,行李可曾起岸。那姓谢的说,共是三个人同来,行李尚在船中。茶房问他可要住栈,那船可是停在门首河边。姓谢的说,住栈且慢再说,这船因今天潮水甚小,摇进洋泾浜很是不便,停在老闸桥那边的苏州河中。茶房又说这几天栈里头栈客不多,若要三个人同住一房,有宽大些的,可要同去瞧瞧。后来大少爷心中不愿,回说此刻我们要到集贤里去,住栈不住栈,停回再讲。遂三个人吃了杯茶,命我喊了三部东洋车子,车到集贤里去,现今住在那里,只怕尚还未定。”

少牧定一定心,暗想:“他们到集贤里,必是探望李子靖去。子靖晓得尚没借栈,定要留他们住在家中。这却比住在一栈还好,免得朝夕见面,必有许多不入耳的说话,不听也要你听。但内中尚有一人,想不出他是谁,莫要再弄一个比着幼安、少甫更是固执的人,这可讨厌得很。”

因又动问车夫:“尚有一人,你看他有多少年纪?穿的是甚么衣服?”

车夫道:“这人五十左右年纪,须发多已有些花了,身上着的深蓝洋布长衫,天青小呢对襟马褂,足穿厚底大云头元色布镶鞋,手中拿着一根毛竹旱烟管儿,衣裳的腰身袖口又长又大,下身又没穿套裤,秃着两只袜通管儿,好像是个乡人模样。”

少牧诧异道:“这是一个何等样人?”

如玉听见车夫形容那人的打扮,在被窝中格支格支的笑做一堆,说:“那一定是苏州来的乡下乡亲。”

少牧道:“乡亲里我想也没有这一个人,必须停刻见过了他,方才明白。”

遂分付车夫出去,道:“你在外头把车子配好,等我起身,就要出门。”

车夫答应往外。

如玉问少牧:“到那里去?”

少牧说:“往集贤里李公馆去。”

如玉道:“去了可回来吃饭?”

少牧道:“说不定就在公馆里吃饭,弟兄不见面有半年多了,见了必定有几句长脚话儿。”

如玉道:“晚上怎样?”

少牧道:“晚间且自再说。倘然他们住在栈中,我必得也要回栈,若是在公馆里住,我十二点钟以后,一准仍旧到这里来。”

如玉附耳答道:“我目今是你的人了,你今夜就是不来,也断不许别的客人再在此间过夜,我总要替你争口气儿。我想既是你的哥哥到来,不论他住在栈里、住在别的地方,今天你总须与他亲热一回,尽尽手足之情。这里你竟不要来罢,免得你哥哥知道,说你迷恋烟花,连弟兄多冷淡了。你想是也不是?”

少牧闻言,满心欢喜道:“你的话果然有些见识,将来我娶你回去,聚首的日子长在后边。既是这么样说,我今天一定住在栈房里头,或者住在李公馆中,且等明天再来瞧你可好?”

如玉道:“如此最妙。”

二人一头讲话,一头披衣起床。老娘姨服伺少牧洗脸漱口已毕,如玉叫他差相帮到九华楼去,买了一碗鸡面,与少牧吃了。车夫已把车子端整,少牧别了如玉,到李子靖家而去。如玉那里是深明大义,这一夜要少牧去尽兄弟之情,叫他不要到院里来,为的是把少牧设法开了,好叫潘少安来,给他洋钱,并使他安安逸逸的住上一夜。这是做妓女瞒哄客人的常技,识得穿、看得破的曾有几人?我且按下慢提。

再说少牧乘车到集贤里,跑进弄堂,见李子靖家将门大开,有几个挑夫,挑了三四担的行李铺陈进去,料着少甫等一定不住栈房,心上安了几分。让那些挑夫先进了门,款步入内。恰好子靖在客堂中招呼物件,见是少牧来了,说声:“牧弟来得正好,少甫大哥与幼安弟,并一个钱家老叔,多在这里。他们才从苏州上来,就住在公馆里。少甫大哥与安弟,都曾到你栈里去过,没有会面,正要安顿好了行李再来寻你。现在楼上客房里头,你上去罢。”

少牧道:“那钱家老叔是谁?”

子靖道:“这姓钱的也是苏州口音,听说他名唤守愚,乃是大哥的好友,我却不认得他。”

少牧道:“钱守愚么?他是苏州木渎镇人,家中有数千亩良田,在各乡开有十数家油车行,苏州有一所布庄,两所花米六陈行。我家取下来的租米,多粜在他六陈行内,因此与我大哥认识。每年到了秋季,必来苏州结算账目,上海却从未来过。这人一钱如命,与大哥并不十分知己,一同来到上海做甚?”

子靖道:“大哥也曾说起,他到上海并没有甚正经事情,不过是顽顽罢了。因此他要想另外借栈,不肯同在这里下榻,此刻尚还未定。”

少牧笑道:“他到上海来顽,难道不怕要花钱么?五十多岁的人,怎么忽然高兴起来,这倒是件奇事。”

子靖也微笑道:“这多是上海繁华太过的不好,地方一出了名,不论年老年少的人,多想要来见识见识。更怪的是,凭你何等样人,一到上海,便把银钱当做粪土一般,甚至流连忘返。不晓得这钱家老叔,将来把握如何?”

少牧听子靖语出有因,明明说着自己,不由不涨红了脸,连声道是;因不敢往下再说,借着要看少甫、幼安,脱身上楼。

子靖见船上边的箱笼行李,多挑完了,分付家人闭好了门,一件件搬上楼去,自己也跟了上来。少牧已与少甫、幼安、守愚会面,在那里诉说别后事情,无非是少甫、幼安动问少牧近日在申作何勾当,劝他早些回去,休再迷恋烟花,我们特来接你的话。少牧问问二人近事,并问少甫:“杭州要开筑马路,这地皮怎么样了?”

少甫说:“我这回到上海来,一是要劝你早早回苏,二因杭州马路的事,已经有了图样,筑是筑定的了,这地上我家有座远代祖坟,若照图上看来,必须掘掉,我想祖宗的尸骨,怎忍他入土百年又要翻动?故想访问访问上海的租界章程,可能设法保留,且待缓天再说。”

少牧道:“我到上海半年多了,租界上的事情,略知一二。若照大哥说来,筑马路是西人公家的大事,这坟只怕有些难保。此事将来须向久居上海之人,商量办理方好。”

少甫点头称是。弟兄二人说到这一席话,自然长谈起来。子靖不去惊动他们,与幼安两人,指点底下人安放行李东西。

守愚独自一个,把自己的物件提开,一定要借栈另住,子靖不便坚留。杜氏弟兄问他要借那一家栈,守愚说:“满庭芳街有个同乡,开着一所旅安客栈,想到他那边去。”

少牧说:“这栈不甚有名,谅来房屋甚小,饮食也不见得能够讲究,何不另换一家?”

守愚道:“栈房小些,可以省几个钱,一样住夜,何必要甚高大房廊?若说吃饭,我更随意惯的,要甚山珍海味?我可并不是个出钱的人,你晓得的。”

少牧听罢,知他脾气这样,不再多言。少甫等也不说甚么。守愚遂央子靖,叫家丁李贵唤了两乘小车,端整把铺陈装好,别了众人,连人坐在车上,竟往满庭芳街而去。子靖要差人押车送他,守愚因怕破费酒资,执定不许,子靖等只得送出大门而回。正是:方嗟游子回头晚,又见痴翁失足来。

要知少甫等来到上海,劝得少牧回苏与否,钱守愚住在旅安栈中怎样,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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