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窦成纵身上了大树,向外察看,可有什么人守候。借了火光,看得甚是分明。忽见庄前庄后左右,都是官兵,倒也吃了一惊。随后却瞧见了那个窦虎,正在指了火儿,不知在说些什么话儿,不觉气得脸儿失色,赶忙下树。见了窦建德,兀是气得说不出话儿。建德瞧了他这付神情,便知有蹊跷。窦成歇了一会儿,才气吁吁的道:“外面都是官兵,围住了庄子。”建德听说是官兵围庄,着实吃了一惊。又听窦成往下说道:“却是那窦虎狗才引来的官兵!”建德不禁哼了一声道:“饶了他的狗命,他倒要我的命了!”线娘更是咬牙切齿道:“早知这个狗头无良心,悔求父亲饶恕了他,真个变作养虎贻患了!”

建德沉吟了一会,道:“外面既有官兵相围,我们也只得预备抵抗了!窦成你估计庄外可有多少兵丁?”窦成答道:“约有三、四百人。”建德看了线娘一眼道:“三、四百个兵丁,我们还能对付得了。只是带兵前来的官儿,要是本领了得,那便难了!”线琅道:“没能耐的官儿多。”建德摇头道:“不要小看了他人,他们终也知道你和我都是会武艺的,决不会遣个没用的人来。”窦成点头道:“大爷的话儿甚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我们倒须慎防。只是火势快要灭了,我们还是要先声夺人,先是冲了出来,夺他们一个冷不防,不要让他们先抢进里面!”建德点头称善。

这时火势渐渐低落了,只因窦家庄的房屋,都已是烧成了灰烬,无甚可烧了。守在外面的牛吉儿,因里面逃到庄外的人,只杀死了四个人。便不见有人再冒火逃出来,便对窦虑道:“你们庄中,一共有多少人口?”窦虎道:“大约有五、六十人。”牛吉儿道:“怎么只有四个人逃出来,难道都烧死在内,不能逃出不成?”窦虎又支支吾吾道:“未必尽会烧死的,且待火熄了再瞧。”冯承德却问窦虎道:“你们庄子里面,可有空大的场所,没有房子的地方?”他这一说倒真提醒了窦虎,窦虎慌道:“有!有!有!后园子里面,却有一片广场子。”冯承德听了,不禁呼道:“坏了!他们定是在后园避火了,我们这条计儿,都是枉然了!”牛吉儿又惊得变了颜色道:“这便如何是好,火儿一熄,他们也有五、六十人。建德又勇,我们可战他不过,还是回去罢,多率些人再来。”

冯承德见牛吉儿这般没用,好不纳闷,便道:“若待再来,窦建德就不知到哪里去了!我们既已到此地,岂有缩回去的理儿。如今还有一条计儿在着,只是将军不能这般胆小。窦建德也是个人,又不是三头六臂的神人,值得如此怕他!”牛吉儿听他一说,挣红了脸儿,嗫嚅着道:“你有什么计儿,不妨说出来,大家商议。若是使得,便须用了。”冯承德道:“带来的军兵,不是多有弓箭带着,我们埋伏在庄外,不必杀进去,可齐声呼喊”不要放走了窦建德“。窦建德在里面听了,定要向外逃出,余人我们也不必去管他,乱箭只向窦建德父女两个的身上射去,不要说将他们射死,至少也得受伤,我们再上前和他们厮斗,还怕他们跑了不成!”牛吉儿又是大喜道:“此计甚好,我们便这么办罢!”窦虎道:只是他们听了呼喊的声儿,不知还是向庄前逃,还是向庄后逃。我们若埋伏在了一处,他们却偷空逃了,仍是没有用的。“牛吉儿皱眉道:”这个话儿也对,还须防这一下,那倒麻烦了。“

冯承德思索了片刻,问窦虎道:“你可知道,庄后有几条路儿?”窦虎道:“有三条小路、一条大路可通。”冯承德毅然道:“建德不逃便罢,若要走时,定向庄后!”牛吉儿道:“你怎生知道?”冯承德道:“这是不难猜到的,庄前只有一条大路,庄后却有四路可走,便可脱身。如今我们不妨将计就计,庄前只须用十数人伏着,齐声呐喊,余下的人却尽向庄后埋伏。建德等人在里面,听到庄前的呐喊甚盛,庄后全无声息,他们必向庄后逃生,便中了我们的计儿。”牛吉儿喜得打跌道:“着!着!着!”

这时火势已见低落,牛吉儿便命二十人埋伏在庄前,他和冯承德、窦虎率了二百八十名弓箭手、埋伏在庄后。便由庄前的二十名丁,齐声喊道:“不要放走了窦建德啊!”夜深人静,一片呼声,分外来得热闹,惊动了后园的窦建德。建德和线娘、窦成,本已结束停当,正想带了庄丁向庄后冲出。忽闻庄前一片呼声,还当官兵在庄前冲进来了,不禁站了身子,待他们冲入。哪知闻一片呼声不绝,却不见一人入内。建德不觉动了疑心,便命窦成道:“你再爬上树儿,探看虚实!”窦成便又上树,向四下里打量,却不见一个人影,声音也都在庄前,好生奇异。赶忙下树,告知了建德。建德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我们向庄前走罢。”线娘不解道:“父亲原是从庄后走,如今声在庄前,怎的反向庄前冲出?”建德道:“若向庄后走去,便中了他们的计了。”线娘道:“怎生见得?”建德道:“他们只是呼喊,不即冲进庄来,定有埋伏,待我们中计。但呼喊声起在庄前一处,便是绝大弊病。依我猜测,庄前的呐喊,定是虚张声势罢了,庄后必有伏兵。他们原要我们向庄后逃去,庄后便悄没声息,好叫我们中计!”线娘点头称是。

窦成却道:“他们也有三、四百人,怎的不向里面杀入,却要鬼鬼祟祟的设兵埋伏,这又是什么用意呢?”建德笑道:“依我的猜测,那个带兵的官儿,却给小姐猜着了,竟是们没有用的家伙,他自知力弱,敌不住我们,便用计取了。他的埋伏,不是用撩钩绊索,便是用乱箭伤人。我们不必迟疑,尽向庄前去罢!”线娘道:“他们既是这般无用,埋伏在庄后。那个丧尽天良的窦虎,也定会在庄后,我若不将他杀死,却不甘休。父亲可有什么计儿,破了他们的埋伏?待儿拿住了窦虎,杀他个千刀万剐,方解心头之恨!”窦建德点了点头道:“只要我们从庄前冲出去,他们的埋伏,便会不攻而破的。”线娘道:“怎生见得呢?”建德笑道:“谅他们也不肯放松你我。”窦成道:“即然如此,我们走了。”

当下线娘跨上了银鬃马,两手分执了双刀。建德跨上了枣红马,手执了长柄槊。窦成也跨了一匹白马,手中执着一支浑铁枪。率了五、六十名庄丁,一声呐喊,用杆棒儿拨开丁火场余烬,向庄前冲出。埋伏在庄前的二十名兵丁,正呐喊得有兴,不要放走了窦建德啊。不防窦建德舞动长槊,一马当先,冲到了庄前,猛喝道:“窦建德就在这里,谁人赶来拿我!”吓得呐喊的二十名兵丁,拍腿便跑,口中喊道:“不好了,窦建德走庄前跑了!”这一片呼喊声,传到了庄后牛吉儿的耳中,双脚乱跳道:“坏了!坏了!”冯承德急道:“快到庄前捉去。”牛吉儿只得硬着头皮,缩在二百八十名军丁背后,喊道:“快到庄前捉拿窦建德!”兵丁们一声呐喊,绕到了庄前。建德持槊冲入兵丁队伍中,舞槊乱杀。窦成挺了一枝浑铁枪,随后杀入。线娘却滴溜溜的秋波,向四下打量。蓦然地看见东首一棵大树背后,似有两个人躲着。线娘便纵马向东,才到大树前,见人影一晃,转出了两个人,却不是窦虎。一个是官儿打扮,一个却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线娘娇声喝道:“两个狗头,躲在这里作甚?”那个汉子拔腿便逃。官儿打扮的人,却吓得倒在地上道:“逃的是冯承德,不干我的事。他设计儿火烧庄子!”线娘听说逃走的是冯承德,便不愿放他逃去。即纵马上前,追上了冯承德也不和他多说,手起一刀,结果了冯承德的性命。

线娘回转马儿,向这边过来。见地上的官儿,兀是还没有爬起来,抖个不住。线娘瞧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便问道:“你是什么人?”那官跪地答道:“我叫牛吉儿,是个小小的参军,姑娘饶了我罢!”线娘听了,更觉得可笑,怎会有这么没有用的官儿,留他在世上,有什么用处!便也赏了他一刀,顿时送了命。线娘一转念头,却又后悔了,怎不向他问明窦虎到了哪里去了。线娘正在纳闷的当子,忽觉道旁那棵树儿,簌簌抖动,好不奇怪。线娘便抬起了粉脸,向树上瞧去,却有一个人躲在树上。只是半夜过后了,黑沉沉的瞧不清面目。线娘暗忖,不要树上的那个人,便是那个狗头窦虎。便佯喝一声道:“大胆的窦虎,你躲在了树上,难道还想活命!”哪知话声未毕,树上的那个人,已是失手跌到了地上,只因树儿甚高,跌到地上,已是昏了过去。线娘仔细一瞧视,不是窦虎还是哪一个!

原来窦虎他在庄后,到了庄前,吓昏了没处逃,便爬上了大树儿躲着。原想待窦建德等人走了,再行下树逃走。后来见线娘在树下,杀死了牛吉儿,他不免心惊胆战,在树上发抖,哪知震动了树儿。线娘动了疑心,冒喝一声,吓得他魂不附体,便失手跌到了树下,摔昏死过去。线娘见了窦虎,好不愤怒。

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正要举刀砍下去,一个转念,他此刻昏死了过去,不知人事,将他杀了,他也不知道痛苦,且待他醒了,再慢慢的一刀一刀的收拾他。

这时窦建德和窦戊两人,凭了一槊一枪,把三百名军丁杀得鸡零狗落,死的死,伤的伤,逃走的逃走,片时间一个不留。

便也走到了大树前,线娘见了建德,即指了地上的窦虎道:“丧尽天良的贼子在这里了。此刻他跌昏了,待到他醒来时,将他再行处死!”建德用长槊向窦虎心前,猛刺了一下,窦虎便即刻死去了。线娘阻拦,已是来不及了。建德却对线娘道:“如今我们的祸儿,越发闹大了。即须马上离开此地,怎能久留呢?你还这般孩子气,尚要待他醒来。你可知道,天色一明,城中得了消息,加派大兵到来。我们怎生抵得!”线娘点头道:“原是我错了,但此刻我们上哪去呢?”建德道:“他处也无可安身了,只有到高鸡泊暂避一时,再作计较。”线娘归去的当子,终是还气不过窦虎,依旧将他确成了三段,方始气儿稍泄,随了窦建德和着窦成,以及五、六十个庄丁,一同取道高鸡泊。途中有话便长,无话便短,不必细表。已是到了高鸡泊相近,建德留神瞧视,那高鸡泊形势,十分险要,不觉暗暗点头。

忽的一声锣响,林中跃出了三、四十人,为首的一个,便是孙安祖。安祖见是窦建德到来,慌忙接入山寨。却不见高士达、曹汝成、刘黑闼、徐元茂、赵大通,询问之下,方知这五人,在清河大登山聚众,和高鸡泊互相遥应。建德遂将来奔的原因说了,安祖便劝慰了一番,建德遂也落草了。正是:英雄末路真堪哭,不作封侯入盗群。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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