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声动地,帛素飞扬,牙帐里面,凄凄切切的胡笳,随风飘出,王公酋长都是默然无有声息,悄立在启民可汗的牙帐里面,目中都含着泪珠,正中一尸横陈,便是突厥的启民可汗。

一个盛容的少妇,伏在启民可汗的尸身的胸前,哭得声嘶喉哑。

这即是启民可汗的妻室,隋廷的宗女义城公主。启民河汗的尸身的脚旁,也有两个人俯伏号泣,乃是启民可汗的长子咄吉世、次子咄吉设二人。举哀了一阵,便有个大臣史蜀胡趋至尸前,扶起了咄吉世、咄吉设二人道:“大王已是归天,徒悲何益。

殿下从速赶办后事,奏表隋廷。“这时的义城公主已是止哀,遂由一般王公大臣,替启民可汗举行火葬礼。启民可汗的尸身,在烈焰中焚化时,漫天动地的胡笳声,连绵不绝。义城公主、咄吉世、咄吉设和了一般王公大臣,都在火焰的四围膜拜,直到火焰灭绝,尸身化尽,方才起立,便算葬礼终。一面即上表隋廷,由咄吉世嗣立。

隋廷得到了突厥的表章,隋廷便也册封咄吉世,赐号始毕可汗。始毕得了嗣位,见义城公主盛年美貌,便也想嗣了启民的职儿。始毕本为启民的前妻宗义公主所生的,义城公主见始毕可汗少壮,她原是不耐寂寞,始毕和她亲近,她便乐得任受,随缘布施,即降尊就卑,竟和始毕正大光明的结为夫妇。胡俗原是如此,哪有人非议。始毕遂以胡俗为援,上表随廷,表请尚主。这道表章到了隋廷,炀帝想了自己,比到他人,并不将始毕的请求驳斥不准,反倒从俗从宜理应准奏,便允了始毕可汗的请求。始毕可汗怎不欢然雀跃,即亲至东都朝谒。炀帝最喜欢他人服小,见始毕可汗亲来谢恩,便甚是开怀。即优待始毕可汗,慰劳有加。始毕在东都盘桓了数天,方始拜辞出塞。

始毕可汗颇具勇略,又有达官史蜀胡足智多谋,为始毕规划一切。招兵养马,部落日见强盛。这时偏有一个多事的人,动了他的疑心,意为始毕可汗日见强盛,必和隋室不利。他原是自命为忠君报国的臣下,便即奏本隋炀帝,报明一切。阅者可知道是哪一个,便是黄门侍郎裴矩。他的奏本,却道始毕日强,恐为后患。不如另封始毕的兄弟咄吉设,为南面可汗,借此分减了始毕可汗的势力。炀帝原是宠信裴矩,有奏必准。此次当然也依议,立即遣使奉了诏书,来到了塞外,册封咄吉设为南面可汗。哪知咄吉设性儿甚是懦弱,深畏其兄始毕,见隋廷遣使册封,欲立他为南面可汗。他哪里敢拜命,便不受诏。

隋使徒劳跋涉,依旧捧诏而回。这个消息,传到了始毕可汗的耳朵中,不禁动了疑心,便召史蜀胡入帐,即问蜀胡道:“隋廷忽命咄吉设为南面可汗,这是什么用意?”蜀胡道:“隋廷见大王嗣位以来,部落日见强盛,动了疑忌的心肠。故欲册封咄吉设,为南面可汗,原是有意播弄,藉此分减大王的势力。如今咄吉设虽未受封,隋廷即已动了疑忌,大王倒须慎防!”始毕听了蜀胡的话儿,不觉愤愤道:“吾族对于隋室,不可谓不忠,怎的隋室还要动疑,也未免欺人太甚了!”始毕自此生了怨望,越发的整顿军马,加紧军事训练。

那个黄门侍郎裴矩,见咄吉设不肯受诏,他的计划失败,他怎肯甘休。一经探听之下,才知始毕可汗有个史蜀胡深有谋略,始毕倚他如左右臂。裴矩暗思,只要除去了史蜀胡,始毕虽勇,失了谋主,便可无能为力了。当下即备了厚礼,遣使送与蜀胡,又是甜言蜜语,极言裴矩慕他才能,欲能与蜀胡一晤。

史蜀胡不察,竟为甜言厚礼所诱,欣然随使入边,欲与裴矩相晤。哪知他入了边界,没走多远的路程,经行一所森林中,突然拥出许多人,即将史蜀胡杀死。随从的数十名番丁,只有三个人逃回,报知了始毕可汗,始毕一面伤感失去了史蜀胡,一面痛恨隋室,怀下了仇恨,只想得机会报仇。从此,始毕可汗便不时派出细作,潜入边界,窥视动静。

这时恰巧汾阳宫落成,监工宇文恺奏明了炀帝。炀帝本已静极思动,听说汾阳宫建好了,便率领了十六苑夫人,以及得宠的美人儿多名,又带了他的三子赵王杲,往幸汾阳。又调了弘化留守李渊,为山西河东抚慰大使,先往清道,原恐中途遇盗贼的缘故。那时恰有盗贼头目敬盘陀、母端儿等,在龙门左右,往来窥视,图谋不轨。李渊即发河东的兵马,前往剿捕,击破了母端儿,收降了敬盘陀。道途告了肃清,炀帝便安安稳稳的到了汾阳宫。宫室新成,当然华丽精美,炀帝自是欢喜。

但只是也美中不足,却因为地所限,汾阳宫的宫室不甚闳敞。

百官士卒,宫城中容纳不下,只得布散在山谷,结草为营,作为栖息。好得已是初夏,天气渐渐暖了。炀帝见炎夏将监,便在汾阳宫避暑了,竟留了一百多天。这时已是到了秋天,炀帝不想思归,反欲顺道北巡,重赏塞外风光。遂从汾阳出发,竟往塞外,出了长城。

这时早有细作,报告了始毕可汗。始毕可汗听说炀帝出了长城,便想趁机报仇,袭击炀帝。始毕可汗立即召集了各帐酋长,准备兵马。那个义城公主知道了这个消息,她虽是淫荡,但究竟是隋室的宗女,关怀家国。使修了一封密函,暗遣一名心腹的使者,持了密函,昼夜兼程,赶程进发,到了炀帝巡幸所在的行宫,呈上了义城公主的密函。炀帝见是义城公主来书,便急忙拆开一视,不觉大惊失色道:“坏了!坏了!始毕要来袭朕了!”说着,将来使留下,随着即命扈从人员,赶快回马,驶入雁门关。

大家一听有变,一个个慌忙失措,仓猝回骑,方入长城,闭守雁门关。一片的胡哨声,夹杂着号炮声、人马声,随风送至。炀帝率了众人登上长城北望,遥见那黑压压的一大片,漫山遍野都是胡骑,尘土飞扬,长驱直入,声势好不浩大。最前的一队,便是弓弩手。胡人的骑射,本是擅长。前骑的弓弩队,挟着长弓大矢,未到关下,他们已是恃了蛮力,一个个张弓引矢,似雨点般的射向关上。忽的一支劲箭,直向炀帝而来,只是稍高了一些,飕的一声,把炀帝的御盖穿通。慌得炀帝魂不附体。抬起手儿遮时,一支五尺多长的硬箭,从地的袍袖拂落。

炀帝哪里还敢留在关上,赶快下城。那般随从的十六苑夫人、美人们,早都又吓碎了芳心,面无人色,兀是流泪不止。还有那个皇子赵王杲,只是拽住了炀帝的袍袖,痛哭不止,哭得双目皆肿。炀帝不觉深白悔恨多此一行,早日南归,便不致于有事发生了。

这时有将士等前来请旨,报称始毕可汗的兵马,约有数十万人,若是开关和他们交战,一则寡不敌众,二则胡骑锐气正盛,定必要失利,不如扼守雁门关为是,待勤王之师前来解救。

炀帝踌躇了半晌,只得硬着头皮,镇定了心神,令将士出外候宣。炀帝便亲自上马出去巡视,传谕众人道:“始毕负恩,无端袭击,尔能努力拒贼,苛能保全,朕当下吝重赏。向有官职的人,依次进级;向无官职的人,便除六品!”将士们听了炀帝的宣谕,都是欢然踊跃,齐呼万岁!士气陡然大振,一个个奋起精神,据关力战。任凭始毕骁勇,率众奋攻,城上的守卒,拚死抵御,终不能斩关而入,相持了二十多天。炀帝已是诏令天下募兵,附近的守吏,都纷纷前来助王。

屯卫将军云定兴,本是已故太子勇的宠姬云昭钏之父。勇被废,定兴亦坐罪夺官,与妻子俱没为官奴。乃炀帝嗣位,闻云定兴有巧思,乃召至东京,让办营造。云定兴知字文述为炀帝的宠臣,即谄事之,赠珍珠宝帐与宇文述。因此得宇文述的欢心,辄在炀帝前,誉定兴的才能,不次超擢,得为屯卫将军之职。至此闻炀帝被围,遂亦募集壮丁,遣令赴急。一时应募的军丁,倒也不少。

云定兴在应募人的里面,瞥见一个少年,面如冠玉,唇若涂硃,眉清目秀,精神勃勃,在众人中间宛似鹤立鸡群。云定兴便召问籍贯,方知那一少年,即是现在任抚慰大使李渊的次子,名叫世民。定兴大喜道:“真乃将门虎子,果是不凡。但看汝尚属青年,恐未必能为国家效力。”

世民朗声道:“世民年已十六,怎见不能为国家效力?并且为将在谋不在恃勇,岂是定须临阵杀贼,才为将么?”云定兴听了世民的话儿,不禁心服,即令世民傍坐,问及解围的计谋,世民答道:“始毕可汗的骤举大兵,来围天子,原知仓猝之间,援者不能立刻便集,故敢如此猖獗。如今此处的土卒,既不甚多,而应募的军丁,皆都是未经训练,不堪临阵。只可虚张声势,作为疑兵,。可于日间引动旌旗,使数十里不绝,夜间则钲鼓相应,使喧声四达,胡虏必疑我们的救兵大至,不能逞志,便会望风遁走了!”云定兴鼓掌称善道:“汝计甚佳,我实不及汝了!”当下便依计施行。始毕果然疑惧,不敢急攻雁门关了。

这时,炀帝又遣义城公主的来使,领导了隋使,相偕出关,自间道绕至突厥牙帐,入见了义城公主。呈上炀帝密函,义城公主急行拆阅,乃是炀帝请她设计解围。公主打发了隋使后,即致书始毕可汗,伪称北方有急,促始毕还军。始毕可汗正恨不能前进,灰了心念,得了公主的告急,深恐后路有失,便趁此收兵解围,败兴而退。

炀帝见始毕退走,他又发威胆大了,遣骑兵追击。始毕已是老远的去了,只有一、二千名的老弱残兵,逗留在后,遂被隋军掳了回关,覆命报功。炀帝遂命一律枭首,悬示关门。始启程南返,到了太原,宇文述等请炀帝仍还东都,正合炀帝心意。遂不还西京,竟由太原南下,直达东都,论功叙赏。此番固守雁门关的将士,共计一万七千余人,哪知炀帝食言靳赏,事后录勋的只有一千五百人得进宫阶。与在雁门关被围时,对大家所颁的谕旨,全不相符。那般将士,以炀帝失言,王言似戏,不免失望,互有怨言。本来在平定玄感时,炀帝也是赏不副功,此番又是自食前言,无怪将士要生怨了。吏部尚书樊子盖,乃为众上请道:“圣上宜论功行赏,一如前言,怎能失信于将士!”炀帝最恨直言,子盖面陈其失,炀帝不觉十分恼羞成怒,勃然变色道:“公欲收揽人心么?”樊子盖听了这句话儿,哪里还敢再言,自寻没趣。这么一来,将士尽皆解体,各存贰心了,不愿再和炀帝效力了。正是:乖方措置生众怒,怀贰生心坏国防。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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