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庆亲王奕劻等,把核定新拟京朝官制呈上之后,不到几天,就奉到两道上谕。第一道是宜示官制,比较原案,已经大有变动。那最要紧的内阁,竟然作为罢谕。次第先后,也都大大移动。朝臣见了,无不诧为怪事。只见那道上谕的文是:朕钦奉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寿恭钦献崇熙皇太后懿旨,前经降旨宣示立宪之预备,饬令先行厘定官制,特派载泽等公同编纂,悉心妥订;并派庆亲王奕劻等总司核定,候旨遵行。

兹据该王大臣等将编纂原案详核定拟,一并缮单具奏。披览之余,权衡裁择,因特明白宣谕。仰惟列圣成宪昭垂,法良意美,设官分职,莫不因时制宜。今昔情形既有不同,自应变通,尽利其要旨,惟在专责成清积弊,求实事,去浮文,期于厘百工而熙庶绩。军机处为行政总汇,雍正年间,本由内阁分设,取其近接内廷,每日入值承旨办事,较为密速,相承至今,尚无流弊,自毋庸遍改,内阁军机处一切现制,着照旧行。其各部尚书,均着充参预政务大臣,辅班值日。听候召对。外务部、吏部均着照旧。巡警为民政之一端,着改为民政部。户部着改为度支部,以财政处并入。礼部着乙太常、光禄、鸿胪三寺并入。学部仍旧。兵部着改为陆军部,以练兵处、太仆寺并入,应行设立之海军部,及军咨府,未设以前,均暂归陆军部办理。

刑部着改为法部,责任司法。大理寺着改为大理院,专掌审判。

工部着并入商部。改为农工商部。轮船、铁路、电线、邮政,应设专司,著名为邮传部。理藩院着改为理藩部。除外务部堂官员缺照旧外,各部堂官,均设尚书一员,侍郎二员,不分满汉。都察院在指陈阙失,伸理冤滞,着改为都御史一员,副都御史二员。六科给事中,着改为给事中,与御史各员缺均暂如旧。其应行增设者,资政院为博采群言,审计院为核查经费,均着以次设立。其余宗人府、内阁、翰林院、钦天监、銮仪卫、内务府、太医院、各旗营侍卫处步军统领衙门、顺天府仓场衙门均毋庸更改。原拟各部院等衙门职掌事宜,及员司各缺,仍着各该堂官自行核议,悉心妥筹,会同军机大臣奏明办理。此次斟酌损益,原为立宪始基,实行预备。如有未尽合宜之处,仍着体察情形,随时修改,循序渐进,以臻至善。总之,时局艰危,事机迫切,非定上下共守之法,不足以起衰颓;非通君民一体之情,不足以申疾苦。所有新简及原派大臣,责无旁贷,惟当顾名思义,协力同心,尽去偏私,直任劳怨。务使志无不通,政无不举。庶几他日颁行宪法,成效可期。倘仍视为具文,因循不振,则是上负朝廷,下负国民,不能为尔等宽也,将此通论知之!钦此。

那第二道上谕,是叫编纂官制大臣编订各直省官制,而于州县官一项,尤为特别注意。上谕的文是:朕钦奉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寿恭钦献崇熙皇太后懿旨,此次厘定官制,据该王大臣等将部院各衙门详核定拟,业经分别降旨施行。其各直省官制,着即陆续编订,仍妥核具奏。方今重困,皆因庶政未修,州县本亲民之官,乃往往隔阂。诸事废弛,闾阎利病,漠不关心。甚至官亲幕友,肆为侵欺。门丁书差,取于鱼肉。吏治安得不坏?民氛何由而伸?言念及此,深堪痛恨!兹当改定官制,州县各官,关系尤要。现在国民资格尚有未及,地方自治,一时难以递行。究应如何酌核办理?

先行预备,或增设佐治员缺,并审定办事许可权,严防流弊,务通下情。着会商务省督抚,一并妥为筹议。必求斟酌尽善,候旨遵行。朝廷设官分职,皆以为民。总期兴养立教,乐业安居。

庶几播民和而维邦本,用副怀保群黎,孜孜图治之至意!钦此。

内阁官制,忽地推翻,大小臣工,无不诧为怪事。那关心最切的,就要算着几位编纂大臣。当下张百熙往见泽公爷,谈及此事,异常愤懑。张百熙道:“新官制的精神,全在内阁。

内阁不设立,旁的官,恁你改他一百改,也没中用。公爷想吧,现在的军机,虽然名为政府,其实不过如将帅的营务处,督抚的文案,只有奉行之责,毫无决断之资。所以不肖的人当了,弄权殖货倒有余;贤人当了,扶危定倾倒不足。论他的成绩,还不如前明六部长官,倒能得自行其志。现在偏偏的这么,考察吧,编纂吧,改革吧,都不过干热闹儿的事,倒哄得人白快活了一会子。”

载泽道:“这件事,好生奇怪!前儿召见,上头没一字提及改动,还奖了我好多话。怎么临了儿就变了?谁使的的鬼计,倒要细细调查他一调查。”

原来自明诏编纂官制,京师政界,顿时大起恐惶。那班闲曹冷署,自知必在淘汰之列,倒也不过如此。独那冲繁要缺,几位肠肥脑满的干员,热中富贵,深恐一朝大权旁落,自己脚根就要站不住,于是使出灵敏手腕,竭力的运动。不知怎么,竟被他走着了高道士一条门路,由高道士转求四格格。四格格是皇太后宠爱的人,十句话倒有五七句听信。于是就在深宫里,造膝密陈,旁边又有李总管竭力帮忙。皇太后对于新政,原本不很喜欢,只因迫于时势,又碍不过各大臣的奏请,做一个立宪面子罢了。所以才有这参酌新旧的官制发表。载泽等又如何会知道呢?

当下调查了几天,哪里有个影踪?!只好暂时丢开手,且编纂外省官制。会议了几回,定出两个办法。因为外官不比京曹,事事与督抚有密切关系,于是先把大纲,电商务督抚。大致说是:亲民之职,古今中外,皆所最重。我朝承明制,管官官多,管民官少,州县以上,府道司院,层层钤制。而以州县一人,萃地方百务于其身,又无分曹为佐,遂至假手幕宾,寄权胥役,坏吏治酿祸乱,皆由于此。今拟仿汉唐县分数级之制,分地方为三等,甲等叫府,乙等曰州,丙等曰县。现设知府,解所属州县,专治附郭县事,仍称知府,从四品。其原设首县,即行裁撒。直隶州知州,直隶厅抚民同知,均不管属县,与散州知州统称知州,正五品。直隶厅抚民通判及知县,统称知县,从五品。每府州县各设六品至九品官,分掌财赋、巡警、教育、监狱、农工商及庶务,同集一署办公。别设地方审判厅置审判官,受理诉讼;并画府州县各分数区,每区设谳局一所,置审判官,受理细故诉讼。不服者,方准上控于地方审判厅。每府州县各设议事会,由民选举议员,公议本府州县应办之事,并设董事会,由人民选举会员,辅助地方官办理议事会所议决之事。俟府州县议事会及董事会成立后,再推广设城乡镇各议事会、董事会及城镇乡长等自治机关。以上均受地方之官监督,仍留各巡遭,监督各府州县。宜体察情形,并按地方广陕,属县多寡,酌量增减,并分置曹佐,由各省督抚酌量推行。至省城院司各官,现拟有两层办法。仿国朝各边将军衙署,分设户、礼、兵、刑、工各司,粮饷各处办法。合院司所掌于一省,名之曰行省衙门,督抚总理本衙门政务,略如各部尚书。藩臬二司,略如各部丞。其下参酌京部官制,合并藩臬以外司道局所,分设各司酌设官,略如参议者领之。以下分设各曹,置五品至九品官分掌之。每日督抚率同属官,定时入署,事关急速者,即可决议施行;疑难者,亦可悉心商确,一稿同画,不必彼此移送申详。各府州县公牍,直达于省,由省径行府州县。每省各设高等审判厅,置审判官受理上控案件。行政司法,各有专职。文牍筒一,机关灵通,于立宪国官制,最为相近。是为第一层办法;其次则以督抚经管外务,军政,兼监督一切行政、司法。以布政使专管民政,兼管农工商。以按察使专管司法上之行政,监督高等审判厅。另设财政司,专管财政,兼管交通事务。秩视运司,均酌设属官,佐理一切。此外学监粮关河司,仍旧制。以上司道,均按主管事务,禀承督抚办理,并监督各该局以专责成而清许可权。此为第二层办法。

此电去后,不到一个月,各督抚复电陆续到来,主张第一层办法的是滇督岑春煊,晋抚恩寿,奉天将军赵尔巽,湘抚岑春煊,疆抚联魁,赣抚吴重熹,黑龙江将军程德全,吉林将军达桂。主张第二层办法的是秦抚曹鸿勋,川督锡良,苏抚陈夔龙,调任黔抚庞鸿书。依违第一、第二二者之间的,是卸任黔抚林绍年,粤督周馥,署黔抚兴禄,鲁抚杨士骧,皖抚恩铭,浙抚张曾扬,汴抚张人骏,署闽督祟善,新授闽督丁振驿。全行反对的是陕督升允,鄂督张之洞。编纂大臣见鄂督张之洞也全行反对,又不禁诧异起来了。当下载泽道:“你们瞧瞧,张之洞也来反对咱们了,真是奇怪不过的事。别人反对我都不怪,香涛素负开通盛名,平日极力主张新政。现在编纂官制,是为预备立宪的基础,国家转弱为强,都在这一件事情上,关系何等重大,他倒偏又反对来了!”

葛宝华道:“南皮尚书脾气,素来是恃才傲物,或者为此番编纂的事,没有派及他,特地的负气,也说不定。”

陆润庠道:“香涛脾气本来古怪,况且他跟政府原有意见的,自然不赞成新制了。”

载泽问道:“香涛与政府有何意见?”

陆润庠道:“就为闰四月里南昌那桩教案。”

原来,江西南昌法国天主堂有一个教士,名叫王安之的,为了一桩什么教案,跟南昌县知县江召棠办交涉,会议了好多回,不得要领。本年正月二十九日,又邀江知县到天主堂议事。

王安之自恃是法国人,法强华弱,未免事事恫吓。偏这江知县,又是个强项令,一步都不肯让,意见大为不合。不知如何,两方面争论起来,江知县的咽喉,竟然受了大创,擡回县署,血流不止,医治罔效,就此创重身亡。南昌人民大动公愤,众口一辞,都说王教士手戕江知县,一齐动手,把一座庄严天主堂,毁成一片瓦砾。那位教士王安之,只一顿精拳头,早打了个稀烂。法领事得知此事,立刻电告驻京法使。法使立与外部交涉。

外部奏闻朝廷,天颜震怒,下旨先把江西巡抚胡廷干撤了任,特派梁敦彦偕同法使署人员,驰往江西查办。一面电询鄂督张之洞对于此案意见,并着他就近派员查办。彼时张尚书密电政府道:查江令因伤致命情节,据道府县亲见,该令手书数纸,均谓王安之通令自刎一刀,复有两人执手用刀剪连戳咽喉两下等情。现又向江令家属索出江令手书一纸,文云意是“逼我自刎,我怕痛不致死,他有三人,两拉手腕,一在颈上割有两下”。

皆大字。又小字云:“痛二次,方知加割两次,欲我死无对证”等语。前后语意均同。据中国忤作医生查验,皆供据“洗冤录”,确系被人杀死,并非自刎。据美医证书云:“整齐之横伤在咽喉,靠喉结之处。又一伤,伤口参差不齐,将喉结前面从中一直分开。”

又云:“整齐之横伤,是用利器所割,其余之伤,非用利器。”

又云:“第一伤用力轻,第二伤用力重”等语。此系用刀自刎以后,又被人用剪戳伤之确据。何则?剪利于刺,不利于割,故伤口参差不齐。自刎故力轻,人戳故力重也。一法官医福庚具画押凭单云:“伤口系在颈之中间,嗓核之上,开作扁形,约横宽三寸,系用利器所割无疑”。又云:“有第二伤口,系直式,与第一伤口作之纵横,亦系用利器所割,此口亦可客指”等语。此系刀伤之后,又受剪伤之确据也。

又云:“至于两伤是否同时,虽非同时,亦相距不多时耳。”

此为直伤,显系在教堂所受之确据也。两洋医皆谓系两伤,一横伤,一直伤,惟美医则谓直伤较重。既系横、直两伤,后伤又重,是江令实死于加功,不由于自刎,确有可凭矣。即前有自刎一伤,亦由王安之威逼所致。惟当时江令仆从茶房,均被教堂拦阻,不准许入内,究竟如何加功,如何威逼,外人皆不得知。此时欲寻证人,非将教堂司事刘宗尧,帮工艾老三,仆人胡思赐三人提案研讯不可。且江令受伤在刘宗尧房内,其手书内既云他有三人,两拉手碗,又屡提刘先生,是刘宗尧尤为案内要证。昨嘱赣抚电达浔道商之郎主教,速送三人到南昌讯问,并力认保护,断不刑讯。郎主教意不敢交,殊属不解。窃思伤凭医官,案凭见证,洋医既断为两伤,后伤较重,然则后伤是何人所为,前伤因何事起兴,不凭证人,何以定案?查法官医验伤凭单,系法参赞临行时始行交出,故当日刘、艾、胡三人到省,未能细问。今既据有法官医凭单,自应传案货证。

大约江西教民则皆曰自刎,平民则皆曰被杀,然询访在江西之英美各教士,多有归咎于王安之者,足见公道在人。法人欲保教堂名誉,故以全力争此一节。乃关交涉,故难澈究,然而国体所关,民心所系,彼从不认加功,我亦决不能断为自刎,即至万不得已之时,存疑较胜武断。至于威逼情节,更断断不能抹杀。’或谓江令伤本可不死,因焚毁教堂后,有某人逼之自死,尤属莠民诬罔之言。查江令才具素优,官声最好,其新昌教案,保全一县性命,弥祸定乱,其功不校此次被害,亦由于为民力争,虽重伤惨痛之际,其手书皆谆谆以救民保民为念。

故江令死后,江西士民同声悲痛,愤不可遏。新昌、上高两县百姓来省痛哭吊祭者,何止数万人?在法人恃强偏执,办理自不免棘手,惟无论如何议结,总不能归咎江令。虽不能责抵偿于外人,尚可存公论于中国,俾日后可为江令奏请优结恤典,以励爱民捐躯之良吏。庶足以存国体而服民心,且免教焰日张,日后更难保护。密电上陈,请代奏。

在张尚书以为这一件事,衅非我启,总不至十分吃亏。不意交涉终结,又花了一大注抚恤费赔偿银。那中法新定南昌教案善后合同,法教士一面,偏又半个错字都不耽。其文是:为立合同事,近因南昌滋事,杀毙法人,焚毁教堂学堂一案,大法国大清国政府,均愿将此案公平议结,以期两国交谊益软和好,已经商定各派委员会同办理。大法国钦差特派三等参赞官世袭子爵花翎头品顶戴端贵,大清国外务部奏派直隶津海关道花翎三品顶戴梁敦彦,前往南昌详细查明南昌县知县江召棠身故缘由。本年正月二十九日,南昌县知县江召棠到天主堂,与法教士王安之商议旧案,彼此意见不合,以至江令愤急自刎。乃因该令自刎之举,传有毁谤法教士之讹,以致出有二月初三日暴动之事,中国国家已将有罪之人惩办。兹将外务部与驻京法国钦差议定各条,开列于左,免致嗣后彼此或生异词。

第一条应给被害教习五人家属抚恤银四万两,另作一万两,作为后来新教习等川资经费之用,其款应以库平色兑交驻沪法国总领事收领。

第二条新昌等旧案及南昌新案所有被毁教堂、学堂、养济院等处,及教内之人房屋并一切物件,总共赔偿银二十万两整,交由教堂提款,偿补各教案内之人之损失,作为一律了结。

第三条第二条所载库平库色银二十万两,分为十次交付,每三个月为一期,二万两交由法国主教,在九江收领。

第四条所有被毁教堂各红契,应由地方官从速补给,营业执照,并在南昌县城内借予教堂房屋一所,以待教士盖有房屋,即行迁移。

第五条江西巡抚应行从速出示晓谕,其告示底稿,已经外务部与法国驻京钦差会订。

以上五条,分缮华文、法文各四份,其一存外务部,一存驻京法使公署,一存江西巡抚衙门,一存九江天主堂。

大法钦差驻劄中国全权大臣佩带荣光四等宝星巴押大清钦命外务部左侍郎联押大学士外务部会办大臣那押协办大学士外务部尚书大臣瞿押外务部右侍郎唐押西历一千九百零六年六月二十号大清光绪三十二年闰四月二十九日印张尚书见了这个合同,对于政府诸公,很不满意,驰书戚定,每以丧权辱国为言。所以这会子陆润庠引及此。当下载泽笑巨:“那是不相干的。还是葛老的话讲得有理,明明为编纂差使不曾派及他,有心跟我们生意见罢了。反对由他反对,编纂还是岗纂,我们尽于我们的事,脱了稿奏上去,且看上头旨意罢。”

葛、陆两人听了,也就无话。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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