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缘皆由夙缔,佳偶自有天成。越嫌越悔越相亲,徒增后来悔恨。

浙江金华府南门外有一萧锦川,妻裴氏,数代好善,至锦川时家已不丰,夫妻犹是乐善不倦。锦川读书入泮,与同里文生何体尧同窗,心性相投。是年同榜中举,回家拜坟做酒。萧期在前,何夫妇带个四岁女儿名朝霞前来吃酒,见萧子嘉言俊秀,又与朝霞同庚,何曰:“我二人同窗同志又同科,古来虽有也不多;况又儿女同年月,二人有缘结丝罗。仁兄倘若不嫌弃,打个亲家又如何?”(萧)曰:“兄家富厚,小弟贫寒,豚儿犬子,何敢高攀?”何曰:“仁兄不必过谦,你我俱系举人,何论贫富?只要仁兄不弃就是。”时有老孝廉孟祥麟,年已八十,品德兼优,听得此言便曰:“此乃天成佳偶,老夫与尔为媒。”何体尧把庚开好,请孟举人同到中堂,叫妻把女儿带出,交庚行礼,男拜岳丈,女拜公姑。

过后体尧做酒,就请亲家上门,把酒过了,同路进京,寓涌泉檐。其店先寓一举人贺野泉,系南京常州人,性情豪侠,虽是文举,亦精武艺,与二人相得甚欢,结为弟兄。及进会场,体尧文章得意,发榜高中,萧、贺二人俱落孙山,遂收拾回去。何送出郊外,出书一封,托萧带回,三人洒泪而别。行至中途,与贺分手。萧归,将书送交何妻向氏,凡何家一切事务,锦川代他管理,颇尽忠心。后有京报到家,报何已中两榜进士,分发陕西华阴县正堂。次年何领文凭回家,带起妻女上任,锦川送至任所方回。后又下了两个会场,仍然落第。幸逢挑选,得授山西平阳县府教谕,上任数年,教得有几个门生,在衙顺便教子。

这嘉言生成聪明,过目成诵,十岁诗文清顺,十四(岁)入泮。是年锦川偶病,半载而亡。这锦川为官清正,没后并无余赀,灵柩难归故里。体尧得讣,亲身来吊,见此情景,凄然泪下,乃赠银二百,令婿盘丧。复见嘉言文字清高,叫他到任读书。嘉言曰:“蒙岳父雅爱,理当从命,但家贫亲老,为人子者岂可远离?伏乞鉴谅。”何嘉其孝,又赠银一百。嘉言盘丧归家,祭葬已毕,闭户读书,不理家政。谁知银钱有限,坐吃山空,不上几年,一贫如洗。

此时何体尧已升布政,膝下无嗣,辞官回家,亲邻俱来叩贺,朝夕饮。嘉言与孟祥麟之子亦去拜问,内堂拜见。何夫妇见婿衣服褴褛,心中不悦,出就客厅。忽府县来拜,问:“少年何人?”体尧甚觉羞惭,答以故人之子。去后,夫人吵闹,说夫害了女儿,这样穷鬼怎与他结亲?体尧曰:“我亦失悔,慢慢想方把庚取回,另放高门。”其女朝霞幼读诗书,颇知节义,听得悔亲之言,总想上前谏劝,又奈是女儿家,不好开口。过后体尧夫妇又议悔亲之事,欲拿银二百,使孟祥麟之子把庚取转。朝霞只得上堂,对二老禀道:

爹妈恕罪容告禀,细听你儿把话明。

已与萧家结秦普,于今缘何要退婚?

“萧家贫穷,我儿嫁去怎过得日子?不如拿银与他,取庚另放。”

呀,爹妈呀!

夫妻本是前生定,先有月老系赤绳。

从一而终人尊敬,重婚再嫁落骂名。

贫穷苦楚无怨恨,才算巾帼女儿身。

孩儿既受萧家聘,生死都是萧家人。

孤鸿犹且不改性,爹妈呀!何须替儿枉费心。

“你这妹崽,说话不知高低!又未过门,怎说重婚再嫁咧?”

呀,爹妈呀!

一言既出终身定,关乎人伦岂可轻?

况是童婚名分正,州城远近谁不闻?

古来烈女夫废命,犹要望门去守贞。

爹爹为官管万姓,教人敦本重人伦。

自家有女反失信,恐怕旁人指背心。

“你这丫头,全不识好(歹)!我不过怕你受穷,是怜惜你,未必就做错了吗?”

呀,爹爹呀,妈呀!

女儿本是菜子命,肥瘦厚薄一般生。

无福王孙成下品,有命茅屋变朱门。

穷通荣辱由天定,万般由命不由人。

“你这妹崽,既读诗书,当知在家从父,婚姻由父主持,如此执傲,你的孝在那里?”

呀,爹妈呀!

自古孝子从治命,从乱使亲落骂名。

萧家目今虽贫困,也是簪缨后代根。

他父与爹有情分,同窗同榜又同盟。

如今教儿另改姓,他父泉下岂闭睛!

“他与父虽是好友,如今已死,也说不得了。你看嘉言穷得那个样儿,为父官居二品,岂与穷鬼结亲吗?”

爹爹呀!

萧郎读书苦发愤,岂是终居下贱人?

未变蚊龙遭困钝,一得雷雨便飞腾。

“你这丫头,为父左讲左答,右讲右答,好,为父就不管你,日后回家不要拨拨借借的!”

呀,爹爹呀!

嫁鸡儿当随鸡奔,嫁犬儿愿与犬行。

你儿听天来安命,有无顾盼随二亲。

总望爹妈存怜悯,看在儿面莫取庚。

皇天自然相庇荫,早生兄弟换门庭。

体尧听此言语,心中大怒,想骂得来,理上又难过去,遂说道:“悔便不悔,为父做官之人,礼仪要备,他有百金为聘,随你嫁去;若无百金,休想完娶!”从此口虽不言,心里总想瞒着女儿把亲悔了。

一日,朝霞带丫鬟小红在花园观花。那花园门外便是大路,嘉言从此路过,小红认得,便指与小姐看。小姐见他身虽褴褛,体貌魁伟,人材俊秀,看得目不转睛。嘉言见园内女子唇红面白,杏脸桃腮,疑是小姐,看着亦不转眼。小红见得,对小姐道:“我看公子品貌非凡,异日必是朝中贵客。小姐既有心事,何不约他今夜进来相叙?”小姐点头,小红遂喊公子告知,嘉言喜允。二更便至花园,咳嗽一声,小红开门接至闺中。礼毕,朝霞置酒陪饮,便说爹爹欲悔姻亲,以银取庚之事。嘉言曰:“我亦宦家儿郎,虽然贫穷,也不要他的银子,既不喜欢,退庚就是。”朝霞曰:“爹爹虽然如此,我定不从!前日苦苦劝他,爹爹怒骂,要百金为聘,方许过门,奴故特意告知。”嘉言曰:“小生之事,小姐尽知,衣食尚不能全,那有百金作聘?如此看来,夫妻怕有些险。”朝霞曰:“常言道:‘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夺志。’我立志不从,他又其奈我何?倘若逼嫁,我便一死全节!”嘉言曰:“蒙小姐这番雅爱,小生何以报答?”朝霞遂以金钗、金环、玉钏、玉戒、珠翠首饰数件,约值百金之谱赠之,曰:“闺中首饰不多,君可持此回家变卖,送期完娶。”即命小红送出。

一日,有贼将花园门拨开,打个大洞进小姐房中,去床上扯被盖;小红惊醒,拉着贼手便喊。贼抚其口,朝霞在别床听得,轻轻下床开门,往暗处躲避。小红死不放手,贼以刀骇,小红越喊,贼遂杀死,将衣服首饰包裹而去。小姐见贼去方喊爹妈来看,见小红杀死,衣服首饰一概无存。次日开了失单,命人报案。

再说嘉言母病,无钱医治,拿了一个翠玉戒指进城去托孙银匠代卖,与他拨钱数百,回家医母。何布政有个管家从银匠处过,见戒指,遂问何来,要钱多少。孙银匠曰:“是萧老爷托我代卖,要五两银子。”管家出银三两买去,带在手上。布政看见,便曰:“此是我在任上去十两银子买的拿与小姐。前日被盗失去。如何又在你手?”管家把孙银匠代萧嘉言卖的话告知布政。布政大怒,曰:“这还了得!身人黉门都要做贼,又敢行凶杀人,老夫定不与他干休!”即打轿进衙,嘱托县官定要从严追究抵命;复命管家在衙作证。

官命差人将嘉言叫到,骂曰:“尔既为秀才,当守卧碑,焉敢盗物杀人!可知罪么?”嘉言曰:“生员素守法律,闭户读书,曾在何处杀人盗物,谁人见证?”官曰:“你盗何布政小(姐)房中衣服首饰,杀死丫鬟小红,现有玉戒指为凭,管家作证,还不认吗?”嘉言曰:“戒指是我父亲遗留的,因母病无钱,托孙银匠代卖。岳父见生贫穷,意欲悔亲,冒认戒指,诬告生员,望父台详情。”官怒曰:“你这狗材,满口胡说!你岳父官居二品,身管万民,就要悔亲也不拿命案诬你!好好问你,你是不招的,左右与爷重责!”嘉言曰:“生员受朝廷顶带,你也打不下。”官命罚学,又问:“招也不招?”嘉言曰:“犯生实未盗物杀人,如何招认?”官大怒,命掌嘴八十,打得嘉言满口血流,哀哀哭诉道:

八十掌把我的牙关打烂,尊一声大老爷细听详端。

因我父为清官一尘不柒,身死后无余积家下贫寒。

我岳父嫌我穷欲悔姻眷,暗地里将盗案诬害生员。

“你不作盗,他就要悔亲也奈你不何,今有戒指为凭,你那们辩得脱?”

生有日从他的花园路衝,见一女与一婢在把花观。

忽听得小红女将生叫转,说小姐有话叙约在晚间。

二更时与小姐闺中相见,说他父要百金方许团圆。

即赠生玉戒指钗环数件,变聘金送佳期配合良缘。

因母病将戒指去把钱换,我岳父见戒指正中机关。

就家中被贼盗把生诬陷,望仁恩细详察洗雪寒冤。

“狗才!前说戒指是你父遗留,今说是他女所赠,前后异词,明明是狗材偷盗,还不招认!左右与爷苔四十!”

呀!

这一阵打得我两腿稀烂,皮肤上好一似滚油在煎。

真乃是黑天冤从空降鉴,将活人抬死坑有口难言。

“招也不招?”

我未曾杀死人怎招命案?打死我将冤情诉告帝天!

“狗才!实在嘴烈,左右拿夹棍来,把狗材夹起!”

呀,大老爷呀!

适才间夹得我魂飞魄散,险些儿不能够再到阳间。

似黄泥入裤裆是非难辩,跳黄河也难把一身洗干。

“本县劝你招了的好,免得受这苦刑。”

我本是读书人品行不乱,又岂能招盗案羞辱祖先?

“自有证,还要强辩?快拿抬盒来装起,看他招也不招!”

受抬盒我曾到森罗宝殿,忽见得儿的父衣冠俨然。

说我是今世冤前生罪案,又何必苦分辨徒受摧残。

口问心细思量自己打算,想不出巧妙方心如箭穿。

罢罢罢到不如招供上献,小红女本是我一刀归泉。

“衣服首饰共有多少?呈上案来。”

论首饰与衣服已将钱换,入赌场不两日把钱输完。

这便是犯生的真情一片,望仁恩发慈悲笔下周旋。

诉毕画招丢卡。这卡犯知他是读书人,难得到此,弄得嘉言不死不活的过了一夜。其母裴氏把卡和了,然后才得母子相见。忽见其子形容憔悴,一身黢黑,不胜痛哭,禁子催迫几次方才出卡。可怜裴氏每日送饭,总想把子救出。

及解秋审,嘉言反供,发回本县,正值新官接印。这新官姓石,系进士出身,极其清廉。嘉言递纸称冤,石公调卷细阅,知其受屈。何布政即上堂嘱咐,送银一百。石公不受,曰:“学生做朝廷的官,管朝廷的民,是非自有公断,何须老先生送银?学生敢受以伤廉洁乎?”布政回家惶恐,又托朋友送官一批时兴器玩。石公难拂朋情,只得强受,把嘉言定作流罪,发配福建建宁府充军。那府官与石公交厚,临行出书一封,递与嘉言曰:“尔到建宁,将书投进府衙,自有好处。”嘉言拜别。其母与亲友已在城外店中置酒等候,见嘉言出来,母子哭得天昏地暗。亲友力劝,请押差一同上席,又托押差路上照看,洒泪而别。他母多得石公怜恤,时赠钱米,不致冻饿。

这嘉言走到建宁,押差投文,县官打发回去,即发嘉言在府衙听用。府官姓胡,名秋帆,山东人,系进士出身,为官清正。嘉言将书奉上,书中备说萧嘉言被害含冤,有才有能,托府官另眼看待之意。胡公见嘉言品学俱优,心中喜悦,即收为义子,改名胡嘉言,在衙读书不题。

再说何体尧自嘉言去后,命人把庚取回,将女放与翰林之子王承宗。朝霞闻知每日啼哭,不饮不食,誓愿以死殉节。体尧夫妇百般劝解,那里肯依?继以怒骂,亦不改志,又命亲戚妇女相劝,终不易其初心。看看出阁期临,只隔两日便要来接,朝霞是夜进房,想起丈夫遭难,自己命苦,不觉伤心,痛哭道:

进房来忍不住咽喉哽哽,想起我终身事泪湿衣襟。

常言道女子家名节要紧,失了节羞父母又辱先灵。

心想要守节操违了父命,若从父又背了结发夫君。

是好马尚不辔双鞍双镫,难道说既为人不如畜牲!

那孤鸿不另配犹有悟性,既为人又奚可不若飞禽?

这都是在前生未把善信,致今生鸾与凤不得和鸣。

奴情愿矢贞节引颈自尽,千秋后也得个美誉声名。

一更里月初升穿窗射影,朝霞女自怨是薄命钗裙。

自幼儿出娘胎端壮雅静,读诗书通今古出口成文。

见过了许多的香闺袖领,都立着冲天志不柒一尘。

何况奴生朱门千金之品,焉能够学下贱再嫁重婚!

二更里半天中月明如镜,想起我老爹爹好不心疼。

你也曾做高官身为布政,教百姓敦孝悌要重人伦。

见别人败名节你都恼恨,难道说自家事全不思存?

总说女不听劝违逆亲命,并不想大丈夫一诺千金。

三更里月正明忽被云隐,想起我母亲娘做事无情。

幼小时把女儿谆谆教训,说妇女最忌的失节贪淫。

你也曾受皇上一番诰命,为甚么反教女背义悔亲?

儿的身虽然是母亲怀孕,儿的心如皓月天际常明。

身可夺心难移冰霜凛凛,不怕你用力多枉费机心!

四更里月偏西人声寂静,想起我婆婆娘哭不成声。

只说是接媳妇昏定晨省,谁知道为着媳反害婆身。

可怜间年半百无人看问,血气衰都不免忧气伤神。

又兼之家庭中银钱不顺,凡少长与缺短谁来调停?

媳心想到婆家来把孝尽,又怎奈二爹妈不肯容情。

五更里月半山凄风冷冷,忽想起奴的夫似箭穿心。

只说是夫妻们百年聚庆,又谁知鸳鸯鸟不得同群。

夫为妻遭冤屈声名败损,夫为妻在法堂受尽非刑;

夫为妻招命案卡中囚禁,夫为妻险些儿性命归阴。

蒙石公才将夫发配外省,别老母抛你妻离了乡村。

夫为妻受过了千苦万困,妻焉能从父命忍耻偷生?

想到此不由奴七窍火喷,朝霞女就如此了却一生!

哭不完夫妻情心头苦恨,看看的东方白天欲黎明。

倒不如将红绫交代性命,看明朝成千古江上峰青!

哭毕自缢。

有一乳娘汪胡氏,夫死守节,家贫,其子与人牧牛,自小红死后,即与朝霞相伴。听他哭了一夜,黎明无声,心慌起看,见缢大惊,急忙解下,半晌方苏,即劝曰:“姑娘何必性急?知道的说你死节,不知的说你逆亲,即萧郎亦不知你为他而死,何不逃往婆家?现今你婆婆为儿忧气成病,逃到他家,可以尽孝,日后又可夫妻团圆,外人也知你节孝两全,那些不好?”朝霞曰:“乳母之言亦是,但我女儿家无人引路,如何去得?”乳娘曰:“我同你逃去。”朝霞喜允,即将首饰衣服打做一包。下午,王家新郎回至,鼓乐喧天。母来劝嫁,朝霞假允;母喜,将王家首饰衣服送来,朝霞裹在包内。夜与乳娘开花园门,走至萧家叫门。裴氏开门问明,婆媳大哭。乳娘劝勿声张,朝霞从此隐匿不出。

再说何家次早催妆,不见新人,举家惊慌,何布政急得捶胸蹬足,遍寻无影。新郎两次告行,无言可答。新郎心疑,细问才知失了新人,气得脸青面黑,大怒曰:“这老儿做事可恶!既嫌寒家,就莫结亲;既已结亲,何故将人藏了,故意把我羞辱,是何道理?”愤怒而归。家中只说新人已到,燃烛铺毡,大吹大打,忽见新郎怒气满面,细问才知做出一场把戏,翰林心亦渐怒,命子具控。

石公唤体尧问明情由,说体尧养女不教,可退王家聘金,认酒席银百两。体尧又羞又忧,暗暗访问,知女去在萧家,命人来接,朝霞不归。体尧大怒,亲身来接,朝霞出堂请罪。父曰:“你这贱人全不知羞,私逃出外,弄得为父丢脸受气,随父回去才与你说!”朝霞曰:“孩儿从前说过,誓死不嫁二夫,是爹爹知道的。此事也难怪孩儿,若从亲命,失了节操,望爹爹原谅。”父曰:“不必多言,随父回去罢了!”朝霞曰:“孩儿既已到此,焉有回家之理?即要回家,等待萧郎回来,双双回门,才成体面。今随爹爹回去,外人看见,当真说儿是私逃淫奔了。”体尧大怒,命左右拉上轿去。朝霞忙退进房,把门紧拴。体尧大骂,命人打门,裴氏上前说道:“你无缘无故在我家闹些甚么?若把我媳逼死,要你不得下台!”体尧气急,扬拳欲打,左右拉住。裴氏曰:“你还要打么?你充你的官,我破我的命!”即一脑钻撞来,左右亦拉住。二人闹个不得开交,邻居都来劝解。

忽石大老爷因送上司,回来从此路过,见多人吵闹,忙问何事。裴氏来至轿前,将前事细诉一遍。石公进屋,见体尧曰:“原来老先生在此,失敬!失敬!”即骂裴氏曰:“他也是朝廷之官,汝何得与他混闹?就有不了之事,自有本县作主。”即把朝霞唤出,问曰:“汝将违逆亲命、私逃出外的原由从实说来,倘有些微不是,本县定要责打。”朝霞叩头禀道:

大老爷高悬明镜,听小女细说苦情。

奴小时许与萧姓,名嘉言奴的夫君。

公公死家屋贫困,我爹爹便欲悔亲。

要百金拿来作聘,无聘礼逼退红庚。

奴心想幼年聘定,悔亲事失了节贞。

是孝子当从治命,从乱命陷亲嫌贫。

将首饰暗地相赠,命萧郎备礼来迎。

因家中夜有盗进,杀小红偷了衣裙。

萧郎夫因母得病,卖戒指惹下祸根。

诬盗案法堂拷问,险些儿性命归阴。

多感得恩公怜悯,将萧郎发配充军。

父将奴又许王姓,前日里亲迎过门。

奴殉节引颈自尽,有乳娘劝我逃奔。

替丈夫来把孝尽,到婆家苦守霜冰。

因此上爹爹恼恨,今日里逼奴回程。

我婆婆心中气忿,来阻挡两下相争。

感恩公路过此径,才息下满天雷霆。

这便是实言告禀,望恩公额外厚情。

使小女名节不损,虽没世不忘大恩。

朝霞诉罢,石公心想:“天地间那有这样节烈女子?可喜,可贺!”即谓体尧曰:“听此女之言,从一不二,心如金石,不为富贵所移,势利所逼,真乃贞烈之女!老先生岂不闻‘家有节妇,九族增光,神钦鬼敬,旌表题坊’?老先生既有此女,就该曲全其志,以完天地之正气。婿虽贫穷,正当提携于他。倘若把女逼死,老先生心又何忍?不如听学生相劝,就令小姑娘在萧家奉姑,候婿回家团圆,那些不好?”体尧羞得满面通红,只得答曰:“领教,领教。”即命左右齐回,石公亦回衙去。朝霞于是命乳娘将首饰衣服当百余金,赎取田地请人耕种。裴氏见媳贤孝,反以儿子不在,过不得意,时常宽慰。朝霞亦恐婆婆挂念丈夫,每日劝慰。自此以后婆媳倒还快活。

过了两年,裴氏偶得一病,十分凶危,医药不效。朝霞尽心体问,久无倦容,每夜跪在灶前虔心恳祷,愿减算以益姑寿。谁知病更凶险,竟自归阴。朝霞哭得几次昏绝,乳娘再三劝慰,乃请家族备办衣衾棺木,祭奠安埋。其父闻之,亦不吊问。朝霞心想:“丈夫未归,婆婆又死,如何下台?”从此朝夕啼哭,乳娘多方宽慰,朝霞始不甚哭。

过了几月,石公忽解任升府。王承宗因前日亲迎受气,后接李家人女,过门就病,未两年而死;闻裴氏已故,朝霞无依,又见他贤而且美,心中悦慕,今遇石公解任,正是机会,于是命媒与何布政说仍愿结亲,以解前怨。何布政亦愿将女另嫁,兼慕王家巨富,想允又怕女儿不肯,弄出前番丑态,乃曰:“候与女商量回话。”次日命人来接,朝霞心想:“两年不通音问,今忽来接,并非好意。”遂托病不归。即命乳娘访问,回说王公子又欲结亲,接小姐回家许婚。朝霞闻知心想:“此番回去定要失节,若不回去,又执拗不过。”左思右想,别无良方,遂对乳娘曰:“闻萧郎在建宁,乳娘何不陪我前去找寻?免得在此受尽欺逼。”乳娘曰:“此离建宁干山万水,女儿家鞋尖足小,红颜粉面,如何去得?”朝霞曰:“在此受逼,终是一死,不如吃些辛苦,得见丈夫,死也甘心。”乳娘曰:“姑娘既然要去,须扮男装,路上才得放心。”于是朝霞把田地佃了,备办男装,请乳娘侄儿抬轿,一早出门,望建宁而去。后何体尧闻知,亦无可如何,叹气而已。

却说朝霞扮作公子模样,改变姓名,托言建宁探亲,乳娘装成奴仆。走了半月,从栖凤山过,山上忽来一党喽卒把轿拦住,轿夫各逃性命,众喽卒抬上山去,献与寨主。原来寨上是个女大王,生得十分绝色,便问:“何方人氏?姓甚名谁?出门何事?”朝霞假说姓名,出门探亲,在外已久,无有路费,求王爷施恩,放下山去。那大王见朝霞俊秀,犹如子都再世,潘安复生,起了好色之心:“若与他配合,正是一对才子佳人。”遂备宴相待,命一老妇前来说亲。朝霞听得此言,犹如半空中打个霹雷,目跳心惊,曰:“小生出身寨贱,不敢高攀,况家中已有妇人,岂可再娶?”那大王曰:“既不应允,拿去杀了!”二人大惧。乳娘曰:“不如暂允,洞房之中哭诉苦情,或者吉人天相,得逃性命,也未可知。”朝霞只得应允。

寨主大喜,即命铺毡挂彩,大设筵席,拿些袍衣与朝霞穿好,拜完花烛,至晚送入洞房。寨主恭身拉着饮了合欢杯。众人辞出,寨主闭门请睡,催了两次,朝霞无法,只得脱衣解带。除却头巾,乌云挽卷;脱了皂靴,金莲瘦尖。寨主见了大惊,问曰:“你是何处女子,敢来诓我?若不实说,定追狗命!”朝霞上前施礼,两眼流泪,从头细诉道:

上前见过王爷驾,细将来由说根芽。

奴住金华小河坝,生长何家叫朝霞。

父名体尧官职大,身为布政署按察。

只因奴夫家贫乏,爹爹每次嫌贱他。

诬扳盗案丢监卡,希乎一命染黄沙。

后遇石公恩德大,念夫无辜受刑法。

发配充军离家下,父即将奴许王家。

小女誓死不二嫁,苦守冰霜玉无瑕。

王家看期百两御,奴即逃奔到婆家。

过后婆婆晏了驾,王家做事该天杀。

又与我父联姻眷,苦逼奴家去共榻。

奴家闻言心胆怕,犹恐失节误自家。

因此把夫来寻下,主仆男装往外諿。

王爷不知奴是假,不允姻亲便要杀。

无奈权且来允罢,过后慢慢再设法。

谁知即时就婚嫁,银缸高点拜菩萨。

因此得罪王爷驾,还望恩宽把量发。

赦奴死罪饶奴打,释放奴走遍天涯。

倘若把夫来寻下,二世衔环始报答。

诉毕,女大王曰:“既是何伯伯之女,你我都是姊妹,又有何事不得下台?你若早说,免得做出这场把戏。”朝霞曰:“多蒙王爷天恩,赦奴死罪,没世不忘。但是王爷以姊妹相称,不知何故?请道其详。”大王曰:“此话甚长,你且坐下,与你慢慢说来。我本姓贺,名亚兰,爹爹贺野泉,身中文举,又好武事,前在京都会试,曾与何体尧、萧锦川三人结拜弟兄。后因何伯伯高发,爹爹与萧伯伯落第回家,分手以后,各元音信。惟爹爹生性豪侠,好打不平。时因乡中有一节妇,家极富足,本县官贪其银钱,诬以奸情,拿进县中拷问。爹爹邀约绅粮去保,官不准情。爹爹忿怒告到上司,把冤雪明。官含恨在心,因近处有土豪作乱,被官拿获,官叫咬扳爹爹主谋,拿至法堂三拷六问,蒙众绅粮邀恩力作,充罪发配福建兴化当军。母亲因此气死。我又无兄弟姊妹,爹爹路上莫人事奉,故将家财收拾,父女各乘马匹出门。来至栖凤山,忽来数百人抢夺财物。我幼时学得有些武艺,一马当先,把众人杀死多半,爹爹又将贼头杀死,众贼叩头,愿请爹爹上山为寨主。爹爹不允,众贼盟誓坚请,乃上山来。点查人数,只有六百,于是举立义旗,除贼恶习,请究孝悌忠信,不准抢掠劫杀,往来客商投税放行。远近闻风,齐来归顺,不上一年,就有四五千人,操练武事,个个精壮。前岁爹爹病故,众头领立我为主。自思终身无靠,如何结局?总想招一志气男子,谁知今日又遇着你!众目之下,拜完花烛,忽然变卦,明日怎好出外见人?”朝霞曰:“姐姐既虑此事不雅,为妹倒有一策,不知肯从否?”亚兰曰:“你试言之。”朝霞曰:“此事外人不知,不如权且认作夫妻,寻得萧郎,你我同归萧氏。姐居正室,我为偏房,以报今日之恩。”亚兰曰:“此策虽好,但不知萧郎是何人物?”朝霞曰:“他幼年入泮,学问超群,品貌出众,不久定要高中。姐姐若嫁此人,可谓天成佳偶。”亚兰曰:“话到如此说,但是你定在先,我岂可后来居上?不如以年龄为大小。敢问你的生庚若何?”朝霞曰:“我是丁丑四月。”亚兰曰:“我丁丑八月。”朝霞曰:“既然如此,你我姊妹相称罢了。”亚兰应允。二人在灯前盟誓,日后勿得变心。次早依旧男装,出外受众头领朝贺。遂命人往建宁去访萧嘉言。

过了数日,回说:“嘉言在府衙办事,府县不和,县官窃禀府官受贿,今已卸任回京。萧公子不知下落。”朝霞忧闷,亚兰曰:“天生非常之人,必有非常之用。你我在此终无了期,不如统领人马,杀向建宁,捉住昏官,问他要人,自有下落。胜则可以进取,败则回寨退守,以待招安。”朝霞曰:“此言正合我意。但我兵初出,须要谋一胜策,免挫锐气。不如两路出兵,一取瓯宁,一取建宁,使他首尾不顾,自然一战成功。”二人商量,先派二千人扮作客商,于各处埋伏,兵到之日,内外夹攻,自不费力。于是择日出兵,朝霞攻瓯宁,亚兰攻建宁,各带二千人马,突然而来,城中全无准备,因此一鼓而下,出榜安民,降者甚众。二人合兵一处,拿着县官问萧公子下落。官说府官将他收为义子,在衙读书,府官告职,带他回山东去了。此时两处人马连投降者约一万余人,军威大振,就势收附州县。去上数月,得众十万,官军望风而逃,不敢接战,得了福建全省,雄踞一方。朝廷发兵,屡战屡败。

时有探花胡嘉言,其人正直,不畏权贵,朝中大僚保奏他出征。天子大喜,即封胡嘉言为征讨大元帅,统兵二十万,剿抚并行。

各位,你说探花是谁?就是萧嘉言。在胡秋帆衙中读书,因府县不和,秋帆看淡宦情,告职还乡。嘉言从他姓胡,进场考试以长案入学,联科及第,中了探花。因他性直敢言,公卿保奏他征剿福建,意欲假手于贼以杀之耳。

且说嘉言统兵到了福建,扎下大营,命人下战书,明日会话。次日两边各整队伍,嘉言立马阵前,朝霞、亚兰亦立阵前,拱手曰:“元帅请了!”嘉言欠身说曰:“我朝大明太祖皇帝,神圣文武,混一天下,至今百余年矣。我主嘉靖君正臣贤,兵强国富,九州之内,共戴尧天;四海之中,同歌舜日。况尔本是皇上子民,祖宗受其覆载,父母沐其宠荣,应宜习文就武,与皇家建功,致君泽民,为天下除害。为甚不守臣节,倡乱造反,动无名之兵,获负义之罪,抢夺州县,荼毒生民?本帅奉旨出征,人强马壮,兵锐粮多,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尔等就该倒戈归命,释甲投诚。本帅为尔保奏皇上,赦已往之罪过,成日后之功名,将功折罪,而挂印封侯,那些不美?如果执迷不悟,恐天兵一加,危如累卵,城破军亡,后悔何及!”朝霞见他说话实似丈夫,但阵前不好问得,越看越呆,不知答话。亚兰接口说曰:“我等皆是清白良民,千金贵体,受昏官之陷害,诬以反乱之声名,屈死我父,刑及无辜。尔主只知宴乐深宫,不顾民间疾苦,任用贪吏,黜罢忠良,是以动众兴师,与父报仇雪恨。常言:‘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非一家可私,惟有德能享。’况我以仁义之众,敌尔残暴之兵,除天下之腥闻,成山河之帝主。雄兵一起,华夏归心,何不投明弃暗,以作开国元勋?倘若斗勇交锋,未免军威并失,到那时国破家亡,君辱臣死,又有何益?”嘉言听得大怒,命左右俱力上前,擒此泼妇。诸军一齐喊呐交锋,两边混战一场,互有杀伤,各自收军。朝霞回营对亚兰曰:“今日阵前那位元帅,正似萧郎。”亚兰曰:“既是萧郎,明日领军去单溺他主帅接战,姐姐诈败,待他赶近身来,便知是非。”

次日,朝霞领兵五千来到营前,单搦嘉言接战。未及交锋,朝霞向东而走,嘉言领军赶来。看看近身,朝霞回头,大声言曰:“来者莫非萧嘉言否?”答曰:“正是。”朝霞曰:“不意夫妻在此相逢,岂非万幸!”嘉言着了一惊,勒马问曰:“你是何人?然何夫妻相称?”朝霞曰:“萧郎夫,你就认不得了?奴是何朝霞!”嘉言曰:“面貌倒还相似,为甚又男装从贼咧?”朝霞曰:“奴家为你受了千辛万苦,男装寻夫,从虎口中逃出性命。今日从贼造反,也为寻夫而来。”嘉言曰:“你当真是何朝霞吗?今日相逢,犹如梦寐!”二人下马,各把诸军喝退,弃刀见礼,夫妻抱头恸哭:

妻:一见夫君泪长淌,夫:不由为夫泪汪汪。

妻:夫君犯罪离乡党,夫:连累贤妻受惊惶。

妻:爹爹将奴另许放,夫:又与何人结鸳鸯?

妻:王家择期迎百两,夫:贤妻处此怎筹量?

妻:暗地逃奔夫府上,夫:才算贞烈女姣娘。

妻:陪伴婆婆尽孝养,夫:多感贤妻奉高堂。

妻:谁知婆婆把命丧,夫:怎么说,难道我妈已辞阳?

妻:祭葬尽礼把山上。夫:呀,妈呀!我的伤心苦命娘呀!

说着就仰面一跤,气倒在地,朝霞连声叫喊,半晌方才转来:“呀,妈呀!怎不叫人痛断肠!”

妻:夫呀!王家又把亲来讲,夫:母死谁与妻承当?

妻:男装出外寻夫丈,夫:为甚又与贼同行?

妻:栖凤山前把贼闯,夫:莫非被虏上山岗?

妻:虏去要我同罗帐,夫:不知贤妻是女娘?

妻:不允喊杀将妻绑,夫:就该假允慢想方。

妻:花烛之夜露本像,夫:才是母凤配雌凰。

妻:问来才是遇亲党,夫:又是谁家女大王?

妻:他是野泉贺叔养,夫:曾与我父拈过香。

妻:又虑此事不雅相,夫:嫁过丈夫放了黄。

妻:依然装作夫妻样,夫:遮人耳目免羞惶。

妻:日后同嫁夫府上,夫:我有何德敢承当?

妻:命人建宁把夫访,夫:已随义父转回乡。

妻:因此领了兵和将,夫:那有寻夫动刀枪?

妻:拿住昏官问何往,夫:官必知道我行藏。

妻:谁知夫已中黄榜,夫:奉旨领兵来靖疆。

妻:今日相逢从天降,夫:好似三更梦一场。

妻:彼此归顺我皇上,夫:不费一矢与弓张。

妻:怕的当今把罪降,夫:将妻苦情上奏章。

妻:力白寻夫非贼党,夫:准备霞冠与裙裳。

妻:三人同归相随倡,夫:琴瑟调和乐非常!

哭毕,嘉言曰:“你我夫妻既然相会,妻可回营,命贺氏带领兵将来营投降,为夫即日奏闻天子,早些班师还朝,夫妻配合。”

朝霞回营,把夫妻相会之事告知亚兰,亚兰大喜,出令曰:“我等皆是女流,为寻丈夫起兵,并非妄想尊位。如今既见丈夫,即要投诚归顺。汝等有愿从者,即随我去;不从者,给以路费回家务农。”此令一出,兵散大半,余随二人到嘉言营中投顺。见礼已毕,序坐,三人相视,面项通红,无言可叙,即到寨后备宴相待。

不数日,圣旨已到,焚香跪读,旨中备言:

何、贺二氏,虽曾猖乱造逆,破县攻城,但一为寻夫,一为父仇,情有可原。今来投顺,朕心喜悦,赦已往之罪,励将来之功。何氏封贞烈一品夫人,贺氏封淑德一品夫人,即日班师回朝。钦此。

嘉言送了钦差,收拾回京。三人上殿面君,皇上赏赐有加,封嘉言为靖疆侯,官兵部尚书、太子太保,赐第完婚。嘉言择日进第,拜完花烛,满朝文武俱来贺喜,开宴三日。过后告假还乡,来至金华,府县郊迎,接至公馆,设宴相陪。县官曰:“卑职前日捕获一盗,问其口供,乃先年偷何家衣饰及杀死小红者也,名朱老五,今已正法,特此告知。”嘉言曰:“此盗既得,我冤伸矣。”于是回家祭祖,将父母坟墓修好,买田以奉祭祀。宴客以后,去拜岳父。此时何体尧夫人已死,银钱用尽,膝下无儿,孤孑一身。忽闻女荣婿贵,甚是悔恨,今见女婿来拜,羞惭无地,上前告罪。嘉言曰:“前日之事是小婿否运所招,怎怪岳父?然非岳父磋磨,婿又焉能至此?”体尧无言可答。

嘉言迎接岳父一同进京,体尧汗颜相从。朝霞买二妾与父侍寝,后生一子,嘉言极力栽培,亦为显宦。又将乳娘之子保举功名,奉养终身。命人去接胡秋帆进京,秋帆不至,即奉以万金。何夫人生四子二女,贺夫人生二子四女,以一子接贺家。后嘉言为官清正,功成即退,富贵终身。

从此案看来,男子当尽忠,女子当守节;富者莫嫌贫,贫者莫坏心,自然老天看成,有个结局日子。你看萧锦川继祖行善,故生贵子,殁后诰封。萧嘉言克尽孝道,虽然遭冤受苦,反因此而成名。何体尧嫌贫害婿,卒致家败人亡,反沾女光以延后。其妻周氏不能挽回丈夫,谁知欲害其婿,反以误女。贺野泉任侠好义,在生虽受冤屈,死后亦有诰封。至如何朝霞、贺亚兰二人,一个尽节,一个尽孝,尽节者生死不二,卒因苦尽而生甘;尽孝者,常变无殊,遂致功成而名显。此固卓卓可称者矣。外此若胡乳娘、石县主之曲全贞节,胡府尊之培植人材,享受皇恩殊无愧欤!惟有前任之县官,趋炎附势,受贿贪财,不详民情,欺诬善类,虽曰食君之禄,究之与杀小红、偷何家衣服首饰之盗无以异也。其后解任而去,谓非报应之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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