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者,意也。如对敌之将,操舟之工,贵乎临机应变。方固难于尽用,然非方则古人之心不传,茫如望洋,如捕风,必有率意而失之者矣,方果可以不用乎?虽然方固良矣,然必熟之素问,以求其本;熟之本草,以究其用;熟之诊视,以察其症;熟之治疗,以通其变。始于用方,而终至于无俟于方,夫然后医之道成矣。

善为医者,行欲方而智欲圆,胆欲大而心欲小。

七方者,奇、偶、大、小、缓、急、复是也。单用一味,或君一臣二,或君二臣三,药合阳数者,谓之奇方。两味合用,或君二臣四,或君二臣六,药合阴数者,谓之偶方。大方,有君一臣三佐九之大方,有分两多而顿服之大方。小方,有君一臣二之小方,有分两少而频服之小方。缓方,有甘以缓之,有丸以缓之,有药品众多,互相拘制以缓之,有气味薄之缓方,有无毒之缓方。急方,有急病急攻之急方,有汤散行速之急方,有气味浓之急方,有毒药之急方。复方,有二方三方及数方相合之复方,有分两等分之复方。有本方外另加余药之复方。

十剂者,宣、通、补、泻、轻、重、滑、涩、燥、润是也。宣可祛壅,橘皮、生姜之属;宣者升而上也,即吐剂也。通可祛滞,木通、猪令之属,味薄者通,淡味之药,谓之通剂。补可祛弱,人参、羊肉之属。泻可去实,大黄、芒硝之属,即下剂也。轻可祛闭,麻黄、葛根之属,即汗剂也。重可祛怯,朱砂、磁石之属。滑可祛着,滑石、葵子之属。着者有形之邪留着不去,故用滑剂以利之,与猪苓祛湿热无形之邪不同。涩可祛脱,尤骨、牡蛎之属。燥可去湿,二术之属,润可去燥,地、冬之属。

十剂之后,陶隐居续入寒、热二剂。岂知寒有时而不可以治热,热有时而不可以治寒。何则?阴虚内热,当用甘寒滋肾家之水,是壮水以制火也;设用芩、连、栀子苦寒之剂以攻热,则徒损胃气而伤阴血,阴愈不足而热愈炽,胃气伤则后天之根本败,而病转增剧也。阳虚中外俱寒,当用参、 益表里之气气,而少佐桂、附以回阳,则其寒自解,是益火以祛寒也;设专用吴萸、姜、椒辛热之属以散寒,则辛能走散,真气愈虚,其寒愈甚,王安道所谓辛热愈投,而沉寒愈甚也。二者非徒无益而又害之,顾不悖欤!

药之治病,有君,臣佐使。如治寒病用热药为主,则热药君也,凡温热之药皆辅君者也,臣也。

然或热药之过甚而有害也,须少用寒凉药以监制之,此则所谓佐也。至于五脏六腑及病之所在之处,各须有引导之药,使药与病相遇,此所谓使也。余推此。

苦者直行而泄,辛者横行而散,酸者束而收敛,咸者止而软坚,甘之一味,可上可下,土位居中,而兼五行也,淡之一味,五脏无归,专入太阳,而利小便。

制药贵在适中,不及则功效难求,太过则气味反失。火制四, 、炮、炙、炒也。水制三,渍、泡、洗也。水火共制,蒸煮二者焉。法造虽多,不离于此。酒制升提,姜制发散,入盐走肾而软坚,用醋注肝而住痛,童便制除劣性而降下,米泔制祛燥性而和中,乳制润枯生血,蜜制甘缓益元。

陈壁土炒,窃土气骤补中焦;麦麸皮制,抑酷性勿伤上膈;黑豆汤甘草汤渍晒,并解毒致令平和:羊酥油、猪脂油涂烧,咸渗骨容易脆断。去穣者免胀,抽心者除烦。完物〔杏、桃仁、枣、苏子等类。

〕皆要劈破研碎,一起同煎,则滋味得出;香药〔乳、没、香、蔻等类是也。〕必须煎成加入,一沸即起,则香气不故,大概具陈,初学熟玩。

酸咸无升,甘幸无降,寒无浮,热无沉,其性然也。而升者引之以咸寒,则沉而直达下焦;沉着引之以酒,则浮而上至巅顶。

酒之气暴,如人身虚气逆气之暴。酒得肉食,则其气缠绵而不暴,如人之虚气逆气,得金石之剂沉坠,则其气亦缠绵而不暴。故金石之缠绵,在气不在质。世人但知金石坠气,而不知所以坠气之故也。

有用质阴味浓以沉降之者,盖气阳质阴,阴阳相遇,则自然相得而不升走,亦金石缠绵之义。

如寒疝远在少腹,治法宜先用桂、附为小丸,曝令干坚,然后用参、术浓为外廓,俾喉胃间知有参、术而不知有桂、附,递送达于积块之所,猛烈始露,庶几坚者削而窠囊可尽空也,否则毒药从喉入胃,必致旧病未除,新病复起矣!

汤者荡也,煎成清汁是也,祛大病用之。散者散也,研成细末是也,祛急病用之。又曰:细末者不循经络,止祛胃中及脏腑之积,与治肺病咳嗽为宜。丸者缓也,作成圆粒是也,不能速祛病,舒缓而治之也。祛下部之病者,其丸宜极大而光且圆,治中焦者次之,治上焦者宜小滴水丸,取其最易化。炼蜜丸取其迟化而气循经络也。蜡丸者,取其难化,过关膈而作效,又能固护毒药之气味,使不伤脾胃也。

病在上者,不厌频而少;病在下者,不厌顿而多。少服则滋荣于上,多服则峻补于下。

病在胸膈以上者,先食而后服药;病在心腹以下者,先服药而后食;病在四肢血脉及下部者,宜空腹而在旦;病在头目骨髓者,宜饱满而在夜。,药气与食气不欲相逢,食气稍消则服药,药气稍消则进食,所为食先食后,盖有一定之义在其中也。

治病当明八要,表里、虚实、寒热、邪正也。表者病不在里也、里者病不在表也。虚者五虚也,脉细、皮寒、气少,饮食不入,泄痢前后是也。实者五实也。脉盛、皮热、腹胀、闷瞀、前后不通是也。

寒者,脏腑受其积冷也。热者。脏腑受其积热也。邪者,外邪相干,非脏腑正病也。正者,脏腑自病,非外邪所中也。审此八要,参以脉症,庶不致误。

治病当辨阴阳寒热,脏腑气血,表里标本,先后虚实,缓急阴阳。阴阳者,阴血为病,不犯阳气之药,阳旺则阴转亏也,阳气为病,不犯阴血之药,阴盛则阳转败也。寒热者,实热则泻以苦寒咸寒,虚热则治以甘寒酸寒,外寒则辛热辛温以散之,中寒则甘温以益之。脏腑者,经曰:五脏者藏精而不泻者也,故有补无泻者,其常也,受邪则泻其邪,非泻脏也。六腑者,传导化物糟粕者也。邪客者,可攻,中病即已,毋过用也。气血者,气实则宜降宜清,气虚则宜温宜补。血虚则热,补心肝脾肾,兼以清凉;血实则郁,轻者消之,重者行之。表里者,病在于表,毋攻其里,恐表邪乘虚陷入于里也,病在于里,毋虚其表,恐汗多亡阳也。标本先后者,受病之原根为本,目前之多变为标,五虚为本,五邪为标,标急则先治其标,本急则先治其木。虚实者,虚症如家贫室内空虚,锱铢累积,非旦夕事,故无速法。实症如寇盗在家,开门急逐,贼去即安,故无缓法。

治病分国中末三法。初治之道,法当猛峻。缘病得之新暴,当以猛峻之药急祛之,不使病邪久居身中为害也。中治之道,法当宽猛相济,养正祛邪相济而兼治之。末治之道,法刍宽缓,广服平善无毒,用其安中养血气,俾邪自去。

治气有三法。一曰补气。气虚宜补之助之,参、术、黄 、糯米之属。二曰降气调气。降者下也。

升者宜降,轻者如苏子。橘红、麦冬、枇粑叶、甘蔗浆、芦根汁,重者如降香、沉香、郁金、槟榔之属。调者和也。逆则宜和,和则调也。其药如木香、沉香、砂、豆蔻、香附、橘皮之属。三曰破气。破者损也,实则宜破。如少壮人暴怒气壅之类,药用青皮、枳、朴、槟榔之属。然亦可暂不可久,盖气分之药,不出三端,误则转剧。

治血亦有三法。一曰补血。血虚宜滋之补之。如熟地、杞、圆、人乳、牛乳、柏仁、枣仁、肉苁蓉、鹿角胶之属。二曰凉血。血热宜清之凉之。如生地、白芍、丹皮、犀角、地榆之属。三曰活血行血。血瘀宜通之下之。如当归、红花、桃仁、延胡,皆通经活络之品, 虫、硝、黄,皆攻坚下血之剂,病既不同,药亦各异,用贵合宜,不可不审。

春温夏热,元气外泄,阴精不足,药宜养阴。秋凉冬寒,阳气潜藏,勿轻开通,药宜养阳。此药之因时制宜,补不足以和其气者也。然而一气之中,国中末异,一日之内,寒燠或殊。假令大热之候,人多感暑,忽发冰雹,亦复感寒。由先而感,则为暑病,由后而感,则为寒病,病暑者投以暑药,病寒者投以寒药,此药之因时制宜,以合乎权,乃变中之常也,此时令不齐所宜审也。假令阴虚之人,虽当隆冬,阴精亏竭,水既不足,不能制火,则阳无所根据,外泄为热,或反汗出,药宜益阴,地黄、五味、龟甲、枸杞之属是已。设从时令,误用辛温,势必立毙。假令阳虚之人,虽当盛夏,阳气不足,不能外卫其表,表虚不任风寒,洒淅战栗,思得热食,及御重裘,是虽天令之热,亦不足以敌其真阳之虚,病属虚寒,药宜温补,参、 、桂、附之属是已。设从时令,误用苦寒,亦必立毙,此药之舍时从症者也。假令素病血虚之人,不利苦寒,恐其损胃伤血,一旦中暑,暴注霍乱,须用黄连、滑石以泄之,本不利升,须用葛根以散之,此药之舍症从时者也。从违之际,权其轻重耳。

升降者,病机之最要也。升为春气,有散之之义,降为秋气,有敛之之义。阳气下陷,泄痢不止,宜升阳益气,因湿洞泻,宜升阳除湿;滞下不休,宜升阳解毒,开胃除热,郁火内伏,宜升阳散火、肝木郁于地中,以致少腹作胀作痛,宜升阳调气,此病之宜升之类也。阴虚则火无制,火因上炎。其为症也,为咳为嗽,为多痰,为吐血衄血,为头痛齿疼,为眩晕眼花,为恶心呕吐,为口苦舌干,是为上盛下虚之候。宜用苏子、贝母、麦冬、白芍、竹茹、枇杷叶之属以降气,气降则火自降,而又益滋水添精之药,以救其本,则诸症自瘳,此病宜降之类也。设宜降而妄升,当升而反降,将使轻者变重,重者必毙矣。

经言邪气盛则实,精气夺则虚,二句为治病之大纲,辞甚显而义甚微。盖以邪正相搏而为病,则邪实正虚,亦可并言。故主泻者,则曰邪气实,主补者则曰精气虚,各执己见,借口文饰,是以至精之训,反酿莫大之害。余请以缓急有无析之。缓急者,察其虚实之缓急也,无虚者急祛其邪,恐久留而生变;多虚者急培其正,恐临期之无济;微实微虚者、亦急祛其邪,一扫而除;大实大虚者,宜急顾其正,兼祛其邪,寓战于守斯可矣;二实一虚者,兼其虚,防生不测也,二虚一实者,兼其实,开其一面也。总之实而误补,固必增邪,犹可解救,虚而误攻,正气忽去,莫可挽回,此虚实及缓急不可不察也。所谓有无者,察邪气之有无也。凡风、火、暑、湿、燥、寒皆能为邪,邪之在表在里,在腑在脏,必有所居,求得其本,则直取之,此所谓有,有则邪之实也。若无六气之邪,而病出三阴,则惟情欲以伤内,劳倦以伤外,非邪似邪,非实似实,此所谓无,无则病在元气也。不明虚实有无之义,绝人长命,损德多矣。

金匮言:人病痼疾,加以卒病,当先治其卒病,后乃治其痼病。

诸病皆宜先治其木,惟中满及大小二便不利治其标。盖胃满则药食之气不行,而脏腑皆失所禀,二便不通,乃危急之候,故无论标本,总先治之。

治病者,但当治其所生之本原,则后生诸病,不治而自愈矣。

王应震曰:见痰休治痰,见血休治血,无汗不发汗,有热莫攻热,喘生无耗气,遗精勿涩泻,明得此中趣,方是医中杰。此真知本之言也。

人之元气,亦曰真气,其义有三:曰上中下也,上者所受于天,以通呼吸者也。故上有气海,曰膻中也,其治在肺。中者,生于水谷以养荣卫者也。故中有水谷气血之海,曰中气也,其治在脾胃。下者,气化于精,藏于命门,以为三焦之根本者也。故下有气海,曰丹田也,其治在肾。人之所赖,惟此气耳,气聚则生,气散则死,故医者治人,慎此元气也。

一切诸病,皆当以保其胃气,补养脾气为主。故益阴宜远苦寒,益阳宜防泄气,祛风毋过用燥散,消暑毋轻用通下,泻利毋加消导,滞下毋用硝、巴,胎前泄泻之忌当归,产后发热之忌芩、连,凡内外诸病之药,有与胃气相违者,投之宜慎。

经言气,归精者,以气为精母,金生水也,即天气下为雨之义。气譬之云,精譬之雨,气降则化为精,犹雨之因云而生也。又言精化为气者,以元气必由精而化生,即地气上为云之义,精升则化为气,犹云之因雨而出也。此精气互根之妙,欲保生者,当知戒色欲以养精,寡言语以养气。

经言味归形者,以五味生精血以成形,然味太过,则偏胜而反伤形,故又曰:味伤形。盖形伤则气亦不免,所以又有气伤于味之说,故节饮节食为摄生第一要着。

善为医者,必责根本,而本有先天、后天之辨。何以为先天之本?盖婴儿未成,先结胞胎,其象中空,一茎透起,形如莲蕊,一茎即脐带,莲蕊即两肾也,而命寓焉。水生木而后肝成,木生火而后心成,火生土而后脾成,土生金而后肺成,五脏既成,六腑随之,四肢乃具,百骸乃全。未有此身,先有两肾,故肾为脏腑之本,十二脉之根,呼吸之本,三焦之原,而人资之以为始者也,故曰先天之本在肾。

何以为后天之本?盖婴儿初生,一日不再食则饥,七日不食,则肠胃涸绝而死。经曰:安谷则昌,绝谷则亡,犹兵家之饷道也,饷道一绝,万众立散,胃气一败,百药难施,一有此身,必资谷气,谷入于胃,洒陈于六腑、调和于五脏,以生气血,而人资之以为生者也,故曰后天之本在脾。

人有五脏,曰:心肝脾肺肾,皆为阴也。内经发明三阴为病之义,独不及心肝二脏者,盖心为君主,邪不可伤,伤则必死。肝为将军官,木气多强,故皆不详言其病。舍此二者,则肾为藏精之本,肺为藏气之本,脾为水谷之本。水病则及肺,金病则及脾,盗母气也;土病则败及诸脏,失化、生之原也。凡犯三阴亏损者,皆在此三脏耳,三脏俱伤,鲜能免矣。

古称乙癸同源,肾肝同治,其说维何?盖火分君相,君火者,居乎上而主静,相火者,处乎下而主动。君火唯一,心主是也,相火有二,乃肾与肝。肾应北方壬癸,于卦为坎,于象为龙,龙潜海底,龙起而火随之;肝应东方甲乙,于卦为震,于象为雷,雷藏泽中,雷起而火随之。泽也海也,莫非水也,莫非下也,故曰乙癸同源。东方之木,无虚、不可补,补肾即所以补肝:北方之水,无实不可泻,泻肝即所以泻肾。至乎春升,龙不现则雷无声,及其秋降,雷未收则龙不藏,但使龙归海底,必无迅发之雷,但使雷藏泽中,必无飞腾之龙,故曰肾肝同治。

昔人云:肝常有,肾常不足。然肝既无虚,又言补肝者,肝气不可亢,肝血自当养也。血不足者,濡之以水之属也:壮水之原,木赖以荣。肾既无实,又言泻肾者,肾阴不可亏,而肾气不可亢也。气有余者伐之,木之属也,伐木之干,水赖以安。

用古方疗今病,譬之拆旧料,改新屋,不再经匠氏之手,其可用乎?是有察于古今元气之不同也。

当天地初开。气化浓密,则受气常强,及其久也,气化渐薄,则受气常溺。故东汉之世,仲景出方,辄以两计,宋元而后,东垣、丹溪,不过钱计而已。今去朱李之世,又五百年,元气转薄,乃必然之理。所以抵当、承气,日就减削,归脾、六味,日就增添,论症施治,多事调养,专防克伐,此今时治法之变通也。假令病宜用热,亦当先之以温,病宜用寒,亦当先之以清,纵有积宜消,必须先养胃气,纵有邪宜祛,必须随时发散,不得过剂以伤气血,气血者,人之所赖以生者也,气血充盈,则百邪外御,病安从来?气血虚损,则诸邪辐辏,百病簇。嗟乎?世人之病,十有九虚,医师之药,百无一补,宁知投剂一差,实者即虚,虚者即死。故临症之顷。宜加战兢,若执成方,或矜家秘,惟知尽剂,罔顾本元,惟知古法,不审时宜,皆读书而过,未窥元会运世之微旨也。

凡用药太过不及,皆非适中,而不及尚可加治,太过则病去药存,为害更烈。

大抵富贵之人多劳心,劳心则中虚,而筋柔骨脆,贫贱之人多劳力,劳力则中实,而骨劲筋强。富贵者,膏粱自奉,其脏腑恒娇,贫贱者,藜藿苟充,其脏腑恒固。富贵者,曲房广厦,玄腑疏而六淫易客,贫贱者,陋巷茅茨。腠理密而外邪难干。故富贵之疾,宜于补正,贫贱之疾,利于攻邪。虽然贫贱之家,亦有宜补,但攻多而补少,富贵之家亦有宜攻,但攻少而补多,是又当以方宜为辨,禀受为别,老幼为衡,虚实为度,不得胶于居养之一途,而概为施治也。

有偏,阴偏阳者,此气禀也。太阳之人,虽冬月,身不须绵,口常饮水,色欲无度,大便数日一行,芩、连、栀、柏、硝、黄,恬不知怪。太阴之人,虽暑月不离复衣,食饮稍凉,便觉腹痛泄泻,参、术、姜、桂,时不绝口,一有欲事,呻吟不已,故医者治人于平素之偏禀阴阳,极宜审察。

人之受病,以偏得之,感于热则偏于热,感于寒则偏于寒。故以寒治热,以热治寒,此正法也。今之为医者,不细辨明,而制为不寒不热之方,辄称曰稳当,又言王道,噫!何以补其偏而救其弊哉!

天之大宝,只此一丸红日,人之大宝,只此一息真阳,天无此日,则六合尽冰壶,乾坤皆地狱矣。

人是小乾坤,得阳则生,故凡通体之温者阳气也,四肢之运用者阳气也,五脏五官之神明不测者阳气也,失阳则死,则身冷如冰,寂然。不动,灵觉尽灭。可见死生之本,全在阳气。故欲固其阳,须培根本,根本者何?命门是也。婴儿初生,先两肾,两肾中间,是曰命门。先天之生我者,由此而受,后天之生我者,由此而裁。夫生之门,即死之户,所以人之盛衰安危,皆系乎此者,以其为生气之源,而气强则强,气衰则病,此虽至阴之地,而实真阳之宅。世之养身者,不知保养节欲,而日夜戕贼此真阳,既已阳衰成病矣,治病者不知温补真阳,而反用苦寒伐此真阳,欲保生命,岂可得乎?

阳气以潜藏为贵,潜则弗亢,潜则可久,易道也。故盏中加油,则灯愈明,炉中复炭,则火不熄。

肾中真阳,得水以济之,则留恋不脱,得土以堤之,则蛰藏不露。

真阳以肾为窟宅,而潜伏水中,凝然不动,嘿与一身相管摄,是以足供百年之用。惟夫纵欲无度,肾水日竭,真阳之面目始露矣。阳者清上者也,至于露则魄汗淋漓,目中有光,面如渥丹。故治之者,当兼用三法:一者以涩固脱,一者以重治怯,一者以补理虚。缘真阳散越于外,如求亡子,不得不多方图之。更有治本一法,实有神巧之妙。盖蓄鱼千尾者,必置介类于池中,否则其鱼乘雷雨,冉冉腾散。鱼虽潜物,而性乐于动,以介类沉重下伏之物,而引鱼之潜伏不动,同气相求也。故治真阳之飞腾散越,不以龟鳖之类引之下伏,不能也。

故阴凑于上,开窍于目则为泪,开窍于鼻则为涕,开窍于口则为涎、为唾。经曰:五十始衰,谓阴气始衰也。至此阴气衰,故不能自主,而从阳上行,其屑越者,皆身中之至宝。可见下虚者,不但真阴虚,究竟下元真阳亦虚,向非收摄归元,将何底极,是以事亲养老诸方,皆以温补下元为务。〔如熟地、肉苁蓉、枸杞、菟丝、五味、山萸、人胞、鹿角胶,羊肉之属,不必定附、桂也。〕诚有见于老少不同。治少年人,惟恐有火,高年人惟恐无火,无火则运化艰而易衰,有火则精伸健而难老,是火者老人维命之根,未可以水〔苦寒之品。〕轻折也。

或问冬至一阳生,当渐向暖和,何为腊月大寒?夏至一阴生,当渐向清凉,何为三伏酷热?

曰:此论将来者进,成功者退之理则然。然隐微之际,未易明也。盖阳伏于下,逼阴于上,井水气蒸,而坚冰至也;阴盛于下,逼阳于上,井水寒而雷电合也。故人有病面红口渴,〔不喜饮水。〕烦躁〔神静不昏。〕喘咳者,谁不曰火盛之极,抑熟知其为肾中阴寒所逼乎?〔小便必清利,右尺必微细。〕若不大剂加减八味丸料,〔即六味加五味子、肉桂。〕煎汤冷冻饮料以引之归元,而反进寒凉之剂,必致危亡。如既引火归元之后,当急培中土,须必以参、 、归、杞之甘温平养之,则焰和而不复上炀,烈炭得炉灰而性藏也。

人身之有阴阳也,水一而已,火则二焉,是禀受之始,阳常有余,阴常不足,故自少至老,所生疾病,靡不由于真阴不足者,其恒也。若夫真阳不足之病,千百中一、二而已。今之医师,不揣其本,凡遇病症,概投温补,参、 、二术,视同食物,佐以姜、桂,若啖五辛,倘遇惫剧,辄加附子,于是轻者重,重者毙,接踵死亡,全无悔悟,余所目击甚多,故特着其误,以为世戒。

夫病。变非一,何独重阴;有弗达者,必哂为谬,试言其略。如寒邪伤人,本为表症,而汗液之化,必由乎阴也,中风为病,身多偏枯,而筋脉之败,必由乎阴也。虚劳生火,非壮水何以救其燎原;泻利亡阴,非补肾何以固其门户:鼓胀由乎水邪,主水者须求水脏;关格本乎阴虚,急救阴尚虞阴脱。此数者,乃疾病中最大之纲领,明者觉之,可因斯而三反之。

阳邪之至,害必归阴,五脏之伤,穷必及肾,知救其原,则回天之手矣。

经言胃之大络,名曰虚里,贯隔络肺,出于左乳下,其动应衣,宗气泄也。故虚里跳动,最为虚损病本。凡患阴虚劳怯,则心下多有跳动,及为惊悸慌张者,是即此症。人止知其心跳,而不知为虚里之动也。但动之微者病常微,动之甚者病则甚。凡患此者,余常以纯甘壮水之剂,填补真阴,活者颇多。然经言宗气之泄,而余谓真阴之虚,其说似左,请析其义。夫谷入胃,以传于肺,五脏六腑,皆以受气,是曰胃气,而上为宗气也。气为水母,气聚则水生,是由肺气而下生肾水也。今胃气传之肺,而肾虚不能纳,故宗气泄于上,则肾水竭于下,肾愈虚则气愈无所归,气不归则阴愈虚矣。气水同类,当求于济,故凡欲纳气归元者,惟有补阴以配阳之法。

人之声音,出自肺金,清浊轻重,丹田所系,不求其原,徒事于肺,抑末也。今之言补肺者,人参、黄 ,清肺者黄芩、麦冬,敛肺者五味、诃子,泻肺者葶苈、枳壳。病之轻者,岂无一效,若本原亏损,毫不相干。盖人肺金之气,夜卧则归藏于肾水之中,丹家谓之母藏子宫,子荫母胎。此一脏名曰娇脏,畏热畏寒,肾中有火,则金畏火刑而不敢归,肾中无火,则水冷金寒而不敢归,或为喘胀,或为咳嗽,或为不卧,或为不食。斯时也,欲补其母以益子,喘胀愈甚,清之泻之,肺金日消,死期迫矣!惟收敛者,仅似有理,然不得其门,从何而入。《立斋直指》云:肺出气也,肾纳气也,肺为气之主,肾为气之本。凡气从脐下逆奔而上者,此肾虚不能纳气归原也,毋徒从事于肺,宜壮水之主,或有因火衰者,是当益火之原也。

凡为广嗣之计者,其用药准绳,但取纯王以召和,无取杂品以兆戾也。经言:凡阴阳之要,阳密乃固。不知此段经文,乃是明言男女交会之法度,欲使阳气秘密,乃得坚固不泻;然而阴阳贵相和,必阴得其平,而无过不及,然后阳得其秘而不走泻也。故欲阳之秘密,不得不予其权于阴,正以阳根于阴,培阴所以培阳之基也。今人以峻烈之药,劫尽其阴以为培阳,益以房帏重耗,渐至髓消肉减,神昏气夺,毛悴色夭,尚不知为药所误,可胜悼哉。

经言女子二七,男子二八,而后天癸至。夫天癸者阴气也。小儿之阴气未至,故曰纯阳,原非阳气有余之谓,特稚阳耳。不知稚阳之阳甚微,世医辄称小儿纯阳,恣用苦寒,妄攻其热。夫阴既不足,又伐其阳,多致阴阳俱败,脾肾俱伤。又节斋云:小儿无补肾法,谓男至十六,两肾始充满,既满之后,妄用亏损,则可用药补之。若受胎之时,禀之不足,则无可补,禀之原足,又何待于补也。呜呼!此何说耶!夫小儿之阴气未成,即肾虚也,或父母多欲,而所禀水亏,亦肾虚也。阴既不足,而不知补之,阴绝则孤阳亦灭矣,何谓无可补耶。

凡禽畜之类,有肺者有尿,无肺者无尿,故水道不利而成胀满,以清肺为急。

久,嗽不愈,缘于肺虚有火,当清肺润肺,忌用涩燥闭气之药,设若误用粟壳、诃子,俾火壅于肺,不得下降,若再兼参、术、半夏、即死不旋踵矣。世医多蹈此弊,特表示戒。

咳嗽吐血,时时发热,未必成瘵也,服四物、黄柏、知母之类不已,则瘵成矣;胸满膨胀,悒悒不快,未必成胀也,服山楂、神曲之药不已,则胀成矣;气滞膈塞,未必成噎也,服青皮、枳壳、宽快之药不已,则噎成矣。成则不治,嗟何及矣!

失血家须用下剂破血,盖施之于妄逆之初;亡血家不可下,盖戒之于亡血之后。

禁药者,津液内亡作渴,禁用淡渗五芩,汗多禁利小便,小便多禁发汗,咽痛禁发汗利小便,大便快利,禁服栀子,大便秘涩,禁用燥药,吐多不得复吐,而上气壅滞,大便不通,止可宣散上气,禁利大便。脉弦禁服平胃而虚虚,脉缓禁服建中而实实。

人身不过表里,表里不过阴阳,阴阳即荣卫,荣卫即血气。脏腑筋骨居于内,赖荣气以资之,皮毛分肉居于外,赖卫气以煦之,而后内而精髓,外而发肤,无弗得养者,皆荣卫之化也,荣虽主血而在内,然亦何尝无气,卫虽主气而在外,然亦何尝无血,故荣中未必无卫,卫中未必无荣,但行于内者,便谓之荣,行于外者,便谓之卫,分之则二,合之则一而已。

脉有经络,经在内,络在外。气有荣卫,荣在内,卫在外。今饮酒者,其气自内达外,似宜先经而后络,兹乃经言先络而后经者何也?盖卫为水谷之悍气,酒亦为水谷之悍气,其 疾之性亦然,故经言饮酒者,必随卫气,先行皮肤,先充经脉,而后荣气乃满,经脉大盛。

酒之气悍,则直达下焦,酒之质清,则速行无滞,故经言酒者熟谷之液也,其气悍以清,故后谷而入,先谷而液出焉。

酒之性极能升腾,日饮沸酒不辍,势必将下脘之气,转升于中上二脘,而幽门之口,闭而不通者有之,且滚酒从喉而入,日将上脘炮灼,渐有腐熟之象,而生气不存,窄隘有加,止能纳水,不能纳谷者有之,此其所以多成隔症也。

酒为水谷之液,血为水谷之精,酒入中焦,必求同类,故先归血分,凡饮酒者,身面皆赤,即其征也。然血属阴而性和,酒属阳而气悍,血欲静而酒动之,血欲藏而酒乱之,血无气不行,故血乱气亦乱,气散血亦散,扰乱一番,而血气不耗损者,未之有也。当少壮时,血强气雄,弗觉其害,及乎中衰,而力有不胜,则宿 为殃,莫能御矣。酒之为害,关乎寿元者非细,其可不知节乎。

凡人之病,多由于欲。故寡欲者,虽未必尽能长生,亦可却病。上工治未病,下工治已病,已病矣,绎其致病之由,由于不谨,急远房帏,绝嗜欲,庶几得之。世人服食,以图长生,惑矣!甚者日服补药以资纵欲,则惑之甚者也。

肾中既已阴盛阳微,寒自内生,复加外寒,斩关直中,或没其阳于内,或逼其阳于外,其人顷刻云亡,故仲景以中寒为卒病,中寒之脉必微,治中寒但患其亡阳,不患其亡阴。

寒中少阴,行其严令,埋没微阳,而见面白如刮,肌肤粟起,凛栗无汗,引衣蜷卧,沉默不渴,厥冷直过肘膝,吐利色清气冷,小便清白自利等症。急用附子、干姜各三、五钱,加葱白以散寒,又加猪胆汁引入阴分。然恐药力不胜,更用葱白安置脐上,熨斗盛炭火,连熨二、三饼。又甚者,再用艾灸关元、气海二、三十壮。外内协攻,乃足破其坚凝,少缓须臾,必无及矣,此一难也。

若其人真阳素扰,腠理素虚,则身冷自汗淋漓,或显假热烦躁,乃阴盛于内,逼其阳亡于外之症,用附子、干姜、猪胆汁,即不可加葱及熨灸,恐助其散,令气随汗脱,而阳无由内返也。宜扑止其汗,陡进前药,随症加减,固护腠理。不尔恐其阳复越,此二难也。

用附子、干姜以胜阴复阳者,取飞骑突入重围,搴旗树帜,使既散之阳,望帜争趋,顷之复合耳,不知此义者,加增药味,和合成汤,反牵制其雄入之势,必至遇缓无功,此三难也。

治暴卒中寒,用附姜汤后,阴散阳回,身温不冷,即于前汤去葱、胆,加当归、肉桂,兼驱荣分之寒邪,入白蜜以和附、姜之猛性,盖寒邪中人,先伤荣血故也。不尔药偏于卫,弗及于荣,与病即不相当,邪不尽除,必非胜算,此四难也。

用附、姜、归、桂汤后,阳气将回,阴寒少杀,即于本汤加人参、甘草、大枣,调元转饷,收功帷幄。不尔附、姜之猛,直将犯上无等矣,此五难也。

用附、姜、归、桂、参。甘汤二、三剂后,其阳已回,身温色活,手足不冷,吐利渐除,即于本汤更加黄 、白术、五味、白芍大队阴阳平补,不可歇手,若怠缓不为善后,必坠前功,此六难也。

用群队辛温平补之剂,以培阴护阳,其人即素有热痰,阳出早已从阴而变寒,至此无形之阴寒虽散,而有形之寒痰阻塞窍隧者矣,无由遽变为热,附、姜固可勿施,一切寒凉,断不可用。若因其素有热痰,妄投寒剂,则阴复用事,阳即躁扰,必坠前功,此七难也。

前用平补后,已示销兵放马,偃武崇文之意,兹后总有顽痰留积经络,但宜甘寒助气开通,如麦冬、梨汁、竹沥、参、 、甘、芍之类,不宜辛辣助热壅塞。盖辛辣始先不得已而用其毒,阳既安堵,即宜休养其阴,何得喜功生事,徒令病去药存,转生他患,漫无宁宇,此八难也。

地中有水,水中有火,火中有风。故地气小动则为灾眚,大动则地水火风,四轮同时轰转,顷之搅毁太空,混为一区,天地万物,凡属有形,同归于坏。然地气有时大动,而世界得不速坏者,则以玄天真武,坐镇北方,摄伏龙蛇,不使起陆,以故地动而水不动,水不动而水中之火,火中之风,自不动也。仲景于阴盛亡阳之症,必用真武汤以救逆者,非以此乎?故凡病若见阴邪黄发,上乾清道,必显畏寒腹痛,上呕下利,自汗淋漓,肉 筋惕等症,即忙把住关门,行真武坐镇之法,一遵仲景之秘,其人获安。倘失此不治,顷之浊阴从胸而上入者,咽喉肿痹,舌胀睛突;浊阴从背而上入者,颈筋粗大,头项若冰,转盼浑身青紫而死,谓非如地气加天之劫厄乎?惟是陡进附子、干姜纯阳之药,亟驱阴邪下从阴窍而出,非与迅扫浊阴之气还返地界同义乎?然必尽驱阳隙之阴,不使少留,乃得功收再造,非与一洗天界余气,俾返冲和同义乎?

凡治阴病,得其转为阳病,则不药自愈;纵不愈,用阴分药一剂,以济其偏,则无不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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