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治间,海内承平,文儒喜党争,竞门户。李、刘二公皆豪杰,尤厌绝之。

  霍山黄从默言,虢季子白盘者,固周宣王十二年所制故物也。道光间,常州徐燮钧任陕西郿县,得而宝之,常州陷,没于贼。刘公克常州,得之,则大喜,筑盘亭于所居大潜山为乐。某氏者,常熟巨家也,巨金购之,公不可;则请连婚媾阴图之,公辞益坚;则大怒。

  李公之克苏城也,见苏人颂李秀成碑壮丽甚,苏巨家某氏名皆列焉,始固未之诘也。既克苏,军多饷益绌,取富捐佐之,苏人劾诸朝。李公怒曰:『若辈颂贼酋,吾不问,乃假此怼我哉』!则命五百人匝其碑,将按治。苏人大惧,敛饷金数十万谢之,乃已。

  苗沛霖之乱淮北也,某氏之兄方抚皖,结师弟右之。乱作,逮诸朝。其父固师相,贵甚,乞皖人疏救之。皖人持不可,益大恨,仇皖益深。

  同、光间,两人方以名士主朝局,奔走清流。二公益傲睨不下。李公常笑曰:『若曹但善走东华门耳!乌足与言天下事哉』?

  自西人之起,二公辄深忧太息,非变科举、重西法、练海军、开铁道,不足图吾存。清流溺文字,目不见西书,益大哗,以为乱法。故李公困畿疆二十年,疑谤纷拏,终不获行其志。公益痛心不出。厥后铁道之阻、海军之罢、甲午之战,嫉者固未达中外强弱之殊,要其议主自李、刘,则固有不惜舍封疆以殉门户者。

  方朝鲜之乱作也,我师壁牙山,寡甚。桐城陈澹然方报罢,客京师,拟疏乞某公达诸朝,请拜刘公钦差大臣督朝军,与李公相表里。某公不可。强争之不获,则请某给谏达之。翌日而廷寄命李公传旨召公出。公曰:『吾任封疆,即引归,固大臣也。今廷寄等之列将,岂朝廷所以待大臣之义哉』!辞不出。八月,朝军溃,复召之,卒不出。其明年,同里张云锦过谒公,叩之。公叹曰:『朝事方起,朝廷苟命吾为帅督前军,吾当重扼鸭绿江,保全辽,观衅而动,边事尚可为也。迨平壤既败,其事尚可为耶?且观吴大澄之出,何啻王化贞之抚辽?夫已氏之处枢廷,何啻叶向高之为相?微论铁道不兴,海军久罢,事固未易谋也,即勉图一出,有不千挠百折,致吾熊襄愍之续哉』?呜呼!此公急流勇退之不可及也。

  公伟干雄豁,始年十五尚不慧,一日梦虎搏己,惊而寤,辄奇敏绝人。年十八,土豪假团练虐其父,豪去,公自书塾归,怒谓诸兄曰:『丈夫当自立,安能耐此辱哉』!徒手蹑豪马,请决战。豪顾狂笑曰:『孺子敢当我哉!吾授若刀,能杀我则壮士也』!公喜,手豪刀猝斩之,乘其马,手其头,登高大呼曰:『某豪虐乡里,吾斩之,能从吾者当保若里』。壮士大喜,归者数百人,遂筑堡寨为其长。寺中有铜佛数百尊,寇侮之辄死,公独冶铜佛制炮,佛竟寂然。里人益相惊以为天授。当是时,官军寇盗错肥西,公辄奴下之,谓莫足当吾意者。尝思独树淮南北,骋其奇,久不获。同里张靖达公树声言于李公,请召之。李公困曾幕久,自请讨苏州,则召公以出。始将纔五百人,及防陕,铭军乃至二万。淮军独行中国三十年,铭军辄冠其曹。告归,所部辄戍重边当一面。

  其讨捻也,捻方阻河冰自固,诸将争演剧祷河神。河神者,状类蛇,微甚,独奇变若神,尝平地涌水数十丈。朝廷敬惮之,所封某大王者也。及是,公独手佩刀掷神案叱曰:『吾奉天子命讨捻,明日冰不开,当斩汝』!是夕,冰竟豁然。其自台归也,有巨物拥其舟,海涛壁立,舟荡甚。军将大恐,请曰:『龙物送公返,请谢之』。公出,命发炮挥赤帜遣之。巨物竟去,风涛晏然。其神勇天授,盖有非人力所能为者。

  公性傲睨,厌华士,得贤才辄尊礼之。和州李煌言其师朱景昭者,号默存,合肥优贡生,奇士也,博学多奇识。英果敏公翰抚皖,重其才,尝为兄弟交。英公阅武坐将台;朱独布衣手蒲扇以往。英公虚左席敬之,朱辄岸然不怍。李公既相,诮朱曰:『君深汉书,近何读』?曰:『读霍光传耳』。李公严惮之,不能用也。公独尊入幕,宾礼之。讨捻之师久不效,公问之。朱笑曰:『捻如马贼,官军欲以步武胜之,如何哉?惟以捻制捻耳』。公大悟,即日焚短香,置巨金壁门外,令曰:『能刻寸香绕六营三匝,首至者取此』。军士皆乐奔,最后至有刻寸香绕十四营三匝者。故捻飙疾如风雨,铭军亦风雨赴之,卒以成大功,名天下。朱死,公独厚赙之。既贵家居,有石超者,湖北童生也,年少,独以兄弟称请见,长揖踞上坐。公奇之,命属对则应如响(出云:持三寸帖;见一等男,童生大胆称兄弟;对云:手八行书,行万里路,布衣长揖傲王侯)。公大喜,延为上客。

  当告归时,清流论将才,于公率訾议。独闽人陈阁学宝琛奏议中一语推重之。厥后公抚台,陈适罢,贫甚,公恒以他事给之;其肝胆如此。

  光绪十七年,余客金陵,落拓甚,上书李文忠公于天津,冀得一言于南帅刘忠诚,俾得著书养母。李公笑曰:『才类省三,舍老夫惟省三能用之耳。刘岘庄安能用此才哉?惜乎其归也』!然卒不获见两公,而国事乃不忍言矣。故于两公尤耿耿云。(自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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