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元中,房琯之宰盧氏也,邢真人和璞自泰山來,房琯虛心禮敬,因與擕手閒步,不覺行數十里。至夏谷村,遇一廢佛堂,松竹森映。和璞坐松下,以杖扣地,令侍者掘,深數尺,得一缾,缾中皆是婁師德與永公書。和璞笑謂曰:「省此乎?」房遂洒然方記其為僧時,永公即房之前身也。和璞謂房曰:「君歿之時,必因食魚膾;既歿之後,當以梓木為棺;然不得歿於君之私第,不處公館,不處玄壇佛寺,不處親友之家。」其後譴於閬州,寄居州之紫極宮。卧疾數日,使君忽具鱠邀房於郡齋,房亦欣然命駕,食竟而歸,暴卒。州主命攢櫝於宮中,棺得梓木為之。

  開元末,杭州有孫生者,善相人。因至睦州,郡守令遍相僚吏。時房琯為司戶,崔渙自萬年縣尉貶桐廬縣丞,孫生曰:「二君位皆至台輔,然房神器大寶合在掌握中,崔後合為杭州刺史,某雖不見,亦合蒙其恩惠。」既而房以宰輔齎冊書,自蜀往靈武授肅宗。崔後果為杭州刺史,下車訪孫生,即已亡旬日矣。署其子為牙將,以粟帛賑恤其家。

  開元中,上急於為理,尤注意於宰輔,常欲用張嘉貞為相,而忘其名。夜令中人持燭於省中,訪直宿者為誰,還奏中書侍郎韋抗,上即令召入寢殿。上曰:「朕欲命一相,常記得風標,為當時重臣,姓張而重名,今為北方侯伯。不欲訪左右,旬日念之,終忘其名,卿試言之。」抗奏曰:「張齊丘今為朔方節度。」上即令草詔,仍令宮人持燭,抗跪於御前,援筆而成,上甚稱其敏捷典麗,因促命寫詔勅。抗歸宿省中,上不解衣以待旦,將降其詔書。夜漏未半,忽有中人復促抗入見。上迎謂曰:「非張齊丘,乃太原節度張嘉貞。」別命草詔。上謂抗曰:「維朕志先定,可以言命矣。適朕因閱近日大臣章疏,首舉一通,乃嘉貞表也,因此灑然方記得其名。此亦天啟。非人事也。」上嘉其得人,復歎用舍如有人主張。

  蘇頲聰悟過人,日誦數千言,雖記覽如神,而父瓌訓厲至嚴,常令衣青布襦伏於牀下,出其脛受榎楚。及壯,而文學該博,冠於一時,性疎俊嗜酒。及玄宗既平內難,將欲草制書,甚難其人,顧謂瓌曰:「誰可為詔?試為思之。」瓌曰:「臣不知其他,臣男頲甚敏捷,可備指使。然嗜酒,幸免沾醉,足以了其事。」玄宗遽命召來。至時宿酲未解,粗備拜舞。嘗醉嘔殿下,命中人扶卧於御前,玄宗親為舉衾以覆之。既醒,受簡筆立成,才藻縱橫,詞理典贍。玄宗大喜,撫其背曰:「知子莫若父,有如此耶?」由是器重,已注意於大用矣。韋嗣立拜中書令,瓌署官告,頲為之辭,薛稷書,時人謂之「三絕」。頲纔能言,有京兆尹過瓌,命頲詠「尹」字,乃曰:「丑雖有足,甲不全身;見君無口,知伊少人。」瓌與東明觀道士周彥雲素相往來,周時欲為師建立碑碣,謂瓌曰:「成某志不過煩相君諸子:五郎文,六郎書,七郎致石。」瓌大笑,口不言而心服其公。瓌子頲第五,詵第六,冰第七;詵善八分書。

  玄宗御勤政樓,大張樂,羅列百妓。時教坊有王大娘者,善戴百尺竿,竿上施木山,狀瀛洲、方丈,令小兒持絳節出入于其間,歌舞不輟。時劉晏以神童為秘書正字,年方十歲,形狀獰劣,而聰悟過人。玄宗召於樓上簾下,貴妃置於膝上,為施粉黛,與之巾櫛。玄宗問晏曰:「卿為正字,正得幾字?」晏曰:「天下字皆正,唯「朋」字未正得。」貴妃復令詠王大娘戴竿,晏應聲曰:「樓前百戲競爭新,唯有長竿妙入神,誰謂綺羅翻有力,猶自嫌輕更著人。」玄宗與貴妃及諸嬪御,歡笑移時,聲聞於外,因命牙笏及黃文袍以賜之。

  楊國忠之子暄,舉明經。禮部侍郎達奚珣考之,不及格,將黜落,懼國忠而未敢定。時駕在華清宮,珣子撫為會昌尉,珣遽召使,以書報撫,令候國忠,具言其狀。撫既至國忠私第,五鼓初起,列火滿門,將欲趨朝,軒蓋如市。國忠方乘馬,撫因趨入,謁於燭下,國忠謂其子必在選中,撫蓋微笑,意色甚歡。撫乃白曰:「奉大人命,相君之子試不中,然不敢黜退。」國忠却立,大呼曰:「我兒何慮不富貴,豈藉一名,為鼠輩所賣耶!」不顧,乘馬而去。撫惶駭,遽奔告於珣曰:「國忠持勢倨貴,使人之慘舒,出於咄嗟,奈何以校其曲直?」因致暄於上第。既而為戶部侍郎,珣纔自禮部侍郎轉吏部侍郎,與同列。暄話於所親,尚歎己之淹徊,而謂珣遷改疾速。

  蕭穎士,開元二十三年及第,恃才傲物,曼無與比,常自攜一壺,逐勝郊野。偶憇於逆旅,獨酌獨飲。會有風雨暴至,有紫衣老人領一小童避雨於此。穎士見其散冗,頗肆陵侮。逡巡風定雨霽,車馬卒至,老人上馬,呵殿而去。穎士倉忙覘之,左右曰:「吏部王尚書,名丘。」初,蕭穎士常造門,未之面,極驚愕。明日,具長牋造門謝,丘命引至廡下,坐責之,且曰:「所恨與子非親屬,當庭訓之耳。」頃曰:「子負文學之名,踞忽如此,止於一第乎?」穎士終揚州功曹。

  潤州刺史韋詵,自以族望清華,嘗求子壻,雖門第貴盛、聲名藉甚者,詵悉以為不可。遇歲除,日閑無事,妻孥登城眺覽,見數人,方於園圃有所瘞。詵異之,召吏指其所,使訪求焉。吏還白曰:「所見乃參軍裴寬所居也。」令與寬俱來,詵詰其由,寬曰:「某常自戒,義不以苞苴污其家。今日有人遺鹿,置之而去,既不能自欺,因與家僮瘞於後園,以全其所守。不謂太守見之。」詵因降階曰:「某有息女,願授君子。」裴拜謝而去。歸謂其妻曰:「嘗求佳壻,今果得之。」妻問其誰,即向之城上所見瘞物者。明日,復召來,韋氏舉家視其簾下。寬衣碧衫,疎瘦而長,舊制,八品以下衣碧。入門,其家大噱,呼為鸛鵲,詵妻涕泣於帷下。既退,詵謂其妻曰:「愛其女,當令作賢公侯之妻,奈何白如瓠者,人奴之材?」詵竟以女妻之,而韋氏與寬偕老,其福壽貴盛,親族莫有比焉。故開元、天寶推名家舊望,以寬為稱首。

  姚元崇與張說同為宰輔,頗懷疑阻,屢以事相侵,張銜之頗切。姚既病,誡諸子曰:「張丞相與我不叶,釁隙甚深。然其人少懷奢侈,尤好服玩,吾身歿之後,以吾嘗同寮,當來弔。汝其盛陳吾平生服玩寶帶重器,羅列於帳前,若不顧,汝速計家事,舉族無類矣;目此,吾屬無所虞,便當錄其玩用,致於張公,仍以神道碑為請。既獲其文,登時便寫進,仍先礱石以待之,便令鐫刻。張丞相見事遲於我,數日之後必當悔,若却徵碑文,以刊削為辭,當引使視其鐫刻,仍告以聞上。」訖姚既歿,張果至,目其玩服三四,姚氏諸孤,悉如教誡。不數日文成,敍述該詳,時為極筆。其略曰:「八柱承天,高明之位列,四時成歲,亭毒之功存。」後數日,張果使使取文本,以為詞未周密,欲重為刪改。姚氏諸子乃引使者視其碑,乃告以奏御。使者復命,悔恨拊膺,曰:「死姚崇猶能算生張說,吾今日方知才之不及也遠矣!」

  李適之既貴且豪,常列鼎於前,以具膳羞。一旦,庭中鼎躍出相鬥,家僮告適之,乃往其所,酹酒自誓,而鬥亦不解,鼎耳及足皆落。明日,適之罷知政事,拜太子少保,時人知其禍未止也。俄為李林甫所陷,貶宜春太守。適之男霅,為衛尉少卿,亦貶巴陵郡別駕。適之至州,不旬月而終,時人以林甫迫殺之。霅乃迎喪至都,李林甫怒猶未已,令人誣告於河南府,杖殺之。適之好飲,退朝後,即速賓朋親戚,談話賦詩,曾不備於林甫。初,適之在相位日,曾賦詩曰:「朱門長不閉,親友恣相過,今日過五十,不飲復如何?」及罷相,作詩曰:「避賢初罷相,樂聖且銜桮,借問門前客,今朝幾箇來?」及死非其罪,時人冤歎之。

  李林甫宅亦屢有怪妖,其南北隅溝中,有火光大起,或有小兒持火出入,林甫惡之,奏於其地立嘉猷觀。林甫將疾,晨起將朝,命取書囊,即常時所要事目也。忽覺書囊頗重於常,侍者開視之,即有二鼠出焉。投於地,即變為狗,蒼色壯大,雄目張牙,仰視林甫。命弓射之,殷然有聲,狗形即滅。林甫惡之,稱疾不朝。其日遂病,不踰月而卒。

  唐天后嘗召諸皇孫坐於殿上,觀其嬉戲,取竺西國所貢玉環釧盃盤列於前後,縱令爭取,以觀其志。莫不奔競,厚有所獲,獨玄宗端坐,畧不為動。后大奇之,撫其背曰:「此兒當為太平天子。」遂命取玉龍子以賜。玉龍子,太宗於晉陽宮得之,文德皇后常置之衣箱中,及大帝載誕之三日後,以朱絡衣褓並玉龍子賜焉。其後常藏之內府,雖其廣不數寸,而溫潤精巧,非人間所有。及玄宗即位,每京師(缺)雨,必虔誠祈禱,將有霖注,逼而視之,若奮鱗鬣。開元中,三輔大旱,玄宗復祈禱,而涉旬無雨,帝密投南內之龍池,俄而雲物暴起,風雨隨作。及幸西蜀,車駕次渭水,將渡,駐蹕於水濱,左右侍御或有臨流濯弄者,於沙中得之。上聞驚喜,視之泫然流泣,曰:「此吾昔時所寶玉龍子也。」自此每夜中,光彩輝燭一室。上既還京,為小黃門攘竊以遺李輔國,李輔國常置於櫃中。輔國將敗,夜聞櫃中有聲,開視之,已亡其所。

  王鉷之子準,為衛尉少卿,出入宮中,以鬥雞侍帝左右。時李林甫方持權恃勢,林甫子岫為將作監,亦入侍帷幄。岫常為準所侮,而不敢發一言。一旦,準盡率其徒過駙馬王瑤私第,瑤望塵趨拜,準挾彈,命中於瑤巾冠之上,因折其玉簪,以為取笑樂。遂置酒張樂,永穆公主親御匕。公主即帝之長女也,仁孝端淑,頗推於戚里,帝特所鍾愛。準既去,或有謂瑤曰:「鼠輩雖恃其父勢,然長公主帝愛女,君待之或闕,帝豈不介意耶?」瑤曰:「天子怒無所畏,但性命繫七郎,安敢不爾!」時人多呼準為七郎,其盛勢橫暴,人之所畏也如是。

  王毛仲,本高麗人,玄宗在藩邸,與李宜得服勤左右,帝皆愛之。每侍宴,與姜皎同榻坐於帝前。既而貴倨恃舊,益為不法,帝常優容之。每遣中官問訊,毛仲受命之後,稍不如意,必恣其凌辱,而後遣還。高力士、楊思勗忌之頗深,而未嘗敢言於帝。毛仲妻李氏,既誕育三日,帝命力士賜以酒食、金帛甚厚,仍命其子為五品官。力士既還,帝曰:「毛仲喜否,復有何詞?」力士曰:「出其兒以示臣,熟眄褓中曰:『此兒豈不消三品官?』」帝大怒曰:「往誅韋氏,此賊尚持兩端,避事不入,我未嘗言之。今敢以赤子恨我耶!」由是恩義益衰。帝自先天在位,後十五年至開府者惟四人:后父王仁皎、姚崇、宋璟、王毛仲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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