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祖尝语赵普曰:“唐室祸源在诸侯难制,何术以革之?”普曰:“列郡以京官权知,三年一替,则无虞。”因从之。

  开宝中,御厩新调御马成进,太祖御宣政殿亲阅,时太宗尹天府,亟召之。既至,俾自殿陛乘之。太宗固辞,以人臣之礼不可。上勉之,不从其恳。已而,目送之,且语左右曰:“令公真他日太平天子也。”

  太祖以范质寝疾,数幸其家。其后,虑烦在朝大臣,止令内夫人问讯。质家迎奉器皿不具,内夫人奏知,太祖即令翰林司送果子床、酒器凡十副以赐之。复幸其第,因谓质曰:“卿为宰相,何自苦如此?”质奏曰:“臣向在中书,门无私谒,所与饮酌,皆贫贱时亲戚,安用器皿?因循不置,非力不及也。猥蒙厚赐,有涉近名,望陛下察之。”寻薨。开宝中,因相位乏人,太祖累言:“如范质,真宰相也。”嗟悼久之。

  太祖尝曲宴翰林学士王著,御宴既罢,著乘醉喧哗。太祖以前朝学士,优容之,令扶以出。著不肯退,即趋近屏风,掩袂恸哭,左右拽之而去。明日,或奏曰:“王著逼宫门大恸,思念世宗。”太祖曰:“此酒徒也,在世宗幕府,吾所素谙,况一书生,虽哭世宗,能何为也?”

  太祖曰:周世宗征淮南,太祖总军政,然分部之制禀于世宗。时宣祖不豫,是役当淮将皇甫晖之敌也,宣祖惮之,密请移军,上告以世宗之命,遂止。上翌日衔戚夺志,以图报效,挺身死战,血濡袖。既而擒晖,淮南平,上功居第一。王业肇于是矣。向若苟私循军移,世宗有命,则得祸无类,又安能建不拔之基,以延祀于万世者乎?

  太祖提周师甚寡,当李景十五万众,阵于清流山下,士卒恐惧。太祖令曰:“明日午当破敌!”人心遂安。翌日正午,太祖果临阵亲斩伪骁将皇甫晖,以覆其众。是时,环滁僧寺皆鸣钟而应之。既平,鸣钟因为定制。(赵时进《滁州午钟记》)

  太祖尝暑月纳凉于后苑,召翰林学士窦仪,草诏处分边事。仪至苑门,见太祖岸帻跣足而坐,仪即退立。阁门使督趣,仪曰:“官家方取便,未敢进。”阁门使怒而奏之。太祖自视微笑,遽索御衣而后召入,未及宣诏意,仪奏曰:“陛下新即大位,四方瞻望,宜以礼示天下,臣即不才,不足动圣顾,臣恐贤杰之徒闻而解体。”太祖敛容谢之。自后,对近臣未尝不冠带也。

  太祖将亲征潞贼李筠,诏留后吕余庆、赵普于京师。普因私谒太宗于朱邸,且曰:“普托迹诸侯十五年,今偶云龙,变家为国,贼势方盛,万乘蒙尘,是臣子效命之日,幸望启奏,此诚愿军前自效。”太宗即以闻上,太祖笑曰:“赵普岂胜甲胄乎?”因谓太宗曰:“是行也,朕胜则不言,万一不利,则使赵普分兵守河阳,别作一家计度。”及凯旋第赏,宰臣拨官,太祖曰:“普有从朕伐叛之勋,宜当加等。”于是授侍郎枢密使。

  太祖一日袒裼幸翰林院,时学士卢多逊独直,上行与语,引入寝殿,因指所御,有缣帐、紫绫褥,谓多逊曰:“尔在外意朕丰侈耶?朕用此犹常愧之。”

  太宗尝冬月命彻兽炭,左右或启曰:“今日苦寒。”上曰:“天下民困是寒者众矣,朕何独温愉哉?”

  太宗尝幸龙图阁阅书,指西北架一漆函,上亲自署钥者,谓学士陈尧咨曰:“此田锡章疏也。”已而怆然久之。

  太宗一日写书笔滞,思欲涤砚中宿墨,顾左右咸不在,因自俯铜池涤之。既毕,左右方至,上徐顾曰:“尔辈何处来?”

  太宗志遵俭谨,每居内,服浣濯之衣,或有穿者,则命纫补以进。

  太宗退朝,常以经籍自娱,所阅之策以帕裹,小黄门持之,巡行殿籞,毕以为从。药糊之湏率皆副焉。又以柏为界尺,长数寸,谓之隔笔简。每御制,或飞宸翰,则用以镇所临之纸。

  真宗初即位,暇日,召翰林学士王禹僜,与之论文。禹僜奏曰:“夫进贤黜不肖,辟谏诤之路,彰为诰命,施之四方,延利万世,此王者之文也。至于雕纤之言,岂足轸虑思、较轻重于琐琐之儒哉?愿弃末务大,以成宗社之计。”上顾曰:“卿爱朕之深矣。”

  真宗在朱邸时,诸王竞营假山。兖王山成,合宴以赏,真宗预焉。酒方洽,王指谓侍读姚坦曰:“是山崇丽乎?”坦曰:“聚血尔,何山之谓也?昔年夏侯峤为宛丘令,田赋充而迁,督刑之血,日沃于庭,此山之工,实倍彼赋,非聚血而何?”上不怿,而辍宴还第,乃去山为壁,写儒行篇。他日,对而命宴,坦叩头谢曰:“非英贤何能及此?”太宗闻之,意有属焉。

  真宗在东宫,一日,太宗勖令学草书,乃再拜曰:“臣闻王者事业,功侔日月,一照使隐微尽晓。草书之迹,诚为秘妙,然达者盖寡,倘临事或误,则罪有归焉,岂一照之心哉?谨愿罢之。”太宗大喜,顾谓之曰:“他日之英主也。”

  仁宗在储宫,真宗慎择官僚,皆难其人。鲁宗道时作正言,慷慨敢谏。忽一日,便坐召对,真宗曰:“太子天下之本,当得正人辅之,今以付卿,其志心以导吾子。”宗道退让,敦奖遣之。翌日,除右谕德。

  仁宗既即位,每朝退,多弄翰墨。一日学书,适遇江陵王钦若奏章上达,因飞帛大书“王钦若”三字。既罢,左右取之呈于太后。是时钦若有再命相之议,太后遂令中使合其字,缄为汤药,驰驿以赐钦若,即口宣召之。钦若至阙下,故寂无知者。

  周世宗在汉为诸卫将军,尝游畿甸,谒县令(忘其姓名)。令方聚邑客蒲博,弗得见,世宗颇衔之。及即位,令同部夫犯赃数百匹,宰相范质以具狱上奏。世宗曰:“亲民之官,赃状狼籍,法当处死。”质奏曰:“受所监临财物,有罪止赃,虽多,法不至死。”世宗怒,厉声曰:“法者,自古帝王之所制,本以防奸,朕立法杀二赃吏,非酷刑也。”质曰:“陛下杀之即可,若付有司,臣不敢署敕。”遂贷其命。因令:“今后犯者,并以枉法论。”质乃奉诏令。《刑统》中“强率敛入己,并同枉法者”是也。质之守正不回,大率如是。

  范质在中书,急于铨品人物,凡清资华级,未尝虚授于人。延士大夫讲贯世务,以观器识。显德中,殿中侍御史柴自牧、右补阙裴英同谒质于中书,质语及民间利病,因谓自牧曰:“尝历州县乎?”自牧对以数任职事。次问英,英,唐相贽之后,以门地自负,乃曰:“徒劳之役,惟英偶免。”质怒,责英曰:“质虽不才,备位宰相,坐政事堂,与谏官御史论生民疾苦,非戏言也。浮薄之徒安可居谏署?”英惭惧而退,明日,质具奏其事,英遂授散秩。

  赵普在中书,每奏牍,事有违戾太祖意者,固请之于上,或拂之于地,普缓拾之,振尘以献,有及再三者,理遂而已。

  曹彬初克成都,有获妇女者,彬悉闭于一第,窍度食,且戒左右:“是将进御,当密卫之。”洎事宁,咸访其亲以还之,无亲者备礼以嫁之。彬平蜀回,辎重甚多,或言悉奇货也。太祖令伺之,皆古图书,无铢金寸锦之附。

  范质性俭约,不受四方遗赂,自五代以来,宰相取给于方镇,由质绝之。为相辅,居第止十一间,门屋庳隘。周太祖尝令世宗诣质,时为亲王,轩马高大,门不能容,世宗即下马步入。及嗣位,从容语质曰:“卿所居旧宅耶?门楼一何小哉?”因为治第。

  周世宗尝欲以窦仪、陶毂并命为宰相,以问范质,质曰:“毂有才无行,仪执而不通。”遂寝其事。太祖又欲令参知政事,赵普惮其刚严,奏以薛居正代之,终不入中书,亦其命也。

  雷德让判大理寺,一日有疑谳,非次请对。时太祖放鸷禽于后苑,见。德让奏曰:“陛下以放禽为急,刑狱为常,臣切未喻。”上怒,举持玉针撞之,二齿坠地,德让拾而结于带中。上谓曰:“汝待诉我耶?”德让曰:“臣安敢诉陛下?自有史官书之。”上从而悔,厚赐以遣之。

  窦仪自周朝以来,负文章识度有望于时,搢绅许以廊庙之器,仪因以公台自许,急于大用,乃设方略,以经营之。为端明殿学士判河南府时,括责民田,增其赋调,欲期恩宠,以致相位,当时洛人苦之。又尝奉诏按筠州狱,希世宗旨,锻炼成罪,枉陷数人,士君子以此少之。

  权某为翰林待诏,有良马,日驰数百里。陶穀欲取之,累言于权。权曰:“学士要,诚合拜献。某年老有足疾,非此马驯良,不能出入,更俟一二年,解职,必以为贽。”穀心衔之。后因草密诏,召权于阁中书之。穀曰:“吾尝爱权卿破体王书,写了进本来。”权即与书之。穀突入阁中,取其本,乃谓权曰:帝王密诏,内有国家机事,未经进御,辄写一本,欲将何用?泄漏密旨,罪当不赦。”即呼吏作奏牍,发其事,权不能自明,但皇恐哀诉而已。穀曰:“亟将马来释尔。”遂并马券取之。

  又尝奉使两浙,献诗二十韵于钱俶,其末云:“此生头已白,无路扫王门。”时穀官是丞郎,职为学士,奉命小邦,献诗已是失体,复有扫门之句,何辱命之甚也?

  又浙帅开宴,置金钟以为罚爵。穀后因卧病,浙帅使人问其所欲,穀以金钟为请,浙帅以十副赠之。乃以诗谢,云“乞与金钟病眼明”。其苟得无耻之如此。及复命,将出其境,即赋诗于邮亭,云:“井蛙休恃重溟险,泽马曾嘶九曲滨。”请令人传诵,冀掩前诗之失。穀之狡谲,多此类也。

  刘温叟方正守道,以名教为己任。幼孤,事母以孝闻。其母甚贤。初为翰林学士,私庭拜母,即命二婢箱擎公服、金带,置于阶下,谓温叟曰:“此汝父长兴中入翰林时所赐也,自先君子薨背以来,常惧家门替坠,今汝能自致青云,继父之职,可服之无愧矣。”因欷歔掩泣。温叟伏地号恸,退就别寝,素衣蔬食,追慕数日,然后服之。士大夫以为得礼。温叟累居显要,清贫尤甚,未尝受人馈。知贡举时,有经学门生居畿内者,献粟草一车,温叟却之,其人曰:“此物出于躬耕,愿以致勤。”温叟不得已而受之,即命家人置衣一袭以为答,计其直,即倍于粟草矣。自是无敢献遗者。为御史中丞时,尝道由乾元门,左右奔告圣驾方御楼,温叟如常而行楼侧,下马入奏,曰:“此门按故事,非赐大酺不御,今陛下无故而登,军庶几或闻,则有恩给之望。臣所以不却导从者,不欲警彼耳目也。非礼勿动,臣职当风宪,敢不言之?”上遽还,给内帑三千缗付县官,以自罚。

  赵普自枢密副使授集贤殿大学士,是时范质等皆罢相,中书绝曹,普授官敕无人署字。太祖在资福殿,普因入奏其事。太祖曰:“卿但进来,朕为卿署字可乎?”普曰:“此有所行,非帝王所亲之。”太祖俄曰:“卿问陶穀、窦仪,必有所说。”普乃召问之,仪曰:“唐文宗时,甘露事后,中书无宰相,然当时册命,辅相即不知何人。今皇帝京尹官是中书令,此正宰相任也,署敕宜矣。”普入奏,遂命太宗署敕焉。

  田锡为谏议大夫,疾亟,进遗表。真宗宣御医赍上药驰往,已无及矣。俄召宰相对,袖其表而示之,且曰:“朕自临大宝,阅是表多矣,非祈泽宗族,则希恩子孙,未有如锡生死以国家为虑,而儆戒于朕。”兴叹久之,命优其赠典。

  寇准再入中书,魏野贻诗曰:“好去上天辞富贵,却来平地作神仙。”未几南迁,常诵此诗句。

  崔遵度为太子谕,德性方正清素,尤精于琴,尝著《琴笺》,以天地自然有十二声徽,非因数也。范仲淹尝问琴理于遵度,对曰:“清丽而静,和润而远,琴书是也。”

  李遵勖、杨亿、刘筠常聚高僧论宗性,遵勖命画工各绘其像成图,目曰“禅会”。

  陈省华以大卿居家,其子尧叟参枢密,尧咨掌制诰。每朝退,端服夹侍。偶宾至,则导茗酪焉。

  张咏为兵部尚书,临终,上疏言:“丁谓奸邪,用之乱国,愿斩之以谢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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