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末叶,御史弹劾权贵,亦成为一时风气,时人谓清运将终,留此一缕回光反照。如江春霖、赵启霖、赵炳麟,世称为“三霖公司”。他如赵熙、王鹏运之流,亦有建树。着称者如参庆亲王贪污,参伦贝子纳贿,并及杨翠喜案,段芝贵因此而罢免巡抚(原摺指女伶杨翠喜为段芝贵所进,藉博伦贝子欢心)。参瞿子玖案,参邮传部案,参盛宣怀案,皆哄动一时。朝中虽无是非,言官犹有气节。

李木斋(盛铎)最早奔走徐桐之门,徐固木斋座师,徐桐讲宋学,木斋亦谈宋学。会康、梁入京,将开保国大会于南海会馆,遍发传单,木斋为首先签名之发起人,朝官署名者甚多。翌日,皆赴南海会馆,已奉朝命,禁止开会,木斋以首先发起人,竟不至。后知木斋署发起人后,走访梁启超,获知开会何事,乃向徐桐自首,并自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徐极赞赏,谓真能翊圣学者。李寓徐桐家,床上陈鸦片烟具,价值甚巨,曰家传遗物也。徐桐见之,大责其不谨,木斋乃下拜叩头,起将所有烟具,尽锤碎之。徐曰:“何必毁物,不吸可耳。”木斋曰:“不然,非破釜沉舟,不足笃守老师教训。”徐桐大悦,不数日即有江南乡试副考官之命。木斋盖明知徐桐恶鸦片,故作此举,所以坚其宠信也。庚子,徐桐自缢,木斋乃变其作风,走庆王门路,谓曾任日本公使,深通洋务,并熟知康、梁行径,且以进送珍贵书画为媒。庆王不知书画贵贱,但曰能值几何,盖庆王所欲者黄白物耳。卒将书画退还,则王府总管,已悉易为赝品。木斋大恚,其后进退失据,抑郁以死。

滇南吴检讨楚生(式钊),以崇奉西人,为徐荫轩相国所恶,因案革职,永远监禁。庚子,联军入都,其至好沈荩,为之请于某国公使,商之全权大臣,将其释回。吴返京后,趾高气扬,较未获罪前,尤为诞纵。已而欲图开复原官,问计于李盛铎。李曰:“此实不易,必欲图之,殆非检举康、梁余党不可。”吴曰:“是猝不可得,姑举发唐才常余党何如?”李曰:“似可。”唐新为张之洞处死,沈因与唐善,避祸来京,吴知之,乃密呈告发,请李代递。慈禧见之大怒,以在光绪万寿期内,不便用刑,手批沈荩即日杖毙,吴式钊以六品主事用。吴犹以未得翰林为憾,复举生平所识而有名于时者三十余人献之,谓皆沈荩之党。慈禧竟置而不问,于是大祸始寝。而吴式钊卖友之名,喧传都门。

戢翼,湖北房县人,为留学日本第一人。初与中山先生商讨革命,唐才常事败,遁至日本,大张革命,创《国民报》。后回沪,创作新社。肃王等奏调来京,办理交涉事宜,在外务部占最高位。袁世凯掌外务部,翼所主张与彼不合,洋学生在外务部者皆恶,乃觅得其从前与孙先生共事时来往书札为据,呈袁世凯,且指为坐京侦探。肃王多方解说,袁竟出奏,捕于东城寓所,押解回籍,交地方官严加管束,竟中毒死。为张之洞门生,被捕后,张之洞语人曰:“项城已出奏,我无法挽回。”后知袁世凯对日交涉,多有阻挠,日本学生之为有名外交家者,揣测袁世凯之意,乃伪造与孙有往来之文件为证,而狱成矣。或曰:“戢翼、吴禄贞,一文一武,同为鄂人,均为袁世凯所忌,必置于死,故均不免。”吴禄贞为周符麟刺死,死状尤酷。

光宣之际,张、袁联袂入京,分执朝政,人以为政权在汉人。实则载洵掌海军,载涛掌陆军,肃王掌民政,载泽掌财政,载振掌农工商,伦贝子掌资政院。张之洞常对鄂中门生在其幕下者,叹清室之将亡,谓亲贵掌权,违背祖训,迁流所及,人民涂炭,甚愿予不及见之耳。当时与其谓亲贵掌权,毋宁谓旗门掌权,满人敢于为此,实归国留学生之为朝官者有以教之耳。

当时朝士之奔走旗门者,可分两类:一、海内外毕业武职学生;二、曾毕业文职学生及科举旧人。

自军咨府创立以来,涛、洵领海陆军,倚日本归国留学生为谋主,各省陆海军学堂出身者附之。虽革命健将中,亦多海陆学生,而其时居大位者,皆由奔走旗门而来也。奔竞之风,由京中遍及各省,上行下效,恬不为怪。其他文职朝士,谈新学者集于肃王、端方之门,作官者则入载洵、庆王父子之门,谈宪政者又趋于伦贝子之门,某也法律政治大家,某也财政科学大家,弹冠相庆,几不知人间有羞耻事。

清末朝士,风尚卑劣,既非顽固,又非革新,不过走旗门混官职而已。故辛亥革命,为清室死节者,文臣如陆春江等,武臣如黄忠浩等,皆旧人耳,新进朝士无有与焉。向之助清杀党人者,既入民国,摇身一变,皆称元勋。朝有官而无士,何以为朝?清之亡,亦历史上之一教训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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