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在汉口饮于同乡某军长家,席次,谈及孙殿英发掘清代陵墓事。某军长示予以赃物,谓是孙殿英所赠与,所以封吾辈之口也。视其物,一为大东珠十八颗,曰:“此西太后棺中所获也。”一为碧洗一方,曰:“此乾隆某妃棺中所获也。”并知孙殿英部下有某连长,曾参与发掘清陵之役,时方隶属于某军长,予等欲悉其究竟,急召某连长来,当筵详询。

某连长曰:“予时在谭师长部下任连长,守昌平东西陵一带。忽闻奉天军马团长勾合土匪谋变,孙殿英军驰至击破之,于是宣布戒严,断绝峪口各陵行人往来。自是年四月十五日至二十二日,以火药轰开陵道石门,搜获宝物而去,实则奉军并无叛变之事,盖欲藉故肃清奉军,独占利益,并借此戒严,塞断诸峪口,便发掘耳。”

连长又云:“彼奉令掘西太后陵,当时将棺盖揭开,见霞光满棺,兵士每人执一大电筒,光为之夺,众皆骇异。俯视棺中,西太后面貌如生,手指长白毛寸余。有兵士大呼,速以枪杆横置棺上,防僵尸起而伤人,但亦无他异。霞光均由棺内所获珠宝中出,乃先将棺内四角所置四大西瓜取出,瓜皆绿玉皮紫玉饷,中间切开,瓜子作黑色,霞光由切开处放出。西太后口中所含大珠一颗,亦放白光。玉枕长尺余,放绿光。其他珠宝,堆积棺中无算。大者由官长取去,小者各兵士阴纳衣袋中。众意犹未足,复移动西太后尸体,左右转侧,悉取布满棺底之珠宝以去。于是司令长官下令,卸去龙袍,将贴身珠宝,搜索一空。乃曰:“不必伤其尸体。”棺中珠宝尽,再索墓中各处殉葬之物。棺底掀转,现一石洞,中储珍宝亦尽取之。搜毕,由孙殿英分配,兵士皆有所得。贵重大件,用大车装走。”乾隆陵之被掘,此连长实未参与,不知其事。

按:清代诸陵监修之制,陵外路曰“神路”,两旁植树,曰“仪行树”。路可通东西诸陵,蜿蜒随山阜高下。陵门居中,有方城,曰“明楼”,即明代之方城也。一路入陵,两旁均石人石马,排列甚长。石人石马尽,有水道横亘于前,水上有桥五座,曰“金水桥”。过桥有门,曰“隆恩门”。入门后,有广场一方,左有殿数楹,曰“宝藏”,贮奉安帝后生平所嗜服器书籍之属;右亦有殿,则继位帝王祀陵时更衣之所也。中为飨殿,殿后有广院,立“五供”,以石制。“五供”后,为大照壁,壁皆红垣。由照壁下,入地为大隧道,深数丈,直通地宫。隧道尽,为大石门。石门两扇,中有巨圆石,可移动;门闭,则阻以巨石,不知其为门也。

入石门,则为地宫。照壁两旁,上陵行路,层级而升,曰“马道”。为道尽,即为下葬帝后之本陵。陵作圆形,隆起巨阜。接马道成半圆形者,曰“宝城”。居中举顶,位于地宫之上者,曰“宝顶”。宝城、宝顶,皆位在地宫上数十丈。地宫中安置梓宫,居中有巨石甚长,石中央有井,曰“宝井”,满储珍宝。石上置梓宫,曰“宝床”。地宫成四方形,梓宫左右两角,列石台,置皇帝或皇后宝册。地宫上及四面,高坚可数十丈。除循照壁而下,掘通地道,炸开石门,无路可入地宫。孙殿英对此宏大坚厚之陵墓,无法开掘,嗣觅得当地土着曾充修陵工役者,予以重赏,始为之引导,由照壁下隧道炸石门而入。

又按:前清明楼之制,明楼为由神路入陵之头门,即民间之墓道碑也。明楼中立本陵所葬帝后“神功圣德”碑,自顺治以至嘉庆,累代未改。清廷祖制,凡后世皇帝有失尺地寸土者,不得立神功圣德碑。道光以五口通商视同失地,不得立碑。咸丰如之;同治虽有“戡定西南”之业,亦未立碑,示未敢僭其祖也。

发掘清陵一案,在历史上实为元代杨髡发掘南宋诸陵后之一大案,其不至有“冬青树”之痛,清室并能简派大臣,如耆龄、宝熙、陈毅辈,收拾陵墓残骸,安葬以礼,此不可谓民国待清室之不厚也。清侍郎陈毅,并有东陵纪事诗百十一韵,取宝、耆所书日记参杂为注,掘陵案本末,乃了如指掌,足为清、民间一大史料。陈毅惧当时北洋军阀之横暴,不敢将此册发布,惟复印数本,呈清室重臣。各杂志报章中,鳞爪时见,迄无完备记载,亦修史之缺也。兹取陈毅所着《东陵纪事诗》附载于后,藉成实录。

“驱车出东陵,连轸赴兀。雨甚作秋潦,湍猛蹊径灭。迤逦避壑行,石尽泥转滑。”

(注)往返皆绕龙门口而出其背,以口内水过深也。

“御者诡自矜,往辄覆其辙。昔岂无,帝力人所忽。击坏尧舜民,那能丁斯陧。”

(注)《说文》:陧,危也。徐巡以为陧,凶也。

“天运启圣清,山川ㄈ荡。太行从西来,至此益蟠郁。”

(注)昌瑞山本名丰台岭。初赐名凤台山,康熙二年封为昌瑞山,从祀方泽。山在遵化州西北七十里。皇朝文献通考:山脉自太行来,重冈叠阜,凤翥鸾蟠,嵯峨数百仞。前有金星峰,后有分水岭。诸山耸峙环抱,左有鲇鱼关、马兰峪,右有宽佃峪、黄花山。千岩万壑,朝宗回拱,左右两水,分流夹绕,俱汇于龙虎峪。一统志同。

“翼翼二祖德,巍巍三宗烈。灵爽实式凭,在天俨对越。”

(注)世祖章皇帝孝陵在昌瑞山麓。圣祖仁皇帝,景陵在山左麓,当孝陵之东。高宗纯皇帝裕陵在山右麓胜水峪,当孝陵之西。文宗显皇帝定陵在平安峪,当裕陵之西穆宗毅皇帝惠陵在双山峪,当景陵吝东南。此五帝陵也。后陵凡四:昭西陵在大红门外,当孝陵南少东,为孝庄文皇后博尔济锦氏,世祖圣母也。孝东陵当孝陵东,为孝惠章皇后博尔济锦氏。定东陵分为二,一在普祥峪,一在普陀峪,并当定陵迤东三里。俱详后。

“无端盗贼起,狠戾仇白骨。”

(注)近北方多盗墓事,甚且官府亦躬为之。前年天津县知县张仁乐;发掘丛冢,攫其棺之佳者转鬻射利,暴尸无算。

“民间无完坟,更探禹之穴。”

(注)奉天岳兆麟军之团长马福田者,故马兰峪土匪也,四月廿五日,忽叛岳,乘虚踞峪,欲为不轨。五月十五日,孙殿英军之师长谭温江自马伸桥来袭,福田破走之,因入峪大肆焚掠。明日,柴云升师之旅长韩大保,又西南自苇子峪间道进据裕陵及定东陵,彼此声言失和,断道备战,遂以十七日用火药轰毁隧道,穷搜敛物。廿二日,孙殿英又连夜乘汽车自马伸桥来。廿四日,谭、韩师旅遂饱载拔营西去。六月初,温江至京鬻珠,案发被获。是月,青岛警察又于孙殿英随从兵张歧厚身搜得珍珠卅余颗,此案始大闻于世。史记自序集解:张晏曰,禹巡狩至会稽而崩,因葬焉,上有孔穴。民间云,禹入此穴。

“天子闻变,北向致遥。”

(注)东陵在京师之东,天津之北。

“昼夜寝地哭,惨若遭国恤。涕Д诏群僚,仓皇谋堙窒。曰召耆龄来,曰宝熙宗室,曰毅汝忠直,其偕往正跸。”

(注)六月十八日,醇亲王及庆亲王载振以下会议御前,上涕泣自责,廷谕派耆龄、陈毅前往查勘情形,当即面谕臣毅,时贝勒载润请添派宗室宝熙,允之。以贝勒载瀛、镇国公载泽等书报盗状,宝熙所草也。旋诏书下命,并办善后,会同原派照料陵寝各员筹议。次夜,耆龄自京来,明日毅偕入对,其夜宝熙亦来,毅又偕耆龄诸人入聆宸谕。二十一日,耆龄、宝熙及毅请训,上奖掖至再,许以便宜行事。耆龄既先去,毅偕宝熙再请训。上曰:“宝熙明白,陈毅忠直,汝等须自保重,好为我办事。”云云。《周礼·春官》“冢人”:“正墓位,跸墓域。”贾疏云:“墓位谓昭穆为左右,是须正之,使不失本位。墓域即兆域也,谓四畔沟兆;跸谓禁止行人不得近也。”

“曰泽复曰亻斤,往汝荐馨。”

(注)二十一日,命载泽及贝子溥亻斤恭代驰往祭告,会同赶筹善后。《宝熙日记》自跋云:“熙以兹事体大,面陈宜有懿亲二三人同往,乃加派泽、亻斤。”云云。然日前谕旨,一则曰会同原派照料各员,再则曰留京、驻津两办事处均属责无旁贷,着随时会同派定各员照料。“驻津”为载涛、载泽、载瀛,留京为载润、朱益藩,其中固有懿亲在也。

“病驱荷天怜,在途诚慎疾。稻食北道艰,垂念及琐屑。国破君臣亲,矧乃愤所切。惜身臣安敢,但患才力拙。”

(注)毅素有肝胃之疾,尝赐食不克终餐,上怪问而知之。今年自闰月病后,胸膈恒痛,艰于转侧,亦颇为上所闻。故召见时,屡以远道辛苦相慰,又以南人不惯麦食,谕慎拣适口之味。天恩周悉,无微勿届矣。当命之将下,先询是否能往。本派遣之事,而出以商榷之词,义极难忘,心尤可哀已。毅初对:“陵事非所谙悉,然夙知耆龄治事认真有条理,臣但助彼筹办,决不敢辞劳。”逾日再荷温纶,毅又对:“圣怀哀痛如此,臣病何敢自惜,虽素于陵事不习,好在耆龄、宝熙俱系熟手,臣惟有尽心而已。”上均颔之。其时毅实感受时症,头痛作热恶风,不忍以病辞也。

“凄恻别行在,鸾镳随众发,迢遥抵桥山,麻鞋展祗谒。”

(注)七月初偕载泽等展谒各陵,皆身服夏布衫,而十五日闻守护辅国公毓彭以朝服祭,载泽颇赧然。毅曰:“吾辈处变,正须改常以示哀,此礼意也,非惟朝衣难求耳,况上已变服乎。”

“孝钦实兴圣,衣不存短袒,无怪市间,早闻珠襦出。册年母天下,曾不若穷孑,失声为一哀,尊养念往日。”

(注)文宗三后,孝德显皇后萨克达氏,同安定陵。孝贞显皇后钮祜禄氏,奉安普祥峪;孝钦显皇后那拉氏,奉安普陀峪;并号为定东陵。孝钦全谥曰“孝钦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寿恭钦献崇熙配天兴圣显皇后”,后为穆宗圣母,故云兴圣也。谨按:国朝旧制,惟太祖高皇帝尊谥至二十四字,自太宗以下,加谥极于二十二字,后则加谥无过十六字者。孝钦初谥,乃与列圣加谥相同,又闻当日以后谥字样无多,选帝谥而用之。然钦于帝谥非美,而宋、辽、金、元后以钦谥者,皆号贤明,此皆礼臣之失也。自盗案之发,传闻北京、青岛先后缉获脏物有大珠甚多,皆云,得自孝钦陵中。故老传言,大丧之时,宦官宫妾,用珠袄敛,以衤日衣不存卜之,殆非虚语。七月初五日,守护司员于陵外拾得龙袍一袭,审其线迹,凡龙睛及佛字中嵌有珠者皆被拆去,是亦一证。不解孝钦身后何以屡为人所误也。

后体偃卧于破椁盖中,左手反戾出于背,白毛毵然及寸,幸无毁伤,惟唇去而张,殆攫取含珠所致。耆龄传妇差拭敛,命其共张黄绸禅衿紧贴椁盖,徐徐移置玉体于其上,以黄龙缎褥承之,再以黄龙缎被无之,然启视犹偃卧如故也。时妇差多集椁盖之右,其左颇虚,臣毅因举两手敬擎之,助其移转。幸被褥非异制,虽上下易置无嫌,且丧礼敛用覆荐二衾,其衾制原不别也。既转之后,始见目眶无睛,面色<黑灰>败。髻散而发未乱,朱绳宛然;而欢额隆高,不异昔表,望之犹识为当日极尊严之慈禧太后也。中怀感伤,不觉失声而哭。犹幸中棺未毁,内外拭净,即敬谨敛入,载泽以旧赏遗念衣二袭献上加覆之。棺盖故有闩,因令工师用漆黏合,而以金髹之,与日画金髹字文一律,时七月初十日也。次日吉辰,遂将石门封闭,乃填塞隧道。

“人心已难言,地脉亦疑绝,高宗今周王,横被栾水啮。”

(注)七月初八日勘视裕陵,盗所穴在琉璃影壁之下,下距地宫深约丈许。耆龄先梯而入,毅随之,载泽等相继俱入。抵第一重石门,门已洞开,其内水深四尺余,阻不能前。同人于水边蹲视久之,阴寒凛然,袭人肌骨,归乃改议先勘普陀峪。魏策二,昔王季葬于楚山之尾,{亦水}水啮其墓,见棺之前和。文王曰:“嘻!先君必欲一见群臣百姓也夫,故使{亦水}水见之。”姚宏注云:“{亦水}音鸾,《说文》云:‘漏流也,一日渍也’。”

“悠然见黄华,犹拱朝天笏,胜境无心游,游屐有龙准。”

(注)陵西黄华山上有道士庙,胜地也。先是辅国公衔镇国将军溥侗及镇国公恒煦自请诣陵,六月二十二日奉谕派恒煦、溥侗随同行礼,至是溥侗约恒煦往游黄华,过晡始返。时七月十四日。裕陵撤水垂罄,同人方谋入地宫清理也。恒煦,荣纯亲王六世孙,王为高宗第五子,愉贵妃阿里叶赫氏出。溥侗,成哲亲王四世孙,王为高宗第十一子,淑嘉皇贵妃金佳氏出。愉妃葬妃园寝,恒煦尝独入展敬,淑嘉则从葬裕陵。始谕旨称恒煦、溥侗奏请赴陵瞻谒,出于至诚,不知侗诵之亦自愧否也。

“同输挈槔智,五日{亦水}始竭。元宫扉洞开,关扇扇夺。兕椁饮烧锯,褶衾饱泉沫。”

(注)初,溥亻斤见水泉甚盛,谋仍封塞回津请旨,毅与耆龄以为遗骸既久浸不安,而川资亦重费可惜,乃相约坚持借用库存机器汲引之说。无效,则遣人赴京津,觅购新机,不轻请旨也。自初九日试用机汲一昼夜,减水几及二尺,至十四日才余三四寸,载泽、溥亻斤、宝熙及耆龄先后入视,毅患腹疾甚剧,十五日始往。见石门三重皆洞开,第四重近枢处,为火药毁伤,附近居民一夕闻轰炮声,盖即因此。当门有金髹┇字朱棺,二门右扇内倾于阈旁,而棺压之;其左扇则欹而压于棺之上,棺盖锯有孔,差容一人出入,数日后始审知为高宗梓宫也。

其余棺椁或全或毁,纵横错乱,充满地宫,巾被衣衾堆弃于污泥积水中者,随在皆是。既惨不忍睹,又不能不急于一睹,尤为惨已。

清理弥日,始有置足之所,此则随员徐埴、志林功居多,而联亦有力焉。谨按:《皇朝文献通考》叙圣祖景陵于入地宫奉安梓宫后,乃云掩闭元宫石门。然则地宫为总名,其梓宫所居,旧称元宫矣,故特着之。《太平御览》引《西京杂记》云:“魏哀王冢穿凿三日乃开,初至一户无扇,复入一户,石扇有关,复入一户,亦石扇关”。又云:“棺椁黑光照人,刀砍不入,烧踞截之,乃漆杂兕革为棺,椁数寸,累积十余重。”今本杂记,扇作扉。《礼记·檀弓》云:“天子之棺四重,水兕革棺被之。”又《丧服大记》云:“小敛君褶衣褶衾。”

“帝共后妃六,躯惟完其一,伤哉十全主,遗骸不免析!”

(注)裕陵地宫内,高宗左为孝贤纯皇后富察氏,右为孝仪纯皇后魏佳氏,仁宗圣母也,同奉安于石床正中。其西从葬者,守护员司传说,首为淑嘉皇贵妃金佳氏,次为慧贤皇贵妃高佳氏,次为哲悯皇贵妃富察氏。据董恂《凤台祗谒笔记》,慧贤居首,哲悯次之,淑嘉又次之。然毅尝徵诸《玉牒》及《皇朝文献通考》,其妃位次序与董记毕合,恐传说为误矣。十五日,于石床西两棺之间,觅得服玉体一躯,毫无损伤,虽龙绣黯旧,犹完好,足下有绣凤黄靴二,着一落一。一耳缀环珥犹存,惟发似被拔脱者。敬审其年貌,既齿未全堕,又颐颏略有皱纹,殆在五十以上。宝熙传妇差来敛,命其陈黄龙缎褥于绸裹之板,徐奉玉体安置其上,无以黄绸,再以黄龙缎被覆之。为后为妃,疑莫能明。载泽曰:“与其后而误认为妃,毋宁妃而误认为后。”于是决议奉安于石床正中之右,而其处适为孝仪故位。

毅谨按:当时二后三妃,哲悯薨于潜邸,慧贤以乾隆十年薨,孝贤以十三年崩,淑嘉以二十年薨,惟孝仪至四十年始崩,寿四十九;以是证之,实孝仪也。自初五日于石门外拾得肋骨一,膝骨一,趾骨二。初七日于隧道砖石中拾得脊骨一,胸骨一,色皆黑。十二日又于石门旁拾得踵骨一。检验吏审识胸脊二骨,为高宗之体。十四、五日于地宫泥水中拾得骸骨甚多,皆散乱不可纪理。然仅得头颅四,其一连日遍觅不见,诸臣惶急无策。至十六日,疑石门所压朱棺内,或有遗<骨差>,乃募人匍入探之,果得头颅骨一。命检验吏审视之,确为男体,即高宗也。诸臣始稍慰。下颏已碎为二,检验吏审而合之。上下齿本共三十六,体干高伟,骨皆紫黑色,股及脊犹黏有皮肉。毅见之心酸涕堕,同人及随员无不泪承睫也。

大体虽具,腰肋不甚全,又缺左胫,其余手指足趾诸零骸,竟无从觅。高宗圣寿七十以后,自称“古稀天子”,又自称“十全老人”,乃宾天百三十年,竟婴此奇惨,凡有血气,孰不感伤!两眼仅存深眶,眶向内转作螺旋纹,执灯遥观,似有白光自眶中出,初不觉也。耆龄语毅,微察果有此异。其一后、三妃之骨,十不存五六,且有一头颅后半皆碎损,仅存面<爵面>而已。盖盗军先入攫物,致将全骸散乱,土匪继入拾遗,又筐取灰泥,就河滤之,遂致零骸损失也。初,少保朱益藩主仿改葬成法,每玉体一躯,以绵束之,加服袭衮,而载泽、溥亻斤,主就遗骨所在,各以黄绸纟今包裹之。宝熙所持与益藩同,此臣子敬慎之心,毅所佩也。耆龄所持与泽、亻斤同,诚逆料情势必出于此,亦见事之明也。

毅语耆龄,毁而求全,原不足较,但吾辈当自先尽所以求全之道。得全尤善,万一不得全而心力既穷,自问亦无怍;毅非恤人言也,且朱少保亦非以求全为毁者。耆龄极韪余言,因属毅遣弟业向地方法院检察官祁耀川,聘请其检验吏。吏名俞源者,固不克称圣手,然当时在京,故号为第一者也。载泽会此意,而宝熙未察,遽诘之,既得遗骨,又穷诘之。源欲自炫其学,不觉所言失体,遂致溥亻斤大怒,然遗骨经源识别者已不少矣。先是溥亻斤以论议纷歧,意在请旨,至是宝熙向毅,特申请旨之说。而毅之本志,以为舍此别有良法,诚不妨自上出之,若决无良法,虽上亲临,仍必出此者,则吾辈当任其咎,不可留以归之上也。尝举是说以语载泽、耆龄,泽、龄皆深然之。故毅答宝熙云:“公主分棺,诚为正义。设帝与后妃支体,或有互误,吾心安乎?”宝熙始悟。

耆龄故夙主合敛者。其言曰:“奉安在一地宫,是谓同穴,既同穴矣,何不可同棺。”载泽、溥亻斤无异词。既而梓宫陈于石床正中,随员以黄纟今奉高宗颅骨至,溥亻斤首敛入棺,载泽敛四支,恒煦、溥侗相继助敛,宝熙当前,和立稍后,预自纟今中捧骨出,皆亲手敬持之。后妃则于高宗两旁各奉安二位,下荐黄龙缎褥五重,上无黄龙缎被三重,皆耆龄手自陈设,而毅助焉。载泽又以旧得德宗遗念龙桂龙袍献上加覆之。敛讫,命工师黏漆髹金,一如敛孝钦之法,然后督舁孝仪梓宫于右,时七月十六日也。次日吉辰,遂将外三重石门掩闭,召工填隧道,用石灰至八千余斤,较孝钦陵多逾三倍。盖后陵隧道在明楼门洞中,帝陵隧道则上当空院,故防阳水之浸,宜加密也。

“臣生好文献,远赓乾隆述,岂谓百载下,亲敛龙凤质。”

(注)乾隆间敕撰《皇朝文献通考》,止于五十年,候补京堂刘锦藻私辑五十一年以后事为《续编》,宣统初进呈。既又托法部尚书劳乃宣,重为修订,乃宣卒,遂托毅。毅于是以刑属法部郎中吉同钧,以象纬、物异属典礼院直学士柯劭,以兵、职、官属弟业,皆成书矣。而毅所手订者,征榷之盐法,国用之漕运蠲贷,增益逾倍。又以乾隆、同治、光绪之训政,及同、光之归政,为前所未有,谨编入“王礼”,而列于“登极”之次。其帝系一考,乃宣自谓精审,然原本后妃门,高宗下有“在妃”,云嘉庆三年太上皇封为贵妃。又宣宗下既载孝穆成皇后,其下又云元妃钮祜禄氏,嘉庆二十五年追封为皇后。毅考高宗妃号,无称“在妃”者。《会典事例·记部册封门》,称嘉庆三年奉高宗敕旨:“颖妃在妃年久,且年近七旬,着加恩封为贵妃,芳嫔亦属年久,着加恩封为妃。十月,册封贵妃、芳妃”。然则“在妃”云云,谓颖妃在位之年,非以“在”为妃号也。至孝穆成皇后钮祜禄氏,嘉庆元年册为皇子嫡妃,十三年崩于潜邸。二十五年宣宗即位,九月谕云:“元妃钮祜禄氏,应追封为皇后。”道光元年,以册谥孝穆皇后,礼成,颁诏天下。是元妃即谓孝穆,非别一人也。如此类者,乃宣多未订正,而列圣尊谥,亦有漏略,故王礼帝系,毅皆手自校定。惟“皇族门以假钞《玉牒》,值乱未竟,遂仍乃宣之旧余稿,创而未脱。因锦藻催急,举而归之,亦可惜已。杜甫《行次昭陵》诗:“谶归龙凤质。”

“帝孙奉玉髅,异姓理章黻,恐贻游屐羞,吞泪心上咽。”

(注)载泽初名载蕉,本奕枨子,光绪三年赐今名,嗣镇国公奕询为辅国公,二十年晋镇国,宣统初,官度支部尚书。奕询者,仁宗第五子惠端亲王之子也。溥亻斤,本贝勒载瀛子,光绪二十四年,懿旨命嗣孚敬郡王为孙,赏固山贝子。初孚王无子,光绪三年,谕以奕栋子载煌改名载沛为嗣,四年载沛薨,又谕以奕瞻子载楫改名载澍为嗣。二十三年载澍以罪夺爵,明年乃以溥亻斤嗣孚王为孙。孚王者,宣宗第九子,而载瀛亦宣宗第五子勤亲王之子也。溥侗、恒煦,均详前。宝熙,亦太祖第十五子豫通亲王之裔孙。仅毅与耆龄为异姓。耆龄、满洲伊尔根氏。独毅汉人而湘乡籍,此前所未有也。游屐,谓溥侗。玉髑髅,唐玄宗头也,宋时长安富民得之,晏殊命瘗于泰陵,见默记。

“忆曾访陵令,春度万松樾。苍阴兼山深,瑞霭护黄闼。一瞬山皆童,不知何年伐?于礼帝树松,松摧礼意失。根挛供薪苏,萌嫩佐刍秣。材尽求无厌,纵斤及柱。毁瓦上斫[A171],凿门下侵。禾黍纵横生,遂使殿陛没。昔禁舆马地,牛赢今风逸。翁仲倘有知,耻在麟象列。客来吊兴废,重予心寸裂。”

(注)陵木多松,闲杂柏桧,夹神道列植者,曰仪行树,以株计约二十万,而山坡平原所散出,谓之海树,殆近千万。国变后,毅深愤袁世凯所为,时载泽方为守护大臣,毅乃以癸丑三月,变易姓名,怀度支部右侍郎陈邦瑞书,密往访之,留信宿而去。初至,从龙门口入,两崖壁立,一泓冷然,绝水而驰,溅沫如雪,水侧春草无茂,夹毂送青。更前,则群松蔽山,苍翠弥望,寝殿黄瓦,乍隐乍见,于碧阴之中。好风徐来,晴香满袖,清肃之气,祛人烦劳。

《礼》系论坟尊卑之差,谓天子树松,诸侯树柏。《白虎通·崩薨篇》亦云:“天子坟树以松,诸侯树以柏。”可见古人制礼,虽微必审矣。自甲子下殿,乙丑蒙尘,其年秋,直军遽将南鹿圈与黄华山阴阳两麓之海树,戕以为柴,兼及惠陵仪行树,见是年内部委员朱鸿基呈文。丙寅,奉军遂大肆剪伐,各陵员役,因假借其名号,粉起盗卖,见本年卫戍部员杜孝穆呈文,而根株悉拔。自是各隆恩门及隆恩殿之窗棂户牖,亦劈为错薪。昭西陵殿柱,大数围者,近础处,竟斫小至五六寸。普陀峪陵,则门之横阈,亦几锯断。各殿檐则以瓦当有铜钉,故鲜不隳之者。甚至定陵玉带河边之石,每岸必摧,惠陵朱砂碑下之砖,全楼胥转;而神厨、神库、班房、朝房,尽化颓垣,仅存断甓。

毅谨稽《皇朝文献通考》:山陵隆恩门外,前为神道碑亭,亭前石桥三,桥左右下马石牌各二。桥南神路正中龙凤门,门外文臣武士,及麒麟狮象马驼等石像,左右序列。前为望柱二,又前石桥一,桥前圣德神功碑,神道前为大红门,南石坊一,东西石坊二,左右下马石牌各一。又云:凡神路两旁封以树十株为行,各间二丈,周垣之外,植红椿以为界,限禁樵采耕种,气象何森严也。今者树木既罄,私垦内侵,距隆恩门远不逾寻,但睹黍稷秫粱,神路依稀,几不可见,宝城左近,且有牛马遗粪焉。外距下马石牌所在,已不知道里几何,而石像立龙凤门前者,虽间有毁伤,而序列如故。箕子麦秀之感,索侯荆棘之悲,群集于余怀矣。

其时民国人员杜孝穆、刘人瑞、宋汝梅、哈汉章、徐鸿宝者,亦复慨叹欷,以为惨劫。要皆志在保存古迹,重可悲也。

“西辕向石门,古峡终ゃや。孟益破贼功,野人犹能说。汉末多英雄,壮采照幽碣。而我恃客军,弥激肠内热。”

(注)石门镇隶遵化州,古之石门峡,故渔阳县地也。《水经鲍邱水注》云:“石门峡山高崭绝,壁立洞开,俗谓之石门口。汉中平四年,渔阳张纯反,杀右北平太守刘政、辽东太守阳,五年诏中郎将孟益率公孙瓒讨纯,战于石门,大破之。”今距镇里许,有将军庙,云祀公孙瓒,其碑则云祀孟溢。宝熙亲见之,毅病不果往。“益”作“溢”者,从朱本郦注也。《后汉书·灵帝纪》止作“益”。毅又考《后汉书》瓒本传,称:瓒追击纯,战于属国石门。章怀注云:“石门,山名,在今营州柳城县西南。”胡三省注《通鉴》云:“属国,辽东属国也。”然则瓒追破纯,本在辽东属国之石门,郦氏以渔阳石门当之,误矣。乃事更几千载,土人犹知称述郦说,亦良可贵,故特着之。当吾侪赴陵之始,由卫戍司令部给以护照,更遣排长曹养谦,挈兵士三十人卫送,乃克首涂,忄匡懦若此,真令孟益笑人矣。

“玉田正酣斗,烽檄四境彻。信宿留古庙,但闻蛩唧唧。瑶华写升平,题壁ホ于涅。贵贱曷有异?天潢易戚悦。归云栖复扬,檐端见微月。虽有奋飞心,积淖奈予尼。[A212]川忽前横,水草互萦结。乱流而涉之,藉以濯︼︷。”

(注)玉田县在遵化州东北七十里,为白崇禧军所驻,时纷纷征调,云前敌与张宗昌军已启战端。毅所宿庙,建于明代,庙后适当龙门口,久雨欲霁,街市静寂,惟终夜闻蟋蟀声。毅与载泽共七人,联句而属其末云:“凉意满秋轩”,遂去而先寝。不知何人易“凉意”为“凉月”,然实为是夕情景。忆在车微吟,归云栖山,霁色在宇,耆龄赞为极似郦道元语。俄骤雨忽至,则阴晴固难卜也。庙前殿西壁,故有诗云:“初地重来兴倍赊,琳宫时复焕烟霞,陪游此日春风里,胜境由来羽士家。”末署“乾隆辛巳如月随王父宿石门,恭纪一绝,瑶华主人题。”

毅按:瑶华道人,名弘竿,固山贝子,其父诚恪亲王,圣祖第二十四子也,乾隆三十八年薨。辛巳为二十六年,是时盖弘竿随诚王谒陵,过此而作,故不称道人而称主人也。其画工山水,天潢中推第一,溥亻斤山水,今亦天潢第一也。载泽故能诗,见赏醇贤亲王,然于瑶华无和。和者溥亻斤、宝熙、耆龄及毅也。毅有句云:“道旁犹识王孙贵,知是承平百姓家。”载泽怃然曰:“此谓瑶华耳。”毅曰:“不然,愚意盖兼公等言之。”次日,宝熙欲仿杜甫《桥陵》、《昭陵》诸诗,为《东陵诗》。溥侗言:“吾辈似不便作诗。”毅盛赞其是,而宝熙面赤。毅旋曰:“公太祖子孙,固不在斯例也。”乃为释然,然即此可知宝熙之多天良也。石门西有一水,无舟无桥,俗呼“淋河”,《一统志》作“梨河”。淋、梨,双声字也。《水经鲍丘水注》云:“[A212]水又东南,迳石门峡。”地望适合,毅谓“梨”即“[A212]”声之转矣。自石门至此,泥垢盈毂,过水乃涤荡净尽,亦艰险中一快意事也。

“昨喜介弟至,家书附寒褐。告言溪涨兴,冲波仅乃脱。谓蛟起盘山,东注势若决。劲骑与馈丁,一朝化鼍鳖,戒程幸我迟,不然遘斯孽。初闻胆气碎,转思意殊豁,来本不蕲生,岂惮为异物。所惭人臣仆,奇恨莫能雪。”

(注)郡王衔贝勒载涛者,醇亲王之弟也。上悬念裕陵积水,七月十五日,谕遣载涛驰询。行抵三河,阻雨,屏当行李,乘骡车而前。十八日,至段家岭,遇雨雹骤至,盘山溪水大下,且及胸矣,避往高邱,水又及之,乃弃车乘驴,于二十一日日午,始得相见于石门庙中,盖是晨彼已谒陵折回,追及吾辈也。坐谈俄顷,仍策驴而去。据言道闻军中饷车,多被冲没,士马亦有淹毙者。后毅又闻盘山有蛟为患,故山洪之大,为七十老人所未曾见,诚奇险也。

始毅奉命就道,衣物仅携单夹,故于地宫颇感受阴湿之气,载涛至,始获家书及绵衣焉。以彼躬罹水灾,命几不保,犹亲挟书物,殷殷面交于毅,其情至可感念。陵盗之发,载涛袒毓彭甚至,是其咎也。然往还不少休息,可知其性耐劳,而受托若恐遗忘,亦可知其非无信义者。设其人夙近君子,岂非懿亲中之美才乎?《一统志》:“盘山在蓟州西北二十五里,圣祖屡经临幸。乾隆元年,以兹山为谒陵经过之道,创建行宫。”《盘山志》云:“一名徐无山。”

“目兹历村镇,十店九不设。设者即军屯,谁能强与聒?里正为觅居,贵不容折阅。夜醒偶爬搔,满指[B177]蚤血。”

(注)沿途饭肆,因连年兵燹,多闭门者。忆来时至段家岭,觅宿不得,又行二十里至邦均镇,各店亦为军队占住,往返市间数四,始由商会代觅一小饭肆,而随员徐埴等,尚止车中也。归途以二十二日自石门发,竟日驰泥泞中二十余里,达马伸桥,由司员和琦托其地团总觅得一已歇饭肆,宿焉,索值殊昂贵。二十三日既晡,至蓟州,以戒严未得入城,止城东高家店。蚊[B177]极盛,毅有帱未设,终夜为不寐。

“求安人情常,念之增惨怛。桃花故行宫,沦落在蓬荜。吾侪本王人,失所讵云屈?虽无多嘉肴,差堪慰饥渴。至尊尚减膳,遑忍厌粗粝。”

(注)《蓟州志》:“桃花寺在州东十八里,桃花山上,山有桃花,开时独先,故名。东接皇陵五十里,为銮舆必经之路。乾隆十八年,建行宫于山半。《一统志》云:“寺旁为行宫。”途中耆龄指而示毅曰:“是山亦多松,不云多桃,盖光、宣间风景已异于乾隆时矣。”毅尝闻嘉庆十三年庆郡王未晋亲王时,因谒陵私游桃花寺行宫,托言寻茶,因欲瞻仰御笔,旋自求治罪。”奉谕:“永素耽游玩,举朝皆知,既至桃花寺,朕料其必私进行宫游玩。伊于作诗写字,并不留心,岂真欲瞻仰御笔,实属遁辞。若云口渴寻茶,则山下村店,觅饮之处甚多,何用上山?寻至庙内,明系欲进行宫游览耳。永前为皇子时,原应在阿哥所住宿,此时既已分府,名位悬殊,行宫禁地,何得肆意游观?从前果郡王永茶,因私至昆明湖游玩获咎,永事同一辙,自当加以惩戒。所有伊自请治罪之处,着交仪亲王、成亲王议处具奏。并着通谕王公等,嗣后凡遇派往祭陵,均不准擅入行宫,致干咎戾。”当日纲纪,何其肃也!乃昨闻溥亻斤云。“此行宫近日传闻有人以银币四百购去,而杜孝穆呈文,则有白涧行宫一夜将全部木料运去之说,是皆可伤者。”董恂《笔记》,称向导册言,蓟州西四十里,为白涧庄,建行宫,乾隆中建也。是役途中食宿,索值俱贵,而马伸桥餐饭尤恶。因念上自六月十八日下谕,变服减膳,至善后办竣日止。而办善后诸臣,至今尚在途,则玉食何日始得甘耶?

“当年翠华临,流惠遍农末。累朝蠲赋恩,亿万赖全活。运衰俗亦薄,生计仗攘窃。祗自救困穷,不解酬赡恤。行矣吾更西,去此群盗窟。”

(注)康熙十七年谕:“遵化所属,有附近汤泉之娄子山、袁格庄、启新庄、石家庄、梁家庄,供办徭役,其一年地丁钱粮,具令蠲免。鲇鱼关城内外居民七十一家,免其一年正供外,仍每户赐银二两。”六十一年,世宗以大兴三河通蓟,遵化为陵寝经由之路,谕免明年额赋。乾隆三十三年谕:“乃者,恭奉皇太后安舆,展谒两陵,前已降旨,蠲免所过地方十分之三。兹跸途所至,小民扶老携幼,欢迎爱戴之忱,时切朕心,深为嘉悦。着加恩将经过州县,及天津府属所有乾隆三十一年至三十三年未完尾欠地粮银共五万一千八百余两,年粮项下本色谷豆共五千九百余石,又积年因灾借谷共十二万六千一百余石,普行蠲免。”五十二年谒东陵,免经过地方额赋十分之三。嘉庆朝自四年至二十五年中间,惟十六年及二十三年未亲谒陵,其余每岁谒陵后,必谕免经过地方额赋十分之三。其四年、六年,免两次;五年全免,七年、十年、十四年免十分之五。道光朝十年免十分之五,其三年、十三年、十六年、十九年、二十七年,皆免十分之三,二十四年虽未亲行,亦照免。咸丰二年、同治十二年、光绪十六年、二十八年,皆免十分之三。自优待经费,积欠历年,致守陵员司,薪俸不继,其不肖者,遂上下勾结,至盗卖金银祭器,军匪见之,因生觊觎之心。其谓侵犯地宫,为员司勾通者,则军匪自为减轻罪名计,故造蜚谣,非实情也。

“路修每多阻,小顺必大拂。络绎赴敌兵,前遮苦相遏,飞挽生碾涡,致予屡颠蹶。”

(注)当裕陵汲水垂尽时,卫陵营长王占元云将他调。占元者,阎锡山部也。比敛葬甫竣,闻来接防者为蒋介石军,连日中途所遇,始则阎军之炮步兵,继则白崇禧之兵车、饷车,饷车近所谓给养车也。雨后道湿,又辎重纵横以辗之,遂无轨辙可循,故汽车多为损折,有时震荡极烈,致将坐簟高抛,毅与耆龄竟至两首相撞,亦可哂也。

“燕齐旧战域,久随氵句洳汩。胡为嗜杀者?方诩张士卒。”

(注)过段家岭,过氵句河草桥,二十四日也。岭东属蓟州,岭西属三河,草桥则三河所辖。董恂《笔记》称为“错桥”,谓桥下之水,为既合洳水后之氵句河也。《竹书纪年》:“齐师及燕战于氵句水,齐师遁”,即是水,见《水经·鲍丘水注》。

“谁非人子孙?使作马牛割。谁非人父祖?使受狐兔扌日。途中多佳景,到眼成О。蹒跚复蹒跚,昧爽忽已失。坡陀乍起伏,冥行惴其栗。险若悬度栈,深况马夜瞎。生为水乡人,始怯平野溢。”

(注)二十四日宿夏店,未至二十里,已暝,车灯多震毁,冥索而行。左旋道,迎高坡而上,路殊狭,而旁有积水殊深,其险甚矣。耆龄云:“此真可谓‘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也。”夏店以古夏泽得名,隶三河。

“鲍邱双河梁,来迹已恍惚。一梁早中断,扶轮就船筏。一梁犹技撑,危响振。”

(注)《耆龄日记》:七月初四日至通州,进西出北,渡潮、白二河,箭竿河。宝熙《日记》亦云:“渡潮、白二河,箭竿河。”旋涂去“箭竿河”三字,盖此条宝记原录耆文,以是日于此处仅渡两河,因疑潮、白外,不得复有箭竿,遂删之耳。其实耆氏所云潮、白二河,指潮白合流处而言,即谓东浮桥下之河。而箭竿河在潮白河东,自赴陵言之,则先渡潮白,后渡箭竿;自回京言之,则先渡箭竿,后渡潮白。《董恂笔记》云:“过东浮桥,桥下潮白河。”自注云:“潮河、白河合流,因并称潮白河。”下又云:“过箭竿河,上有草桥。”即其明证。因耆、宝同时所记而异,恐滋疑误,故辨正之。河隶通州,初四日,毅偕同人渡两河,均有草桥,二十五日归。再过此,则箭竿河桥已拆,遂以舟渡。《一统志》云:“潮河,即古鲍邱水。”《安澜志》亦云:“潮河,古鲍邱水也”。又云:“窝头河,一名窝沱河,又名苍头河,亦曰渠水,俗名箭旱河,即古鲍邱水故道。”

“监临仰先皇,征艰幸赋毕。回望二百里,如梦不可诘。”

(注)过河抵通州,四十里至京,则路较以东坦平矣。

“既归关仍讥,吾惜好城阙,大道故坦荡,何意为雍阏。”

(注)先是出朝阳门,稽察严而久,归亦如之。同行有筐携梨者,亦索税四角,以啖尽而罢。

“有明十三陵,封鬣至今屹,斯仁若可废,安用良吏笔。”

(注)顺治元年,以礼葬明崇祯帝后及妃袁氏、两公主,并天启后张氏,万历妃刘氏,仍造陵墓如制。先是设看守明十三陵,每陵夫二十四名,田二十二顷。至是定制,除万历陵不设外,其十二陵,各设太监及夫,役照给田,仍命户部量给岁时祭品。二年,设守明太祖陵太监人丁祀田二百晌。三年,昌平民王科等盗发明帝陵,伏诛。八年谕礼部:“元年定守明朝诸帝陵寝并祭典,因神宗与我朝有嫌,故裁之。朕思前朝帝王陵寝,理宜防护,况我朝凡事俱从宽厚。今神宗陵,着照明十二陵例,以时致祭,仍设太监陵户看守。”十六年命内大臣裳尼祭崇祯帝,复遣官祭明成祖以下陵。谕工部:“前代陵寝神灵所接,理应严为防护。朕巡幸畿辅,道经昌平,见明代诸陵殿宇,墙垣颓圯已甚,近陵树木,多被砍伐,向来守护未周,殊不合理。尔部即将残毁诸处,尽行修葺,现存树木,永禁樵采,添设陵户,令其小心看守。责令昌平道官,不时严加巡察,尔部仍酌量每年或一次或二次,差官察阅,勿致疏虞。”高宗大修明十三陵诏言,虽费百万不靳;同治初收复江宁,亦诏修明太祖陵。

“推之极藩坟,禁卫周以悉。煌煌圣祖语,包孕何宏达。固无期报心。足以愧后哲。坎坷甯待论,德在天地阔。”

(注)康熙二十二年刑部题发掘故明废藩墓盗案,上谕大学士等:“部议照盗发常人坟墓律,拟绞。盗发藩王等坟墓,何得与平人一例,凡历朝俱应称某代,必称故明,深觉未当。以后奏章,凡‘故明’、‘废藩’字样,应悉除之。其盗发坟墓,与拨人看守之处,九卿詹事科道议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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