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言粤中大儒,必曰朱九江、陈东塾。九江名次琦,南海人也,道光二十七年进士,分发山西,摄襄陵县事;引疾归,讲学于礼山堂历二十余年,门人成就甚众。生平论学,平实敦大。论汉之学,郑康成集之;宋之学,朱子集之,朱子又集汉学而精之者也。宋末以来,杀身成仁之士,远轶前古,皆朱子力也。然而攻之者互起,有明姚江之学,以致良知为宗,则攻朱子以格物。乾隆中叶以后,天下之学以考据为宗,则攻朱子以空疏。一朱子也,而攻之者乃矛盾如此其甚。古之言异学者,畔之于道外,而孔子之道隐;今之言汉学、宋学者,咻之于道中,而孔子之道歧。果其修行读书,蕲之于古之实学,无汉学、宋学也。凡示生徒修行之实四;曰敦行孝弟,曰崇尚气节,曰变化气质,曰检摄威仪。读书之实五:曰经学,曰史学,曰掌故之学,曰性理之学,曰词章之学。一时咸推为人伦师表云。

九江道德学问,不独学者宗仰,即其乡里耕夫野老,亦均感其教化。粤东赌风最盛,清季政府以赌博筹饷,几于无地不赌,惟其乡自九江设乡约以来,乡中不睹υ塞之场,风俗纯朴,粤中称最。当时无盗贼之男,淫佚之妇,诚非过誉。九江少年学书于谢里甫,受笔法,传其外丹内丹之诀,力追颜平原。由是以工八法名于时,人得其寸纸只字,视同拱璧。

世传九江在花县讲书一月,洪秀全亦往拜门听讲。惟读太原王遂《朱稚圭先生画像记》,按九江令襄陵,南方兵起。壬子冬,秀全东下,历破武昌、安庆、金陵,北至扬州。兵氛虽远,九江然忧之。上书晋抚,亟宜绸缪全晋,联络关陇,为保一方计,乃为三难、五易、十可守、八可征之策,洋洋万言,再三上之,晋抚不能用,遂浩然归。无何,扬州太平军由凤亳趋豫,跨河扑怀庆,八月折而西入晋境,径占垣曲、绛县、曲沃,进克平阳府,悉如九江言。如是,则洪秀全之起兵,与九江之讲学,年岁悬隔,且秀全兵已远及晋境矣,奚能至花县拜门听讲乎?其为流俗传闻之误可知也。

同治元年,九江与同邑徐召英奉旨起用,竟不出。光绪七年,赏戴七品卿衔,逾数月卒。着有《国朝名臣言行录》、《五史征实录》、《晋乘》、《国朝逸民传》、《性学源流》、《蒙古闻见》等书。疾革尽焚之,稿本繁重,焚一日夜乃尽,学者无不惜之。门弟子甚众,而褒然能接其道统者,首推顺德简朝亮。门人曾搜九江诗文暨附录都十卷,称《朱九江先生集》。朝亮并为年谱,以刊行焉。

东塾名沣,字兰甫,学者称东塾先生。道光十二年举人,河源县训导。东塾之学,悉本之阮元。元督粤,以粤人不治朴学,乃创学海堂以训士,东塾遂为高材生。东塾于天文、地理、算术、乐律、篆隶,无不研究。中年读诸经注疏子史及朱子书,日有课程。初着《声律通考》十卷,谓《周礼》六律亦同,皆文之以五声,《礼记》六律十二管,还相为宫,今之俗乐有七声而无十二律,有七调而无十二宫,有工尺字谱而不知宫商角征羽,惧古乐之遂绝,乃考古今律为一书。又《切韵考》六卷,外篇三卷,谓孙叔然、陆法言之学,存于《广韵》,宜明其法而不惑于沙门之说。又《汉志水道图说》七卷,谓地理之学,当自水道始,知汉水道则可考汉郡县。其于汉学、宋学能会其通,谓汉儒言义理无异于宋儒,宋儒轻蔑汉儒者非也,近儒尊汉儒而不言义理者亦非也,着《汉儒通义》七卷。

晚年寻求大义及经学源流正变,得失所在而论赞之,外及九流诸子、两汉以后学术,为《东塾读书记》二十一卷。其教人不自立说,尝取顾炎武论学之语而申之,谓博于文当先习一艺。《韩诗外传》曰:“好一则博。多好则杂也,非博也。”读经史子集,皆学也,而当以经为主,尤当以行已有耻为主。为学海堂学长数十年,至老,主讲菊坡精舍;与诸生论文艺,勉以独行立品,成就甚众。胡元玉父子、于式枚等,皆其徒也。

亡友黄季刚君以声韵之学为当世所重,其为学得力之处,实自东塾之《切韵考》始,尝为《切韵考解释》上篇。书成后,以下篇属吾门弟子李以社补成之,季刚之笃好其学说者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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