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起源

一 希腊古代文学最早者为宗教颂歌,今已不存。所称神代诗人,如Orpheus,其子Musaios,及Linos,亦第本于传说,并非实有。盖仪式诵祷之作,出于一群;心有所期,发于歌舞,以表祈望之意,本非以为观美,纯依信仰以生。迨礼俗改易,渐以变形,乃由仪式入于艺术。昔之颂诸神者,转而咏古英雄事迹,颂歌之后,乃发扬而为史诗焉。

颂歌(Hymnos)皆关神话(Mythos),史诗(Epos)大抵取材于传说(Saga)。神话与传说,本甚近似,唯神话记神人之行事,传说则以古英雄为主。其一对于超自然之存在,有畏敬之心,近于宗教纪载。其一对于先民之事迹,致爱慕之意,近于史传。此为二者之大别,唯后以便于称名,或并谓之神话。

希腊神话,于古代文学,至有影响。其内容美富,除印度外,为各民族所不及。唯神怪荒诞之处,与各国神话,同一不可甚解。古来学者,各立解说,有譬喻历史神学言语学诸派,皆穿凿不可据。十九世纪后半,英人Andrew Lang氏创人类学解释法,神话之本意,始大明了。古代传说,今人以为荒唐不可究诘;然在当时,必自有其理由,为人民所共喻。今虽不能起古人而问之,唯依人类进化之理,今世蛮荒民族,其文化程度略与上古诸代相当。种族虽殊,而思想感情,初无大异,正可借鉴,推知古代先民情状。今取二者之神话比勘之,多相符合。古代神话,以今昔礼俗之殊,已莫明其本旨。蛮荒民族,传说同一怪诞,而与其现时之信仰制度相和合,不特不以为异,且奉为典章。由是可知古代神话,正亦古代信仰制度之片影,于文化研究至有价值,非如世人所谓无稽之谈,出于造作者也。

民生之初,事莫切于自保。饮食以保生时之存在,妃偶以保生后之存在,更以种种求保生后之存在。人观于自然之神化,影响及其身命,或间接及其衣食之资,莫不畏敬,因生崇拜。又观于睡梦形影,生老病死之不测,因生灵魂之信仰,人鬼物鬽,悉从此出。生殖崇拜,亦自成立,岁举春祭,以祈人畜禾稼之长养。由是数者,综错杂和而成原始思想,神话传说,因亦无不留其痕迹,一一可按。希腊神话中,兽婚变形返魂诸说,皆可以精灵崇拜(Animism)解释之。若王子行牧,太上躬耕,则凡知酋长制度情状者,亦一见可解也。

希腊民族,其初分居各地,各自有其神话。后以转徙,渐相溷杂,终乃合诸神祗,成一大家族焉。主神Zeus其妻Hera,共居Olympos山颠。其子女Athena(战争之神又司工艺之神)Hephaistos(火神又锻冶神)Apollon(音乐之神)Artemis(佃猎女神)Hermes(牧神又司传宣之神)次之。Zeus之女弟Demeter为禾稼之神,义曰地母。又其弟Poseidon为海神。战神Ares与爱之女神Aphrodite则非同族。以上共为神国中坚。此外有自然现象之人格化者,如日Helios月Selene启明星Phosphoros曙Eos虹Iris风Aiolos诸神。又有数类,位甚卑,而于文学甚有关系。今略述于下。

(一)牧神Hermes之外,又有Pan与Satyros,同为牛羊之神。唯起源不同。Pan为Arkadia牧人所奉,其状人身长髯有角,两耳足尾皆如羊。冬居山穴中,夏则随羊群至平原,当午昼寝,夕吹牧笛,如本土牧人所为。Satyros出Argos,其地居民以牧畜酿酒为业。其神羊身,以羊最善滋殖故。后转为人身,羊耳垂尾,及酒神(Bakkhos)祭起,列入从者。Pan则仅限于牧;唯以希语又释作一切,后以Pan为主神,代Zeus而有之。

(二)音乐之神外,有文艺女神。亦Zeus之女。相传有九人,各有本名,分司歌舞戏曲之事。通称曰Musai。

(三)凡水泉之地,皆有神女,称曰新妇(Nymphe),言其美好。又分称之曰Naias,居川中。曰Oreias,居山林中。曰Dryas,居树中。位置介乎人神之间,虽灵异而非长生。生命依其所居,如水泉涸,或木枯,则神女亦死。又有Nereides为水神Nereus诸女,时或与Naiades相溷。

(四)Aphrodite外有爱神曰Eros,意云欲求。象小儿,持弓矢。其矢伤人,以比爱恋之苦。或以为Aphrodite之子,文学中多互举之。

希腊古代,亦信死后之存在。幽冥之国,在地下,有冥王曰Hades及其后Persephone主之。生魂居其中,作息一如生时,唯芒然了无意志。其地与世隔绝,有数恶川为阻。Kharon在其中,操舟渡人魂,往而不返。死者于舌下必置一Obolos,以为渡资。西方有乐土曰往者原(Elysion Pedion),善人得入之。又有地狱(Tartaros),以罚叛神者。唯死后赏罚,起于西历五世纪前。其初皆执行于生前,且只限于神所爱憎,其人世罪恶,则由人自报复。唯杀父母兄弟,无人复仇者,乃由怨鬼(Erinys)自报之。后转为凶神之一类,女身黑色有翼,首上蟠蛇。与死神Thanatos梦神Hypnos,共居幽冥之国。雅典人畏之,称曰慈惠(Eumenides),又曰庄严女神(Semnai)。悲剧中多见之。

第二章 史诗

二 希腊史诗存于今者,有Ilias Poiesis及Odysseia两种,相传皆Homeros所作。基督前八百年顷,生Ionia。后世有七邑,争自承为其故乡,唯皆不可据。有颂歌,亦传为Homeros作。其一有云,客问谁歌最美,可答曰有盲人居Khios多山之地,其歌最美,永永无匹,后人因谓其老且瞽,行吟乞食。唯此歌著者,实不知为何人,故不得决为Homeros自述也。

Homeros身世无可考,学者多谓非实有其人。其名义曰人质,或当为Hemerodokhos,方成完全姓氏。Khios乃有一族,号曰Homeridai,世为歌人,自承为Homeros之后。唯详考其故,盖先有Homeridai族,其先代曾为质,因以得姓。不得为战士,唯以行吟为业。终乃遗忘本源,自释其姓为Homeros子,因立Homeros之名而追崇之。正如希腊人自名其国曰Hellas,民曰Hellenes因立Hellen为先祖,Ionia人亦自称Apollon子Ion之后也。

或谓Homeros之故乡为Khios,盖亦有说。Khios既为Homeridai一姓聚族所居,而其人又悉为Rhapsodoi。故今若以Homeros之生,解作Homeros史诗之发达,则其言固有至理。Rhapsodos者,意云唱补缀之诗者。大抵史诗之作,由短而长,由散而聚。歌人收散片之诗,联集而吟咏之,又递相口授,多有变易,后乃辑录,成为今状。非Homeros先作此二长篇,其子姓Homeridai乃承受而分歌之也。

或又谓Homeros为盲,殆亦据古代社会情状而云然。上古之世,以战争立国,男子之少壮者,皆为战士。跛者为工,制兵器,盲者唯可吟诗耳。且此外复含神秘之思想,诗人术士,皆得神宠,而复加以残废,乃远人世而近神明,于是能预言,或作歌。如Odysseia中先知Tiresias盲,而Athena授以神智。歌人Demodokos为Musai所爱,而祸福并臻,去其目光而予以美音。今所存Homeros石象,在Naples博物馆,亦刻作盲目也。

基督七世纪前,诗人Kallinos(前660)始言及Homeros著“Thebais”一诗。次有Semonides(前630)引成语曰,人生如叶之落,云是一Khios人所言,今见于Ilias中。尔后纪载渐多,史家Thukydides(前430)只言Ilias与Odysseia为Homeros所作。至二诗编定之时,Cicero(前106)云雅典王Peisistratos(前550)编录Homeros散乱之诗,订定之,如今世传本。Plutarkhos则谓Solon(前660)所为,编定次序,用于Panathenaia大祭。唯Lykurgos(前350)但云先人所定,不举其名,后世遂以归之大立法家,此说差可据也。

三 Ilias者,叙Ilion战争之事。初Peleus之婚,大宴诸神,而Eris独不与。Eris怒,遂以一金频果投筵上,书其上曰予最美者。于是Hera, Athena, Aphrodite共争之,Zeus不能定,命就Ilion王子Paris决焉。Paris方牧羊山中,三女神各赂之命右己。Hera许以富贵,Athena许以功业,Aphrodite则许以天下最美妇人。Paris从其言,遂以神助,诱斯巴达王Menelaos妻Helene而归。王约与国,兴师伐之,Agamemnon为主帅,其下有Akhilleus及Odysseus诸名将。而Paris兄Hektor亦勇猛无敌,相持十年。会希军出掠,Agamemnon分俘得Apollon祭师Khryses女,神乃降以大疫。Ilias开端,即在此时。希军既大创,Akhilleus劝归Khryseis以息神怒,Agamemnon允之,而取Akhilleus所得之女Briseis为代。Akhilleus怒,决绝而去,希军益不支。Akhilleus稍悔,遣其友Patroklos赴援,为Hektor所杀。Akhilleus大怒,欲复仇。Agamemnon复以Briseis归之,卑词求和,Akhilleus乃出,杀Hektor,唯其运命亦垂尽。诗至二英雄之葬而止,不及Akhilleus之死,或后人讳而去之。后以Odysseus木马之策,破Ilion,复得Helene以归,此大战遂毕。近世发掘小亚细亚,见有古城焚余之迹,考其时当在基督前千二百年,似Ilion之战,亦本于事实也。

Odysseia纪Ilion下后,Odysseus归国之事,然亦有后世羼入者。Odysseus归途,历诸危难,登Ogygia岛,为神女Kalypso所留,七年不得归。Athena为之请于Zeus,乃命神女纵之行。海神以前怨,碎其筏,游泳登岸。其地曰Skeria,王遇之厚,Odysseus为述所遭。云初过Lotophagoi之国,又遇Kyklops,食其同伴,以计矐其目而遁,过Aiolos,遭逆风失道,抵日神女Kirke之岛,留一年。发舟遇Seirenes于海上,其状女首鸟身,善歌,闻者迷罔,投水而死。途中或不谨,盗杀日神之牛,雷震其舟,众皆溺,Odysseus以不食牛独免,乃至Kalypso之居。终至于此,王遂厚赠而遣之。既归Ithaka,伪为丐者至其家,众方迫其妻Penelope欲娶之。Odysseus乃与子Telemakhos共诛众恶,家复得完。又往谒其父Laertes,退隐村间,躬耕以自给。

Odysseia旧传为Homeros晚年作,唯据近代考证,以二诗所写社会情状,颇多不同,故定为非一人所造。Odysseia叙Odysseus漂流海上,历遇神异,事既瑰奇,诗亦益妙。唯伟大悲壮之处,不及Ilias,此固性质不同使然。Ilias虽以Akhilleus之怒为主旨,其最得人同情者,乃为Hektor。诗人歌胜利之光荣,而人生之战败者,其阅历乃更深彻而伟大。作者之心,能不为狭隘之爱国思想所囿,因得了彻两方之感情,表而出之,此正希腊特具之才能,而早见于Homeros之诗者也。

Homeros又有颂歌,然实非祝祷之作。古者歌人吟诗,必先呼神而求其助,相沿成习,遂有所谓Prooimion者。可释曰引,后或分立,称颂歌焉。又有谐诗“Batrachomyomachia”(《蛙鼠战争》),“Margites”,亦相传为Homeros作,然俱出假托。古代著作,大抵不知主名,后世以意定之。如“Iliu Persis”著者之为Arktinos,“Telegoneia”著者之为Eugamon,并有双关之意,显为后起之假名矣。

四 方Homeros史诗盛行于Ionia时,在Boiotia亦有一派,与之角立。今存Erga Kai Hemerai与Theogonia二诗,为Hesiodos作。Homeros咏战争涉险,Hesiodos则歌田功农时。Homeros为贵族之诗人,Hesiodos则齐民之诗人也。Boiotia古时,故多民歌,及英雄诗歌流行,受其反动,益复发达。或外来诗人,取材本土,造作别体,Hesiodos殆其一人。相传幼时牧羊山中,得Musai指授,遂能诗。后至Lokris识一女子曰Klymene,其兄弟共袭杀Hesiodos,投诸海,海豚负尸登岸,遂葬之。女生一子,即诗人Stesikhoros云。又或谓Hesiodos父死,兄弟析产,其弟Perses赂乡官,悉以沃田归己。盖因Erga中多言乡官之不公,又时呼Perses予以教训,因生此说。实皆附会,非实有也。

Erga首责Perses之游惰,乡官之贪婪,以力作为人生要义。引Prometheus窃天火助下民,及Pandora故事,次述人世金银铜铁四时代。而今世已为末期,诸神多去,唯余Aidos及Nemesis二神。后将并此悉去,而人间亦愈沦落。唯若齐民能起而惩王公之罪恶,或更有光明之望,较之Ionia史诗赞颂先王功德者,迥不侔矣。其后为农时月令,次为格言,次为吉凶日占。其书通称曰农功与日占,古人极重之。或取其道德之教训,或取其农功之指导;唯在今日,乃能于此见古代希腊民间情状,闻田夫野老,罄其心曲,故为可贵也。

Theogonia此言诸神世系,首纪天地开辟,以至Zeus立为主神。次编列诸神,意欲定其职守,明其系属,以成神国世本。唯希腊神话,本集各族传说而成,初无定序,故为事极难。Theogonia传本,亦不完善,往往不相联属。大类歌人所记,以备取材之书,唯于神话研究,颇有价值。诗末,纪诸女神下嫁人间者。又纪民女为神妻者,名Eoiai。唯此卷已佚,仅在古书中,散见数十则而已。

与Erga同类者,有星学鸟占诸诗。云亦Hesiodos所作,今皆不存。Pausanias著《希腊志》中云,乡民示以一铅板,上刻Erga而无序言。且曰,此外著作,皆非Hesiodos真本云。

史诗作家,实有其人者,首为Pisandros(前650),著Herakleseia。又有Anyte,见《希腊志》,人称女Homeros,所作皆不传。

第三章 歌

五 Hesiodos之诗,源似微而流甚长。Theogonia之后,有各地传说,记先代系序。又仿Eoiai作诗,以记述为重,不主谱录,衍为艳歌(Erotikos Elegos)。至Erga之影响,亦分两支。一由农时月令,曼衍为学术诗,如星辰地理医药占卜诸诗。一由格言,曼衍为哲理诗。而Solon等之Elegos,与Arkhilokhos之Iambos,其起源亦均有相关者焉。

哲理诗之起,由Xenophanes。本Anaximandros弟子,居Kolophon,遭波斯之乱(前546),遂周流为歌人。唯不信神话,以自然无限为神,形质心意,皆与人殊。古人以奸盗诈伪,人世众恶,加之于神。又绘己之形以象神,使师虎能绘,亦必象神为师虎矣。所作有诗论自然,Parmenides继之,亦有是作。今皆不传,仅存断片,然实为希腊古代哲学之源泉,至足珍也。

Elegos本为挽歌,后仿其体别用之。见于史传者,以六世纪前Tyrtaios作战歌为最早。Mimnermos(前630)更作Nanno,咏古代爱恋之事。盖脱胎于Eoiai,以其妇字为篇名。终乃厌世,至怜日之奔走为劳,自愿以六十无疾而死。大立法家Solon(前639—前559)亦有著作,唯以传布政见为事,不甚致力于文字。Theognis(前520)诗,今世所存较多,以格言(Gnome)胜。Theognis本Doris贵族,以革命出亡,故为诗多怨怼,至祈神欲饮Demos之黑血。今之所传,乃三世纪前学校教本,故字句多改易,然亦以此独得完也。Semonides(前620)作亦散失,唯诗选中存一章。古时值祭日,女子得作歌嘲男子为乐。此为报歌,以虫为喻,淑女为蜂,高傲者马,善问者鼬,懒而好食者为豚。其诗则Iambos之体,非Elegos也。

Iambos者,诙谐调笑之诗,其体近于常言,相传为Arkhilokhos(前650)所创。Arkhilokhos放旷不羁,以事去其故乡,移居小岛。与土人战,弃盾而走,曰是何害,吾可更得新盾也。又去之,应募为兵,或为海贼以自给。其诗有云,吾于矛头得蒸饼,得Ismaros之酒,吾又卧矛上而饮酒,即咏其事。终殁于战。尝作诗云,吾为战神之仆,又得诗神之美赠,论者以为二言足尽其为人矣。Hipponax(前540)作诗,纯用Iambos体。多恶言,滑稽之趣颇少。始作跛体(Skazon),世谓其人跛而丑,以丐自给者,或因此也。

世所称《伊索寓言》(Logoi Aisopos),本亦讽刺诗之一种。起源尚在上古,人兽之际,形体虽殊而性灵不异,即木石水土,亦有凭依,故言动视息,通于万类。后之文人,采集传说,或稍加修正,以寄微旨。其作也不出于一人,其成也亦不定于一时。唯相传为Aisopos作,四世纪前Aristophanes亦已云然。旧传Aisopos与Rhodopis,同为Iadmon家奴。形体残废,而善为寓言,终以讥刺撄Delphoi人之怒被杀。然别无左证,殆亦后人假造,犹Homeros事也。今所有希腊文本,为基督一世纪末时Babrios所编定,其诗亦用Kholiambos体。

六希腊古代诗皆合乐,假管弦之力,以表情思,补言语之不足。故诵史诗者配以Lyra,挽歌则和以Aulos,即Theognis之诗尚然,盖古无徒歌也。第纪叙实事,或敷陈义理,重在索解,则但永歌之,不复用丝竹合奏,后因以为常。若其表现感情,言不尽意,重在感兴而不在思索者,则音乐之为效益大,于是所谓Melos者起焉。Melos者,抒情之歌,与纪事之诗相对。又分二类,一曰独吟,一曰合唱。私人著作,偶有兴会,写其情思,以自怡悦,是为个人之歌。吉凶典礼,佐以歌舞,作者撰词,率Khoros唱之,其诗不为一己。Aristoteles尝辨别之,所谓一为为己之诗,一为为人之诗是也。独吟之诗,以Alkaios, Sappho及Anakreon三人为最著。

Alkaios(前600)者Lesbos旧家子。恶君主而贱齐民,多历征战,后以国事出亡,十五年始得返。所著诗十卷,多自述身世,言流亡行役之苦,后尽零失。亦有风怀之作,而非其本色。Teos之Anakreon(前540),世谓之醇酒妇人之诗人。其诗五卷,备诸体制,今所传止断片一章,短歌一卷,词旨俊妙,妇孺可解。后来代有仿作,自三世纪前以至中世,合称Anakreontea。放诞淫佚,往往过之,至令后人以Anakreon为纵欲败度之老翁,亦其不幸也。

Sappho又称Psappho,亦Lesbos人,生基督前六百年顷。其身世大略,颇见于纪载,然大抵不足凭信。唯Herodotos言其父名曰Skamandronymos。有弟Kharaxos,悦豪家女奴Rhodopis,赎之出,后为名伎,留埃及。Kharaxos归Sappho嘲以诗。又Suidas言Sappho有夫名Kerkolas,为Andros人。今依字义推之,当是后世轻薄者之所造也。Sappho有女Kleis,见于诗。史言其家在Troia,终不详其姓。又或谓爱Phaon而不见答,乃追之至南意大利,投白崖(Leukas)死。然古诗人多咏其墓,Hephaistion作投崖人名表,亦不著录。且此说始见于喜剧,距Sappho之死,已二百年,以前未有言者,则无稽可知也。Aiolia之俗,家庭社会间,女子颇得自由,不如Ionia之闭处宫闺,不与外事,亦不如斯巴达之专务体育。大抵颇能学问,从事文艺,以发抒情思。Lesbos为全邦文化之中心,而Sappho又实其领袖。结社讲诗,四方景附,论者至比之Sokrates。然俗世少见,乃大惊异,以Sappho非Hetaira而制此深挚之艳诗,则凭臆为解,造作浮词。加以谐曲狎侮之词,其说遂益纷纠。至近来学者辞而辟之,乃始稍白于世矣。

Sappho诗旧云九卷,基督二百六十年顷,Athenaios尚言诵习其全诗。三百八十年顷,以东罗马王命,并古诗人著作悉焚弃之。今仅余艳歌二节,又断片百十数则,皆藉古代文法字典家引用得存,而古今叹慕,不易其度。Platon称之为第十诗神,Solon闻其侄歌Sappho诗,急欲学之,曰愿及吾未死而得诵焉。Sappho诗以“Eis Aphroditan”与“Eis Eromenan”为最有名。“Eis Eromenan”存十七行,英诗人A.C.Swinburne作Anactoria一卷,以绎其意,序言所谓爱情之暴发,进则坚而为狂怒,退则深而为绝望者也。其“Epithalamia”中亦多佳句,或以为胜艳诗。今举英译一节于左。

As the Sweet apple blushes on the end of the bough,

The very end of the bough the gatherers overlooked,

Nay overlooked not but could not reach,[so art thou.]

七 合唱之起,盖在有史以前。古时宗教仪式,必有歌舞,又如凯旋丰收,以及生死婚嫁时,亦行之。有乐师,率其歌队,以此为业,寄食于诸侯,Doris诸邦最盛。其歌分战争,哀挽,饮宴,婚姻诸事。又或以人分,如男子歌,女子歌,童子歌等。其词为乐师所作,唯应教令为之,与自抒怀抱者有别也。最早有Alkman(前650)者,斯巴达人,著Parthenia,用于Artemis之祭。雅典人绎其诗,谓其先出Lydia,被鬻为奴,以能诗得释。盖以斯巴达人为不能诗,故作此说,犹以Tyrtaios为雅典塾师之故事耳。

Stesikhoros(前600)相传为Hesiodos子,本名Tisias,始取史诗资材,别作歌咏,故有Lyrikos Homeros之称。所作凡二十五卷,唯多长篇,文句又明晰易解,故文法家不甚引用,而流传遂绝少。然在当时,声名播布全国,已有不解Stesikhoros三行诗之语,以喻人之不学。后世文人画师陶工,咸被其泽,古今传说之迁变,亦悉缘于Stesikhoros。盖其对于古代传说,虽亦信为典要,而时或加以修改,使臻美善。举凡蛮荒古迹之遗留,与草野民生之情状,皆美化之,而诗境亦益广大,不复为神话所范围矣。Stesikhoros咏Ilion事,于Helene有微词,已而病目,疑为祟。且考核史迹,亦以旧说为诞。因作《反歌》(Palinodia),言Helene未尝至Ilion,实Zeus遣一化身(Eidolon)代之往也,未几疾瘳。Palinodio一诗,虽有为而作,然其精神,则足代表著作之全体也。

Arion与Ibykos同为行吟诗人,又同以轶事著名。Arion始造Dithyrambos,用于酒神之祭。尝为海贼所袭,投海中,有海豚负以登陆。Ibykos之诗,合三族之长,备极美艳。后为人所戕,有鹤为之复仇,则以鹤名Ibykes,故生此说也。

Simonides(前556—前467)以Tisias死之日,生于Keos。周行列国,以诗游诸侯之门。其先,诗人依居停,应教为诗,酬报有差,至Simonides始计值以作,与后世之卖文相似矣。所作备具各体,挽歌,舞歌(Hyporkhemata),凯歌(Epinikoi)尤佳。又作诗铭(Epigramma),本以铭墓,或施于造象,后乃用之他事。Simonides诸作中,以《Thermopylae战死者》,及《Timokreon墓铭》称尤最。其一悲壮,其一轻妙,俱为不可及也。

Pindaros(前522—前448)者,Boeotia人,世传少时与女诗人Korinna竞技,不胜,乃发愤为诗。唯Korinna遗句中,有非议Myrtis与Pindaros角胜事,则其说盖非实也。Pindaros作诗九种,共十七卷,今所传止Paianes断片数章,及Epinikoi四卷而已。Paian者,颂Apollon之歌。Epinikoi则为希腊四大会时,角力竞车之胜者颂也。Pindaros之诗,咏叹健者之勇武,马骡之骏逸,而能自出新意,引古代传说,陈先世之功业,合Epos于Melos之中,盖承Simonides之传,又善能光大之者也。Pindaros作诗,虽亦应教,而性好武侠之事,故情文相生,自成绝调。又与Hesiodos同为Boeotia人,道德思想颇相近。然Hesiodos为齐民之诗人,Pindaros则为阅阀之诗人。Hesiodos教农民以劳作节俭,而Pindaros则教贵人以重荣誉,轻施予,劳其身心,弃财力,费时日,以求所谓善Areta者。其理想人物,则Doris人之始祖Herakles也。高贵强武,荣誉声名,皆具于一人,而Olympionikes则其化身,宜乎Pindaros之永歌之矣。

Bakkhylides(前468)为Simonides之犹子,善作Epinikoi,与Pindaros同时。虽才力稍逊,而文词平易优美,不如Pindaros之艰深,故声名相并。著作久佚,一八九七年始于埃及古墓中,得芦纸三枚,录Bakkhylides诗二十章,由是复闻于世。其中六章不关竞技事,尤可珍重。第十八章题曰Theseus,咏Theseus之返国,两歌队设为雅典人与王Aigeus之词,互相问答。由合唱转为戏剧之迹,于此又得一旁证焉。Alkman之Parthenion,亦有问答之词,唯止歌女自相问讯调笑而已,与此假为古代人物者异也。

第四章 悲剧

八 悲剧之起,Aristoteles以为始于Dithyrambos,当Dionysos祭日,市民假妆为Satyroi,歌舞以娱神。一转而为歌队,再转而为戏剧。Tragos者,羊也。由是而生Tragikos Khoros,又一变而为Tragoidia也。

世传Arion始造Dithyrambos,唯其起源甚古,Arion或但订定之耳。Dithyrambos之字义,或云重户,或曰神喜,最近学说则解之曰神跃,Dionysos则曰神圣少年。希腊古时,每年四月(Anthesterion),例行春祭三日,以祈人畜禾稼之长养。元始民族,自保之具,莫急于食,故对于四时之运行,疑惧与喜望交并。既惧冬之常住,复恐春之不再来,乃有送冬与唤春诸仪式。心有所期,形于动作,所谓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故Dithyrambos者,春之歌也,生之复活之歌。而Dionysos者,亦即一切生气之精也。其别号曰Dithyrambos,曰Bakkhos,曰Bromios,皆示生意之发动也。此为Dithyrambos最初之一面,希腊以外,亦多有之,不限于一时一地也。

Dithyrambos者,歌Dionysos之生,Platon已云然。后世渐忘春祭之本意,遂造Semele之神话以释之。或以Dionysos为酒神,至其本来,则止为生命之精灵。其形或为木,或为兽,或为人,不一其状。最古为一木株,上缠布帛,或刻作人面,以薜萝蒲陶蜜房干无花果为饰。又或为牛马,舞者亦伏地作牛鸣,或缚马尾于背以象之。盖模其形状,拟其行动,能得灵感(Enthusiasmos),与神相接也。尤以羊为最多,后虽变形为丈夫,为婴儿,为少年,而其徒仍作羊形为Satyroi。此Tragikos Khoros之所由起也。

春祭之时,Satyroi随神舆而行,或就平野作环舞,后始有定地,曰Orkhestra。或Arion遂编订其歌词,定歌队之人数,又于合唱之外,加以问答,如Alkman所为。于是环舞渐蜕化而为队舞,是盖又一绝大之变迁也。

然其最大之影响,则缘在上者之提倡。希腊古时,平民之藉牧畜耕种为生活者,当春祭时,为迎春之仪。而高门巨族,则仍崇拜先祖。古之英雄,死而为灵,又多即为地方之守神。执政者患其不利于统治,力以诸术杀其势。编定史诗,用诸祭典,与后之举行Dionysia,皆是。盖Homeros所歌,为希腊全国之神人;而Dionysos者,外来之神,独立而无所偏倚者也,Peisistratos为Dionysos造祠于雅典。前五三五年行竞歌之会,作者各以一曲献Arkhon,祭日取其佳者三本歌之,校定优劣,Thespis得赏,是为演剧之起源。其初歌队所歌,只Dithyrambo一种,故始终为Satyroi状。及增新曲,舞者须更衣而歌,Orkhestra之外,乃有Skene。后渐移作背景,加以藻绘。观者所居地,曰Theatron。古代仪式,渐变而为艺术,于是Orkhestra与Theatron,亦因之为消长焉。

Dithyrambos咏Dionysos事迹,分奋争(Agon)苦难(Pathos)灵见(Epiphania)三段落。后觉其枯寂,因先以他种歌曲。例凡三章,合Dithyrambos统称四部曲(Tetralogia)。歌者五十人,作曲者为之长。歌间,作者出而致词,为独白或问答,以增兴趣,亦使歌者得息。后乃又以左右歌队之长登场,故悲剧优人凡三,称之曰Hypokrites,义曰应对者。谓作者陈词,而二人应答之也。

如上所言,希腊悲剧之起,可分三节。一、始于Dionysos之春祭,歌呼踊跃,以迎生气。二、Arion(前620)作Dithyrambos之词,用之歌舞。三、Peisistratos举竞歌之会(前535)Thespis得胜。又始作科白,已具戏曲模形。及Aiskhylos, Sophokles与Euripides三大家出(前525—前406),乃极其盛。后复消灭,而Dithyrambos则流行如故也。

九 Aiskhylos(前525—前456)者,Eleusis名家子。尝从军,与波斯战。前四七二年以Persae一剧得赏。平生著作,凡九十篇,今所传者,只七篇而已。尝自书墓铭云,Marathon树林,实证其勇,其于词曲,似自以为末技,而后世竞推重之。前三百三十年顷,Lykurgos建大剧场,为之立铜像焉。

Aiskhylos所作,皆三部曲,今唯Oresteia尚全,余止存一部。作《波斯人》(Persae)后,前四六八年竞技,为Sophokles所败。次年复以《七人》(Septem Contra Thebas)得赏,次作Prometheus,前四五八年作Oresteia,又得上赏。唯最早著作,则为《吁请之女》(Supplices),其年代不详。剧为三部曲之首章,叙Danaos之女五十人,为Aigyptos诸子所逼,逃至Argos,求助于王。埃及虽不禁同姓为婚,而强暴之行,亦为罪恶。Argos遂容留亡人,允为保障。埃及王子来攻,终获诸女,强娶焉。Danaos乃属女于婚夕尽杀诸婿,唯一女曰Hypermnestra者不从,因获罪,Aphrodite援之得免。后其苗裔创业,遂立Argos新邦也。此曲之意,盖谓天意不可测,又随在见其调和。Aigyptos诸子,以强暴获报,Danaos诸女承父命而杀之,皆正也。然诸子之首祸,与季女之逆命,皆不得其正,而实亦莫外于天意。胤嗣大昌,正非神之反复,殆有深密难知之用存焉。其曲虽以Hypermnestra为主人,而列入五十歌女之中,初无区别。盖歌队尚未分列,唯绕坛而舞,犹有古剧遗风,优人亦多只二人,故今定为Aiskhylos早年作也。

《波斯人》为三部曲之中卷,纪波斯王Xerxes攻希腊,横舟断海而渡,投黑索于海中,自称海上之王,获罪于Poseidon。及Salamis之战,波斯舟师歼焉。剧中止叙母后与诸元老留守故国,忧念征人。及得噩耗,乃吁祷先王,乞其救助。前后二卷,则失之矣。《七人》之前,本有二曲,曰Laios,曰Oedipus,纪Laios父子之悲剧。初Laios不听神训而举子,终应预言,Oedipus杀父妻母,至于凶终。Oedipus子又忤父意,乃诅之,至是亦应,兄弟争位,爰兴甲兵。Polyneikes联与国七君,攻其兄Eteokles,兄弟相杀。诅祝必践,夙业递传,有触乃发,终不可逭,此希腊古代之道德观念,多见于戏曲者也。Prometheus之传说,对于Zeus之神德,多可非议。唯在古代,疾智忌能,不害于神之正直聪明,如《创世记》所言,亦可以见之。Prometheus爱人类而抗暴力,历劫不屈,足引万类之同情,终亦得直,还获自由。惜其曲不完,不能详知始末耳。

Oresteia叙Orestes复父仇,三部俱存。一曰Agamemnon,言后Klytemnestra与Aigisthos共谋杀Agamemnon,篡其位。二曰Khoephoroi,三曰Eumenides,言Orestes杀父仇。唯以弑母故,为Erinyes所苦,因发狂,遁于Delphoi。诸神集议于Areios Pagos,以Athena援得免,遂为净罪。又慰解Erinyes,为立祠于雅典,称慈惠女神焉。此曲本事,亦据传说,与当时信仰制度相关,足资今日之研究。Aiskhylos戏曲本旨,一以写人天恒久之争,一以写罪业因缘之报。好胜之心,常引人越轨而进,乃与自然之力相抗,以至败亡。凡诸恶业,又展转相生,至于无穷,终唯绝灭,乃得解决。而正义公法,亦或能调剂,使得和平,如Oresteia等,皆可以见此意也。

十 Sophokles(前496—前406)作曲,初用伶人三,歌队亦不复重要如昔。又废三部曲例,以一曲为全部。旧剧三部相联,故可叙历世事迹,以一题旨贯串之。Sophokles作,则重在展示情节,不专以阐发义旨为事。所作仅存七篇,皆咏古英雄事。其Oedipus与Antigone二作,与七人之剧联属。Elektra者,即Orestes女兄,同报父仇,唯其旨趣,乃与Aiskhylos殊异。Orestes弑母,虽经神明之示,疫厉之威,而内有心诛,外见鬼责,终于狂易。Elektra则踌躇满志,以如愿为忻。盖Aiskhylos写古人而和以今人之情思,Sophokles则即以古人之心为心,求与传说相近,且思想又绝严肃,故不同有如此也。其写Elektra峻烈刚决,思虑言动,俱为爱父一念所左右,与Antigone以兄弟之谊,甘舍其生者,足相伦比。七人之役,二子骈殒,新王Kreon礼葬Eteokles,独以Polyneikes叛国,故暴其骸,敢葬者死。其女弟Antigone收瘗之,鞠之不屈,Kreon子Haimon营救不许,遂闭之墓穴。而先知预言神怒,将降大疫,Kreon父子亟往启穴,已死矣。Haimon殉之,其母闻之亦自缢。古者以人死不葬为大罚,盖将使形神永系,不得解脱,而沴厉所积,亦足以违忤天和。且Homeros时,已以侮辱死者为戒,故Kreon之命,虽正而实非。Antigone之抗命收葬,则纯由天性,发乎自然;殉其义分,而不能自明其理之所在;知生之可乐,而终甘就死,又复不自觉其死之可荣。其设想皆至精微,世以此为希腊戏曲之荣华,良有以也。

Euripides(前480—前406)力作五十年,著曲九十二篇,今存十七,而当时得赏止四次。盖思想卓绝,不能为世俗所赏。毁言洋溢,至谓其不识字,命奴代为执笔云。Euripides作曲,不如Sophokles之纪叙情节,唯以阐发义旨为重,而又与Aiskhylos不同。Aiskhylos写人间祸福,悉统以神秘莫测之力,使古代信仰与现世事实,得其调和。Euripides则于神人行事,多所置疑。其剧叙述情况,不加臧否,而令见者自发不安,萌生疑问。当时人心所不愿闻,而又不能自禁。Euripides之不为时人所好,而复有大名于世者,亦以此也。Euripides相传为哲学者Anaxagoras弟子,故不信传说。尝言天下无淫盗之神仙,并出歌人意造。而作曲又例必取传说为材,故辄复流露真意。如谓其志在摧毁神教,则亦未必然也。

Euripides亦作Elektra,乃与二氏绝异。古代传说,一变而为平常人事。Klytemnestra之死,Aiskhylos以为神罚,Sophokles以为正报者,在Euripides则为罪恶,而其过悉由于Apollon。其写母后,不远人情,足起人之哀矜,而无疾恶,Medea与Hippolytos二剧之主人,亦本世人所共弃,而Euripides善能转化,使观者觉Medea等,正亦常人。但性情偏至,机缘邂逅,而悲剧以成。Aristoteles所谓恐怖悲悯二元素,兼而有之。世或因是称之为Misogynist,殆未为当。Euripides亦尝作Alkestis等曲,写女子美德,但不如昔人之仅依理想,倾于光明之一方。盖能洞观人性,中边俱彻者也。

Euripides作曲,初用Prologos及Epilogos,说明原委。歌队渐失其用,而典礼所关,不能辄废,乃使为剧中人物。唯不能常用,则于剧间作歌舞,而戏曲形式,亦因之稍变矣。

四世纪后,演剧盛行,而著作衰歇,鲜可称述。技工之事,别于艺术。故今言希腊悲剧者,唯以三子为断也。

第五章 喜剧

十一 Aristoteles著《诗学》,论戏曲起源曰,悲剧起于迎神,喜剧起于村社。虽其书残缺,论喜剧之卷,今已不传,无由详考其说。而喜剧由昉,已可略得大凡。盖二剧之兴,俱因生气精灵之礼拜,然同而实复殊。Dithyrambos者,迎春之曲,自Arion以来,多经文人润色,言近雅驯,其时在春季,演神之奋争苦难,终之以灵见,志在用感应之术,以促春气。社祭者,田夫野老之所为。其时在秋季,禾稼既登,蒲陶酒熟,民生丰乐,皆由神赐,礼有报赛,罄其感荷。迎春之时,惧春之不再来,故悲哀之气,寓于喜望之中,化而为剧,亦写人生之奋争苦难。秋赛之时,则喜春之重来,予万物以有生之乐,故欢愉之气,寄于感激之中。叫嚣纵肆,不能自禁,化而为剧,则嘻笑怒骂,亦无所变也。宗教仪式,约可分祈祷报赛二类。希腊悲喜二剧,即由此出,渐乃与仪式脱离而成艺术也。

喜剧本称Komoidia,义曰村社之歌。Komos者,义云乡村宴饮。盖村人集而歌舞,继以行列,而终之以酒宴。后遂引申其义,以Komoi为与祭者之称。Plutarkhos尝记之曰,昔者先民举行Dionysos之祭,仪式质朴,而至欢愉。有行列,挈酒一瓶,或一树枝,或牵羊,或携柳筐,中贮无花果,而殿以生支(Phallos)。此盖万物生成之祭,征诸古代及元始民族,往往有之。由今视之,或可骇怪,然在当时,乃不过宗教仪式之一。道德标准,本随习惯而定,故于风俗人心,固亦无害也。且希腊民族,以中和(Sophrosyne)之德著称。对于自然恒久之性能,有仞知而无讳饰,能节制而无遏逆,使之发泄得间,乃不至于横决。故于村社行列,予以容仞而严其约束,不见有可耻可讳者也。Aristoteles论悲剧,以为人心本有恐怖悲哀之感,得假此以泄之。又谓嘈杂之音,足以净人间之猛性,不使郁而为厉。故此村社之歌,亦自有明效大用。俾人得于此时,欢笑愉乐,一罄其情,亦祓除之一术也。

村社行列,初不与Dionysos之祭相关,但行于Doris诸邦,以祈报生气而已。至前四六五年,始用于春祭,Komoidia遂与Tragoidia并峙。其初但有村人假妆戴面具,歌舞游行,和以丝竹,或演滑稽动作,以供笑噱。是日又例得放言(Parrhesia),侮弄骂詈,皆可任意,受者不得较,其后即衍为喜剧中之枝词(Parabasis)。曲间,歌队突前歌诗,讥弹时政,或嘲笑时人,无所顾忌,盖犹存古风。古代喜剧,先有序说,继以枝词,次演剧中主人滑稽行事,多不联属,终以宴乐。作者颇多,今皆不传,唯Aristophanes尚存十一篇耳。

十二 希腊喜剧,分古中近三期,Aristophanes(前450—前385)实为古期作者之代表。所作剧讥评时事,大都政教二类。盖意主保守,尊古而非今,故当时民主之治,司法之制,多所责难,如《骑士》(Equites)《蜂》(Vespae)《鸟》(Aves)皆是。又如Sokrates之哲学,Euripides之悲剧,皆思想独绝,不合流俗,Aristophanes亦以曲刺之。作曲曰《云》(Nubes),言有少年从Sokrates学,而益流于恶,其父怒,欲火其居。又作曲曰Thesmophoriazusai,以嘲Euripides。雅典旧有立法祭(Thesmophoria),妇女共祀地母,男子不得与。剧言妇人以Euripides多写女子恶德,因于祭日共谋所以报之。Euripides使其妻父变服往侦,事败,执付法吏,Euripides潜定计,与妻父共吟所作曲词为号,乃得脱。及Euripides死,又作《蛙》(Ranae),言三子卒后,Dionysos苦岑寂,遂至幽冥之国,召一子返,而Euripides与Aiskhylos争不决,乃共角技,Aiskhylos卒胜。Aristophanes之剧,虽意见偏执,攻难思想新潮甚至,而能以美妙之词,饰荒唐之想,故亦有足观览者。晚年所作Plutos一剧,则写社会情状,不专刺当时政事,合唱亦益少,已与中期喜剧相近矣。

中期喜剧约起于前四百年顷。结构视古剧为整,其所讥刺,多为古代神话与当世诗人。及后写日常之事,遂变而为近期喜剧,Menandros最有名。所作剧百数十种。今止存断片六章,多以爱恋为材。剧中人物,如严父荡子,巧妇狡奴,皆世俗所常有。古剧所刺,多为时政,或涉个人,而新剧则言风俗人情,更为溥遍矣。希腊喜剧,至Menandros而完足,犹Euripides之于悲剧。唯Euripides之后,更无嗣响,遂至中绝,而喜剧独传,流泽于后世戏曲者,甚非鲜也。

第六章 文

十三 凡文学发达,皆诗先于文,希腊亦然。颂祷之作,利用永歌,记事抒情,则便于记诵,又得委曲寄意,非散文所及。即Solon之政见,Anaximandros之哲学,亦无不托之诗歌。散文之用,限于日常人事,以达意记数而已。今金石刻文,犹有遗留,多为神社中物。有禁约,诅词,因果灾祥之纪。又有巫觋题名,或加叙述,变为纪年(Horoi)。神话之外,又有故事(Logoi)流传,其事近于传说,而所说非英雄;近于小说,其人又多实有;唯今俱不传。及哲学渐盛,思想发达,学者乃以散文著述,如Herodotos之史,Platon之问答,皆是也。

Historie一语,今但以指历史,原义则云学问。本其所知,笔之于书,无论历史地理,博物哲学,皆得以Historie称之。Historikos者,求智之人。Philosophos者,爱智之人。虽一重事实,主于搜访,一重真理,主于研究,而其业相通,为哲人(Sophos Aner)亦相等也。故其初历史哲学,不立区别,至前四百年顷,始明辨之。唯并为求智之学,故文亦务求明晰,散文于是兴盛。唯纪述学问,而仍兼艺文之美。故历史哲学,于希腊文史中,亦占重要之位置,盖不仅以古见珍也。

十四 史家最早者,有Hekataios,著《地志》,多为Herodotos所称引。Herodotos取古代传说,加以研究,为之解释,如后代历史神话学派之业。谓Prometheus本Skythia君长,居鹰水之次,会水泛滥,人民以为长上不德所致,遂囚之。Herakles治水功成,乃纵之云。著书已逸,今仅存断片。其说虽未能当,唯天灾流行,罪其君长,本于元始民俗,非出意造。当时哲学者,于古代神话,已多疑难之词,Herodotos欲依据理性,考征事实,以治古史,亦此新精神之一代表者也。

Herodotos(前482—前425)世称历史之父,居小亚细亚北,以国事遁居雅典,与Sophokles友。作史纪波斯之战,后人取诗神名,分之为九卷。其书记大战本末,而旧闻逸事,杂入其中。第一卷叙波斯克Lydia,即附记Lydia故事(Logoi)。二卷纪征埃及,四卷北征Skythia,南征Libya,五卷征Thrake,亦然。末三卷始言Xerxes攻希腊败归事,言极详尽。故事则得自传述,类多神异,盖作者亦唯写录闻见,未必遂尽信之也。Herodotos生于边塞,长而浪游,过欧亚非洲诸地,阅历既多,识见益广。爱其故乡,而对于异邦文化,亦能鉴识,不没其美。生平流亡困顿,而历游各地,从容探访,世多以为异。或传其曾说书于雅典诸地,又据Diyllos说云,雅典政府曾以二万五千金酬Herodotos。盖Herodotos为Logopoios,搜访故事,当众陈述,如行吟诗人所为,故得藉以自给。观察所得,关于列邦情势,多足资当局之参考,故予以多金,则不仅为作史之酬而已。Herodotos对于宗教,颇有泛神思想,不以人神说为然。唯纪事多循俗说,盖由业为Logopoios,势不能忤世以自取咎责。观其记波斯宗教,颇有称许之词,可知非偏执一义,轻信先说者矣。

Thukydides之生,去Herodotos才二十年,而著作迥异。Herodotos史书,多载传说,类于说部,Thukydides作,则体例谨严,纯为统系之历史。Thukydides生长雅典,受学于当世大师(Sophistai),故文词华赡,思理清澈。Peloponnesos战争,Thukydides身与其役,遂作史八卷,叙述颠末。次序井然,语必征实,凡神异之事,传闻之词,皆置不录,意在资考镜,而非以广异闻。Herodotos作史,于胜负之数,恒归之天意,故谓波斯之败由于骄盈。Thukydides则俱以为人事,雅典之败,初非Nemesis之见责,而实人自为之。盖Hetodotos犹为文士,Thukydides则已有学者风度。其后Xenophon(前434—前354)作Hellenika,意欲续Thukydides之史,然不能及。Xenophon曾受学于Sokrates,而哲学非其所长。初从波斯王子Kyros攻其兄Artaxerxes,后Kyros战殁,将帅皆被杀,Xenophon遂率兵归希腊,作Anabasis纪其事,最为世所称。Sokrates卒,弟子Platon辈力以文字释辩,Xenophon亦作Memorabilia记其师言行。又有Oikonomikos,用答问体,以论家政。Kyropaidia者,假为波斯先王Kyros外传,记幼时受学情状,而实以自寓教育意见。大要取材于斯巴达,又傅以东方采色,故非正史,亦非小说也。Xenophon本非文人,唯以余力著作,又率模仿当时作者,不自成家,然文章简明优雅,后世多师法之。

十五 前五世纪末,雅典辩学大行。盖议院论政,或法廷对簿,非有辨给之才,不足以动听闻,申枉曲。当时乃有Sophistes以教授修词学为业,辅以天文地志,形数政治诸学。别有Rhetor者,犹后世律师,业为人辩护。虽律禁代言,唯两曹可预乞人为辩词,自陈述之,后或刊行,以自表白。又或委身国事,吐其雄词,有所激奖,或以自理,如Demosthenes,则已为政治家,非复寻常辩士矣。今所传希腊演说,大抵可分三类。一以文章为主,可为后人模式者,多先世之作。二私家案牍,辩士代作,为两曹所刊行者。三著者一己之作,以发表政见,或讥弹辩解,皆是也。

希腊演说之发达,与散文变迁,极有关系。先世著作,多尚藻饰。Thukydides作史,文句艰深,Antiphon过于凝重,Gorgias偏于妍丽。Lysias为人作状词,善能体会性情,与之适合,陈词说理,皆极自然,足令敌者抗言,相形见绌,其文已近简易。至Isokrates而大成,立美文之标准,自罗马以至近世,无不蒙其沾溉。Isokrates(前436—前338)初从Sokrates等哲学者游,及父卒无所依,乃学于Gorgias,为人作讼词,并教修词学以自存。后至雅典,设塾教哲学。唯所重非Philosophos之玄理,亦非Sophistes之诡辩,旨在修养心性,养成正解明辨之力。虽Platon有界石之嘲,以为两无所可,而势力颇伟,后世文人学者,多出其门。Isokrates著作,今存演说二十一,尺牍九篇。唯生平未曾亲演,但刊布之而已。其政见则欲希腊联合马其顿以抗波斯,与Demosthenes正相反也。

Demosthenes(前383—前322)七岁丧父,保傅共谋夺其资。Demosthenes蓄志报之,遂学律。及长,讼得直,追还旧资,而所存已无几,因业辩士。唯行事正直,不如Hyperides等之参与Hetaira案件,尤力避Sykophantes之务罗织。凡所致力,乃在政治,欲联合希腊以拒马其顿。Isokrates弟子Aiskhines则力与抗。Demosthenes之政策,纯由爱国。Isokrates则欲外用和平,内行改革,财力困穷,民生过庶,募兵海贼,横行国中,凡此诸患,皆可及此驱除。及Khaironaia之败,Isokrates绝望自杀。二国虽构和,而Demosthenes图报之志不稍懈,亚历山大既卒,希腊举事复败,Demosthenes仰药死,Hyperides被杀。后世论史者,或于Demosthenes有微词,第亦成败之见而已。Demosthenes尝谓雅典人曰,君等为一国之自由与平安而战,万无曲理,光荣所在,宁止胜者,可以知其人矣。

第七章 哲学

十六 希腊哲学,自成部属,宜若分立,不隶于文学史中,唯其始初,本亦Historie之一部。爱智之士,致力学问,以求知慧。搜访人类之已事者为史家,研究万物之现象者为科学家,探索宇宙之起源及成分者为哲学家,所事不同,旨则无异。且古代哲人多以诗传写思想,其源出于Hesiodos,如Xenophanes等是。若Empedokles,则已纯为哲学诗人。至Platon用答问之文,抒其绝学,固亦文章之上乘也。

希腊古代哲学,最早为Miletos派,Thales为之首。前六世纪时,希腊文明,以Ionia为最盛,而Miletos又其中枢。Thales尝学于斐尼基埃及,预测前五八五年之日食,为世所重,与Solon同为七贤之一。又弃神话开辟之说,求宇宙起源。以为地浮水上,而定湿(Hygron)为万物本,与希伯来旧说相似。又以为万有皆神,磁能吸铁,故有性灵。以生力为神,与物质相合而成世界。Anaximandros承其说,唯以自然无限(Apeiron)为万有本原。移动分离,成诸形质,盛极而衰,复归于故,以明万物生灭之理。Anaximenes则即以无限为气(Aer),因凝散而生寒温,化生水火。其说甚近唯物论,于后世思想,至有影响也。

Miletos派哲学,出于学问(Historie),故与宗教分离,且其学说,恒与国民信仰违迕。Pythagoras派,则以哲学而与宗教接近,别成一家之言,盖合Miletos派学说,与Orphism之信仰而一之者也。希腊古时,自有密宗仪式(Mysteria),以祀地母,祔以Kore与Dionysos,演Persephone之去而复归,以象四时代谢。Kore者,义云处女,盖言春时,或为新谷。Dionysos来自外邦,本为生气之精灵,则象以小儿,以为Kore之子。后分立自成Dionysos之祭,唯本旨故无异。Kore之往而复返,与Dionysos之死而更生,本皆以表生气之盈虚,实祈年之仪式。然影响及于民心,益以坚其死后生活之信仰。此地下诸神(Theoi Khthnioi)之崇拜,初只行于民间。至前六世纪时,民主之政渐盛,此风亦益长。又值波斯西侵,祸乱相续,人心厌苦现世,希望未来。凡恐惧忧危之世,恒为宗教发达之机,故Dionysos遂为民众归依之主神。Onomakritos乘Peisistratos提倡宗教时,编订歌颂推行之,而归其名于神代诗人Orpheus。其教谓灵魂不灭,死后归于幽冥。古之正人Rhadamanthys等,判决生前行事,善入往者原,恶者入地狱。唯亦可净罪,以求解免。虽占卜符祝,渐流于迷信,然足以慰安人心,使有依附,其效甚大。灵魂永存,故死不足畏,盖死虽为此生之终,又即他生之始。唯他生之苦乐,又依此生之善恶而定,故清净之生活,至为重要。此Orphism之教旨,亦即为Pythagoras实践道德之所从起也。

Pythagoras生于Ionia,讲学于南意。其学主灵魂不灭,与Orphism同,又信东方轮回之说,别立宗派,设戒律,与其徒共持之。唯其教专重身心具足,故亦不废学问。Pythagoras以数为物元。数有奇偶,即有限无限之别,二者相距,而复协和,以合于一。Pythagoras自称爱智者(Philosophos),而实又密宗信者(Mystes),故行事特异。后世传其奇迹,则颇流于怪诞也。

Xenophanes本Anaximandros弟子,迁居南意,故为Elea派开祖。其初行歌各地,为Rhapsoidos,而不信神话,以为后世伪造。稍变师说,即以自然无限为神,浑然纯一,无有终始。尝作史诗及Elegoi二千首。“Peri Physeos”一篇,为述学之作,其徒Parmenides亦作是诗,今俱不传。Parmenides亦Elea人,行业坚苦,与Pythagoras派相类,而不取二元之说,以为道立于一,物皆自存,不生不灭,亦无变化。存者自存,亡者自亡,不能由亡以至存,亦不能由存以至亡。大道唯一,而品物殊形者,乃由知觉欺罔,故生分别。Zeno继之,著书攻多元说,亦Elea派巨子也。

十七 Herakleitos讲学,谓万物原于一,本无终始,与Parmenides同。唯以变动不居为世界之原则,则正相背。万有本元,俱归于火,化生庶物,历诸转变,复与元行合体,其说颇类Anaximandros。又取Pythagoras二元说而演正之,以为物有抵拒,而后有协和,凡诸分别,悉由比量。善恶相须,终合于一,故又以争为宇宙大法,万物所由出。水火相克,而复相生,生于垂亡,衰于极盛,自然之神化盖如此,Herakleitos以性灵为不灭,唯与火相并合,故异Pythagoras派。其诋毁神道之教,与他派无殊,而于Orphism尤甚。

Empedokles世多传其奇行,类Pythagoras,或谓仙去,毁之者则云投火山中,自灭其迹以欺世。其信仰颇近密宗,自谓前生历为人兽禽鱼,唯讲学则粹然学术,不涉于迷信。尝学于Parmenides,亦谓宇宙无终始。唯又取Herakleitos变化之说而贯通之,以为世有四行,为万物根,即气水火土。纯一自存,不能迭化,唯缘爱憎之力,而生分合,聚则成,散则灭,聚散半则变。其说视前人稍进,所著哲理诗“Physika”,即阐发此义,而《净罪》(“Katharmoi”)一篇,则神秘思想之什也。

原子说(Atomism)创于Leukippos,成于其徒Demokritos。Leukippos师事Parmenides,唯以为有存亦有亡,实体之外,皆为虚空。实体为物,极微而无限,充塞宇宙,个个分离,中间虚空,而自体纯一,不可分剖,故名Atomoi。结聚成形,相联络而不并合,终复分散,归于太虚。Anaxagoras之说,与前二派相似,而更有进。万物化成,由于物质,亦曰物种。其类众多,不限于四行,亦异于原子。金石骨肉,各自有其质,差与后世元素相类。其一为心意(Nus),等为物种,然特精微,且能自动,运化诸质,令成万物。Anaxagoras又明日月食之理;以日为石,运行迅速,因生光热,其大殆如希腊半岛;月为土块,映日有光云。Anaxagoras初居雅典,或以为毁谤国教,将罪之,亡去得免。

Sophistes今称诡辩派,本为哲人之称,Protagoras始用是自号,以教人德业为事。虽重在实践,言行并修,及其末流,又或骛于文词之末,唯当时大师,其思想亦多精微。Protagoras著书,尝题端曰,神之有无,予所不知,人生实短,盖不足解此难题。雅典人乃流之,并火其书。Protagoras又以为是非限于主观,故无一定之标准,其言曰,人为万物之度量。凡诸理智,唯有比较而无绝对,怀疑思想,于此可见。Gorgias谓道德由时代及社会而定,与此意正同。又作文论虚无,以难Elea派。虽名理隽妙,然已近于辨,至于后世,遂流为言词之战(Logomakhia)矣。

十八 Sokrates(前468—前399)生于雅典,父为石工,Sokrates世其业。中年弃去,从诸大师游,后遂为人师,而不受酬。貌不扬,时人以比Silenos。行事特异,不以苦乐为念。其说谓世无智人,人以不知为知,唯己自知其不知,故神示以为独胜。唯绝待智慧,神所独有,宇宙神秘,非人力所能测,故其学言人事而不言天道,言道德而不言物理也。其于宗教,虽主保守,而诸神之上,别立Nus为造化主,统于一尊。其论道德,以为善即知识。人唯愚蒙,故生罪恶,若知善者,亦必行善,盖善行即益,故知行相属。其教人多用问难,Platon著作,即袭其制。Sokrates之教,重在改革道德,于政教别无破坏,然终不为世俗所容。始于嘲弄,终于怨恨。前三九九年Anytos等以非毁圣教,陷惑学子为辞,讼Sokrates,请置重典。二次公判,Sokrates皆不肯屈,遂定罪,仰药而死。初Anytos为鞣皮工,其子逃亡,从Sokrates游,终乃沉湎于酒。Anytos从军,再建民主之治,追念前事,而Alkibiades与Kritias等为国人所深恶者,亦皆Sokrates弟子,故深信其为世道大害,务欲锄而去之。Sokrates虽不立新说,而后世学术,多由此出,又以身殉其学,益足起万世之景慕。Platon作Phaidon,记临终情状,世谓之最伟大之悲剧,良有以也。

Sokrates不自著书,今唯于Platon著作中,得见大意。Platon(前427—前347)本贵介子弟,多才艺。著有短歌,《咏星》一章,至今为世传诵。年二十,始从Sokrates游,前后八年。以问答体作文八篇,然非以讲学,盖拟曲(Mimos)之一类。时Epikharmos与Sophron方以是名世,Platon爱诵Epikharmos之诗,每寝必置枕下。其Lakhes等篇,则仿Sophron,以散文为之也。及Sokrates死,Platon心境顿变。多作答问,为师辩解,Apologia,Kriton与Phaidon皆是。其《宴集》(Symposion)一篇,尤杰出,记Apollodoros为Glaukon述诗人Agathon之宴,以寄怀旧之情。真美之爱出于一本之说,亦于此见之。是后著述甚多,今存四十二篇。有Respublica记理想国制度,后人多仿作之,其影响于思想,力至大也。

Aristoteles(前384—前322)者,Platon弟子。父尝为马其顿王御医,亚力山大少时,因从Aristoteles学。及东征,Aristoteles遂至雅典,讲学于Lykeion,无学不窥,公私著述,凡千卷,为后世学术源本。今世所传,多门下札记之本,故多丛杂。唯《雅典法制考》及《诗学》,盖自作。《诗学》已残阙,仅存悲剧之卷,甚多精义。罗马诗人Horatius本其旨,作《诗法》(Ars Poetica)一书,为后世所重。至十七世纪,风靡全欧,奉为文章轨范也。

第八章 杂诗歌

十九 希腊文学,自Demosthenes卒后,称衰落时期。凡文学发达,与政治宗教,系属极密。马其顿既胜,希腊施政由人,宗教亦隳废,旧日信仰,渐为外来波流所并,转入迷信。文艺之事,因之不振。且言文分歧,终趋于异,文人颛守古语,用于著作,表现情思,不能自然,又不能直撄人心,振发感兴,故其行亦不远,是亦衰落之一因矣。时希腊俗语,唯用之简牍契䇷。逮马可等作《福音书》(“Evangellia”),志在通俗,乃用以著述。简洁朴雅,为世所师法,其影响随基督教而及全欧。现代希腊语,亦即从此出也。

前三世纪后,希腊诗歌,更无巨制。时世变易,亦不复有英雄盛事,足供赞颂。人人所见,止现实之人世,若过去光荣,早成幻景,故史诗凯歌,遂绝嗣响焉。Apollonius作Argonautika,虽独赓坠绪,而不为世所赏。盛行于时者,乃为短歌(Elegos)与诗铭(Epigramma)。二者起源本古,至是弥益发达,臻于美善,为后世模范。Philetas生前三世纪初,以艳歌名世。题集曰Battis,盖其妇名也。同时有Asklepiades,亦有名,诗选Anthologia中存诗数章。Kallimakhos(前285—前247)初学于雅典,后为亚力山大府图书馆长。致力于文字之学,著书八百卷,今唯存Epigrammata耳。诗铭者,本冢墓造像之文字,Simonides稍变其体,唯仍多伤逝之作。Kallimakhos则以恋爱为之主,选者评为Myrtos之花,中满清蜜,而Simonides之作,则比之于蒲陶也。

Theokritos(前315—前270)亦撰诗铭十三章,然以牧歌(Eidyllion)著闻。古者Artemis祭日,牧人作歌相竞,后人模拟其式,因称Eidyllion Bukolikon或Eidyllion Aipolikon。唯所歌亦不尽关牧事,故或释Eidyllia为小图画。描写物色,以及人事,诗中有画,论者或以是与浮世绘(Genre)相比。Theokritos作共三十章,写牧人生活者止十章,六为小史诗,六为抒情之歌,四为偶作,四则拟曲也。其行事已不可考,唯卷首小传,言是Syrakuse人,父名Simikhidas,又据诗铭云Praxagoras与Philinna子,则Simikhidas者盖别名耳。尝学于Philetas及Asklepiades,以牧歌名世云。Syrakuse之地,山川纵横,物色至美,终年受朝日之光,万物欣欣向荣。牧人傍榆柳之阴,吹管吟诗,诉其哀怨,或歌吟角技,以乐佳日。后世或疑非实,然证以现代民谣,文情颇多相似。第三章怀Amaryllis之歌,至今犹不绝于人口。第十章刈禾人吟,则或迻录所闻,非出创作,亦未可知也。第二十一章记渔夫梦得黄金之鱼,写水上辛苦生涯,稍带暗淡之色,为集中唯一之作。第十五章名“Adoniazusai”记二中流妇人至亚力山大府观Adonis之祭,诙谐美妙,两至其极,为拟曲杰作,法国至演以为剧。尤最者为第二章,Simaitha见弃于Delphis,因对月诃禁,招其故欢。文美而真,悲哀而诙诡,深入人心,令不能忘也。Theokritos后,有Bion与Moskhos继作。Bion略与Theokritos同时,后为仇家鸩死,Moskhos以诗哀之。二人之作多散逸,今存Bion七章,Moskhos九章而已。

二十 Mimos亦云Mimiambos,今称拟曲。源盖出于宗教仪式,与喜剧同。Aiskhylos佚存文中,言Thrake山母之祭,管弦嘈杂,和以空钟(Bombykes)。远在山间,闻Mimoi声如牛鸣,击鼓象地下雷音。盖本祈雨之仪,祭者变服涂面,用诸法器,模拟事物,以求感应。Dionysos祭,亦有空钟陀螺(Rhomboi)牛鸣板(Konoi)等,然后世则列之玩物,失其本意矣。Mimoi初盖类于巫师,后渐转变,止存模拟之动作,更无祈求之意,遂流为诙谐戏谑,正如Komoi之始于村社而化为喜剧也。前五世纪初,Epikharmos以Pythagoras派哲人著喜剧,又作拟曲,写民间日常行事。Sophron继之,所作曲分男女两类,其子Xenarkhos则用以讽刺时政,今悉不传。唯Platon答问及Theokritos牧歌中,各有数章耳。Herodas著作亦逸,仅存断简二十余行。至一八九一年,英国Kenyon博士发掘埃及古迹,于沙中得芦纸一卷,录其拟曲,凡存完具者七篇。由是Herodas始复闻于世。其曲皆用跛体(Kholiambos),故文辞不能与Theokritos比美,而实写人生,至极微妙。第一章之媒媪,第二章之塾师,皆跃跃有生气,虽相去二千余年,而读其文者,乃觉今古人情相去不远。第三章记妓寮主人诉麦舟舟子,则模拟辩士口吻以为刺。Herodas于讽刺诗,亦有深造,自言诗神命之续Hipponax之迹也。第四章言医神(Asklepios)之祭,可与Theokritos之“Adoniazusai”方驾。第六章记二妇人私语,虽不过商量服饰谯诃奴婢之词,视若平澹无奇,而文情生动,为世希有,论者以为集中之最。Herodas行事无可考,唯缘文中有兄弟神(Theoi Adelphoi)之语,知为前三世纪人,约与Theokritos同时也。

二一 希腊诗选,最古者为基督百年前Meleager本。六世纪时又有Agathias,改编为第三本。二人皆能诗,亦自选其作。十世纪时,Constantine Cephalas重订之。至十四世纪,为东罗马教士Maximus Planudes所得,多所减损,分类排比为七卷。君士但丁堡陷后,流入意大利,遂印行,通称Florilegium。迨十七世纪初,或于古籍中得Cephalas原书,乃行于世,是为诗选最善本。所录上起Sappho,下及并世作者,其行事多已湮没不可考,唯于此书中,仅存姓氏,与诗俱传而已。Meleager序自言为此,譬如采集百花,编为花冠(Stephanos),以献其友Diokles,故称Anthologia,犹云“掇英集”。后世因仍其名也。

诗选中录Sappho诗铭三章,Meleager所谓花虽不多皆蔷薇者也。其一志渔人曰,渔人Pelagon父Meniskos,以笭箵与棹置垅上,为辛苦生涯纪念,世称墓铭上乘。Simonides之志斯巴达国殇,尤为世人推重。Platon《咏星》之外,有《Lais献镜》一章,亦至有意趣。英国Garnett博士译之曰:

Venus, from Lais, once as fair as thou,

Receive this mirror, useless to me now;

For what despoiling Time hath made of me

I will not, what he marred I cannot, see.

Theokritos诗铭二十三章,多佳制。《哀Kleonikos之死》曰,人其稼穑终生无以不时远游,惟人生实短。嗟汝Kleonikos,欲得肥饶之地,乃载汝货,发自叙利亚,于大梁(Pleiades)降时浮于海,亦与大梁共沉于海。又《题Kaikos钱肆》一章亦极妙。同时有Leonidas,多咏海上生活。渔父Theris依水为生,有如海鸟,风波不能惊。终乃安眠茅舍之下,如镫之膏尽而火息,别无妇子,但有火伴为造冢。言短意长,可与Theokritos第二十一诗比美。又《咏纺女Platthis》,亦至悲凉。朝夕纺绩,拒饥寒于户外,或织作达旦,歌以破睡。至岁月尽而劳作亦毕,乃以八十之龄,见幽冥之川水(Acheron)。其诗才似Theokritos,思想则与Simonides相类。所见人生,多为努力苦斗之一面,而终之以永久之安息。诗所谓人当勇往以求往者之国,其道不远,坦直浩荡,无攀逾之劳,迷失之患,虽闭目而行,亦必自达也。美国诗人Longfellow,尝谓Anthologia为世间悲哀之书。花冠半萎,青灯垂尽,欢愉之中,亦函哀伤之气。而Leonidas之作,盖为最著也。

Meleage,本叙利亚人,长居Keos,故诗兼希腊东方之风,足为当时文化精粹。诗选序言,以花喻诗,语多精妙。《春时》二章,歌咏物色,情思美艳,为世希有。尤善作艳歌,尝欲化而为睡,得长守此眉睫,与Platon之《咏星》相似。又羡环履杯之得近芗泽,立意皆绝隽妙。至以怀思不寐,冀蚊蚋往扰Zenophila之清梦。或招草虫,令歌吟以解忧,酬以绿韭清露。若蚊蚋得成此功,则当被以虎皮,手执白梃,比之古代英雄,其设想乃至瓌诡。所作《志墓》《伤逝》诸篇,亦多哀艳之音。有“Klearista”一章,盖哀新嫁而卒者。Andrew Lang译之曰:

For Death, not for Love, hast thou

Loosened thy Zone!

Flutes filled thy bower, but now,

Morning brings moan!

Maids round thy bridal bed

Hushed are in gloom,

Torches to Love that led

Light to the tomb.

Meleager序中,自比其诗为早发之白色地丁(Ion),盖谦词,或指早年之作。唯选中又有其自作挽歌,则当为后人续入者也。

Agathias生基督六世纪时,与Palladas及Antipater皆以短歌有名。Palladas谓人生如戏场,或笑或啼,各尽其技。又云,吾裸而入世,裸而出世,始终皆裸,何复劳劳为。Antipater亦云,先知星士,许吾寿三六,吾谓三十亦已足。人生过三十,便为Nestor,而Nestor亦已死矣。厌世思想相同,而及时行乐之意亦寓焉。Agathias亦视死为安息,然诗中较多欢乐之音,唯不及Meleager之强烈矣。所作有诗集《桂叶》一卷,今不传。

诗选中无名氏作,颇多佳句。如《Sabinos墓铭》云,吾立此石于Sabinos墓上,为昔日恩情记念。吾且求汝于死后,汝幸毋饮忘川(Lethe)之水。忘川者幽明之界,魂饮其水,则忘生前也。又《赠乳香》一章,Garnett博士译之曰:

I send thee myrrh, not that thou mayest be

By it perfumed, but it perfumed by thee.

最为后世传诵,仿作者颇多。至云Tarsos人Dion卧于此,六十不娶,并望吾父之未娶也。则厌世之言,不异Palladas矣。

第九章 杂文

二二 Theophrastos(前372—前287)家本寒贱,而性好学,因至雅典,游Platon之门。Aristoteles继起,复从之学,及Aristoteles卒,遗命代己讲学于Lykeon,大振宗风,弟子数及二千。学术著作,今悉散逸,唯存《植物学》及《岩石志》。又《人品》(Kharakteres)一卷,凡三十章,写人间性格,如谄媚傲慢多言不平诸状,皆至微妙。序言为其友Polykles述善恶人品,而今所存,唯有恶德,盖其序或后人所加,非原本也。凡所形容,既能曲尽世态,又足见当时社会好尚,故甚为今日学者所重。如第四章言傲慢者当盥浴膏沐,或就食时,不许人入,乃与后世礼俗殊异。又第二十八章,记迷信者见鼬过前,必俟他人先过乃行,或投石三以禳之。蛇出屋下,则以为神,为之设祭,皆与今希腊俗信相同。至谓不平者拾遗金,必曰吾前此未尝有所得。多言者相见,辄述夜来之梦;叹古今人之不相及;市上麦贱;异邦人寓居者几何人;二月海宴,可以行舟;天若时雨,当得丰收;为言明年将自耕种,与人世之艰辛;地母祭日,Damippos所供火炬,其大若何;皆宛然如生,称全书中杰作,后世仿者甚众。喜剧作者Menandros为Theophrastos弟子,善状人情,为师所赏,赏曰Menandros与人生,二者果孰相仿效乎。若以此言转贻Theophrastos,正亦适合无间也。

Kebes者Thebes人,Phaidon篇中有其名,谓是Pythagoras派哲人,亦从Sokrates游。后隐居故里,仿Platon作答问三章。其一曰“图册”(“Pinax”),言游Kronos庙,睹一木榜,上有图画,莫详其谊,有老者为之解说,盖以行道喻人生。Platon称Kebes为Philolaos弟子,此文亦云,献此册者奉Pythagoras与Parmenides之教,故其说多与二氏合,而以知识为道德,则又承Sokrates之旨也。其后有Phitostratos作《题画》(“Eikones”),叙画景,别饶意趣。至Longos作小说,亦用此法,唯皆为美文,与哲学之问答异矣。

亚力山大时代以后,散文著作,大抵为历史地志。Euhemeros承Herodotos之说,以历史释神话。尝于Kretas岛见古冢,有铭曰“Zan Kronu”,以为即Zeus之墓。Polybius(前205—前125)作史二十一卷,记以常言,与文人异趣。Plutarkhos(46—120)撰《名人列传》,凡四十八篇,举希腊罗马古今人物事迹相类者,比较论之,为后世所重。Pausanias约生基督二世纪时,作《希腊志》,详述古迹及风俗仪式,考古者多取资焉。

二三 希腊小说,最先有Aristides编Milesiaka,时在基督六世纪前。其初多述古人逸事,藉作谈助,与故事(Logoi)同。后或渐改面目,凭空造作,不必实指其人,遂由别史而成小说。盖小说缘起,在于神话,始乃教典。转为传说,言英雄事迹,诵之可知史实,亦可以供娱乐。后信念渐移,则化为童话(Märchen),所叙重在事迹,更不问为何人,是为元始民族之小说。其变化之迹,正犹史诗之于弹词(Ballad)也。今儿童传说故事,多与古代及原人相同,缘其心理状态,本甚相似。迷信,好奇,求娱乐,合此众因,遂生神话,以至嬗变为小说,其源甚古,希腊小说,亦同此例。今言最先者,唯以见于纪载为据,若原书流传,则已悉在基督纪元后也。

Aristoteles弟子Klearkhos作Erotika,今佚。基督一世纪时,Parthenius作Peri Erotikon Pathematon,列记故事,唯其意止为后人涉猎之用,非由自造,所记事又不完。至三世纪后小说大盛,大都为Erotika一类。唯有曰“人或驴”(Lukios e onos)者一篇,成于二世纪初,殊自瑰异。同时罗马Apuleius作《变形记》,亦记此事,自言仿Miletos派,盖皆改造旧说,故本原相同。今观《人或驴》,则古Miletos小说风趣,尚得约略见之。

《人或驴》相传为Lukianos作。九世纪时君士但丁主教Photius云,曾见Lukios所述志怪,为Lukianos所从出,而今不传,止有Lukianos本耳。Lukios有亲属善幻,能变形为鸟兽。因赂其婢,窃药自涂,冀化为鸟,误取变驴之药,因成驴。法唯食蔷薇可解,而仓猝不能得,暂系枥中,群盗夜至,并虏之去,转鬻为磨工园丁眩人所有,后诸患难。后于剧场见蔷薇花冠,奔赴食之,乃复人形。近世学者或疑为当时通行小说,非Lukianos作,以Lukianos著书,多含讽刺,此书则仅记奇事,别无寄托也。

Lukianos(125—200)本叙利亚人,学于雅典,遂留其地,授徒自给。作《神祇问答》、《人鬼问答》等,以嘲哲学者及古代神话。有《渔人》一篇,言诸派哲人谓Lukianos害道,召爱智女神问之,云实唯伪学为害。遂集全国学者,公判于Akropolis。伪哲学者相率逾垣遁去,有一犬儒派遗其佩囊,发视之,别无书物,唯金钱投子与芗泽而已。Lukianos则倚垣垂钓,以一钱一无花果为饵,行道贪人,多上钩,故以是名篇也。又一文曰“卖命”,记冥王鬻诸哲人之魂。Sokrates得值五千金,Aristoteles值千,Khrysippos能诡辩,才值五百。怀疑派Pyrrho蠢如蛴螬,以四十金售之,顾仍怀疑,谓恐未必已售,不肯从去。与《信史》言怀疑派闻往者原之乐,亦甚向往,唯终犹豫不果行者,同一恶谑。《信史》(Alethes Historia)者,Lukianos所著唯一之小说,以古代诗人史氏言多不经,因拟作之。序言书名信史,而无一语非诳,已示其意。史述舟行八十日至酒神之岛,为暴风所卷,上升八日而至于月。方与日争太白之岛,血战至云为之赤。舟复返海上,巨蛇吞之,遇老人父子于蛇腹中,共居年余,拏舟自腮出。终乃抵往者原,古代名人皆在。留数日,发舟过沉沦之岛,见Herodotos等以生时作妄语,受罪其中。书至是中止,云后当再言,盖亦仿Herodotos体也。Lukianos本异国人,故抨击希腊宗教甚烈,或谓有基督教影响,亦未必然。Lukianos著“Philopseudes”文中云,唯真与理,可以已空虚迷罔之怖。则固亦当时明哲,非偏执一宗者可知也。

三世纪后小说,今所传者,有Xenophon作Epheusiaka。述Antheia与Habrokomes以违神命远行,为海贼所得,鬻于异国。王女悦Habrokomes,而女夫亦欲得Antheia,终复完聚。凡古代小说,大抵以悲欢离合为主旨,中更患难,至极危迫,终藉神助而得解免。Heliodoros与Longos作,亦复如此。唯一以结构称,一以美妙胜,皆有特色。Heliodoros生四世纪中,作Aithiopika。言Hydaspes后Persine妊时见石像,生女色白,弃之。有人收养,命名Khariklea,长为Apollon庙祝。Theagenes悦之,得Kalasiris助,挈之出。至其故国,为王所执,将以祭神,而事得白,遂复合焉。相传Heliodoros属基督教,为Salonika主教。此书成,教会令毁之,否或免官,Heliodoros愿取其次,终不焚书云。Longos行事无可考,或以其姓为拉丁语长字,疑是罗马人。唯所作Lesbiaka,则以希腊文书之。通称Tettares Logoi Poimenikon Kata Daphnin Kai Kata Khloen,结构殊简,如弃儿海贼神助会合诸节,皆小说中常见。然善写物色,又言情爱发生,亦纯朴微妙,为后世所赏。或称为希腊尚美主义最后之一人,盖非溢美之词,序言尝至Lesbos,见神女(Nymphai)庙中绘板,询得本事,因记之,盖犹《题画》之风。又云,美若长存,目苟能睹,则人亦永无力以避爱神(Eros)之矢。读Longos作,颇觉Theokritos余韵,去人未远。二人之咏Daphnis,亦正相似。Lesbiaka盖诗人之小说,自有其不可及之处。五世纪时,Akhilles Tatius作Leukippe Kai Kleitophon,后又有Khariton作Khaireas and Kallirhoe,皆言夫妇离合之事。技巧有进,然优美之致,则远不逮也。

第十章 结论

二四 希腊文化,为欧洲先进,罗马以来,诸国典章文物无不被其流泽,而艺文学术为尤最。故言欧洲文学变迁,必溯源于希腊。虽种族时地,各有等差,情思发见,亦自殊别,唯人性本元,初无二致,希腊思想为世间法之代表,与出世法之基督教,递相推移,造成时代。世之论欧洲文明者,谓本于二希,即希腊与希伯来思想,史家所谓人性二元者是也。物质精神二重关系,为人生根本,个人与民族皆所同具,唯性有偏至,则所见亦倚于一端。故希伯来思想为灵之宗教,希腊则以体为重,其所吁求,一为天国未来之福,一则人世现在之乐也。

英国Frederick Robertson论希腊思想,立四要义,曰一无间之奋斗,二现世主义,三美之崇拜,四人神之崇拜。今得合之为二,曰美之宗教,曰现世思想,略言其要。盖皆希腊古代之精神,而后世文艺思潮中,时或隐见,至近来乃益显。新希腊主义(Neo Hellenism)之复兴,实现代思想之特征,至可注意者也。

希腊神话,内容美富,为他民族所莫及。其尤异者,为纯粹之神人同形说(Anthropomorphism)。若依学术研究,溯其迹象,则缘起盖在元始信仰,与野人无殊。遗俗流传,尚多荒诞之说,间亦有以石片木橛为神所凭依者。唯考传说及画像之遗,则神之与人,形性并同,而神特更进于完美。与巴比伦埃及之神,人身鸟首,备诸异相者不同,与希伯来之禁拜偶象者亦异。今世所见希腊造像,如Apollon及Melos之Aphrodite,皆极优美,盖唯以显理想之人体美,初无宗教象征也。或问希腊雕刻家Phidias,何故以人象神,则答曰,以天地间更无他物,具匀齐之美,过于人体故。此与Elea派Xenophanes之言,正可反证。德国Winckelmann著《古代美术史》,有言曰,世无民族重美如希腊人者。诸神之祭祝,皆以少年竞美得赏者为之。斯巴达妇人,恒奉Narkissos或Hyakinthos之像,求得子之美如之也。少年祷神,至宁得美而不愿得国,可以知一世之风尚矣。Platon亦以体美为精神美之发现。《宴集》篇中,记Sokrates述Diotima言,以为人唯爱美,乃能自一物以及众物,自形色之美,以及美行美意,终乃至于绝对美。以美与爱,乃能导人止于至善,此实Platon美之宗教观,足为希腊思想代表者也。

希腊尚美,以人体之美,归之于神。又重现世,故复以人生之乐归之。其言天地诸神,饮食起居,不殊于人,爱恨争斗,亦复无异。基督教之理想人物,皆圣贤隐逸,而希腊之英雄,则如Akhilleus与Herakles智美武勇之士,具Arete全德者也。Epikharmos有诗,述人生四愿,首即富美。Solon说幸福,以为苟得支体强健,面目美好,子孙茂盛,无疾病灾祸,以至善终,是为全福,皆同此意。死后存在,虽所共信,然Hades之地,阴寒润湿,凄厉无欢。死者委弃本形,止存幻影,精力销亡,心意沮丧,声微如蝙蝠鸣,无复人世之乐。故Odysseus入冥,见Akhilleus自言为死魂之主,无宁居地上为贫子之奴也。Pindaros作挽歌,则云人世夜时,日出冥土,照临贤者之上。郊原广邈,是生蔷薇,遍地皆赤。树结黄金果,乳香之味,充塞四际。驰马角技,或宴饮歌吟,各自行乐。其说虽与前者抵迕,而现世思想,实出一辙。Homeros以死为虚寂,故当努力于生时。Pindaros则欲于死后,得复享现世之乐。往者原之说,正亦由此而出。至或云英雄贤士为神爱宠者,不待蜕化,即得身至其境,则意尤显著矣。盖希腊之民,唯以现世幸福为人类之的,故努力以求之,径行迅迈,而无挠屈,所谓人生战士之生活。故异于归心天国,遁世无闷之徒,而与东方神仙家言,以放恣眈乐为旨者,又复判然不同也。

希腊思想,既具以上二事,复有第三德以节制之,乃能发达极盛,不至于偏。盖其民特具中和之性(Sophrosyne),以放逸(Hybris)为大戒。行藏无不准此,因亦见于艺文。故其文学,有悲哀恐怖之情,而无凶残之景。戏剧亦不明演杀伤事迹,仅以影写出之。其在美术,尤以安闲著称。如雕刻之像,多静而少动。即表动作,亦至微末,多既事而非将事,皆足以见一斑。由此言之,则希腊民族,诚为世界最有节制之民族也。罗马继兴,承其文化,而不能具其德性,故不免于颓废,终又为希伯来思想所克。中世传说,耶稣降生之夜,行人过南意海峡,闻有呼者曰,大神Pan死矣,俄而号哭遍于山野。人神(Mangod)既逝,神人(Godman)代兴。至三二五年,罗马皇帝Constantine乃定基督教为国教焉。Julian学于Maximos,治Neo-Platonism哲学,及即帝位,欲复希腊古教。三六三年,亲征波斯,殁于军中,志未得遂。四一五年,基督教徒袭杀女哲学家Hypatia于亚力山大府。希腊思想,于是中绝。更越千载,乃复发现,为文艺复兴主因,至于今日而弥益盛大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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