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者傳善輯

瀛山語錄

崇禎己巳,師初住瀛山,鄭方水相國請開法。

初住院,示眾:「昔日楊岐會禪師輔弼慈明時,師資道合、雪曲賡酬,後來卻住個荒村破院,老屋敗椽僅蔽風雨,人不堪其憂,師獨不改其樂。衲子有請更創者,固止之曰:『爾輩出家,做手腳未穩,早已四五十歲,何暇閒工夫事豐屋耶?』翌日上堂,云:『楊岐乍住屋壁疏,滿床盡撒雪珍珠,縮卻項,暗嗟吁,翻憶古人樹下居。』觀此老,銅筋鐵骨,久經大冶紅爐;雪膽冰肝,堅耐歲寒節操,故能砥柱法門,力振慈明之道、中興臨濟之宗,令人千載慕藺不及也。某雖乏古人風致,然亦頭腦相似,忝依博山二十餘年,媿無輔弼之才,濫膺椎拂之任。今力盡神疲,稍尋個小歇場,強來住此。瀛山破院,籬穿壁壞,日炙風吹,且與諸昆仲共喫些麤茶淡飯,過此時光,不曾將佛法二字挂人唇齒。今晚茶筵為某禪人特請開示,誾上座別無布施,聊拈一偈,以當效顰。瀛山乍住壁籬疏,冰滿床兮雪滿廬,受用不嫌真淡泊,家風親見趙州無。」

端陽,示眾:「江天空闊鳥低飛,鰲鼓喧闐競渡時,兩岸高聲齊喝彩,看誰奪得錦標歸。諸道友!弄潮作戲尚且不顧危亡,破釜焚舟必先鼓其銳志,何況生死事大,若不努力打徹,決了何期?心苟怯弱,終為落節之人;志意堅,強纔是勝敵之手。虎鬥龍爭即不問,急水拋篙一著又作麼生?大膽駕頭衝浪過,小膽難忘覆溺愁。」

浴佛日,示眾:「釋迦老子向無生處說生,破院道人無生可說;釋迦老子向無滅處說滅,破院道人無滅可說。與麼道,釋迦老子全身在生滅之內,破院道人全身跳出生滅之外。且道跳出底是?在內底是?不見古德道:『他人住處我不住,他人行處我不行,不是與人難共住,大都緇素要分明。』若向者裏緇素得出,跳出底不妨在內,在內底不妨跳出,搊住釋迦老子鼻孔,一任轉身吐氣,務破破院道人面門,豈礙簇錦攢花。何以故?無生猶是末,聲色本非生,不因荷葉動,那識有魚行。雖然如是,三十年後莫道破院道人為你諸人說夢。」

除夕,示眾:「溈山大師道:『欲識佛性義,當觀時節因緣。時節若至,其理自彰。』諸禪德!今夜是除夕,明旦是元朝,時節已至,作麼生是自彰之理?誾上座二十年前,如個木偶相似,寒不知寒、熱不知熱,桃符換不管春來、爆竹響那知臘盡,雖則如癡似懵,要且世法瞞我一點不得。二十年後,依然業識從頭,寒便知寒、熱便知熱,迎新歲也貼門神、送殘冬還燒榾柮,雖則隨波逐浪,要且佛法瞞我一點不得。如今跛跛挈挈,只與麼過時光,說知也得,說不知也得,說知不知總得。何故?不萌枝上從來暗辨春秋,無影峰頭幾番明占氣候。秪如年更歲換、臘去春來,在諸人分上還是知耶?是不知耶?若道知,未免順俗違真,不了佛法邊事,坐在塵俗境界中,謾道花枝偏有色,空勞鶯語為誰嬌;若道不知,又是順真逆俗,不了世法邊事,坐在淨白窠臼裏,只為冰堅難躍鯉,卻緣水淺不藏龍。只如去此二途,畢竟怎生說個真俗雙彰底道理?還會麼?鶻臭布衫都脫卻,穿婆帔子拜婆年。」

問荅

僧問:「昔日黃龍,今日瀛山,法席不同,法門無二。即今龍象之中,如何是不二之談?」師云:「眉毛分八字。」進云:「分後如何?」師云:「疊疊見青山。」進云:「見後如何?」師云:「拈卻如何若何。」進云:「門裏出身易,身裏出門難。即今六路齊收,出門一句,求師指示。」師云:「一線通天別有門。」進云:「好個無生曲,繇來和者稀。」師云:「誰是其人?」僧禮拜,歸眾。

問:「世尊出世曇花現,瑞地湧金蓮;和尚出世有何祥瑞?」師云:「火裏青蓮朵朵鮮。」進云:「還有為人處也無?」師曰:「隨家豐儉。」進云:「分明踏在瀛山上,為甚麼看到瀛山早已遲?」師云:「秪識門前路,難尋殿後峰。」進云:「山後事如何?」師云:「屋頂青松繞翠屏。」進云:「更有向上玄津,乞師指示。」師云:「今日不向汝道。」進云:「為何不道?」師云:「案山未點頭在。」

問:「如何是瀛山境?」師云:「千峰頂上疊青螺。」進云:「如何是境中人?」師云:「眉毛不露。」

問:「大冶紅爐,煉凡煉聖;體非凡聖,作麼生煉?」師云:「烹金雖有彩,治玉本無瑕。」進云:「意旨如何?」師云:「重疊關山千萬層。」

博山語錄

崇禎壬申春信州眾檀越及合山大眾請師住博山,以四月朔旦開堂。

上堂,拈香云:「此一瓣香,氣壓群芳,遍空遍界,光吞萬象,亙古亙今,爇向爐中,專為祝延

今上皇帝聖壽萬安 皇后齊齡 東宮衍慶,伏願金甌永固,滿朝盡是夔龍;黃河再清,四海爭歌堯舜。此一瓣香,無煙火處拈來,薰凡灼聖;沒鼻孔人嗅著,徹地通天,爇向爐中,專為山中 檀越,外護眾居士,所冀真俗不二,遠繼龐老之風;心境雙融,大露蘇公之舌。此一瓣香,價高無比,靈根占斷,娑婆酷烈難當,毒氣親由洞水,今日爇向爐中,專伸供養 博山堂上先大師異和尚,用酬法乳之恩。」斂衣就座。維那白椎竟,師乃曰:「夫為沙門,欲荷擔大法者,必須先明第一義,具擇法眼,然後思所以弘法利生,於二六時中,法為家務、法為城墻、法為舟車、法為茶膳。不見祖師道:『心同虛空界,示等虛空法,證得虛空時,無是無非法。』古今悟道知識橫說豎說,總是說此無是無非之法,妙在舌頭不黏著肉、好眼不屑點沙,終日說有不墮常、終日說無不落空、終日說非有非無不屬相違、終日說亦有亦無不名戲論,撤四句之籓籬、翻百非之窠臼,如吹毛在手,殺活自由,如明鏡當臺,妍媸隨炤,所以道法無定相,遇緣即宗。大抵法性寬波瀾闊,纔是大方家接人手段,著著都有妙處。今時學做善知識為人說法者,多求其深知法體、深通法性,善說法要者如麟頂覓角無幾人耳。初心參學分上,若大理未明、大法未了,必須要真實操履、真實究竟。果到此個田地,即使埋藏山谷不肯出頭,自有人剜肉然燈、捨身為座,雖諸天魔梵亦將下來請轉法輪,豈闡提隻手能掩其太陽光輝乎!今日檀越眾居士洎合山諸禪德,殷勤勸請山僧舉揚博山宗旨,如將千斤擔子逼上肩頭,責備將來躲閃不得,山僧只得冒登此座,為諸兄弟說幾句麤茶淡飯;若喚作說法,大有人笑者個蟲豸在。笑則任從,且道誾上座畢竟是博山逆子耶?孝子耶?」卓拄杖云:「自從拗折撩天杖,今日重拈活似龍。」復卓一下云:「珍重。」

沙縣陳秉初居士請上堂。「萬水千山特地來,為緣聽法請登臺,山僧指示無他語,長夏山中正熟梅。昔甘贄行者入南泉設齋,仍請南泉禪師念誦,泉乃白椎云:『請大眾為狸奴白牯念摩訶般若波羅密。』行者拂袖便出。南泉齋後問典座:『行者在甚麼處?』座云:『當時便去也。』南泉便打破鍋子。」拈云:「甘贄入寺設齋,砒霜甜似蜜;南泉打破鍋子,毒手利如錐。簡點將來,父子失情,匆匆放過。今日陳居士若請山僧念誦,秪向他道:『住持事繁。』免得打破鍋子傷了客情。山僧與麼道,且道與古人是同是別?」良久云:「曹溪波浪如相似,無限平人被陸沉。」

四月八日上堂。「教中道:『未離兜率,已降皇宮;未出母胎,度人已畢。』與麼說話,大似一床錦被蓋孩兒,遮掩得好。諸道友!若向父母未生前覷得破,便見盡大地是釋迦老子面孔,盡大地亦是諸人自己面孔,諸人自己面孔與釋迦老子面孔更無差別;於此不會,卻勞他從頭離兜率、降皇宮、出母胎、度幻眾,真個是納一場敗闕,所以初生下來,便乃指天指地,獨自稱尊。二千年外,卻被一個跛腳阿師,要一棒打殺與狗子喫,貴圖天下太平。諸兄弟!雲門一棒剛要打殺釋迦老子,山僧今日一棒恰要打殺雲門。秪如山僧替釋迦老子出氣,諸兄弟!還有替跛腳阿師雪屈者麼?」眾默然,師笑曰:「不是山僧逞人我,果然難得十成人。」

栴檀像成,洪惟心居士請上堂。「趙州云:『我有時將一莖草作丈六金身用,有時將丈六金身當一莖草用。』曹山問僧云:『佛真法身,猶若虛空,應物現形,如水中月。作麼生說個應底道理?』僧云:『如驢覷井。』山云:『道也太煞道,秪道得八成。』僧云:『和尚作麼生?』山云:『如井覷驢。』山僧道:善塑無如曹山,善彫無如趙老,不露些子刀痕,真個手段高妙。若會得如驢覷井,便曉莖草化作金身;若會得如井覷驢,便曉丈六金身當草。目犍連枉運神通,優填王徒煩匠巧,丹霞正令劈頭行,誰道子孫賢不肖。今日是新安洪惟心居士設齋,為報薦先慈,敬塑栴檀尊像一軀,送入先師塔院供養,仍勞書幣殷勤,以山僧誕辰,懇請為眾說法。說法且置,畢竟造像齋僧,有何功德?」卓杖云:「不求有漏人天福,大孝全彰古佛心。」

上堂,舉:「玄沙大師問鏡清云:『古人道「不見一法是大過患」,你且道不見甚麼法?』清指露柱云:『莫是者個法麼?』沙云:『浙中清水白米從你喫,佛法未夢見在。』」師拈云:「此一則公案,不識者將謂玄沙不肯鏡清,殊不知兩尊宿旗鼓相當、塤箎迭奏,可稱難兄難弟矣。所以天童老人道:『鏡清久不作佛法夢也。』又云:『須是玄沙同參始得。』天童可謂善知無舌語、解聽沒絃琴,真個是二老賞音者也。若作勝負商量,此人未夢見佛法在。近來法門淡薄,兄弟家相見,惟敘寒溫、情面款待,佛法二字絕口不談。看他古人一唱一酬之間,如函合蓋、似箭投鋒,足為千古眼目。今日是五慈禪友從浙中來,以久參先博山之故,特來掃塔、設齋供眾,仍請山僧上堂,激揚斯道。可見世雖末法,人尚古風,不媿為法門昆仲矣。然正眼觀來不是好心,何故?你在浙中喫了清水白米,卻來累及山僧償他口債。且道口債作麼生償?」擲下拂子云:「除是維摩老,知吾施受心。」

報薦先相國方水大居士上堂:「心眼本開,無奈空花自翳;性天廓朗,只因迷霧長昏。佛說世智辯聰是八難中之一,以學解多知遂成理障,故翻不轉文字窠臼、打不破生死牢關當。其迷時,文字語言總是障道根本;及其悟也,語言文字原是解脫正因,妙在反手覆手耳。昔李渤刺史問歸宗常禪師云:『須彌納芥子,某即不疑;芥子納須彌,莫是妄譚否?』宗云:『人人傳使君讀萬卷書籍是否?』李云:『然。』宗云:『摩頂至踵如椰子大者,萬卷書向何處著?』李復問:『一大藏教明甚麼邊事?』宗舉拳示之云:『會麼?』李云:『不會。』宗云:『者措大拳頭也不識。』李云:『請師指示。』宗云:『會則途中受用,不會則世諦流布。』」師拈云:「萬卷書,何處著?伸腳處,便縮腳。掀翻窠臼絕狐疑,真個拳頭好作略,不在途中不在家,世諦流布亦不惡。」下座。

上堂:「據理而論,世法中埋沒多少人,佛法中醒卻多少人?爭柰古德道:『佛法中迷卻多少人,世法中悟卻多少人?』古德此語未易搆他語脈何也?佛法固是難通,紅塵撲地能有幾個輥出頭來?若往昔未熏般若,直須正念全提,如猛將戰出重圍,方可解戈卸甲。到此則太平世界任謳歌堯舜之風,清白門庭爭接起夔龍之武,不礙逢場作戲,何妨借路還鄉。秪要踏得穩、靠得實,然後擴為利濟、廣被無涯,將世法喚作佛法,將佛法喚作世法,有何不可?雖然如是,秪恐不是玉,是玉也太奇。」

舟中放燈小參:「性水澄清元無漂沒,妄波鼓動遂有昇沉,既迷出世津梁,不睹光明寶藏。千波競湧,誰然照水之犀;一口吸乾,孰是倒瀾之手?溺而不溺,直須跳出者層波;生而不生,轉取騰霄那一步。只如白浪滔天,還有不被顛溺者麼?」良久云:「移舟不別水,舉棹即迷源。」

小參:「生從何處來,死從何處去?大家業識茫茫,可憐無本可據。秪如有本可據底人又作麼生?拏住布袋口,擲卻拄杖子,左手控飛龍,右手跨猛虎,亂把繡毬拋,倒踞香臺舞,浪蕩不歸家,何彼復何此。彼此且置,秪如今夜,現前大眾畢竟是業識耶,非業識耶?是有本可據耶,無本可據耶?咄!不入祖師室,茫然趣兩頭。」

懺堂小參:「若論本地風光,如摩天俊鶻,豈落二機;如踞地師子,全威不動。直下便見,無第二人,擬議即乖,焉容鈍置。正位尚嫌尊貴,偏方豈落程途。旋風千匝打歸來,機輪絕斷無回互。昔三祖求二祖懺罪,二祖云:『將罪來與汝懺。』三祖云:『覓罪了不可得。』二祖云:『與汝懺罪竟。』審如是,理懺尚且不有,事懺更復何憑?假饒事理雙融,便證禮佛三昧也,未知有向上事在。汝等諸人不可匆匆放過。珍重!」

茶話:「如來常寂光,如月印秋水,眾生心水濁,月即被雲遮。佛開淨土門,豈離心境有?心淨土亦淨,吞卻山河影;土淨心亦淨,擊碎玻璃鏡。心土二俱離,蓮花出淤泥;心上二俱即,娑婆真樂國。賣花人,過野橋,香巢松鶴,唳疏枝仄,且道畢竟事作麼生?」師按指云:「東土西天,一絲不隔,今夜是鄭式蘧居士入山修懺,報薦淑人張氏,有令兄爾周居士設茶供養大眾,命山僧鼓兩片皮。當知淑人靈爽,頓坐上品花輪,親瞻紫磨金相去也。夜寒,珍重。」

茶話:「身心猶泡沫,世界若乾城,情想等空花,生死如夢幻,不達夢幻,無以超生死;不了空花,無以破情想;不識乾城,無以出世界;不知泡沫,無以了身心。譬如空中蜃氣,許多妄認樓臺;陽焰非波,渴鹿謂真是水,所以輪迴苦海無有脫期。圓覺經云:『知幻即離,不作方便,離幻即覺,亦無漸次。』若能如是,究竟不妨宴坐水月道場,轉此如幻法輪,降伏鏡裏魔軍,成就夢中佛事。到此境界,則所謂如夢幻、如空花、如乾城、如泡沫者,皆如海印發光,成就游戲三昧矣。今夜鄭式蘧居士追薦淑靈張氏,設此茶筵,我等飲水謝源,不可忘卻檀施。且道不忘底意如何?」師乃拈起果子召眾,眾舉首,師笑云:「不可日用而不知。」

茶話,舉:「僧問雲門:『如何是法身邊事?』門曰:『枯樁。』又問:『如何是法身向上事?』門云:『非枯樁。』若論法身邊事,知有底能知;若論法身向上事,不知有底卻又知。或有個知有不知有底出來,你道此人是會得枯樁耶,非枯樁耶?」師舉起茶盞云:「張三貪杯,李四酒醉,茶鍾落地,果碟粉碎。直饒曉得正按傍提,也難與睦州老人弄唇接觜。」

問荅

僧問:「和尚為人一句作麼生道?」師云:「縵天帳子,無人見笑,把鮫珠倒撒來。」進云:「三聖道:『我逄人即出,出即不為人。』此意如何?」師云:「我不似烏龜鑽破壁。」進云:「興化道:『我逄人即不出,出即便為人。』又作麼生?」師云:「也是反手卸籠頭。」進云:「正當出與未出時如何?」師云:「眼橫鼻豎。」僧禮拜。

僧問:「德山托缽上堂,雪峰道:『鐘未鳴,鼓未響,者老漢托缽向甚處去?』德山便歸方丈。此意如何?」師云:「竿頭纔露影,誰識轉身人?」進云:「巖頭云:『大小德山不知末後句。』未審不知在甚麼處?」師云:「攘羊證父。」進云:「密啟其意,未審如何?」師云:「汝道他是甚意?」進云:「德山便休去,不知是何心行。」師云:「纔是德山。」進云:「明日上堂,果與尋常不同。不知不同在甚麼處?」師云:「汝且道我今日上堂是尋常、是不同?」進云:「且喜老漢會末後句,不知會在甚麼處?」師云:「末後句且置,汝還見德山麼?」進云:「巖頭云:『秪得三年活。』未審巖頭具甚麼眼便恁麼道?」師云:「也是蠅子放卵,不顧佛頭。」進云:「謝師荅話。」師不顧。

僧問:「離四句,絕百非,請師直指西來意。」師云:「千年池裏鱉,一釣上竿來。」僧擬議,師云:「倒拖出去著。」

僧問:「先鋒即不問,如何是殿後事?」師云:「出身雖有路,轉步莫迷蹤。」進云:「三軍一命,重在己權。」師云:「倒跨毘盧印,橫揮寶劍寒。」進云:「恁麼則四海謳歌樂有餘。」師云:「是甚麼歌?」答云:「吽!吽!」師云:「汝卻解西天人梵語。」

僧問:「上來道個不審,能銷萬兩黃金,下去道個珍重,亦銷得四天下供養。若作佛法會,滴水難消;若作無事商量,眼中著屑。請問和尚如何即是?」師云:「你卻銷得幾何?」僧一喝,師云:「秪易叱他泥犢子,難教擊碎鶻崙磚。」僧云:「光透日月,明暗不收時如何?」師云:「是甚麼光?」僧又喝,師云:「莫便是光麼?」僧又喝,師云:「你只有者個結局。」便打。

僧問:「落葉知秋即不問,如何是把定乾坤句?」師云:「恰值中秋節。」進云:「不跨雲橋浪裏舟,因甚人在彼岸?」師云:「闍黎掉在水裏。」進云:「恁麼風捲嶺頭雲,浪翻潭底月去也。」師云:「那裏學得虛頭來?」僧無語,師便打。

僧問:「恁麼來時如何?」師云:「看取腳下。」進云:「不恁麼來時如何?」師云:「轉身就位。」進云:「恁麼不恁麼來時如何?」師云:「撞入葛藤窠。」僧禮拜。

僧問:「如何是賓中賓?」師云:「面面撲灰塵。」進云:「如何是主中主?」師云:「猊床不露影。」進云:「如何是主中賓。」師云:「出門不上路。」進云:「如何是賓中主?」師云:「歸家不坐堂。」進云:「賓主句蒙師指示,知音一句作麼生?」師云:「試唱一曲看。」

學憲陳雲怡居士問

問:「蒙示末後句最為要緊,敢先問取當頭一句?」師云:「掉轉身來看。」

問:「眼見餓夫滿前,自無粒米,陡起悲心,作何救濟?」師云:「雖無粒米,倒廩傾倉。」

問:「自己與千人萬人同餓,偶得半升脫粟,還食自己、還食千人萬人?若食自己,安能獨餐?若食千人萬人,如何分飽?」師云:「偪塞虛空,何分饑飽。」

問:「咒咀諸毒藥所欲害身者,念彼觀音力還著於本人。東坡居士杜撰改還著句云:『大家都沒事。』俗眼觀之,卻是大士憯刻東坡。平等慧眼觀之,如何領取?」師云:「笑倒補陀巖。」

問:「跛鱉曳尾泥中,腳腳著地;神龍夭矯雲際,首尾無蹤。兩者孰實孰虛,孰勝孰劣?」師云:「深含獨占更加參。」

問:「眼見分明,不肯全身拶入,過在甚處?」師云:「夜鼠愈走,凍蠅不飛。」又云:「過在不肯處。」

問:「多生來一領貼肉布衫如何即脫?」師云:「要脫作麼?」

問:「家珍雖不被劫,偷兒時來零竊,如何勦除?」師云:「一齊颺下著。」

問:「彈無絃之琴,唱希聲之曲,急切覓不得一個半個知音,請問博山三十年來知音有幾?」師云:「蒙此一問,直待案山點頭。」

問:「廓今無問,師作何答?」師云:「早知居士有此一問。」

鼓山語錄

崇禎壬申,總憲能始曹公、農部得山林公及眾鄉紳,請師于福州鼓山湧泉禪寺結制,以六月初三日入院。

上堂,拈香云:「此一瓣香,端為祝延

今上皇帝聖壽萬安,伏願 一人常有慶,萬國永無虞。此一瓣香,專為山中 檀越護法、宰官居士,伏願作儒宗之柱石,為法苑之金湯。此一瓣香,專伸供養 博山堂上先大師異和尚,少酬法乳之恩。」就座。白椎畢,師乃云:「若論佛法,如蚊子上鐵牛,無你開口處,未免權向第二門頭說個譬喻去。若要造進此道,如人行路一般,必先尋一條直捷路上行,更要向差別路頭一一透過始得。秪如山僧在博山束裝出門,諸兄弟有先從柘浦抵芝城,順舟而下,不數日便到鼓山,何等快捷。山僧從鵝湖穿馬嶺,經壽昌、登廣福、涉鐔津,其間歷峻嶺而千盤、經迴溪而百折,所過州城,紛人士香花之接,遍遊蘭若,觀叢林法化之儀,經六十餘日,始到鼓山,何等曲折。若論一踏便到,諸兄弟誠得便宜;若要曲盡逶迤,須學山僧,重重經過險難始得。今人參學,多喜直捷理會,不知果有見處,更要透過差別關頭,始具決擇法眼,然後清機歷掌、珠滾盤圓,萬化從心、兵隨印轉。咄!此總是途路邊事,料掉沒交涉。且到家一句作麼生道?大眾!無事各自歸堂好。」

結制上堂:「亂意猿奔樹,塵緣馬過橋,不到心空處,何日得開交。所以古人立個期限,要你向甕中捉鱉。諸兄弟!直須內不住心、外不住境,黏膠既脫、窠臼掀翻,果到心境雙亡,正好通個消息。若有露得消息者,山僧當拭目以待。咦!龍門高萬仞,騰躍是何人?」

誕日上堂,僧問:「象赴龍奔,各趨慶賀,請問和尚年多少?」師云:「與拄杖子同年。」進云:「然則不歷春秋度,常延不老春也。」師云:「狸奴白牯自知時。」僧禮拜歸位。師乃云:「業風吹墮閻浮界,肉襖頻經脫換來,覷破未生前面目,方知露柱是娘胎。教中道:『諸法不自生,亦不從他生,不共不無因,是故說無生。』山僧道:諸法從自生,亦復從他生,亦共亦無因,說甚麼無生?諸兄弟!若向教中意會去,如斬開荊棘,指出一條大路;若向山僧句裏會去,如不動旗鎗,便爾就路還家,所謂發足有殊到家則一也。」僧出問:「和尚因甚麼忘卻生身父母,與露柱作兒?」師曰:「苗從地發,花借春開。」便下座。

解制上堂:「諸兄弟!九十日期今已滿,閉門作活事如何?不曾捏殺獼猴子,重疊關山未易過。大抵末法禪期,真參罕遇,縱他意樹抽枝,未見心花成片。雖然如是,冷灰裏豈無一粒豆爆!還有不跨石門扶豎晏祖門風者麼?如無,且向蘆花深處宿,月明穿過釣魚臺。」

元旦上堂:「春色無分新舊,年光豈有去來,洞見剎那三際,從他葉落花開。不見白楊順禪師道:『染緣易就,道業難成。』不了目前萬緣差別,秪如昨日喚作除歲,今日喚作元朝,浮字虛名,憑誰安得?若乃千門爆竹,使大地而驚雷;萬戶桃符,替虛空而挂彩,銀燭透紗籠之影,銅瓶簪楊柳之春,堂奏管絃響送木人之耳,爐燒榾柮威袪石女之寒,景物森然,風光滿目。若喚作目前底法,則心外別有境象;若是自家屋裏事,如何領略此段生涯?還委悉麼?根塵元是吾家寶,無柰空花翳眼珠,果爾斯須常返照,自然不到喪居諸。」

茶話:「喫茶知是茶味,喫飯知是飯味,因甚麼又道『人莫不飲食,鮮能知味。』不見僧參趙州,州問:『曾到此間否?』僧云:『已到。』州云:『喫茶去。』又問一僧:『曾到此間否?』僧云:『不曾到。』州云:『喫茶去。』監院問云:『和尚因甚麼到也喫茶、不到也喫茶?』州喚院主,院應諾,州云:『喫茶去。』諸禪德!若知趙州三度茶話,則茶味飯味徹底皆知。諸兄弟!須知此茶不論主賓、寧拘好醜,南北東西各一杯,虛空澆濕眉毛皺。大眾!夜寒,珍重。」

茶話:「乾坤靡久停之客,紅顏無可駐之丹,日月穿眼底之梭,人命似急流之水。伶俐漢抖碎虛空,驀翻筋斗,便好向急水灘頭下得腳穩,就無陰樹下終日打眠,然後拈來,世諦總是曇花轉步,塵勞無非華藏。諸道友!果能到此境界,不妨道個處處綠楊堪繫馬,家家有路透長安。」

辭眾茶話:「山僧今晚借龍泉上人一杯茶與諸君告別。當知山僧來也不曾出博山,去也不曾離鼓山,紛紛盡是拖泥水,動念無端滯往還,總是情關不破、識浪難乾,所以把手忍分、判袂愁訣,當知道人分上卻不其然。不見進山主云:『來來實不來,途中好善為;去去實不去,路上莫虧危。』若知得山主底意,便知誾上座不離丈室常在途中,不離途中常居丈室。還委麼?杖頭踏盡縱橫路,遍坐青山作道場。」

水口興濟堂請小參:「來從淵關來,去從淵關去,來去自奔波,淵關渾如故。不見祖師道:『萬法本閒,唯人自鬧。』若知鬧底即是閒底,便見燈花燦爛,色不關情;若知閒底即是鬧底,便聽簫鼓駢闐,聲非礙耳。何以故?有物為物,則被物物礙;膺塵本非塵,則可塵塵合道。」舉起拂子云:「拂子是塵,喚甚麼作道?拂子是道,喚甚麼作塵?」擲下拂子云:「還知麼?關津雖放過,不許販私鹽。」

又夜請說茶話:「至道無文,至理無說,無說無文,是何妙訣?閉戶造車,出門合轍,如豹澤毛,如龍蟄穴。鼓浪乘風,江河倒決,轉妙旋玄,其機始徹。一棒當頭,破皮出血,擔版不圓,只得者橛。機權變化,不思議舌,會盡淆訛,眾流可截。且道截斷眾流底人是何手段?不曾過水口,那識是淵關。」

黯淡寺請小參:「禪非放意可參,道非矜持可得。矜持則心頭常惴,安能順水張帆?放意則繩頭不緊,焉能逆風把柁?如人未過黯淡灘頭,未免心驚險墮;既過黯淡灘頭,便乃放身倒臥。如此參學,終有矜放之失,安契中道之妙。惟智者善能陸地行舟、空中走馬,夷險皆如,逆順何訝。且道因甚麼得如此穩便?移舟不別水,舉棹即迷源。」

開元寺請小參:「古德悟道偈云:『一拳拳倒黃鶴樓,一踢踢翻鸚鵡洲,有意氣時添意氣,不風流處也風流。』慚愧古人露手露腳,鼓粥飯氣,大似個白拈賊。殊不知天關未轉、地軸未旋,徒爾驚群,難極底蘊。誾上座則不然,展開坐具包群象,抖擻袈裟裹太虛,六臂三頭誇好漢,輪王未與髻中珠。何也?大方無軌則,應物任偏圓。」

董巖請小參:「道人用處如風行空,理透徹而意自玄,機虛閒而神自王,一任神駒蹴踏,還如靈鶴翱翔。蓋得無心於事、無事於心,自然虛而靈、寂而妙,不拘修證,寧滯有為?諸兄弟!若欲得此受用,直須繩頭緊把,自然透出重關。且道透出關外底人是何作略?天容難覆載,器水逐方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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