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四库全书

李文公集卷八

唐 李翺 撰

荐所知於徐州张仆射书

翺再拜齐桓公不疑於其臣管夷吾信而霸天下攘夷狄匡周室亡国存荆楚服诸侯无不至焉竖刁易牙信而国乱身死不葬五公子争立兄弟相及者数世桓公之信於其臣一道也所信者贤则德格于天地功及於後代不得其人则不免其身知人不易也岂惟霸者为然虽圣人亦不能免焉帝尧之时贤不肖皆立於朝尧能知舜於是乎放驩兜流共工殛鲧窜三苗举禹稷咎繇二十有二人加诸上位故尧崩三载四海遏密八音後代之人皆谓之帝尧焉向使尧不能知舜而遂尊驩兜共工之党於朝禹稷咎繇之下二十有二人不能用则尧将不得为齐桓公矣岂复得曰大哉尧之为君也惟天为大惟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者哉春秋曰夏灭项孰灭之盖齐灭之曷为不言齐灭之为桓公讳也春秋为贤者讳此灭人之国何贤尔君子之恶恶也嫉始善善也乐终桓公尝有继絶存亡之功故君子为之讳也继絶存亡贤者之事也管夷吾用所以能继絶世存亡国焉耳竖刁易牙则不能也向使桓公始不用管夷吾末有竖刁易牙争权不葬而乱齐国则幽厉之诸侯也始用贤而终身讳其恶君子之乐用贤也如此始不用贤以及其终而幸後世之掩其过也则微矣然则居上位流德泽於百姓者何所劳乎劳於择贤得其人措诸上使天下皆化之焉而已矣兹天子之大臣有土千里者孰有如执事之好贤不倦者焉盖得其人亦多矣其所可求而不取者则有人焉陇西李观奇士也伏闻执事知其贤将用之未及而观病死昌黎韩愈得古文遗风明於理乱根本之所由伏闻执事又知其贤将用之未及而愈为宣武军节度使之所用观愈皆豪杰之士也如此人不时出观自古天下亦有数百年无如其人者焉执事皆得而知之皆不得而用之翺实为执事惜焉岂惟翺一人而已後之读前载者亦必多为执事惜之矣兹有平昌孟郊贞士也伏闻执事旧知之郊为五言诗自前汉李都尉苏属国及建安诸子南朝二谢郊能兼其体而有之李观荐郊于梁肃补阙书曰郊之五言其有高处在古无上其有平处下顾二谢韩愈送郊诗曰作诗三百首杳默咸池音彼二子皆知言者岂欺天下之人哉郊穷饿不得安养其亲周天下无所遇作诗曰食荠肠亦苦强歌声无欢出门即有阂谁谓天地寛其穷也甚矣又有张籍李景俭者皆奇才也未闻阁下知之凡贤人奇士皆自有所负不苟合於世是以虽见之难得而知也见而不能知其贤如勿见而已矣知其贤而不能用如勿知其贤而已矣用而不能尽其材如勿用而已矣能尽其材而容谗人之所间者如勿尽其材而已矣故见贤而能知知而能用用而能尽其材而不容谗人之所间者天下一人而已矣兹有二人焉皆来其一贤士也其一常常人也待之礼貌不加隆焉则贤者行而常常人日来矣况其待常常人加厚则善者何求而来哉孔子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圣人不好色而好德者也虽好色而不如好德者次也德与色钧好之又其次也虽好德而不如好色者下也最甚不好德而好色者穷矣有人告曰某所有女国色也天下之人必将极其力而求之而无所变矣有人告曰某所有人国士也天下之人则不能一往而见焉是岂非不好德而好色者乎贤者则宜有以别於天下之人矣孔子述易定礼乐删诗序书作春秋圣人也奋乎百世之上其所化之者非其道则夷狄之人也而孔子之庙存焉虽贤者亦不能日往拜之以其益於人者寡矣故无益於人虽孔子之庙尚不能朝夕而事焉况天下之人乎有待於人而不能得善人良士则不如无待也呜呼人之降年不可与期郊将为他人之所得而大有立於世与其短命而死皆不可知也二者卒然有一於郊之身他日为执事惜之不可既矣执事终不得而用之矣虽恨之亦无可奈何矣翺穷贱人也直辞无让非所宜至於此者也为道之存焉耳不直则不足以伸道也非好多言者也翺再拜

与淮南节度使书

翺自十五已後即有志於仁义见孔子之论高弟未尝不以及物为首克伐怨欲不行未得为仁管仲不死子纠复相为讐而功及天下则曰如其仁曰由也果赐也达求也艺於从政乎何有然则圣贤之於百姓皆如视其子教之仁父母道也故未尝不及於衆焉近代已来俗尚文字为学者以钞集为科第之资曷尝知不迁怒不贰过为兴学之根乎入仕者以容和为贵富之路曷尝以仁义博施之为本乎由是经之旨弃而不求圣人之心外而不讲干办者为良吏适时者为通贤仁义教育之风於是乎扫地而尽矣生人困穷不亦宜乎州郡之乱又何怪焉窃尝病此以故为官不敢苟求旧例必探察源本以恤养为心以戢豪吏为务以法令自捡以知足自居利於物者无不为利於私者无不诮比之时辈亦知颇异思齐古人则十曾未及其一二为恨耳自到有改易条上者亦有细碎侵物彰从前之失太深不令条上者纵未穷尽亦十去其九矣惟两三事即须使司处置已有申上者未蒙裁下谨具公状若或并赐处分则当州里无弊矣盖古人屈於不知己而伸於知己翺不肖既已谬蒙十一叔知奨如此其又何敢不言翺再拜

贺行军陆大夫书

某月日布衣李翺寄贺书谨再拜大夫阁下窃闻阁下白宰相使汴州人执邓惟恭归于京师奏天子处其轻重生死罪伏覩诏书舍惟恭死罪俾永为黔首於汴州翺九月时上宰相书言政刑中有词曰亲戚怀二杀之可也况怀二且非亲戚哉当是时惟恭在其位故不直书而微其词然则惟恭之罪闻知於四方其孔甚矣呜呼乱本既除矣自兹日厥後汴宋颍亳人其无事矣岂汴宋颍亳人而已实天下皆受其利昔阁下为建州刺史人足食与衣且知廉耻礼义治平为天下第一其为信州犹建州也其为汝州犹信州也汴人苦其政失其心十五年矣久则不易变矣亦惟阁下孜孜不怠致汴州犹汝州焉天下莫不幸甚而翺则喜乐万乎世之民所以然者夫陋巷裋褐躬学古知道之人其所以异於朝廷藩翰大臣王公卿士者口未尝厌乎肥甘尔体未尝焕乎绮纨尔目未尝悦乎采色尔耳未尝乐乎声音尔居处未尝宿乎华屋尔出游未尝乘乎乘黄尔禄利未尝入於家尔名字未尝得进於天王尔其如此而已至若忧天下之艰难幸天下之和平乐天下之人民得与其身臻乎仁夀思九夷八蛮解辫髪椎髻同车书文轨则虽朝廷藩翰大臣王公卿士亦未必皆甚乎陋巷裋褐躬学古知道之人者也若必皆甚焉则天下之理得日变化可以如响之应乎声也故天地山川草木鳞羽之瑞有一可以为昇平之符者时政有一可以教民者藩屏之臣有一可以长人行化者则未尝不私自喜乐也万类含育有一伤和平之气者夷狄蛮戎之俗有一咈乎道者时政有一不毗於下民者则未尝不私自忧惧也而况其远者大者乎天下之一善固不足以喜乐然多其善则太平之基可庶几乎天下之一不善固不足以忧惧然累其不善则颠覆之形殆将至也太平之基颠覆之形乃从政者之所喜乐忧惧尔其为布衣守道之人不同任如耳之不司采色文章也而与知之者士之躬学古知道者固与夫天下百姓同忧乐而不敢独私其心也翺虽不肖未尝瞬息动心而不景行乎此也是以忧乐万乎世之民也亦惟少加意焉翺再拜

劝河南尹复故事书

某道无可重每为阁下所引纳又不隔卑贱时访其第故窃意阁下或以翺为有所知也情苟有未安不宜以默故详之以辞河南府板榜县於食堂北梁每年写黄纸号曰黄卷其一条曰司録入院诸官於堂上序立司録揖然後坐河南大府入圣唐来二百年前人制条相传岁久苟无甚弊则轻改之不如守故事之为当也八九年来司録使判司立东廊下司録於西廊下得揖然後就食而板条黄卷则如故文焉大凡庸人居上者以有权令陵下处下者以姑息取容势使然也前年翺为户曹恐不知故事举手触罚因取黄卷详之乃相见之仪与故事都异至东知厨黄卷为状白於前尹判牓食堂时被林司録入谗盛词相毁前尹拒之甚久而竟从其请翺以为本不作作则勿休且执故事争而不得於本道无伤也遂入辨焉白前尹曰中丞何轻改黄卷二百年之旧礼而重违一司録之徇情自用乎前尹曰此事在黄卷否翺对曰所过状若不引黄卷故事是罔中丞也其何敢前尹因取黄卷简条省之使人以黄卷示司録曰黄卷是故事岂得责人执守当司録所过状注判云黄卷有条即为故事依牓当时论者善前尹之能复故事焉自後翺为司録所毁无所不言前尹相告曰公以守官直道纠曹所伤乃至激横过朝官於某处揖公见公公事独立且又知毁之所来故塞耳不听翺虑前尹迁改来者不知为谁终获戾故後数十日以软脚乞将去官不五六日亦幸有勅之除替人因以罢免前日阁下偶说及此云近者缘陆司録之故却使复两廊相见之仪此义盖惑阁下听者必曰京兆府之仪如此阁下从事京兆府习其故而信之焉尔夫事有同而宜异者京兆府司録上堂自东门北入故东西廊相见得所宜也河南司録上堂於侧门东入直抵食堂西门故旧礼於堂上位立得所宜矣若却折向南是司録之欲自崇而卑衆官非所宜也此事同而宜异者耳假令司録上堂由南门北入河南府二百年旧礼自可守行亦不当引京兆府之仪而改之也况又自侧门东入者耶河南尹大官也居之岁久不为滞且如故门下郑相公之德而居之六年阁下之为河南尹亦近何知未归朝廷间亦有贤者未得其所或来为曹掾者耶安可弃旧礼使之立於东廊下夏则为暑日之所炽曝冬则为风雪之所飘洒无乃使论者以阁下为待一司録过厚而不为将来贤者之谋耶且此事某前年辨之因而获胜阁下前日亦自言某不知有侧门故也且阁下曹掾非为不多乃无一人执旧礼以坚辨焉此亦可叹也夫圣人然後能免小过窃恐阁下於此事思虑或有所未至而官属等唯唯走退莫能进言则谁与阁下为水火酸咸少相承者以大府而苟以自尊者寡见细人之所行耳卢司録性甚公方未必乐此阁下召问之可也伏望不轻改二百年之旧礼重惜一时之所未达意尽词直无以越职出位言为罪幸甚某再拜

寄从弟正辞书

知尔京兆府取解不能如其所怀念勿在意凡人之穷达所遇亦各有时尔何独至於贤丈夫而反无其时哉此非吾徒之所忧也其所忧者何畏吾之道未能到於古之人尔其心既自以为到且无谬则吾何往而不得所乐何必与夫时俗之人同得失忧喜而动於心乎借如用汝之所知分为十焉用其九学圣人之道而知其心使有余以与时世进退俯仰如可求也则不啻富且贵矣如非吾力也虽尽用其十秖益劳其心矣安能有所得乎汝勿信人号文章为一艺夫所谓一艺者乃时世所好之文或有盛名於近代者是也其能到古人者则仁义之辞也恶得以一艺而名之哉仲尼孟轲殁千余年矣吾不及见其人吾能知其圣且贤者以吾读其辞而得之者也後来者不可期安知其读吾辞也而不知吾心之所存乎亦未可诬也夫性於仁义者未见其无文也有文而能到者吾未见其不力於仁义也由仁义而後文者性也由文而後仁义者习也犹诚明之必相依尔贵与富在乎外者也吾不能知其有无也非吾求而能至者也吾何爱而屑屑於其间哉仁义与文章生乎内者也吾知其有也吾能求而充之者也吾何惧而不为哉汝虽性过於人然而未能浩浩其心吾故书其所怀以张汝且以乐言吾道云尔

与翰林李舍人书

翺思逃後祸所冀存身惟能休罢最惬私志从此永已矣更无健羡之怀况乞得余年退修至道上可以追赤松子房之风岂止於比二疏尚平子而已但举世好爵禄权柄具写此心以告人人无有少信之者皆为不诚之言也王拾遗是桂州旧僚颇知此志若与往来伏望问之可知其旨但以常情见待岂知失时还有偏尚之士哉又近日来两施子粗得其说未及就正当此时使获长往亦足以不愧宗门不负朋友尝慕张公以不能取容当世故终身不仕况向前仕宦亦以多矣幸免刑戮方尔退修与致令名年已六十有一比之诸叔父兄弟为得年矣且不知余年几何意愿乞取残年以修所知之道如或有成是万世一遇纵使无成且能早知止足高静与三老死于林薮之下比其终日矻矻耽乐富贵而大功德不及於海内而卒於位者所失得伏计舍人必以辨之矣以舍人比他见知故尽其意焉若非至诚亦何苦而强发斯言乎

李文公集卷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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