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部,别集类,北宋建隆至靖康,传家集>

钦定四库全书

传家集卷五十九    宋 司马光 撰书啓二

与东阿张主簿书【嘉佑二年正月二十四日】

正月二十四日光顿首主簿足下光不佞幸蒙丞相辟署来此官虽贱微朝廷亦委之察举境内贤士大夫苟舍置贤者而惟目前营求者之与辠孰大焉是以到官以来窃观诸县贤士大夫无如足下徇公爱民者其所以奉知固不俟足下之求也今乃贬损书诲有从风雨而老之叹殊非所望君子患不能不患人不知足下姑勉修所能何患无知巳不宣

与范景仁书

九月二十六日同年弟司马光再拜景仁学士足下曏者景仁初为谏官四方之士知与不知闻者皆曰谏官得景仁天下其庶矣况如光者其喜固不在衆人之後然而有所惧者其故何哉请试为景仁道之夫良玉易瑕清水易汚凡负天下之望者必任天下之责此理之固然也曏使景仁才术操行无以异於衆人则其来也人不为之喜其去也人不为之戚嘿然不言人不以为责今景仁之名皦然暴於天下巳如清夜列星之文虽欲厚自谦让藏於衆人乌可得哉此光所以为景仁惧也景仁官虽未甚达然为天子耳目之臣朝夕在天子左右万民之利病已得而言之朝廷之得失已得而言之亦不得谓之不用矣夫士之学行已美而名不彰者朋友之过也既彰矣而时不用者执事之过也既用矣而功业不白於天下者敢问谁之过也行矣景仁勉之自今日以往天下之民万一有失职而吟叹者景仁之责也朝廷之政万一有违理而伤道者景仁之责也非独光浮目而望沈耳而听也天下之人莫不皆然举措小差天下之责四面至矣呜呼可不惧哉自非相爱重之深至乌肯及此也不宣

答范景仁书

月日光再拜景仁足下日者不自知其不肖猥贱敢妄以书干冒左右退自悔恐谓必且得罪见弃絶矣北都递中忽辱示问然後知大君子纳善无厌以畜其德汪汪然若江海之大夫如是天下之士孰不愿挟其忠信以趋左右者哉幸甚景仁书云有朝廷之是非有天下之是非有後世之是非夫何忧何惧善矣景仁之充此言也实天下苍生之福也虽光亦愿景仁如是而已矣必曰议天下之是非若讥乐之是非则非光之所敢知也又云必欲伺大臣之细故发其隐微以市已直实不能也此则不惟景仁耻之光亦耻之不愿景仁为也光所谓良玉易疵清水易汚者谓其全之之难有疵汚而人见之易也非谓其易磷缁也春秋责贤者备孔子之意岂不异哉景仁或未之思耳凡论者审知其是守之不移然後能明其道何强辨之有哉必诡随雷同然後景仁悦之邪属部役者之金堤行在朝夕怱怱不能尽所怀

答明太祝【端】书【嘉佑二年六月二十四日】

六月二十四日司马光顿首太祝足下士之服儒衣冠者莫不指圣贤之道以为归然而能至焉者几希非其智力不足为也名利诱之则转而从他不自知耳自古士之求道而不至者凡病此也今足下年甚少才甚美不知光之不肖而辱赐之书乃云非为名也非为利也欲师道德而已呜呼足下之言古大君子之言也审能充之圣贤之道近在耳目之前矣如光者将跂仰颂叹之不及又奚暇道德之知而况以师道自处哉足下之志则诚美矣其所从求之人则非也孟子谓曹交曰夫道若大路然岂难知哉人病不求耳子归而求之有余师荀子曰学者诵数以贯之思索以通之为其人以处之除其害以养之足下傥察二子之言则虽闭门求之道乌有不至者哉光何人也足下推襃之过而督责之重譬之若指江河而使孺子涉焉必不敢从已

答陈秘校【充】书【嘉佑二年九月二十四日上】

九月二十四日司马光再拜复书秘校足下比日前辱赐书推襃责望皆非光所敢当惶恐累日无以自处岂非足下爱之之厚而不觉言之之过也然光未知足下之志所欲学者古之文邪古之道邪若古之文则光平生不能为文不敢强为之对以欺足下若古之道则光与足下并肩以学於圣人光又智短力劣罢倦不进者也乌足问哉虽然足下之意勤不竭尽以告则必不止敢私荐其所闻足下择焉足下书所称引古今传道者自孔子及孟荀扬王韩孙柳张贾才十人耳若语其文则荀扬以上不专为文若语其道则恐韩王以下未得与孔子并称也若论学古之人则又不尽於此十人者也孔子自称述而不作然则孔子之道非取诸已也盖述三皇五帝三王之道也三皇五帝三王亦非取诸己也钩探天地之道以教人也故学者苟志於道则莫若本之於天地考之於先王质之於孔子验之於当今四者皆冥合无间然後勉而进之则其智之所及力之所胜虽或近或远或小或大要为不失其正焉舍是而求之有害无益矣彼数君子者诚大贤也然於道殆不能无駮而不粹者焉足下必欲求道之真则莫若以孔子为的而已夫射者必志於的志於的而不中者有矣未有不志於的而中者也彼数君子者与我皆射者也彼虽近我虽远我不志於的而惟彼所射之从则亦去的愈远矣此光之所闻而是非不能自定者也足下试熟察而审处焉

与夏秘丞【倚】书【字中立】

光再拜光初离并州一驿曾於递中领所赐书以道涂无便可以报谢暨至都下则朝论纷纷以忽里之败为皆因筑堡引惹生事光每见公卿大夫下至等辈辄为开述虏侵汉地事体本末二堡不可不筑之状前日之败盖由边将轻敌无备穿头入其网中本非作堡之过言之切至口几流血而世俗常情成是败非气焰方张不可向迩以光区区譬如鹪鹩渐羽以洒邓林之火固无益矣闻光言者或逆加排折不容出口或呒然阳应腹非背笑要之所语数十百人讫无一人信者光遂闭口不敢复言但引咎责躬乞分取诸君之罪而并坐之所上之奏非特为庞公也亦具述当日与诸君谋议本末其言皆天地所监不敢有分毫欺罔仍言朝廷若不以修堡为非则庞某夏某等必不受责若以为非则庞某等先巳罢修此堡因臣至彼见虏骑退散方议再修武某夏某等因臣传导其言方得达於庞某修堡之事皆臣所致若治其罪臣当为首乞伏重诛以正国典章再上不报又廵白二府力陈此诚乞朝廷大则肆之斧钺中则流窜岭海或圣朝至仁减贷极轻亦望以中立为比除一远郡监当所以然者上以不亏国家至平之法中以少谢负累知已之系下则他日复见武侯中立及邢贾诸人有所施其面目沥泻肝胆恳恻备至而二府诸公确然以为台狱元无收竪使朝廷何以施行光退复具奏章草更欲以死自请则亲友皆言如此是明知朝廷不行而饰伪以采名也光闻其言实无以自明遂自塞嘿不敢复上再三循念当日与中立於东齐计议之时固以成败自决迨至忽里败绩之後光又与中立书言朝廷若知败绩不因修堡则吾辈何罪若为因修堡所致则必不以事尽诿诸君今诸君俱被谴责而光独得无咎是卖诸君以自脱也将不得列於人类其为羞愧可胜道哉每一念此昼则投筯辍餐夜则击席叹吒终身慊慊不可湔洗若贮瓦石在於胷中无时可吐所以经年不通一字以问动止者固非懈惰诚由内自慙怍又未知中立察之与否使光执笔无以置辞前日郎吏乃以手字相示云得之西来军士光然後知中立聦明察光非卖友者不加罪絶而犹赐存问光始敢布陈其所怀庶几中立参以所闻知其非妄也虽然此乃畧道梗槩其不可以书传者须在他日面谈方尽覼缕也

与夏秘丞【倚】别纸

诏狱所竪中立事尝亦剽闻立寨斫木则有之辰已之差则告者过也但谓所申郭武出廵为虚及状内无武侯入城一节事耳然以光观之皆中立忠於朝廷信於上司笃於僚友之事而治狱者集以为过当如之何此盖措意不在中立故也书云又有余忧此则虑之过者光去夏自麟还并悉述所闻衆人之议不出五策以白庞公其最下听其侵耕置而勿问【凡浅识偷安者其言皆如是也】次则力战以决胜负【勇悍不思者其言如是也】次则诱其耕民徙之内地使彼自惧失亡而去【陈怀顺之谋也】次则絶其私市便彼自计侵耕所得不偿所云必来分割【光与邢舍人所议也】次则乘间筑堡以扞之借使不尽得其田亦足为麟州耳目藩蔽【光与武侯中立所议也】庞公幸用其二而舍置其三【诱民决战勿问】今日思之始知当日下策乃上计也嗟乎事难豫知无可言者所惜者国家边臣姑息之弊久矣今止欲自於汉地内立一小堡已谓之引惹生事罪及元帅则後来者所为可知益使戎狄轻汉矣次则庞公垂老孜孜为国更获欺罔之名次则中立才美操坚而横罹此虽不足为异日之累而亦暂致淹回次则光罪当为首而不蒙诛戮贬窜使国家有同罪异罚之讥此皆光所慊慊者也以此之故光今虽强顔出入朝省每有人正视其面则慙不敢仰凡以上累知已而旁负朋友故也其他一一非书所尽盛暑中倍自保辅

与魏处士【闲】书

十二月十一日光再拜云夫处士老兄近蒙贶手笔云见家兄言光颇喜养生夫生之贵於物也甚矣人不能保其生於他何有光心虽喜之不能得其涂径望其藩墙也今老兄年余八十矣自皇佑初拜别又逾十年每闻家兄言老兄精神益明膂力益壮视听饮食过於少年不知以何道修育乃能至是诚不胜叹慕之深顾以俗网縻絷未由得亲执几杖以受教於下坐傥有道之稊稗土苴可使愚陋牵俗之人与知而力行者愿时赐诲谕俟他日得侍左右然後卒业不胜幸甚

答刘太慱忱书

光顿首再拜赵令来蒙贶书教以所不及始於喜愧终於感惧光常病世人称交友者有遇则诩诩笑言以酒食相悦相去则长函短幅副以苞苴言皆谄谀又似欺侮习尚成俗莫知其非求诸古人切切偲偲谅直之益万无一二常惧没世不见其人今乃得之於足下此其所以为喜也足下所示皆国家安危之本治乱之原当今所宜汲汲者足下为远官无言责犹能孳孳不忘忠荩如此光仕於朝廷官以谏为名政事有阙或不能知知之或不能言言之或不能入不能入又不能去此其所以为愧也昔者先人获知於先龙图推称援挽以至於通达今兹光又获知於足下教诲隐括使逃於罪戾仍世受赐於门下此其所以为感也观足下之言非直可以为交友之良乃实国家之忠臣光知而不能荐又偷安窃禄以妨贤者之路大则将受诛於朝廷小则将取讥於天下士大夫此其所以为惧也凡足下所谕敢不熟思而谨志之苟其智力之所及者不敢不勉也

上始平庞相公述不受知制诰书

光惶恐啓雨後薄寒比日晴霁稍复暄暖恭惟台候万福适蒙宠赐手教问以久不受恩命之故不惟爱念之厚廼复知其坚守愚志必有所为非苟然而已古人所谓知已者正应如是区区之死不足以报感极以泣无言可谕光自緫角以来则拜伏趋走於前又辱知爱如此之重岂敢以半言诬罔聦明借使有之亦不能欺也光自幼读经书虽不能钩探微藴比之他人差为勤苦尽心而已又好史学多编缉旧事此其所长也至於属文则性分素薄尤懒为之当应举时强作科塲文字虽仅能牵合终不甚工颇慕作古文又不能刻意致力闚前修之藩篱徒使其言迂僻鄙俚不益世用此真所谓学步邯郸匍匐而归者也曏者年三十余相公在枢府时始令学作四六文字供给牋奏虽承命不敢不勉而终以愚陋不能进益自相公出镇以来亦遂舍置未尝复为也时时答亲旧书啓则不免假手於人今知制诰之职掌为天子作诏文宣布华夷岂可使假手答书啓者为之邪光与石舍人同年登第少相亲押熟知其人志度清夷操行纯一当在馆阁时闻望甚美其文采亦不全出衆人之後一旦擢处西掖所作诰命小有瑕谪则轻薄之人相与传以为笑至今身没而传笑者未已光窃伤之曏使石不登西掖岂有此辱邪光平生所为文辞比之於石自谓犹未能及而视此前辙欲使光遵而蹈之岂能不惧且愧苟贪其荣利强顔为之不惟取一身没齿之羞亦非所以增朝廷之光华也以是观之光之不受知制诰出於赤诚非饰让也但不为朝廷及世人所谅耳夫馆职止於校正文字故虽如光者亦可为之至於知制诰天下止有四员非文辞高妙殊衆絶伦者固不可为也非独如是而已抑又有势不可受者光曏者除开封府推官判三司度支勾院又修起居注皆曾辞免至于四五而不能得请卒复就职今兹召试制诰私心自念以为若复辞而不获则举措可慙不若勿辞遂勉强就试当是之时谓吕侍讲虽辞亦必不免无何明旦欲诣合门受勅而今夕闻吕别有除命乃知光自不辞而非朝廷不许也是以复有今者之请奏章已四上矣若又因循复往就职则是前後辞让禄位皆诡诈饰名以巧邀朝廷举不可信矣虽家人仆隶犹将疑之况天下之人乎如是则光无复面目以立於士大夫之间是以竭力致辞不复计奏章之数若朝廷终不见听治其顽蔽不恭之罪行罚而已矣知制诰必可免也前日至堂中见执政亦具以诚白之不知其见信否今并四次奏草封上贵知其本末之详自免谏职以来喜有参侍之期而以辞官之故未奉朝请伏谒门下杳未有涯晨夕遑遑心如游云常在左右但形留不往耳既不获面陈因辞抒情不觉烦多

答刘贤良【蒙】书

五月十六日陕郡司马光再拜复书贤良刘君足下昔张伯松语陈孟公曰人各有性长短自裁子欲为我亦不能吾而效子亦败矣马文渊戒兄子欲其效龙伯高之周慎谦俭不欲其效杜季良忧人之忧乐人之乐也光愚无似何足以望万一於古人然私心所慕者伯松伯高而不敢为孟公季良之行也况幼时始能言则诵儒书习谨敕长而为吏则读律令守绳墨龊龊然为鄙细之人侧足於庸俗之间不为雄俊奇伟之士所齿目为日久矣不意去岁足下自大河之北洋洋而来游於京师负其千镒之宝欲求良工大贾而售之乃幸见顾於陋巷因得窃读足下之文窥足下之志文甚高志甚大语古则浩慱而渊微论今则明切而精至诚不能不口夸而心服譬如窭人子终日环绕爱玩咨嗟传布讫无一钱敢问其直之高下亦终於无益而已矣今者足下忽以亲之无以养兄之无以葬弟妹嫂侄之无以恤策马裁书千里渡河指光以为归且曰以鬻一下婢之资五十万畀之足以周事何足下见期待之厚而不相知之深也光得不骇且疑乎方今豪杰之士内则充朝廷外则布郡县力有余而仁可仰者为不少矣足下莫之取乃独左顾而抵於不肖岂非见期待之厚哉光虽窃托迹於侍从之臣月俸不过数万爨桂炊玉晦朔不相续居京师已十年囊禇旧物皆竭安所取五十万以佐从者之疏粝乎夫君子虽乐施予亦必已有余然後能及人就其有余亦当先亲而後踈先旧而後新光得侍足下才周岁得见不过四五而遽以五十万奉之其余亲戚故旧不可胜数将何以待之乎光家居食不敢常有肉衣不敢纯衣帛何敢以五十万市一婢乎而足下忽以此责之岂非不相知之深哉光视地然後敢行顿足然後敢立足下一旦待以为陈孟公杜季良之徒光能无骇乎足下服儒衣谈孔顔之道啜菽饮水足以尽欢於亲箪食瓢饮足以致乐於身而遑遑焉以贫乏有求於人光能无疑乎足下又责以韩退之之所为若光者何以敢望韩退之哉退之能为文其文为天下贵凡当时王公大人庙碑墓碣靡不请焉故受其厚谢随复散之於亲旧此其所以能行义也若光者何人敢望韩退之哉光自结髪以来虽行能无所长然实不敢锱铢妄取於人此衆人所知也取之也亷则其施之人也靳亦其理宜也若既求其取之亷又责其施之厚是二行者诚难得而兼矣足下又欲使光取之於他人是尤不可之大者微生高乞醯於邻人以应求者孔子以为不直况已不能施而敛之於人以为已惠岂不害於恕乎足下之命既不克承又费辞以?之其为罪尤深足下所称韩退之亦云文章不足以发足下之事业钱财不足以賙左右之匮急稇载而往垂橐而归足下亮之而已不宣

传家集卷五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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