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四库全书

中庵集卷十三     元 刘敏中 撰记三

阳丘孟氏希闵堂记

人之道由近始近者父母昆弟之谓也於是孝悌生焉而人道毕矣故孝悌者人道之本也人诚孝悌以居家则理以与人则信以任事则立以事君则忠以临财则廉以见义则勇以之处穷达历险易颠沛造次无往不得其正者有本故也有子曰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孟子亦曰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谓此也夫自圣王之迹息而风俗坏如直躬以证父而取名郑段以不弟而见克者纷然已於是孝弟衰而人之道不得其正矣孔子以圣德出於孝弟既衰之後弟子之闻道者盖三千人而独称曰孝哉闵子骞人不间於其父母昆弟之言夫圣人所以称之者称其无间言耳无间言则孝弟之至也然则孝弟之至者唯闵子骞焉故凡为人子者如闵子则可矣闵子之行万世之法也阳丘孟君庆样善人也有子四人焉政徽敬敏皆慥焉有孝弟之质而政为山东亷访掾来言曰近为一堂以奉二亲之养乞名於亷访使河南陈公公辱以希闵命之而未有记先生幸终教焉呜呼希之言慕也法闵子而慕焉勉之至矣余复奚言哉虽然骛其名而遗其实勤於始而怠於终人之所通患也孟氏子果能因名以效实由始以思终求其所谓无间言者心慕而力行之则孝宜日益隆弟宜日益着吾知其进而至於堂之上则其乐也融融焉退而止於堂之下则其乐也怡怡焉若是则於无间言也譬之适远愈行而愈近矣异时行成而名立家肥而身荣使邑之人翕然化之曰闵子之行得孔子而称之万世以为法孟氏之堂得陈公而名之一邑以为劝兹不伟欤孟氏子勉之哉是为记

尚志斋记

士之所以异于人者在乎尚其志而已盖尝论之心为志之体志为心之用故心一而志二光明正大虚静纯一廓然无外者此天命人以本然之良心也及耳目之官一接於物则莫不有所慕有所慕则念必起於心念之不已则皆各从其所慕而之矣是谓之志也然後善恶分焉小大别焉故曰心一而志二也然则善者所以全其善恶者所以至於恶大者所以成其大小者所以止於小者莫非志也今夫为技者曰吾所志者技左凖绳右规矩利其器而致其力昼不得休夜不得息慊慊焉以求其巧技精矣犹以为未至乃徧即天下之为技者以折衷焉而天下之为技皆服其巧莫能过也斯其为志也至矣而闾阎之人能贱之曰彼技者也我得而驱役之为利者曰吾所志者利行则操鈎饵止则设机穽汲汲焉以求其富贵高而至於山深而至于渊近而一国之内远而四海之外凡可获其利者无所不至焉利丰矣犹以为未至乃徧即天下之为利者从而较之而天下之为利者皆服其富贵莫能及也斯其为志也亦至矣而褐夫能贱之曰彼贪人也我得而凌慢之有一人焉曰吾所志者道昼而作夜而寐寒而衣饥而食休休焉无能为也责其巧与富曾不及向之为技为利者之万分一然而宗族称其孝乡党服其弟朋友与其信以之立庙堂临民人出处进退无不可者与夫受役於闾阎见凌於褐夫者为何如哉呜呼由一念之间而其善恶小大之相去如此则士之求异于人者其志可不尚乎昔王子垫问於孟子曰士何事曰尚志曰何谓尚志曰仁义而已矣此之谓也友人智仲敬筑室而居之揭其名曰尚志盖取孟子之说也而求记於余余曰余与子游二十年矣知子之悉者莫如余子夙敏而有才好学而不倦实孝於亲弟於兄信於朋友夫孝弟与信三者既立而曰仁义云者不在兹乎是子之尚其志也久矣此区区之名焉耳古之人畏有名而无实今子实既修而名自从之矣何更为哉仲敬曰是不然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者愚智所不免故孔甲有盘盂之诚武王有衣镜之铭惧弗克终也圣贤尚且如此而况我辈乎我恐吾志之渐弗克终去而不留也庶几视此而朝夕自省察焉吾非为名也余曰子诚能若是则虽不欲异於人其可得乎故乐为之书

审安斋记

贵贱贫富进退存亡世之大节也而一人之身备焉以一人之身而处数者之变厥亦难矣哉然则处之有道乎曰安而已矣何为而安乎曰义而已矣义者宜也宜则安矣夏葛而冬裘饥食而渇饮如是而已耳贵而义则吾即安於贵贱而义则吾即安於贱富而义则吾即安於富贫而义则吾即安於贫进退存亡而义则吾即安於进退存亡义之所在安之所在也若此斯能无往而不安矣又何难处哉然而曰贵曰富曰进与存者吾之所欲也曰贫曰贱曰退与亡者吾之所恶也使其所欲者不可得而曰吾必安於是则固无是理矣其所恶者幸可以去而曰吾必安於是亦岂人之情也哉吾故曰宜则安矣衮衣绣裳不以为泰者周公之安也箪瓢陋巷不以为忧者顔氏之安也应三聘之礼起而不疑者伊尹之安也辞万锺之禄去而不受者孟子之安也召忽之死难管仲之事雠皆其所安也此其所安者不同而其义则一也友人刘仲泽筑一室而自以审安命之日夕居其中虽饥寒切身未尝不啸咏自得而无慕乎其外休休然若将终身焉余窃怪之而未敢言也一日求文以为记余曰敢问审安之义曰渊明有言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子独不闻乎余闻而愈怪焉曰审安之说在渊明则可在吾子则不可夫渊明之为此言者岂恶富贵而欲贫贱哉盖其不得已而安於义也渊明当晋室波荡陵夷之际欲行其道而不得故弦歌未终恐为乡里小人所耻於是拂袖长往赋归去来以自况故其言云尔使之遇隆平之世则岂宁安於容膝之地而已哉方今朝廷清明天下晏然此诚有为之士以富贵自安之时也顾吾子独以贫贱自乐安於古人不得已之地吾窃怪子恶其所欲而欲其所恶也岂所谓夏裘而冬葛饥饮水而渴食糜者耶由此观之则子之安非义之安也虽然世固有名同而实异言在此而义在彼者传曰君子安其身而後动又曰安安而能迁子能实此言也以往则异时功德及於人声名着于世虽居华屋而庇大厦飨膏粱而被文绣必泰然无媿矣兹之安与今日之安为何如也仲泽年方盛而才又甚俊吾惧其安於彼而遂忘于此也故不得不为一言以相告

王氏孝敬堂记

昔圣人着经示人以至德要道曰孝曰敬两言而已耳孟子述之曰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盖天伦之爱父母兄弟一也故未有能事其亲而不能友其兄弟者也未有不能友其兄弟而能事其亲者也呜呼能尽二者之道其唯孝敬乎商河王氏兄弟三人用逊弼能谨节勤劬相睦如手足左右以奉其父母之养无不如志本立道生家日以理用弼皆隐晦不仕逊受知周定夫先生及先生宣慰江东遂荐逊提举漂阳课历龙泉零陵二簿有惠政在零陵闻父丧归丧除以知事佐道州路遂请老焉初其父无恙时训用等曰每见人家兄弟往往因货财忿争伤其骨肉之义吾甚耻之今为汝曹异其产庶不致伤义也各以劵授之则皆戚不忍异卒不异而共被之情愈笃矣三人者垂白相从日以读书力穑课子孙言笑怡怡然正家范於上诸子侄娣姒至僮妾幼穉服役共命容止斤斤然循礼节於下阖门盈五百指和乐肃共无有疏昵厚薄彼此之间又且三十年不衰如初君子异之曰去古远矣其所谓德色谇语慈子嗜利与夫?墙紾臂者草偃波靡耳而乃有王氏哉於是新泉杨秘书闻而叹曰是可谓能孝敬矣以二字为大书遗之使扁其室焉逊之子继祖由国子伴读乞归养来以记请余惟名实於善恶犹影响然有是实也则必有是名也有是名也则必有是实也王氏之於孝敬名称实矣而名其室名其名也君子名其名可乎哉虽然古者盘盂几杖有铭座右有铭所以然者欲其朝夕出入恒得而视之以自警戒省察而不敢或怠也则兹室之名也亦若是矣凡曰王氏者固将朝夕警省加勉惟孝敬是崇日新而不穷无有始终则其实当益充其名当益隆可以激鄙顽开聋蒙锺余庆而大门风矣噫以是而名其名夫不可乎哉乃乐为之书用通甫逊仲谦弼仲辅其字云至大己酉冬十月既望记

田仲珪孝敬堂记

孝者人子之常分也有性存焉自亲生之膝下以养父母日严夫谁使之然哉固有之性也虽然人之性不能无因习惰窳灭裂之害而固有之孝於是为矫名为悖德淟焉失其所谓性者是以圣人本人性之初而教之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可谓孝矣又曰礼者敬而已矣故夫孝而能敬然後可以得其性乎燕山田侯仲珪於其母之墓所为堂名之曰孝敬请记於予予从而询其故侯涕泗言曰仲珪不幸未成童而孤母常诲之曰方国家肇造汝祖安抚府君以医得幸太祖圣武皇帝实掌太医尝以节行安抚事征西域战没汝父倜傥有气节太祖爱之因赐名库库以父官居近幸从征回鹘密以方略假数人擒其王苏尔坦以归诏复其家以旌其功寻授金虎符以提刑转运使镇朔方调兵食皇帝经略河南关右为护军虽在征伐以拯溺为主凡儒服若二教艺术者率招辑之所全活不知几何人矣复还领太医而天下诸医隶焉奏请郡国立惠药局以济病者尽瘁两朝德业盛矣以汝藐诸孤惧弗克知无以致肯构肯获之勤故以告汝汝其勉之仲珪敬佩於中感泣以思自甘旨承奉之余晨昏定省之隙兢兢业业弗敢自怠繄罔承母训是惧以迄于今吾母为韩氏性尤静烈雅爱都城南家园尝从容言曰吾观燕俗尚墓祭而野常多风埃尘满席鬼且弗享我百岁後汝处我必於园中而加屋焉使如平居以适吾志也至元甲申春三月五日年六十有五以卒乃卜兆於园之中央葬而不封上为神座庇屋四楹户牖旷丽陛级亷峻缭以周垣表以崇门从治命仲珪旦夕奠哭岁时荐享盖怳然如在庭闱之内而王鹿庵承旨俾以孝敬名之张寓轩尚书题之未有记者然名堂之义吾何足知冀因吾子之文使妣之训之志有所显白以伸罔极之报耳予竦然曰有是哉上古葬而不祔墓而不坟秦废家庙之制而汉世公卿乃为祠堂於墓所田侯之葬岂犹古耶呜呼去古益远矣固有之性能不为风俗所移者寡矣德色於父而谇语於母者莫知其非矣能知其非矣有能奉甘旨时定省兢业弗怠如侯之致养者乎能致其养矣有能致其哀葬不违志如侯之慎终自尽者乎能慎其终矣有能事死如生思其德训如侯之不忘而卒能有成者乎由是观之则所谓孝而能敬者侯果有以庶几矣名堂之义其称也於是乎书侯字瑞卿尝位於朝任事有能绩宰相以闻世祖念之曰是田库库子也特以楮币五千贯赐之今以朝请大夫为济南少尹云元贞元年秋九月日刘敏中记

中乐堂记

乐其孰所从而乐哉不乐其孰所从而不乐哉知其可乐而乐不可乐而不乐而乐其可乐是必有道焉非望之富傥来之贵苟然之安孰不乐焉而吾独不以为乐箪瓢陋巷曲肱饮水孰为乐焉而吾独乐之非夫以义与道为之称停了然有见於肝膈胷臆者其孰能之燕人蔡君显卿曩为予乡阳丘税因尝际焉察其读古书洞明古学聪辩有为以操履自励叹曰斯佳客也以是交益欵逮余来燕闻其蔼然有嘉遯之誉知其自与余间阔之年未尝复一日仕从而访之则其气充然其容粹然休休焉若有余裕者余喜之曰子胡不仕古之所谓学道而有得者将若是耶君曰嘻余之厠迹斯世犹沧海之一粟余之仕宦犹大仓红腐之粒米余之百年之光犹驹之过隙以粒米之官一粟之迹泛沧海之世驹阴几何乃区区胶轕固结纷拏腾掷於一市征之殿最与夺嘻造物之诳余也久矣余家都城贤豪之薮而货物充盈从有归市有得也余但起课僮隶作息间作歌诗衔杯鼔琴以自乐其乐凡世之危溢负乘巧幸攫攘忧喜得失之变无与焉吾止此而已又奚暇知夫学道之有得与不得者哉语未既则捧觞前曰适为一堂愿吾子以终教我余竦然曰观子之道可谓知其可乐而乐者圣人乐在其中之言庶乎无愧矣请遂以中乐命之可乎君谢曰非敢望也乃大书二字使扁之且为记云

仰高堂记

蔡君季良取诗高山仰止之义命其堂曰仰高为之说曰山形之高也人仰之贤人之高也人企之然仰山者不能至於山而企人者可以及其人如知其人之贤而不知所以企焉者自下者也故君子因其仰山之高则思企人之高能企人之高则人亦将企吾之高矣贤而至於贤圣而至於圣用此道也而可以自下乎季良之命堂也其志远矣

中庵集卷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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